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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沈梨灯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自我介绍, 散发出了跟周边格格不入的气质。


    却不是要融入这刀光剑影的战场,而是直接打破了平衡。


    是以原本喧哗吵闹的化妆间里顿时悄无声息,只安静地看着她。


    她却平静恬淡地等待。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 略带些磕绊地跟她打招呼:“你……你好。”


    而明骊听见身边的祝寒星骂了句:“我敲!”


    明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又一场闹剧。


    明骊把祝寒星拉出了化妆间,走之前还宽慰导演:“您有自己的选择我理解,星星今天是替我出头,虽然有些鲁莽,但请您别放在心上。之后如果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在联系,希望我们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明骊就这样跟沈梨灯擦肩而过,那一瞬她看向了沈梨灯的眼睛。


    沈梨灯戴着偏蓝色的美瞳, 有几分妖艳, 却更耀眼。


    等上了祝寒星的房车, 祝寒星的电话立刻就响了。


    外出谈事的经纪人知道了剧组发生的事儿,电话打过来把祝寒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祝寒星的经纪人从她出道的时候就在带她, 平时虽然也挺严肃,可对祝寒星是真好,几乎不怎么对祝寒星说重话。


    这次是真的恼了。


    因为在经纪人的视角里,为自己争取利益跟剧组闹翻和为朋友争取利益跟导演在公开场合大吵一架,概念完全不同。


    “明骊是我朋友。”祝寒星争辩。


    经纪人破口大骂:“就算是你妈都不行。你这辈子不在演艺圈混了是吧!你知道今儿去剧组的人是谁吗?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圈里混不下去, 真当你自己成角儿了?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祝寒星:“……”


    祝寒星心情不好, 但也不跟经纪人顶嘴, 把电话放在耳边, 任由她说。


    “那是资本啊祝寒星!你出道这三年不好过,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部大制作电影, 我送你了青云梯,你非要下地狱。怎么?!你寻死有瘾啊!”


    “在人家那你就是个蝼蚁, 想封杀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你能不能长点心?!我就一会儿不在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事儿。”


    “……”


    五分钟,经纪人骂得口干舌燥。


    因为房车内太过安静,经纪人声音又大,就算祝寒星没开免提,明骊也间或听到了一些。


    忍不住搓了搓耳朵,又瞟了祝寒星一眼,脸色难看得跟便秘了十天一样。


    但她知道,这姐犯倔了。


    主打一个不争辩、不反驳,但不认可,不去做。


    等经纪人骂够了,这才恶狠狠威胁她不要轻举妄动,等自己回来。


    祝寒星把电话一挂,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一倾,顺手就从桌兜里摸出盒烟。


    烟都捏在了手里,却找不见打火机。


    明骊把打火机给她递过去,祝寒星一愣,侧眸盯着她看,目光幽幽。


    明骊都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不是要抽烟?”


    祝寒星把烟扔进垃圾桶:“不抽了。”


    “我没事。”明骊说:“大不了等你抽完我再上来。”


    祝寒星摇摇头:“不用。”


    车内一阵寂静,明骊也没有再出声劝祝寒星,想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她相信祝寒星还是能想通的。


    但没想到等了会儿,祝寒星忽然说:“她这是故意来抢的?”


    明骊思绪乱飞没个定点,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她一回国就去了华兴私人医院,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顾清霜也在那里 ,所以她见过了顾清霜,现在又来找你。”祝寒星咬了下唇,眉头紧皱,语气也不爽:“凭她的身份演什么角色不行,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不太重要的角色?”


    明骊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刚才在化妆间里,沈梨灯出现的那一刻,这些事就如同电闪雷鸣般在她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


    从昨天看见那条新闻后的怪异和不适感在此时也找到了原因。


    甚至她猜测,那天的顾清霜对她避而不见,也是因为得到了沈梨灯回国的消息。


    那顾清霜没见她,是否见了沈梨灯?


    可能见了吧。


    见她没意思,但见沈梨灯,应该挺有意思的?


    明骊扯了扯唇,勉强扯出个笑。


    祝寒星却斜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不然还怎样?”明骊反问。


    “情敌都打上门来了,应战啊!”祝寒星热血激昂:“现在你才是合法的,她哪来的脸跟你抢?”


    明骊沉默。


    “这口气我反正咽不下。明骊,这角色你要是让给她,改天你老婆也得让给她。不争不抢人淡如菊固然好,但这个世界不争不抢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可现在不是我不争。”明骊顿了下:“而是我已经被踢出局了。”


    “你还没开始争怎么就知道被踢出局?”祝寒星说:“你是导演点名要的,她现在向资本低头,那也得给你个交代,不然……我也不演了。”


    明骊瞪她:“别任性。”


    “这不是任性。”祝寒星声音沉沉:“我对这个角色很喜欢,仿佛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带着她度过了这么多天,每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都会恍惚,以前的我或许会觉得这也挺正常的。”


    毕竟在这圈里,谁还没经历过个被临时换角的时候?


    况且以她的出身,能在这圈里混出头就挺好。


    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资源,一介草根从音综比赛出道,走到这一步肯定被换过无数次。


    要她是制片、导演,她肯定也不愿意用这么个没背景的。


    毕竟有的人自带buff,对方站面前,看见的就不止是对方,而是金灿灿的钞票。


    祝寒星擅长自我安慰,不然活不到现在。


    但最近在演沈言,刚正不折,宁死不屈,像一棵白杨树。


    哪怕她知道过刚易折,却也不改初心。


    她在剧里有句台词:“这头低下去,一辈子便抬不起来。腰弯下去容易,挺直却难,所以我这一生,不愿攀附权贵,不愿低头弯腰,更不愿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却还要安慰自己那是对的。”


    祝寒星被沈言影响太大了。


    也是刚才在化妆间里跟导演对峙时才恍惚发觉的。


    若是以前,她最多跟导演辩驳几句,不能演就算了呗,再给明骊找别的机会。


    可现在,她不愿意。


    而且,那可是明骊啊。


    “现在这也正常。”明骊却接她的话道:“我知道你委屈不甘心,我也委屈不甘心,但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不演,我也不演了啊。”祝寒星说。


    明骊被她这话逗笑了,但很快又收了笑,一字一顿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果你也不演,那不就是把机会平白让给别人?既伤害了自己,又让想看你笑话的人得逞,何必呢?”明骊说:“一个角色而已,让给她。”


    祝寒星无语:“那她要是来抢你老婆呢?也让给她?”


    “她能抢走便是她的。”


    明骊心想反正顾清霜现在也不是她的,她就担着个顾清霜妻子的名头而已。


    祝寒星被气笑了,“明骊啊明骊。”


    明骊:“嗯?”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祝寒星问:“这还是我认识的大小姐吗?”


    明骊淡然:“早都不是了。”


    祝寒星分明笑着,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她双手捂住脸,声音哽咽却中气十足:“我去他爹个狗屎资本!”


    明骊给她递纸:“干嘛啊?一个角色而已,又不是要我的命。”


    “她敢?!”祝寒星一拍桌子。


    祝寒星正摆出一副要去跟人干架的模样,房车的门便打开了。


    经纪人风尘仆仆地赶来,嘴皮子都干了,口红的颜色都断得连不起来,一上车就走到祝寒星面前,正要继续电话里的训斥内容继续,低头就看见祝寒星哭得眼睛鼻子通红,尤其是一双眼睛,跟受了大委屈一样。


    所有训斥的话在说出口的那一瞬变成了:“这么委屈?”


    祝寒星也没怕她,白她一眼:“你说呢?”


    经纪人:“……”


    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明骊。


    明骊则是温和笑笑,仿佛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似的,“她代入感太强,您别说她了。”


    经纪人心想我不说她还能说你啊?我也不是你经纪人。


    但明骊这副模样天生占理,经纪人心里也知道这事儿是导演做得不地道,她气的是祝寒星要撂挑子不干的态度,此时对上明骊,也只平静地问:“那你呢?什么想法?”


    “我不演了。”明骊说:“本来就没有很想演。”


    祝寒星睨她一眼,心想都是胡说。


    但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明骊很快跟祝寒星的经纪人说明了解决方法,也很简单,祝寒星继续演,她就当今天是来探祝寒星的班了。


    经纪人来之前想了几种办法,最好的还是今天明骊不演这个,以她的条件和自己的人脉,给她要个别的电影里女配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部补偿不了她就多来两部。


    但今天肯定得是明骊让步。


    却没想到明骊让步得这么坦然。


    这一下倒让经纪人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要出面去交涉这件事,她只能对明骊颔首:“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犟种。”


    经纪人说完就走了,祝寒星在车里狂怒:“你才犟种!你个大犟种!”


    明骊:“……”-


    在房车里等了十分钟,祝寒星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已经把鼻子哭堵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经纪人,干脆顶着这张脸要下车去看看。


    明骊拗不过她,只跟她约法三章,不许闹事,不许多讲一个字,不许任性罢工。


    祝寒星无奈:“姑奶奶,你都不争,我去跟她争什么?”


    “这不妥妥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再说,我也想明白了。不就是个角色么?她想要就给她,我们找更好的。”


    祝寒星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倒是她,一个大小姐为了个女人闹出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恋爱脑啊。”


    明骊淡笑:“她才不是恋爱脑。”


    没见过哪个恋爱脑会在结婚前抛下未婚妻独自出国的。


    “她不是,你是啊?”祝寒星跟她斗嘴。


    明骊摇头:“我也不是。”


    “我看你挺像的。”祝寒星说:“你在顾家那么受委屈,还对顾清霜言听计从,换在古代,你已经在替顾清霜出生入死了。这不是恋爱脑是什么?”


    明骊:“……”


    几秒后,明骊沉声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祝寒星:“……?”


    有道理。


    祝寒星又被说服了。


    谁让顾清霜替明骊还了四五个亿的债呢?


    俩人聊着已经走到了化妆间,工作人员早已被驱散开各做各的事了,化妆间里也只有导演和祝寒星的经纪人,以及这部剧的女主春柳依在。


    祝寒星敲了敲门,没等对方说进就已经推开了门。


    她带着明骊走进去,平静地扫过化妆间里的每个角落。


    沈梨灯不在。


    导演和经纪人聊得还算平和,春柳依则坐在一旁玩手机,并没有跟她们聊天。


    导演见她过来,扫了一眼:“气消了?”


    祝寒星脖子一梗:“还行吧。”


    嗓子都有点哑。


    导演问:“还演不演?”


    “演。凭什么不演?”祝寒星拉了把椅子让明骊坐,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到一旁,“都拍一大半了我不让,违约金赔不起。”


    “哦,你还知道有违约金这条啊。”导演阴阳怪气。


    “刚才那个嗲声嗲气的大小姐呢?已经在拍了?”祝寒星转移话题。


    导演:“没拍。”


    祝寒星挖苦地笑:“大小姐不配合啊?看她刚才不挺会装的吗?没继续装了?”


    导演:“……不是。”


    “你到底为什么对她那么大敌意?”导演无语。


    祝寒星翻个白眼:“不行吗?”


    吵了一架以后,祝寒星也彻底不装了。


    以前在导演面前还装那种乖乖女,听话的好演员,这会儿锋芒毕露,跟朵带刺的玫瑰一样。


    导演见跟她说不通,也就不说了,转而看向明骊:“我们商议过了,这个角色还是由你来出演,明小姐。”


    明骊早都觉得没自己事儿了,这会一听导演这话,怔住:“啊?”


    “是这样的。”导演解释:“沈小姐之前不知道这个角色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在知道以后就选择放弃了。现在已经离开剧组。”


    只不过离开前给大家订了蛋糕奶茶,还附送了伴手礼,狂拉一波好感。


    这些说出来也是添堵,导演心里已经够堵了,就没说这些。


    祝寒星在一旁又不干了,“……不是,她有病……”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春柳依忽然咳嗽得很大声,打断了祝寒星的话。


    祝寒星转头看向春柳依:“春柳姐,你生病啦?”


    春柳依睨她一眼:“快了。”


    祝寒星对春柳依一向挺尊敬,关心道:“最近天气变化无常,多穿件衣服。”


    “被你蠢病的。”春柳依起身,语气淡淡但说话恶毒:“少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祝寒星:“……?”


    不是……她又没惹春柳依?


    明骊却没因为那个角色是沈梨灯放弃的而不演,而是平静温柔道:“好的,谢谢导演。”


    导演也没揽功,“要谢就谢你旁边这位吧。不屈不挠的沈言。”


    明骊没忍住笑了,祝寒星却扯着她那个哑了的嗓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阴阳我。”


    导演还有事儿,说完就走了。


    化妆间里又只剩下明骊和祝寒星,祝寒星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明明最后是你拿到了角色,怎么感觉还是跟脸被打了一拳一样,一点都不爽。”


    明骊没说话。


    祝寒星看她:“骊姐,你怎么看?”


    明骊:“坐着看。”


    “这人什么意思啊?到你面前刷个脸表达一下我想抢你的东西能随时抢走?”祝寒星不解:“还挺坏的。”


    “不清楚。”明骊说:“无所谓。”


    “这怎么能无所谓?”祝寒星鼻子又堵了,声音都更哑:“很可怕好吧?”


    “有什么可怕的?”明骊反问。


    “她随时会把你得到的一切都抢走啊!这种感觉不可怕吗?!”祝寒星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寒。


    明骊却平静地回答:“那如果,这些东西一开始就不属于你呢?”


    祝寒星:“……”-


    祝寒星哭得有点狠了,比在剧里演哭戏都激烈,但今天这场不是哭戏,所以化妆师给她脸上拍了一层又一层粉底,遮住她哭过后的憔悴。


    正式开拍,明骊在舞台上心无旁骛地跳舞。


    春柳依和祝寒星一开始入不了戏,拍出来的都不符合导演预期。


    所以导演一遍遍帮她们调动情绪,直到第五遍才一镜到底过了。


    明骊超乎预期地完成了这一段戏。


    财务那边给她结工资都是用的信封,不知是不是碍着祝寒星的关系,在她结束时还给她送了杀青的花。


    剧组这边还有夜戏,明骊跟祝寒星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估计是不会再来这个剧组了。


    等她离开后,祝寒星还在琢磨今天这件事,仍旧觉得沈梨灯的到来不怀好意。


    可她再怎么打了鸡血一样劝明骊去战斗,明骊始终人淡如菊,完全不在乎。


    祝寒星感觉明骊跟要成仙的仙女似的,吃点露水能直接飞升。


    祝寒星本来是个不怎么管人闲事的人,就算是朋友的闲事也不管。


    但今天真的气到了。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抢角色的是她,争执的导火索是她,留了个好名声的也是她。


    难以理解。


    在她第八次叹气的时候,春柳依皱眉直勾勾盯着她看。


    祝寒星猝不及防和她的眼睛对上,略有些尴尬地问:“看什么?”


    春柳依:“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刚好就看见你了啊。”


    春柳依淡然:“那我也是刚好看你。”


    “你为什么看我?”祝寒星又问。


    问完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简直都像胡搅蛮缠了。


    但想了想,她平常在这个剧组装得这么累,今儿没必要装了,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吧,要不情绪都堆在她心里,容易抑郁。


    “看你有趣。”春柳依说。


    祝寒星:“……?”


    祝寒星跟春柳依在剧组里关系并没有她在微博上秀得那么好,毕竟刚开拍第一天,在她出不了戏深情款款望向春柳依的时候,春柳依就特冷酷无情地来一句:“我不喜欢女的,别在我身上下功夫。”


    简直就是行走版的Bking。


    之后这句话几乎都快成为她的口头禅,因为祝寒星出不了戏的场景太多。


    但娱乐圈嘛,都拍一个电影了,以后说不定宣传的时候还得卖CP,当然要表面看起来很好。


    经过朝夕相处,祝寒星现在对春柳依有了新的认知:面冷心热。


    而且春柳依是个大前辈,说话虽然冷淡但教导人演戏这事上毫无保留。


    再加上祝寒星对她有“胡迦”滤镜,所以偶尔跟她说话的时候口无遮拦。


    “你没事儿吧?我都快气死了你还觉得我幽默?”祝寒星无奈:“难道我在用生命搞笑?”


    春柳依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呵。”祝寒星轻嗤:“今儿这事,你跟导演是不一伙的?你是不还想把我也换掉,找个更好的沈言啊。”


    春柳依目光幽幽打量过她,忽地话锋一转:“你跟明骊比还是差点火候。”


    祝寒星:“嗯?”


    春柳依站起来:“愣头青。”


    祝寒星:“?”-


    明骊晚上就收到了祝寒星的控诉,说在剧组被春柳依骂了。


    不仅如此,之后她经纪人也骂了她,而且用的是同一个词。


    房间里很安静,明骊洗完澡出来以后把手机打开免提,听祝寒星分析今天下午的事情。


    首先,沈梨灯根本就不是想要那个角色,就是为了敲山震虎。


    她出现就是为了告诉明骊:我是顾清霜的白月光,我回国了,我随时可以把你的一切拿走。


    其次,沈梨灯以退为进,搅起风波以后再用蝇头小利把人收买,最后大家只会记得她是个好人。


    那跟她争角色的明骊呢?


    当然就是坏人啦。


    她甚至没怎么出面,只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就把明骊的处境变成了这样。


    幸好明骊只是来客串一下午,不敢想象明骊要是有个戏份挺重的角色,会在剧组里被人怎么说坏话。


    祝寒星越想越觉得这人手段深不可测,一定看了不少权谋剧。


    明骊听完却只觉得好笑:“你不是要拍夜戏么?怎么还一直想这事?”


    “这不是小事。”夜里风大,祝寒星穿着件薄外套缩在角落里:“你警觉点!我都怕这人要是丧心病狂起来,直接对你造成直接的人身伤害。”


    明骊:“……被迫害妄想症?”


    祝寒星:“我认真的!”


    对于她的担心,明骊只安慰说现在还是法治社会,没有人会放着豪门千金不做,而去做杀人凶手。


    就算是万恶的资本,也达不到手眼通天的地步。


    就连顾家,也不敢这么做。


    再说了,她还是顾清霜名义上的妻子。


    沈梨灯不会这么想不开的。


    祝寒星更急了:“万一顾清霜跟她联手呢?到时候我给你报警都来不及。”


    明骊扶额,“你最近在看什么恐怖片?”


    “……”


    “你对顾清霜这么有把握?”祝寒星忽地沉声说:“那可是她爱了十年的女人。”


    明骊噤了声。


    听筒两端都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隔了很久,祝寒星心里开始忐忑,正准备说什么话把这话给盖过去。


    就听明骊浅浅一声叹息,温声道:“星星,别逼我了。”


    我真的快站到悬崖边了-


    电话挂断,明骊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时间不知该想什么。


    世界倏然安静下来,没了祝寒星的声音。


    明骊的心却空落落的,像是被风扯开了的窗户,冷风呼呼啦啦地灌进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说不在乎是假的。


    可是明骊不能表现出来。


    在她见到沈梨灯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姑娘跟她一点儿都不像。


    不管是她的从前,还是现在。


    沈梨灯明艳张扬,而她从前就是很低调淡然的那种人。


    家里人评价她最多的词就是稳重。


    年纪轻轻就沉默寡言,是块做大事的料子。


    可她并未做成过什么大事。


    而沈梨灯明显是她的反面。


    自信、张扬、嚣张,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应该是So  Easy模式,不会有人不喜欢她,更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


    明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自己跟沈梨灯像。


    不过也算是见了沈梨灯一面,这让她更加笃定,她跟沈梨灯并不相似。


    其实祝寒星说得都有道理,可明骊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跟顾清霜只是合约关系,若是贸然插手到跟沈梨灯相关的事情里去,那就是越界。


    顾清霜最讨厌越界。


    所以今天她会想退一步,左右不过一个角色。


    对沈梨灯来说无关紧要,对她来说也无关紧要。


    哪怕明骊为了这个角色临时补了课,也很忐忑第一次面对镜头,提前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东西有别人要了。


    而这个人比她有权有势,比她更好,所以她就要退出。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衍生用在这里会有些讽刺,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这个世界就这样呢?


    明骊以前觉得自己是很厉害的,明家如日中天那些年,半个班的同学都会巴结她,走到哪儿都会有人给她让座,夸奖她的话如同山海一般,汹涌又澎湃地扑向她。


    但明家公司破产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渺小。


    渺小到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随波逐流。


    人长大,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没有把个中曲折讲给祝寒星听,是因为她还挺庆幸,祝寒星历尽千帆还能有这个冲劲儿的。


    何必把她也打碎呢?


    明骊自己的事儿,她自己受着就行了。


    可能祝寒星恨铁不成钢,觉得她太懦弱。


    在这种事上,明骊无可辩驳,她就是懦弱。


    她不想去跟沈梨灯起争执,然后去试探她跟沈梨灯对顾清霜来说哪个更重要。


    无疑是自取其辱。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明骊就这么坐在房间里发呆,快到凌晨时,祝寒星给她发来条消息:【对不起明骊,我太冲动了。】-


    祝寒星今晚拍戏一直进不了状态。


    跟明骊打了那个电话,明骊最后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导致她卡壳忘词,接不住春柳依的戏。


    一连NG了十几次,春柳依的脸色都跟着不好看起来。


    今晚是整部电影的重头戏,整个剧组陪着一起熬。


    祝寒星拖着进度走不了,道歉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等到下一遍拍还是进不了状态。


    又一遍NG后,导演把耳机扔到一旁,“先休息二十分钟,寒星你找找状态。”


    祝寒星惭愧低下头:“好的。”


    她走到空旷的地方眺望夜空,想抽支烟缓缓,但摸遍了兜都没找到,这才想起是剧里沈言的衣服,而沈言是不抽烟的。


    所以她身上不可能有烟,只能长叹一口气。


    忽然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顺带给她递了一支烟。


    祝寒星侧眸,看见是春柳依,而她唇间咬着一支烟,看起来很……性感。


    茫茫夜色只有远处晦暗不明的灯光映射过来,月亮高悬于空,那张性冷淡却又格外有故事感的脸看起来漠然得很,却给她递了一支烟。


    祝寒星接过咬在嘴里,春柳依伸手给她点着了。


    烟头明明暗暗,烟蒂的火星子一闪一闪,她们就安静地并肩站在一起抽了支烟。


    准确来说,春柳依只抽了一半。


    祝寒星抽了一大半,也踩在脚下灭了。


    “还没想明白?”春柳依问。


    “嗯?”


    春柳依说:“沈梨灯要的就是明骊反抗,这样才好表现她的纯粹和美好。懂?”


    祝寒星没想到春柳依时来跟她说这事儿的,怔了几秒,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沈梨灯跟春柳依打了招呼,看起来俩人是旧识。


    “你们认识?”祝寒星问。


    春柳依眉头微蹙,“算是吧。”


    “关系不好?”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春柳依语气不善。


    “……”


    “随便问问。”祝寒星笑了下:“看来你对这位沈小姐也很有意见。”


    春柳依表情淡淡:“谈不上。共事一场我给你提个醒,别插手明骊跟沈梨灯的事,这与你无关。”


    祝寒星:“但明骊是我最好的朋友。”


    “喜欢她?”春柳依平静地戳破了什么。


    祝寒星立刻像炸毛的狮子:“怎么可能?!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朋友你懂吗?!”


    春柳依:“你现在很像跳脚的猫。”


    祝寒星:“……”


    “我对你的事儿也不感兴趣。爱喜欢谁喜欢谁。”


    “那我喜欢你也行吗?春大影后。”


    春柳依:“不行。”


    见祝寒星要插科打诨混过去,春柳依沉声道:“沈梨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但明骊不一样,所以别跟个愣头青一样,哪儿都冲。”


    祝寒星笑嘻嘻:“春大影后,你是在关心我吗?”


    春柳依乜她一眼:“我想让戏正常拍完。困了,想睡觉。”


    祝寒星:“哦。”


    春柳依言尽于此,说完转身要走,就听祝寒星问:“沈梨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年纪轻轻城府极深,长得漂亮但是条美女蛇。”


    “对错这事儿我没法评判,但你今天确实多管闲事。”


    春柳依回答完了她的问题,祝寒星疾走两步走到她身边:“谢了啊春大影后。”


    春柳依拧眉:“怪难听的。”


    “春大美女?”祝寒星笑着拍拍她肩膀:“戒烟吧,对身体不好。”


    春柳依:“?”


    刚才烟瘾比她还大的人是谁?


    有病。


    她就不该滥好心。


    而祝寒星拿出手机,斟酌过后给明骊发了条道歉短信。


    很快收到回复:【小事儿。】


    祝寒星仰起头看向漫天繁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


    冷风瑟瑟,飞雪覆盖了每一条街道,她站在一家雾气缭绕的面馆对面,看着坐在面馆里取暖温馨的人们。


    而她拮据到不敢走进那家面馆。


    父亲酗酒家暴,母亲逃走,留下了正在读高中的她和刚出生不久的妹妹。


    说实话,她没恨过母亲,反而庆幸。


    她生活费很少很少,常用的手段有捡破烂、卖塑料瓶、偷。


    那是祝寒星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但那天,忽然有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站在她身边,“你饿吗?”


    “我不饿。”祝寒星嘴上从来不认输,浑身带刺,跟只刺猬一样。


    她讨厌所有高高在上的人,甚至,她讨厌所有幸福的人。


    面馆里每一个带着笑容的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讽刺。


    而她认出来,问她的人是她们班上最有钱的那个。


    可能又要通过来帮助“贫困生”来立自己的人设吧。


    祝寒星心想:虚伪。


    但女孩眨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这家面馆很好吃,但我一个人不敢进去,你能陪我一起吗?同桌。”


    祝寒星那时自卑,却故作高傲地走进了那家面馆。


    “你要我跟你一起来吃的,所以我不会结账,懂?”祝寒星蛮横地说。


    女孩也不生气,“当然啦。我请你。”


    “如果好吃的话,以后你还能来陪我吃吗?”女孩又问。


    祝寒星心想当然可以,反正我每天饿得要死。


    但她表情却冷冷地:“那得看我有没有心情了。”


    “啊,谢谢你。”女孩笑得灿烂、明媚。


    那种笑是一辈子不会出现在她这种人脸上的。


    而那个女孩就是明骊。


    其实从始至终,明骊就未曾变过。


    她善良却有锋芒,可对于不属于她的东西,从不觊觎。


    祝寒星长抒了一口气,揉了揉心口,把心头那种不适感散掉,这才回到片场继续拍戏。


    这一次,她进情绪很快。


    就连要拍跟春柳依的吻戏,她也吻得很投入。


    当“胡迦”把她抵在墙上,掐着她的脖子问:“你跟我接吻的时候在想着谁?”


    当下她有一瞬的恍惚,因为她真真切切地想起了一个人。


    明骊。


    可也不知是因为今晚春柳依问的那句:“你喜欢她?”还是别的什么。


    而当她再看向春柳依的时候,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你在意吗?”


    胡迦复杂地盯着她看,她探过去吻,胡迦却躲开。


    她的唇擦过胡迦的脸,落在她的耳畔,声音低得像呢喃:“你又在想着谁呢?”


    所有反应给得恰到好处,把暧昧拉扯的性张力拉到极致。


    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胆战心惊。


    至此,今晚的这场戏收官。


    祝寒星穿着沈言的衣服走到春柳依身边。


    春柳依的助理看见她都有些警惕,生怕她是还没出戏要来找春柳依要个说法的,伸手要拦却被春柳依阻止。


    春柳依抱臂淡然地看向她。


    祝寒星朝她莞尔:“谢谢春柳姐今晚的开导。”


    春柳依:“不必。”


    “我仔细想过了,那不是喜欢。”祝寒星说:“是信仰。”


    春柳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祝寒星勾唇笑道:“她是我心里最后一块净土。”


    春柳依这才想起祝寒星是在认真回答她那个问题。


    说完就潇洒走了。


    春柳依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有病。”


    她又不关心这些事-


    明骊调节情绪的能力特别强,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把昨天的事忘记了。


    而她也一直没回顾清霜的消息。


    没别的,单纯不想回。


    顾雪蔷任由她松懈了两天,立马给她派了事情。


    明骊也忙碌起来,在周五那天早上收到了明晞的短信,说是明女士检查结果还不错,要准备出院。


    明骊要陪着顾雪蔷参加一个会议,没办法陪她,只能发点钱安慰一下。


    明晞:【啧。】


    明晞:【你现在像极了不回家的老板。】


    明晞:【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明骊:【……胡说八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明晞:【开个玩笑。】


    忙起来的日子快如流水,明骊只会偶尔想起顾清霜。


    而沈梨灯这个名字也再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很快,她都把见过沈梨灯这事儿忘了。


    顺带,也忘记了同学聚会的事儿。


    傍晚五点,她刚从顾雪蔷刚刚决定收购的那家公司走出来,先后收到了班长卢昕和祝寒星的消息。


    【卢昕(班长):你出发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祝寒星:哪儿呢?我人都快到了。】


    明骊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来祝寒星给自己报了这次同学会。


    既然答应了就要守诺,哪怕明骊现在脑子空空,所有的脑细胞都在今天的收购讨论会上用完了,这会儿也还是耐着心回复:【这就导航过去。】


    然后发了个定位给祝寒星。


    又恢复卢昕:【正要出发,不用来接,我自己去。】


    这会儿正是晚高峰,明骊最不喜欢这时候开车出门。


    干脆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林助,找到了附近的地铁站。


    她导航了一下,发现开车要半小时,加上堵车起码一小时打底。


    但地铁挺近的,只需要四十分钟。


    明骊毫不犹豫去坐地铁。


    这也是在明家破产以后她最新爱上的出行方式,不会堵在路上,也不会担心停车位的事,除了有点挤以外什么都好。


    明骊坐地铁还提前到了三分钟,比开车方便多了。


    她轻车熟路找到裕兴斋,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停完车的祝寒星。


    “你不是在路上了么?怎么才到?”明骊跟她打招呼。


    祝寒星口罩摘了一半,哑着嗓子说:“堵车。”


    “豁。你这嗓子。”明骊惊讶:“谁又把你气哭了?”


    “不是,哭戏拍多了。”祝寒星想起昨天拍的哭戏这会儿又都泪眼汪汪的,捂着心口摇头:“爱别提,我现在很脆弱。”


    明骊:“……”


    入戏太深啊。


    明骊跟祝寒星一进去就看见了挂在大堂的横幅,不知是哪个有才同学想的,横幅上写着「有缘千里来相会,京安四中大聚会」。


    真是尴尬到抠脚趾。


    原本明骊还想进去问一下服务员包厢号,结果看见这条横幅没了勇气。


    幸好卢昕给她发了过来,【7楼。】


    上楼时,明骊和祝寒星还在电梯里遇见了几个眼熟的同学。


    大概是读书那会班上比较活跃的,不然明骊不可能眼熟。


    但祝寒星主打一个不到地方不摘口罩帽子,明骊又尽量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所以在电梯里大家面面相觑,愣是没说一句话。


    像这种同学会,明骊第一次来参加。


    祝寒星也是。


    两人上去以后卢昕就迎了过来,她比读书那会儿胖了些,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更有亲和力。


    祝寒星这才摘了帽子和口罩:“班长好啊。”


    “哇!大明星你也好。”卢昕嘿嘿笑道:“明骊大美女,好久不见。”


    “你也更漂亮。”明骊夸奖道。


    明骊早已不是原来的明骊,现在她跟着顾雪蔷在各种高端宴会里看各种人精应酬,像这种聚会对她来说简直得心应手,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很明显,她不愿意。


    她宁愿扮演个社恐,就跟卢昕聊了几句,然后就跟祝寒星坐在餐桌边等开席。


    但她小看了祝寒星现在的影响力。


    不少同学都过来找祝寒星打招呼,要不说自己女儿喜欢她,要不说自己的学生喜欢她,要不问她娱乐圈的八卦,说是把她们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都不为过。


    明骊不想跟着凑热闹,干脆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溜出来以后上了个卫生间,一出门就跟人迎面撞上。


    明骊立刻退后半步道歉:“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抬起头,跟对方那双好看明媚的眼睛对上,愣了一瞬。


    是沈梨灯。


    沈梨灯也错愕两秒,随后露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哦,没关系。”


    明骊侧过身给她让路,沈梨灯却盯着她看。


    “你不过吗?”明骊温和地问。


    沈梨灯像刚回过神一样,戳了下自己的太阳穴,笑道:“不好意思,我看美女就容易这样,出神了。”


    明骊有点尴尬,却还是谦逊地笑:“那你照镜子应该会经常出神。”


    沈梨灯眼睛眨了几下,“你好会夸人哦。”


    是那种撒娇装嗲不会让人讨厌的类型。


    只不过明骊对她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也不欲跟她攀谈。


    “我只说实话。”明骊说完勾唇浅笑,准备离开,从沈梨灯身边路过时闻到了有些刺鼻的味道。


    说刺鼻也谈不上,只是有很浓的胡椒味。


    那是明骊不太喜欢的香水味道。


    但这味道很斩女,所以很多大牌这款都卖得不错。


    明骊皱了皱鼻子,屏住呼吸往外走,就听见背后的沈梨灯幽幽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我看你有点眼熟呢。”


    这话既像暗示,又像明示。


    明骊尽量不去解读她深层次的意思,只道:“我们之前在剧组见过,有幸竞争了同一个角色。”


    “啊?是吗?”沈梨灯笑了下:“我想起来了。那次为了个不重要的东西害得你们吵起来,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反正已经解决了。”


    “不过我已经让步了。”沈梨灯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而已。”


    明骊淡淡道:“嗯。真是谢谢您了。”


    这话听起来像阴阳怪气,但经由明骊的嘴说出来,却莫名真诚。


    明骊没有接她的招,沈梨灯却还是笑着道:“不过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是不行的。你说对吧,明骊小姐。”


    明骊:“……”


    她不愿意跟人公开争抢一个东西的。


    但跟顾清霜以来,这种场面似乎常有发生。


    对方都点了她大名,肯定是不装了,明骊自然也不会示弱,虽然背对着她,声音却坚定有力:“确实。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能让的是什么,不能让的又是什么?”


    对这种弯弯绕绕比较多的人,装傻最好了。


    不就是她的感情现在已经没办法宣之于口了吗?那你就给我说。


    讲清楚说明白,但一般是没办法说的。


    说什么?


    我喜欢你老婆我不会让给你?


    这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明骊笃定她说不出来,讥讽地笑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能让的是东西,不能让的自然是感情。”沈梨灯挑明了说。


    “哦。”明骊说:“我当然不会让我的感情啦,沈小姐。”


    明骊再回到席间,祝寒星已经像被狐狸精抽干了精气一样,蔫了吧唧瘫在椅子上。


    “骊姐,我们溜吧。”祝寒星说:“还没吃席呢我手都快拿不动筷子了。”


    明骊:“?”


    “刚有个7班的过来,拿了一摞照片让我签名。”祝寒星比划着:“真的毫不夸张,一摞。”


    明骊:“……”


    明骊拍拍她肩膀:“这是你当明星应得的。”


    不过祝寒星话虽那么说,却没有真的要走。


    幸好之后没什么人再来找祝寒星,因为另一个更耀眼的人出现在了席间。


    沈梨灯一出现,立刻有好多人围上去。


    四个班的同学聚会,即便每个班都不可能来齐人,怎么样也都有六七十号人了。


    还淡定坐在座位上的明骊跟祝寒星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而那边的沈梨灯众星捧月,热闹得很。


    明骊倒是不理解她们为何会这样,再怎么说沈梨灯也不像祝寒星这种,是出现在大荧幕上,曝光度高的明星,而是那种比较小众的、有门槛的高雅艺术从业者。


    哪怕是行业翘楚,也不至于有这么高知名度。


    正疑惑着,祝寒星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都是为了沈家的权势。”


    “善雅集团?”明骊挑了下眉。


    “你知道就好。”祝寒星说。


    明骊顿了下:“以前只跟她爸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倒是不知道她家是这个沈家。”


    祝寒星:“……”


    “哇!骊姐,你这话杀伤力好大。”


    “……”


    明骊倒是无所谓大家的无视,她平静地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偶尔和来跟她打招呼的同学聊几句。


    大部分时间都跟祝寒星聊点八卦 ,随便听听随便说说,时间也过得很快。


    聚会到中间,她就已经开始犯困了,接连打了两个呵欠后便准备悄悄离场。


    而另一边正被众星捧月的沈梨灯竟然也要走,大家都揶揄着不让她离开,沈梨灯笑笑:“我女朋友约我。”


    “哇!不愧是小公主,走到哪里都有人宠。”


    “你们恋爱都多少年了呀,真的好恩爱。”


    “太羡慕了,你女朋友一直都对你好好啊。”


    “……”


    席间众人这么捧着,她也没否认,反而有意无意瞟向明骊的方向。


    明骊的心忽然沉了下,却又觉得堂堂沈家千金,不至于做这种破坏人婚姻的事情。


    所以她说的应该不是顾清霜?


    反倒坐在一旁的祝寒星皱紧眉,“我敲!她这是在做什么?”


    “说不定谈新女友了呢。”明骊故作轻松地说。


    祝寒星翻了个白眼:“恋爱这么多年的新女友?肯定还是那个啊。”


    “谁不知道她以前跟顾……”


    祝寒星话没说完,明骊就瞪了她一眼:“别说。”


    明骊的婚礼简约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顾雪蔷带着她出席了很多宴会,但她的同学们都不算是那个阶层的,所以几乎没人知道。


    祝寒星有话说不出来,哼了声嘀咕道:“我真想打给12315啊。”


    明骊错愕:“啊?”


    祝寒星咬着牙:“打假。”


    明骊:“……”-


    明骊离开裕兴斋的时候也见到了下楼的沈梨灯。


    她本来准备打车,但没想到祝寒星跟着她也下来:“走吧,我送你。”


    明骊也没推诿,上车以后还看到沈梨灯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往一辆黑色的车前走,莫名地,那辆车有点眼熟。


    “怎么?不会真看见你家顾清霜了吧?”祝寒星车已经开了出去,明骊从后视镜里看,看不真切。


    但她下意识否认:“想多了。顾清霜在南市出差呢,周一才回来。”


    祝寒星撇嘴:“你们真就一星期没联系?”


    “没有。”明骊闭眼假寐。


    倒是之前顾清霜凌晨给她发消息又撤回,还发了个句号,明骊当时倒是想问下是什么意思,但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那天在医院走廊的画面又回到脑海,她还是不想理顾清霜。


    所以犹豫之后选择了无视,没回复。


    就当她瞎了吧。


    明骊今天真的是累惨了,难得在车上还睡了会儿。


    等到「顾园」的时候,明骊还昏沉沉的。


    “外边风大,你坐会儿清醒下再进去,小心感冒。”祝寒星提醒她。


    明骊解开了安全带,点点头。


    闲着无聊,明骊问起了祝寒星的妹妹,“明月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祝寒星轻呼出一口气:“给她新找了个保姆阿姨,看能不能适应吧。”


    “上次的那个……?”


    “偷偷打她。”祝寒星想起就恨不得把对方打一顿:“我上次回去的时候身上都是那种掐痕。”


    明骊皱眉:“这人疯了吧?”


    “虐待狂。”祝寒星说:“我已经在起诉她了。”


    明骊:“会不会对你的声誉有影响?”


    “无所谓。”祝寒星轻嗤:“要是连明月都保护不了,我赚这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那你有没有想过把明月接来跟组?”明骊问。


    “她年纪小,不敢说话,耳朵也听不见,还得上学,没办法接到我身边。”


    明骊想说要不接去跟明晞她们一起住算了,但想想自己家那两个还是老弱病残,也没办法好好照顾明月。


    如果是以前,明骊能很痛快地帮了她这个忙。


    “别想太多,明月是我的责任又不是你的。”祝寒星笑笑,打开车门:“行了,上去吧。”


    明骊叮嘱她回去开车慢些,这才往家里走。


    太过疲惫,所以她并没有抬头看。


    反倒是祝寒星踩下油门前,无意识抬头瞟了眼,就看见漂亮的拱形阳台前,灯光昏黄,一道纤瘦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那儿,长发随风飞舞。


    对方抱臂,目光幽深地看向她。


    祝寒星勾唇笑了下,打开车的天窗,瞬间变成了敞篷车。


    她对着站在阳台上的人比了个手势,很像是挑衅。


    然后一踩油门走了。


    跑车在这荒凉平坦的路上,发出嚣张的声音。


    明骊回家,习惯先问了顾雪蔷的动向,得知顾雪蔷已经上楼睡觉,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间。


    这一周她已经习惯了房间里黑暗又空旷。


    孰料,她推开房门的下一秒就被人抵在了门上。


    她比对方高,可对方气势很足。


    明骊眨了下眼,看到了本不该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顾清霜。


    “你。”顾清霜皱着眉,周身气质冷冽,顿了下又道:“喜欢她?”


    明骊一脸懵,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下一刻,她皱了皱鼻子,在这个房间里闻到了不该属于这个房间的味道。


    一股很浓的胡椒味。


    是在沈梨灯身上出现过的味道。


    明骊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抿了下唇不愿说话。


    无声的对峙在房间里蔓延。


    明骊睨了她一眼。


    顾清霜声音冷清,垂下眼睑把刚才的疑问补充回来:“我看到有人送你回来,你喜欢她?”


    “祝寒星送我回来的。”明骊说:“你不是知道她吗?是我朋友。”


    明骊被她这个姿势箍得不得劲,挣扎了下,顾清霜往后退半步松开她。


    明骊终于呼吸畅快,抱怨道:“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要是让母亲看见会误会,明骊,别做这种容易被人误会的事。”顾清霜冷淡地说。


    明骊看向她,亏得自己刚才有一瞬在暗喜,还以为是顾清霜吃醋了。


    “哦。”明骊冷冷淡淡地回答。


    顾清霜说:“解释很麻烦。”


    明骊:“……”


    是了。


    顾清霜一如既往地怕麻烦。


    但这房间里的味道呛得明骊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顾清霜问。


    明骊摇头,冷漠地越过她往房间里走,发现她的大衣随手搭在了化妆台的椅子上,明骊顺手给她收起来,却在大衣上闻到了更浓烈的胡椒味。


    明骊抱着她的大衣,站定看向她。


    顾清霜长发披散,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明骊忽然想,陆双说沈梨灯会像驯狗一样驯顾清霜,真的很好奇,顾清霜在沈梨灯面前会笑吗?


    还是像在她面前一样?


    明骊扯了扯唇,露出个嘲讽的笑。


    顾清霜问:“你笑什么?”


    明骊抬眸盯紧她:“为什么提前回来?”


    “事情结束就回来了。”顾清霜说:“有两天休假。”


    明骊抿了下唇,拼命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却还是没压制住自己的欲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那你今天,去见了谁?”


    第22章


    明骊的瞳仁颜色很深, 幽黑明亮。


    相反,顾清霜瞳仁偏褐色,再搭上那样冷淡的一张脸, 总有种薄情寡义的感觉。


    明骊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房间里格外安静,静到能听见窗外的风掠过玻璃,发出的细碎声响。


    等待的时间越长,明骊的心就越往下沉。


    甚至开始后悔。


    她不该问出来的。


    她跟顾清霜没到能问这种问题的程度。


    问出来也是徒增烦恼。


    可问都问了,连个答案都没有更让人恼火,到了这步她想退,可内心还有个声音叫嚣着不甘心。


    凭什么躺在顾清霜身边的人是她, 却连问顾清霜动向的资格都没有?


    脑海里天人交战, 愈演愈烈, 却更疲惫不堪。


    终于,漫长的对峙过后, 她决定放过自己,垂下顺手把怀中顾清霜的大衣往平压了压,径直转身往卫生间走。


    一直没动的顾清霜忽然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一个旧友。”


    算是解释。


    原本,能从她口中听见这种解释就已经不错了。


    起码不是那种“管你什么事?”“明骊, 你越界了”这类的警告话语。


    但明骊这会儿心情不好, 从裕兴斋离开前模糊的那幕在脑海里忽然变得鲜活, 兴奋又幸福的沈梨灯飞奔而去的那辆车是顾清霜的, 低调又沉闷的黑色,可在黑夜中却很耀眼, 因为是流光材质,在这京安市怕是找不到第二辆。


    是专门为顾清霜定制的至尊款。


    所以当时她才会觉得眼熟。


    再仔细想想, 顾清霜怎么提前回来,还“凑巧”去了裕兴斋?


    反正不可能是因为她。


    毕竟她在裕兴斋的事,顾清霜不知道。


    明骊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就是在自取其辱。


    身心俱疲的她也没办法在顾清霜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冷着张脸越过顾清霜,淡淡地应了声:“哦。”


    然后就去卫生间把顾清霜的大衣扔进了脏衣篓,顺带在脏衣篓前站了会儿平复心情。


    房间里多了个人,她的活动空间就变小了,所以她先到浴室洗了个澡,磨磨蹭蹭不愿意出来。


    等到皮肤都快被水泡皱,她才不情不愿地裹着浴袍出来-


    顾清霜正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像是座冷酷无情的雕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在沙发上,没像往常那样催促顾清霜去洗澡,就当她还没回来时一样。


    坐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又给明晞发消息询问明女士的情况。


    明晞几乎秒回:【好得很!今晚上吃了两碗饭。】


    明骊看见时间已经23:40,正在长身体的小孩竟然熬夜,气得她发了两个表情包过去。


    【明骊:砰砰两拳.jpg】


    【明骊:不许熬夜.jpg】


    明晞却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张高考数学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小问。


    明晞是个特能偷懒的人,但凡能用心算的绝不动手,但现在那张卷子旁边的草稿纸上已经列了密密麻麻一堆公式,卷子上还是空白。


    明晞:【姐,我推了好几次都推不出来。】


    【明骊:……】


    妹妹这么好学,一下子显得她催促早睡都有点影响人家进步了。


    但更重要的是……


    明晞:【你帮我看下。】


    【明骊:……?】


    明晞:【怎么了?】


    【明骊:你怎么会认为我毕业这么多年还能帮你推出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那问啊?】


    明晞:【……】


    明晞的无语快刷了屏。


    明骊也很无奈,以前她数学成绩还算不错,但也仅限于考个130左右,这已经很厉害了!


    而且她是个文科生。


    但现在明晞她们不分文理科,3+3模式下的数学卷难度更大,而明晞在数理化方面的天赋明显比她高。


    因为放在她那会儿,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那问基本上就是放弃的。


    明晞却会卯着劲儿去解。


    明骊都想劝她算了,但想想不能打击孩子好学的心,只能说:【要不等去了学校问老师?】


    明晞:【推不出来睡不着。】


    【明骊:……】


    她低估了明晞的好学程度,可她又没办法帮她,隔着屏幕都有种无力感,明骊干脆问:【网上没有吗?】


    明晞:【这次的模拟卷是我们教导主任专门找大佬出的,纯原创,没有任何途径找答案。】


    【明骊:……那怎么办?】


    明晞:【我能行,一定把它推出来。你早点睡。】


    说完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就去奋斗了。


    明骊反正也没有睡意,心想着也做一下明晞的题,说不准能帮她捋一下思路。


    她找了自己的Ipad出来,打开软件开始抄录题目。


    题目抄录完,Pencil在屏幕上点了近两分钟,她对着第一问陷入了沉思。


    要用什么公式来着?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记忆。


    过去这么多年,她确实是把学的内容都还给了老师。


    帮不了明晞,明骊只能叹口气,给明晞发消息让她别太为难自己。


    明晞:【OK!!】


    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那种“不解这题誓不睡”的劲儿。


    明骊正惆怅,脑袋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让我试试?”


    明骊抬眸,刚好对上顾清霜那双清冷寡淡,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眼睛。


    她的眼睛似乎会说话,缠绵的、冷清的……复杂到让明骊无法总结。


    却又无法移开。


    明骊愣了下,顾清霜已经坐到她身边,低声问:“明晞的题?”


    “嗯。”明骊往另一侧挪了挪,和她稍隔开些距离。


    仍旧能闻到她身上香水前调的胡椒味。


    顾清霜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抬起袖子闻了下,问明骊:“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你闻不到?”明骊问。


    顾清霜向来感官敏锐,味觉更好一等一的好,这会儿却来问明骊。


    明骊奇怪,就听顾清霜说:“南市一直下雨,我鼻炎犯了。”


    顾清霜似乎对这事不在意,捏着pencil的手在屏幕上划拉几下,因为明骊不怎么在Ipad上处理事情,并没有贴类纸膜,还是普通的钢化膜,写字时没那么灵敏。


    顾清霜的字写在上边并不清晰,像鬼画符一样。


    但她开始解题,仿佛就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眉头微蹙,薄唇紧抿,纤白的手却苍劲有力,飞速在Ipad上写满了一整屏的论证过程,写完最后的数字还下意识点了一下,落了个像英文句式结尾时的句号。


    顾清霜放下笔,淡淡道:“把第二问的结果代进去就行。”


    明骊重新打开明晞给她发的那张图,以前她总觉得明晞的字群魔乱舞,这会儿看了顾清霜的以后,连明晞的字都变得清秀了。


    而顾清霜写下的满屏,她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


    她相信明晞也看不懂。


    顾清霜也没琢磨她在想什么,反倒在心里默推了一遍结果,确认无误才道:“她第二问的结果不对,所以第三问倒推不回去。”


    明骊:“……哦。”


    明骊截屏发给明晞。


    几秒后,明晞:【?】


    明晞:【姐,好意我心领了,做法就不必了。】


    明晞:【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明骊沉默几秒:【你阿嫂给解的,说是你第二问结果就算错了。】


    明晞:【…………】


    顾清霜说完以后就坐在明骊身边没有动,似乎在等明晞的反馈。


    明骊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我也没看懂写了什么,可能这就是学霸的世界?】


    明晞:【但我也是个学霸啊!!】


    明晞:【我这么努力!就这么容易被你从学霸的世界排除了?!】


    明晞:【我不服!】


    明骊心想你不服也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能轻轻松松做到别人拼命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


    但她毕竟是明晞的亲姐,安慰道:【你当然也是学霸,你们不一样。】


    话刚发出去,明晞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明骊下意识先看了眼顾清霜,顾清霜淡然地坐在旁边,也不知道她跟明晞的对话被她看见多少。


    不过明骊也没说她坏话,脊背挺得笔直,接通了明晞的电话。


    明晞住在明女士隔壁,这个点明女士早就睡了,所以熬夜奋斗的明晞戴着耳机,房间里没开灯,只靠桌上那盏昏黄的台灯照亮,把白皙的明晞小脸照得黄不拉几的,看着都憔悴。


    而她的床上都随便扔着好几本书,看起来乱糟糟的。


    明晞猛地往镜头前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姐,阿嫂呢?”


    明骊把镜头转到顾清霜身上,“在旁边。”


    “阿嫂阿嫂!”明晞压着声音喊,跟做贼似的:“我第二问结果没错吧?我算了两遍的。”


    明晞见这个话题她插不上嘴,只能求助顾清霜,举着手机让顾清霜和明晞视频对话。


    明晞往医院里跑得勤,性格也开朗大方,虽然背地里经常跟明骊吐槽顾清霜,但见了面儿经常阿嫂长阿嫂短,把顾清霜也叫得不好意思,偶尔还会给她零花钱,或者是买些有的没的。


    有一次见明晞拿着手机拍照,还送了明晞一个新款相机。


    明晞跟她倒是不见外,尤其是聊起题目。


    顾清霜也很有耐心,跟她讨论的时候语气也很平和,倒真的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


    三分钟后,明晞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错误点,惊呼一声,“啊西!”


    就听见敲门声:“小晞,还不睡吗?明天要上学的。”


    明晞摘了耳机,“马上睡!”


    “还有,妈,明天周六不上学。”


    明晞朝着镜头比了个嘘,然后低头一顿狂写,写得手都快出现残影了,终于推导出了正确的答案。


    明晞打了个响指:“牛啊。”


    明骊见她有点兴奋,隐隐有种随时抽出一张卷子来再做的冲动,立刻提醒道:“做完了去睡觉,想做的话明天醒来再做。”


    明晞伸了个懒腰,“行!你们也早点睡啊。”


    “谢谢阿嫂。”明晞露出个甜甜的笑,“下次有不会的题还问你哈。”


    “可以。”顾清霜顿了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明显没有跟人攀谈的能力,憋了会儿吐出一句:“高考加油。”


    明骊:“……”


    明晞:“……”


    “好滴!”明晞捧场,“会努力!”


    说完立马挂断电话-


    顾清霜也后知后觉自己这句话有点不合时宜,离高考还有三个月呢,这会就说加油,简直是没话找话。


    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顾清霜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晞给明骊发消息吐槽:【阿嫂真的是重度社恐!I得可怕。】


    明骊:【尴尬.jpg】


    明晞没再发消息来了,而明骊要去吹头发,顾清霜却坐在沙发那侧不动。


    明骊是可以直接起身的,但怎么说刚才顾清霜也算帮了她的忙。


    在沉默之后,明骊淡淡道:“谢谢。”


    “举手之劳。”顾清霜说。


    明骊觉得尴尬,便接了句:“没想到你毕业这么久还能记得这些。”


    “我一直在做。”顾清霜说:“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做点数学题。”


    明骊:“……”


    好的,是她不懂学霸的世界。


    寒暄结束,感谢结束,明骊终于决定站起身,在她起身一瞬,顾清霜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无意识摩挲过她的脉搏。


    她的手很凉,像块冰。


    “你还没说,我身上有什么味道?”顾清霜问。


    明骊微微低头,刚好和顾清霜的眼睛对上。


    漂亮的眼睛像在说话,像在摄人心魄,却又不动声色地咄咄逼人。


    哪怕她坐在比明骊更低的位置,她的气势却更足,更具有压迫感。


    明骊的喉咙动了动,晦涩难已,却还是不轻不重地阴阳道:“有一股我很讨厌的香水味。”


    说完挣开顾清霜的手去吹头发了。


    还不经意把卫生间的门关得震天响。


    事实上她并没准备那么做,但心里有怨气,手上劲儿也更大些,造成了“她十分生气”的戏剧效果。


    起先明骊还有点害怕,怕顾清霜生气她摔门,但顾清霜没什么反应。


    她便难受起来,就算她阴阳怪气又有什么用呢?


    顾清霜也还是不懂她在想什么。


    她也不敢让顾清霜懂。


    若是真的要说出来:“我不喜欢你跟别的女人接触,尤其不喜欢你跟沈梨灯接触,我讨厌别人说我是替身”等等,类似讨伐的话,怕是顾清霜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溃不成军。


    她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在一段感情里该多没自我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一个人,连自我都没了,要爱情有什么用呢?


    再说,她跟顾清霜之间本就不该有感情的。


    是她越界了。


    明骊有时也挺讨厌这样的自己,不该有爱,不该有怨,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这颗心。


    她甚至也会想,为什么非要爱上顾清霜呢?


    不爱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


    再一想,顾清霜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呢?


    所有的情商都去填补了智商,大概会是智性恋的天菜,可于她而言,智商高并不算什么优点。


    她更喜欢跟情商高的人相处,情绪价值高于任何。


    如果要罗列顾清霜的缺点,她能列一整页Excel。


    可她就是忍不住不去在意顾清霜。


    哪怕自己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危险的境地。


    频繁听见沈梨灯的名字会让她应激到失聪,可她的这颗心还会因为顾清霜七上八下。


    明骊一边吹头发一边胡思乱想,等她吹完头发出来,房间里并没有顾清霜的身影。


    明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是不是从来没受过委屈的顾大小姐生气了?


    正想着,房间门重新打开。


    就看见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顾清霜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明骊咬了下唇。


    顾清霜先开的口:“现在还有香水味么?”


    明骊微怔,瞳孔缓慢变大,无法掩饰的惊讶。


    顾清霜头发还在滴水,皱了皱鼻子呼吸几遍,尝试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无果。


    鼻炎复发让她闻不到任何味道,自然闻不到明骊说的那种讨厌的香水味的味道。


    她盯着明骊看。


    一双眼看得明骊晃了神。


    她也不急,平静地等待明骊的答案。


    可明骊一直没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一会儿觉得顾清霜似乎在意她的感受,一会儿又觉得顾清霜单纯不喜欢自己身上有味道。


    顾清霜总会给她错觉,就像给过其他人的错觉一样。


    明骊慢慢回过神,就见顾清霜往前走了半步,和她距离拉近,又问了一遍:“那股味道还在吗?”


    明骊腰稍弯,在她肩头嗅了嗅,是跟她同一款沐浴乳的淡淡清香,混杂着她很喜欢的洗衣液的味道。


    “没了。”明骊摇头,就看向她正在滴水的头发,把手中的吹风给她递过去:“吹吗?”


    “等会儿。”顾清霜说:“我头发还没洗。”


    明骊:“……”


    所以她单纯去洗了个澡?


    顾清霜看了眼浴室,灯还亮着,“你还用浴室吗?”


    “不用了。”明骊说。


    明骊看向她的时候,眸光晦暗。


    不得不说,老天奶真是给了顾清霜一副好皮囊,光影随意构造落在她身上就有种说不上来的魅力,勾得人心痒痒的。


    明骊想看她的另一面就只有在床上,鱼水之欢的时候才能看见。


    其余时候她都是那副冷冷清清不问世事的模样。


    顾清霜跟她的眼神对上,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这种事上,顾清霜看明骊的眼色格外准。


    因为明骊平常情绪十分内敛,偶尔会流露出“欲望”的眼神,一旦流露会特别浓烈。


    但今晚明骊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有“欲望”,还有种无法言说的“怨气”。


    顾清霜从她身边擦肩进了浴室,低声说:“我快速洗个头。”


    这就说明她也想要了。


    卫生间的门在明骊身后关上,明骊压下了心口那一丝郁结,把吹风放在柜子上,去冰箱找了冰块出来,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清心寡欲的一杯水,灭掉所有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欲望。


    依照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做|爱。


    只能是做恨。


    网上还有那种说法:一做泯恩仇。


    但明骊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她是那种心里有疙瘩就没办法做下去的,更别说尽兴了。


    这几天她都不怎么高兴,今天想让自己高兴一点,怎么了?


    那她就不做。


    一杯冰水咕嘟下肚,绕是有再浓烈的欲望也被浇熄了。


    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明骊上床找了个老电影,顺带把房间里的灯关到只剩她床头这盏,还点燃了助眠的熏香。


    疲惫了一天的她在这种环境里很快有了倦意。


    等顾清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明骊眼皮子一耷一耷,俨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顾清霜又去浴室吹了头发,还没完全干的时候就出来了,想的是反正离睡觉还有一会儿,没完全干也没关系。


    房间里很安静,顾清霜走到床边,发现明骊的手机里还在播放影片,是那种很文艺的外国电影。


    声音调得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她的呼吸声很均匀,听起来已经睡着了。


    顾清霜站在床边:“……”


    两分钟后,她接受了明骊已经睡着的事实,但她身体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其实也没有刻意调动,单纯是在浴室门口跟明骊眼神对上的那刻,素来温柔的人露出了那么具有侵略性的眼神,一下子让她的身体绷紧了。


    顾清霜在浴室里一直想着的就是明骊,主要是她们上一次还算酣畅淋漓的情|事。


    所以身体格外敏感。


    但明骊已经睡着,她总不能再把明骊叫醒,不大情愿地上了床。


    床很大,又有些凉,她往明骊那边蹭了蹭。


    明骊刚好翻了个身,手机也随之掉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明骊闻声皱眉,很无奈地探出手去捡手机,捡起来放到床头柜上,摁灭屏幕,连手机那小到可以忽略的声音也没了。


    顾清霜耳边都是明骊的呼吸声。


    而明骊自然也听到了顾清霜的呼吸,短促却很有吸引力,仿佛在她耳边喘|息。


    明骊的困意散了几分,眼睛微微睁开,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顾清霜正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橘 色  的 海


    明骊昏沉沉,声音也哑:“看什么?”


    她的手臂在身下压了一半,另一半摊开在床上,和顾清霜的距离很近。


    近到可以触到她的体温,泛着凉意。


    顾清霜眼神晦暗:“醒了?”


    “没完全睡着。”明骊眯着眼,嘴角微勾,咕哝道:“困。”


    “睡吧。”顾清霜沉声道。


    明骊原本是困的,但盯着顾清霜看的时候困意已经散了大半。


    大概是……顾清霜太好看了叭。


    站着时有站着的好看,躺着时有躺着的好看,光是看她的侧脸就觉得很美好。


    明骊觉着自己要是个皇帝,那一定是个昏君。


    还是个荒-淫无度的昏君。


    思及此,明骊笑了。


    “不困?”顾清霜问。


    明骊摇摇头,又点点头。


    顾清霜倏地靠近,说话的呼吸都吐露在她脸颊,“到底是困不困?”


    “困了怎么样?不困又怎么样?”明骊另外半侧胳膊被她压住,传来了麻意,可她却没动弹。


    就那样,不动声色地与她博弈。


    四目相对间,顾清霜去脱她的睡衣,明骊却抓住她的手。


    顾清霜挑了下眉:“不愿意?”


    明骊觉得她今天太主动了,也可能是在她们以往的“交流”中,明骊只要察觉到顾清霜有这个意思,就会很主动。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懂,有了第一次之后就会想,而在她们刚开荤之后,脑子里会多想一些,身体也更敏感,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她们两人身体交流得很频繁,也就拿捏住了节奏和分寸。


    大多数时候明骊也很舒服。


    跟顾清霜Do的感受也很愉悦,如果她不在明骊动情上头的时候避开明骊的亲吻的话。


    而今天明骊故意晾着她了,也挑拨回去,却装出没有接收到她信号的样子。


    还是第一次,顾清霜主动来脱她的衣服。


    顾清霜的手指勾住了她的吊带,明骊捏了捏她的手指,“你是不是快到经期了?”


    “是。”顾清霜反问:“难道你不是?”


    明骊点头,“所以我肚子不舒服。”


    顾清霜闻言扫过她的脸,手缩了回去,安静地躺在一边。


    这便是放弃了。


    又躺了一会儿,明骊却没了睡意,但闭上眼装得很像。


    顾清霜倒翻了两个身,还幽幽地盯着明骊看了会儿。


    眼睛闭上时,其他感官会被无限放大,所以明骊感觉有双眼睛盯着她。


    明骊自动把这归为“欲求不满的哀怨”。


    但她不知道的是,顾清霜的眼神很复杂,几乎是细细思索过后,顾清霜忽然问:“明骊,你想离婚吗?”


    明骊:“……?”


    明骊也不知道这怎么突然就提起了离婚的事。


    难道真是因为今晚没满足她?


    不至于……吧?


    明骊一方面觉得顾清霜不至于因为这种事而提离婚,她俩起初结婚也不是为这个。


    只能说“性|欲”起于最原始的冲动,和对彼此身体的探索。


    而她们也是成年人,尤其顾清霜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这只是她们这段婚姻的附带品。


    但另一方面,明骊又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并非是欲望没得到满足,而是她觉得明骊不听话了。


    是的,明骊跟她结婚虽说是互惠互利。


    但明骊付出什么了呢?


    走投无路的明骊被她从欠债的深渊里拉出来,她不仅替自己还清了债务,还帮忙安置了母亲和明晞,甚至愿意“装”成一个好阿嫂,教明晞做题。


    但明骊回馈了她什么呢?


    连一场爱都不满足她。


    这段关系从开始就不对等,明骊却在耍脾气。


    明骊又开始反思,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晚似乎有些过分。


    就算顾清霜去见了沈梨灯,那也不该她过问,更轮不到她生气。


    想到最后,明骊竟然站到了顾清霜的角度去谴责自己。


    这似乎有点病态,但明骊真的是这样想,甚至开始鄙视自己。


    当初拿钱的时候虽然愧疚,但也拿了。


    现在又要跟顾清霜当恋爱一样耍小性子,这样对顾清霜也太不公平了吧?


    可是明骊不敢说话。


    怕顾清霜再说下去,一下子,明骊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掐得很疼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她更怕顾清霜真的就此要提出离婚。


    明骊装睡的手段挺稚嫩的,但顾清霜听见枕边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低低问了声:“睡着了?”


    明骊还适时加重了呼吸声,听起来像是对她吵到自己睡觉的不满。


    顾清霜便没再说话了。


    又等了会,顾清霜手机微振。


    似是听见顾清霜叹了口气,长摁手机侧键静音,然后拿着手机出去了。


    明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短短十几分钟,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明骊心里谴责自己,今晚做得太过火了吧。


    在顾清霜眼里,她的脾气可能大了些。


    明骊心里盘算着,等会儿顾清霜回来的话要不要装作睡醒了的样子,再去把顾清霜伺候舒服了。


    这样顾清霜就不会提离婚的事。


    但明骊等了许久,顾清霜都没有回房睡觉。


    而明骊做了个梦。


    梦里顾清霜拉着沈梨灯站在她面前,她像个落魄的小丑。


    顾清霜对她说:“其实,我爱的人一直是阿梨。”


    “你永远都比不上她的。”


    明骊眼泪婆娑地看着她们,站在一起特别登对,她的心如刀割,顾清霜说:“你不用哭,我们合约期到了,我不会亏待你,离婚吧。”


    “不是。”明骊无声地哭,想伸出手去拉顾清霜的手,却只能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走远。


    而她无能为力。


    只能蹲在原地哭得声嘶力竭。


    那种窒息感快要把她淹没,像溺水的人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只抓了个空。


    脚一蹬,蓦地睁开了眼。


    房间里还有些暗,但已经从窗帘的缝隙中折进了光,而被子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所以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窒息感因此而来。


    可梦醒了,房间里空荡荡的,身边那侧没有温度。


    大概,顾清霜一夜没回房间。


    明骊这才意识到,顾清霜那句询问可能不是一时生气问出来的。


    倒也是,顾清霜向来是个深思熟虑的人。


    可昨夜没想到的那层,忽然就因为这个梦变清晰了。


    顾清霜问她是否想离婚,是不是意味着她要离婚?


    那为什么早不离婚晚不离婚,偏偏是在沈梨灯回国以后?


    是不是她们见了面,沈梨灯跟她卖个惨哭一下,或者甚至沈梨灯都不用哭,让她离婚再娶,顾清霜就妥协了?


    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明骊心口堵得发疼,可又无可奈何。


    梦里那种无能为力又无法言说的痛感真实地传遍她全身,让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她把被子往下拽了拽,因着这个梦,她浑身像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似的,浑身湿漉漉的没一点儿劲。


    在床上瘫了好一会儿,她才起床。


    洗漱的时候也很恹,只是洗手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有血迹。


    娇嫩的皮肤被她自己掐出了血痕,印迹未消。


    明骊忍着疼洗了手,也懒得弄药,反正过几天会好起来的。


    不管多重的伤,只要不死,假以时日都会好的。


    更何况这点算不上伤的小伤口-


    明骊在房间里还恹恹的,但一踏出房门立刻换上了笑脸。


    这张言笑晏晏的皮就像长在了她脸上一样,自动切换毫无压力。


    礼貌温和地跟遇见的每一个佣人打过招呼,明骊来到楼下的餐桌前,看见顾清霜正坐在桌前吃早餐。


    一向不怎么吃早餐的顾雪蔷也在。


    顾雪蔷坐在主位,顾清霜在她的左手边,右手边的位置空着。


    两人都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习惯,明骊一坐下来,佣人就给她端来餐盘。


    早饭并不算丰盛,三道青菜,还有软糯的粥,典型的中式早餐。


    明骊跟顾雪蔷打了个招呼便安静地开始吃饭。


    粥是肉粥,里边放了姜,有股很浓重的姜味,第一口吃下去明骊就有点想吐,但不可以。


    明骊艰难地咽下去。


    顾家是允许剩饭的,但盛到碗里的饭最起码要吃一半才能剩,不然太浪费。


    明骊只能忍着不舒服慢悠悠地吃,而顾雪蔷吃得差不多便起了身,扫了眼明骊和顾清霜,擦过嘴后喊明骊:“你今天继续去「星晚」吧。”


    明骊抬眸,就听顾雪蔷冷声道:“那天你做的收购计划太差了,不合格。”


    “重新考察,重新做。”顾雪蔷说:“林助会去协助你。”


    明骊点头:“好的,母亲。”


    顾清霜闻言看了眼顾雪蔷,顾雪蔷却当没看见,只提醒她:“你有空去Gracia那一趟,最好是今天就去。”


    一顿饭把所有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顾清霜却不像明骊那么听话,顿了下回答:“今天我准备去看下他。”


    “谁?”顾雪蔷问。


    似有些难以启齿,但等了会儿顾清霜还是说:“我爸。”


    顾雪蔷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但又没理由阻止,深呼吸口气,尽量保持优雅地说:“可以。但我认为见Gracia更重要一些,而且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应该有足够的时间。”


    这就是折中的方法了。


    顾清霜也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被顾雪蔷说得没了胃口,把勺子一放,跟瓷盘碰撞发出哐当的响声,不太耐烦地说:“知道了。”


    明骊在中间不说话,反正战火不会波及到她这里。


    等顾雪蔷离开,顾清霜却还没走。


    反倒侧眸幽幽盯着她看。


    明骊真怕她接着昨晚的话题说下去,但心底又隐隐有些期待。


    真说出来的话,她也就解脱了吧?


    可能会痛,可能心里会空,可也能去做自己的事,不用困在这里,像一只逃不出笼子的家雀。


    一时间,明骊倒说不上来自己是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更多了。


    片刻后,却听顾清霜淡淡道:“不爱吃就别吃了。”


    明骊微怔。


    顾清霜起身,吩咐道:“给明小姐热个牛奶吧。”


    说完便走了。


    明骊坐在位置上倒是有些不安,直到佣人把热牛奶端上来,明骊感觉还有些不真实。


    这真的会是顾清霜说出来的话?


    怎么一夜过去,顾清霜突然转了性。


    以前她什么都不会管的,大概就是那种地上放着钱她都懒得弯腰去捡的人。


    明骊想着,难不成是因为决定了离婚,所以这是离婚前的补偿?


    明骊拿不准,却也没时间多想,因为林助已经给她打来了电话-


    「星晚」就是明骊昨天待了一天的公司,顾雪蔷每天在顾氏集团里忙得都是大事,像收购一个小公司这种计划,完全用不着自己亲自操刀。


    更遑论这个公司是为了给 明骊练手用的。


    对于顾雪蔷来说很简单的东西,大概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公司值不值得收购,但对于明骊来说,很难。


    从各个维度去考察这公司在注入资金后是否还能维系,能否创造收益,账本、类型、业务、收支,每一项都是很难的事。


    明骊昨天就是考察了一天,草草交了个收购方案给顾雪蔷。


    结果被顾雪蔷给驳回了。


    这还算好了,没被骂。


    明骊到「星晚」的时候,林助已经等着了,并且准备了很多收购案的例子给她,以及「星晚」近一年的往来明细。


    光是看见那些文件,明骊就快晕过去。


    但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做。


    林助是商学院毕业的,这些东西驾轻就熟,并且她跟着顾雪蔷也有几年,主负责的就是这块内容,已经有了很成熟的经验,教明骊也很上心。


    整整一天,明骊的脑子都被各种数字霸占,根本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


    更熬人的是,看起来忙了一天,最后什么结果都没得出来,反而明骊觉得这公司不收购也罢。


    临了林助还安慰她:“这也算是收获。”


    明骊叹气:“可我记得母亲说这家公司是值得收购的。”


    “顾总看东西一向眼光独到。”林助说话滴水不漏。


    明骊也累了,跟她随意聊了几句便回「顾园」。


    进门前看了眼表已经晚上十点,这个点估计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了,却没想到她推开门却看见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顾萤带着她的一对可爱的女儿来做客。


    说是做客也不然,「顾园」本就是个大宅子,顾家所有人都住在一起。


    顾老太太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不允许分家,就连小辈也不许出去住,这也是为什么顾清霜和明骊还住在这里。


    用顾老太太的话说就是等我死了你们把祖宅卖了都行,但只要我活着一天,谁搬出去谁就是跟顾家断绝关系,一分钱也别想捞顾家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娇贵惯了的少爷小姐们根本不具备闯荡社会的能力,所以统统待在家里。


    而「顾园」一共四幢宅子。


    顾雪蔷家住一幢,弟弟顾征博带着妻女住一幢,妹妹顾萤带着双胞胎儿女住一幢,老太太和她后领养的女儿顾斐住在一起。


    颇有种封建家族的味道。


    值得一提的是,顾萤是个生物学家,在国外的研究室做研究员,早些年在秘密进行单雌生育的研究,但别多想,她的女儿们并非是单雌生育的结果。


    由于种种意外,单雌生育的研究被叫停,顾萤回到国内进行其他研究,但她做得并不开心,仍旧心心念念着单雌生育的研究。


    最后气不过辞职,决定不再做研究了。


    去国外的精子库买了两个好基因,决定自己生育,说不定能做个关于人类幼崽的研究呢?


    没想到在怀孕期间,她认识了纪明台,并且相恋结婚,共同抚养两个小孩。


    哦,纪明台是一名作家,也是位女性。


    明骊刚知道的时候也震惊了一下,原以为顾清霜是她家最离经叛道的,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在当年同性恋婚姻法没通过,甚至还没有被世人熟知的时候,顾萤就已经如此大胆了。


    而且最令明骊佩服的是顾老太太,从她们家所有人都必须住在一起这个“命令”来看,顾老太太应该是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


    但事实上,顾老太太是个还蛮可爱慈祥的老太太。


    且非常的开放包容。


    明骊在这个家里除却顾清霜外,第一喜欢的就是顾老太太,其次是顾萤这一家。


    前段时间顾萤一家四口出国旅游了,看情况玩得很愉快。


    顾安和顾乐围在顾雪蔷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雪蔷一向冷峻的脸这会儿和蔼得不行,跟她们聊得也十分开心。


    顾萤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出声训她们一声:“也不怕吵死你姨妈。”


    顾雪蔷笑道:“吵点好,家里热闹。”


    明骊听着都忍不住撇嘴,平时这个家里沉默得跟死了人一样,偶尔佣人打个碗碟都会被顾雪蔷斜一眼,也不知道顾雪蔷是对两个侄女装样子,还是真心实意喜欢她们。


    在明骊看来,应该是后者。


    顾安和顾乐今年读高二,也在京安四中。


    不过她俩没能继承到顾萤的智商,虽然在情商上一骑绝尘,极有眼色,两张嘴巧舌如簧,随便几句就能把家里长辈哄得乐不可支,但在学习上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顾萤和纪明台也不在意,她俩的名字就是纪明台起的,主打一个活得健康开心。


    明骊进门后有些疲惫,还没能准备好跟她们寒暄,就在她站在门口做思想工作时,顾萤先看见她,热络地上前打招呼:“阿骊回来啦。”


    明骊上前笑着打招呼:“小姨,安安乐乐,你们出去玩得好吗?”


    “好呀。”顾乐立马扑过来,“阿骊姐姐,好久不见啊!”


    “是呀,好久不见。”顾安和顾乐长得跟明骊差不多高,抱过来的时候给了明骊不小的冲击力。


    甚至把明骊抱得往后退了半步,看得顾萤直皱眉:“你这是喜欢你阿骊姐姐还是跟你阿骊姐姐有仇啊。”


    明骊笑道:“没关系。乐乐现在挺有劲儿啊。”


    “那是,我每天吃很多!只有顾安成天要减肥,我才不要,胖胖的都不会被风吹走。”顾安顺带拉踩顾乐,听得顾乐不乐意:“我就是简单控制一下,又不是要瘦成麻杆,你至于对我这么大敌意吗?”


    “略略略~”顾安扮鬼脸:“也不知道谁今天只吃了两个玉米。”


    “打你了啊!”顾乐威胁。


    顾安抓住明骊当挡箭牌:“姐姐帮我!”


    明骊在中间劝阻,“好了,大晚上的,你们这么闹不饿吗?”


    顾乐叹口气:“为了美丽,饿也得忍着。”


    “小朋友,你已经够美丽了。”明骊说:“再美丽下去的话要被人嫉妒死了。”


    “不会,还没有你美。”顾乐说:“我的目标就是比你美比霜姐姐冷酷。”


    明骊:“……”


    “那你超过我们要做什么呢?”明骊问。


    顾乐:“超过就足够了,干嘛非得做什么?”


    明骊哑然。


    “那你不吃的话,我和安安吃宵夜咯?”明骊逗她。


    顾乐:“……”


    终究还是没抵挡住诱惑,跟她们一起狼狈为奸。


    顾萤在一旁笑道:“还得是阿骊有办法,这丫头减肥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明骊让佣人端来了宵夜,正好她晚上没吃饭,饿得很,听见顾萤的话抽空抬头回答:“小姨也得反思一下,乐乐这样都是像了谁哦。”


    她说话含嗔带娇,一点都不让人反感,反倒是听得顾萤汗颜,“像我像我,但我现在不敢减一点肥!她还减!”


    顾安见顾雪蔷不说话了,忙把自己的宵夜端过去,“姨妈,来点儿?”


    “这么晚了,我吃了不消化。”顾雪蔷摆摆手:“还是你们年轻人好。”


    明骊立马道:“这个好消化的。再说了,母亲您也不大,怎么总是说自己老呀老的,年轻着呢。”


    “是啊,年轻着呢。”顾乐也在一旁帮腔。


    顾安执着地喂到顾雪蔷嘴边,最终顾雪蔷拗不过,吃了一口,眉眼间终于松快了。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


    明骊在宴会上能多游刃有余地应对,在这里就有多得心应手。


    再加上顾安和顾乐跟明晞差不多大,明骊也是真的喜欢她们。


    至于顾雪蔷,她巴不得在人前装出家里和睦的场面,明骊能装得这么好是给她长脸,自然也高兴。


    她们三人吃宵夜,顾萤跟顾雪蔷聊起了顾家的其他事。


    明骊原本不感兴趣,但听她们聊到了顾斐。


    “听妈的意思还想再留顾斐一阵,但二哥蠢蠢欲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那点阴暗的小心思,非撺掇着妈给顾斐相亲。”顾萤说:“他要是真给顾斐找个好人家我还高看他一眼。”


    顾雪蔷抬了下眼,问:“他给顾斐找的谁?”


    “陆家。”顾萤说完都笑了,“我人在国外都听说了陆家的事儿,我就不信他不知道。那种恶毒的老男人,为了钱连卖闺女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真要把顾斐嫁过去,还不知道要把顾斐欺负成什么样呢?”


    “他们敢?”顾雪蔷顿时支棱起来,眉眼间都是凌厉,“再怎么样,顾斐也姓顾。”


    “哎呦,知道你护短。我的姐,你这护得也有点太厉害了。”顾萤无奈:“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呢,顾斐肯定不会嫁的。别说母亲,我都不同意这门婚事。”


    顾雪蔷便问:“母亲那边什么意思?”


    “就差让人拿东西把二哥打出去了,还发话说一个月不让二哥登她那边的门。”顾萤幸灾乐祸,“这下二哥急得火烧屁股了。”


    “梦蝶和清枝肯定跑得更勤了吧?”顾雪蔷问。


    顾梦蝶和顾清枝就是顾征博的女儿,一个比顾清霜小一岁,另一个比顾清霜小三岁,皆比明骊大些。


    但她们还有个九岁的弟弟,挺淘气一小孩,虽然是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但并不讨喜。


    “也没去。”顾萤耸了耸肩:“估计是梦蝶出的主意,怕妈彻底恼了她们。”


    “这一家子就梦蝶聪明点。”顾雪蔷说。


    明骊听着松了口气,之后她们又聊起了别的事,明骊也就没再听了。


    之所以关注顾斐,是因为大学时她跟顾斐同个宿舍。


    大学四年,明骊虽然住在宿舍的时间屈指可数,但跟舍友的关系还算过得去。


    只不过一毕业都不怎么联系了。


    她们宿舍一共四个人,只有她是艺术生,其他三个都是文学院的。


    而只有她和顾斐是京安人。


    其余两个一毕业就考了编制,去了外地。


    她们宿舍群都没再响过。


    明骊刚跟顾清霜结婚的时候,顾斐没少帮她在顾老太太面前说好话,所以对于顾斐的婚事,她也很关心。


    还好顾家人在大事上都能拎得清,就算顾斐跟她们不是一母同胞,也对她还不错。


    顾萤跟顾雪蔷姐妹之间聊了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便准备回去睡觉,毕竟顾安跟顾安落了不少课业,还得请家庭教师帮忙补起来。


    正当她们打招呼要告别时,顾清霜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楼,手里还拎着个杯子。


    佣人急忙上前去问她需要什么,顾清霜淡淡道:“咖啡。”


    “霜姐姐,我们还以为你不在家呢!”顾安埋怨道:“我们在楼下都快吵翻天了,你也不说下来陪我们聊聊天。”


    她们两个一向胆大,从来不怕冷脸的顾清霜。


    顾乐则道:“霜姐姐,都这个点了你喝咖啡,这一晚上不准备睡了啊?”


    顾清霜的眼镜片没度数,但还是下意识扶了扶眼镜,“我不知道你们回来。”


    她倒是也会简单的寒暄:“北极好玩吗?”


    “好玩啊。你没看见我发的朋友圈?”顾安说:“我发了好多照片。”


    “不看朋友圈。”顾清霜说:“一会儿看。”


    顾安:“……”


    顾乐闻言拍了拍明骊的肩膀:“阿骊姐姐,跟我们这么古板的霜姐姐结婚,辛苦了。”


    “你简直就是来拯救冰山的活菩萨,我给你磕一个。”顾安也说。


    明骊无奈地看着她们耍宝,“好了,别逗你们霜姐姐,一会她该当真了。”


    “当真就当真呗。”顾乐说:“我说得是实话。”


    顾清霜看向顾乐,目光又转向明骊,一个眼神十分复杂,似是说了很多,但她人却是沉默的。


    顾萤不让她俩再胡闹,带着她俩走了。


    她们一走,这个家里顿时变得死气沉沉的,明骊也收敛了笑,毕恭毕敬地看向顾雪蔷,“母亲,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等等。”顾雪蔷喊住她:“今天的收购计划有什么进展吗?”


    明骊笼统地说:“看了一些案例,大概有点想法,这家公司看起来不像收购以后还能盈利的样子,但我还在思考。”


    顾雪蔷皱紧眉,“就这?”


    明骊:“……”


    “你来我书房一趟。”顾雪蔷大抵看不下去,要另外给明骊开课了。


    但现在已经凌晨十一点半,明骊只能深呼吸口气,“好的,母……”


    答应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清霜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冷硬地打断了她的话:“明天吧。”


    顾雪蔷转头看向顾清霜。


    就听顾清霜沉声道:“我找明骊有话要聊,要聊生意上的事等明天吧。”


    此话一出,明骊脑内顿时警铃大响。


    平常顾清霜跟她都找不到几句话聊,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枯燥乏味得可怜:回房间、各自洗澡、上床、玩手机或Do爱,完成一场人类都需要的从身体到灵魂的洗礼。


    但今天顾清霜要跟她聊?


    聊什么?离婚?


    明骊顿时觉得还不如让顾雪蔷教她收购呢,起码还能学到点东西。


    明骊想说她正好有些不懂的地方想问母亲,但顾雪蔷已然深邃地看了顾清霜一眼,松了口:“行,我也想早点睡觉。”


    顾雪蔷乘电梯上三楼了。


    而顾清霜一步一步上台阶,端着咖啡去了二楼。


    明骊慢吞吞地不愿意上去,顾清霜站在楼梯口低头看向她:“上来吧。”


    明骊想,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明骊跟顾清霜去了书房。


    二楼的书房里不仅有顾清霜的位置,明骊也有一张桌子在,这是顾雪蔷要求的,因为她要明骊不仅仅学那些宴会礼仪,也学商学院的金融课,虽然都只学了个皮毛吧,但顾雪蔷还是给她准备了相对独立的办公空间。


    她进来以后看见她的桌子上有床毯子,大概是顾清霜昨夜盖的。


    因为今早起来听见佣人说,顾清霜昨晚在书房待了一整晚。


    明骊站在那儿,像是等待被审判的犯人。


    顾清霜则把咖啡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明骊并没有主动开口,而是被动地等待着,等她先开口。


    但顾清霜也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良久,顾清霜问:“你不累吗?”


    明骊微怔:“啊?”


    “回房间休息吧。”顾清霜说。


    明骊愣住,“什么?”


    “这个点去母亲的书房,应该没有一个小时出不来,但我看你很累了,所以找个借口把你叫回来。”很少听顾清霜说这么一大段话,看得出来她今天情绪非常稳定,“你回房间洗澡睡觉吧。”


    明骊下意识问:“那你呢?”


    顾清霜顿了下,见明骊眼睛亮晶晶的,很漂亮,像是一颗明亮的钻石。


    不知为何,顾清霜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所以避开看向了放在那张桌子上的薄毯。


    “你希望我回去吗?”顾清霜问。


    这问题问得实在巧妙。


    那房间是顾清霜的,这房子是顾家的。


    明骊似乎没有立场把顾清霜赶出来。


    而且顾清霜也不是她赶出来的啊!


    怎么听这意思像明骊把她轰出来的呢?


    明骊有苦难言,无奈道:“那是你的房间,你随时可以回去。”


    听她没有再说起离婚的事,明骊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顾清霜便问:“明骊,你想离婚吗?”


    明骊眉头皱紧,她感觉挂在她脸上那虚伪的笑要消失了。


    没想到,顾清霜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在她没办法装睡的时候。


    “我知道你昨晚在装睡。”顾清霜说:“但我比较想听到你的答案,所以再问一次。”


    明骊的表情破碎,现在眼前没有镜子,不然她应该能看见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


    顾清霜分明在很平静的说话,但她就是有着极强的压迫感,恨不得把你所有的伪装撕碎了踩烂了,就要看清你灵魂里的污浊。


    明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攥紧了,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是要给什么人让路吗?”


    是为了沈梨灯吧。


    以前是沈梨灯不愿意留下,不愿意在最好的年纪结婚,而选择跳往巴黎歌剧院。


    但现在沈梨灯回来了,顾清霜有了更好的选择。


    她这个替代品完成了使命,可以丢掉了。


    明骊的嗓子有些干哑,眼睛酸得不行,却没有泪。


    就听顾清霜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明骊苦笑了下:“难道不是顾太太这个位置,另有人选了吗?”


    她都很难平静地说完一整句话,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哽咽。


    她不想从开始到结束都很难堪。


    明骊决定,如果真的要离婚,那她一定要潇洒一点。


    装作没有爱过顾清霜,不让顾清霜发现一丁点痕迹。


    顾清霜愣了几秒才道:“不是。”


    明骊笑笑:“那怎么突然想起来离婚这件事?”


    顾清霜拿出手机,打开了跟明骊的微信对话框,都是她给明骊发的消息,而明骊没回复。


    明骊扫了眼,发现顾清霜在那天的“。”之后还发过一个问号,但明骊也没回。


    因为她不知道顾清霜什么意思,像在撩猫逗狗一样,很讨厌。


    顾清霜却戳着屏幕,不小心双击了一下她的头像,上边显示“我拍了拍明骊的脑袋并说你辛苦了”。


    而这条上边,还出现过一条同样的,但字很小,明骊没看见,所以也没回。


    很难得的,半个屏幕都是顾清霜发来的消息。


    顾清霜不疾不徐地说:“你似乎对我有些厌烦。”


    明骊:“……?”


    哦,原来她的反应在顾清霜这里是这么理解的?


    第23章


    明骊很久没说话。


    其实她可以笑笑, 随意地回答:“没有啊,你想多了。”“我只是有点忙。”“没看见。”诸如此类不算敷衍却能让双方表面都看过去的回答。


    但此时的顾清霜太从容了,哪怕是在表述——你厌烦我, 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你要是烦我,那你就滚。


    她永远是淡定的,高傲的,从不会怀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连这种会影响彼此关系的问题,她甚至都不需要询问明骊就可以独下结论。


    虽然有很多个细小的瞬间,明骊会产生那种类似厌烦的情绪。


    可明骊清楚,那并不仅仅是针对顾清霜的。


    她对顾清霜,更多是无奈。


    因为她不能要求顾清霜爱她, 她们之间也不是正常的妻妻关系, 没有谈恋爱, 没有感情基础,她也没有立场去管顾清霜去做了什么。


    从始至终, 明骊就是被动的那个。


    所以她厌烦的是这样的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要内耗纠结挣扎,把自己的处境搞得如此不堪。


    她厌烦的是当下的处境。


    明骊的心拧成了一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算了。”顾清霜抬手看了眼表, “很晚了, 回房间休息吧。”


    她重新坐在桌前打开电脑, 敲击了几下键盘, 发出清脆的响声,似是要把这篇儿给轻描淡写地揭过。


    明骊转身要走, 可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这样很窝囊。


    所有的节奏都被顾清霜拿捏了,而她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停下脚步重新走到顾清霜桌前, 双手撑在桌面上,顾清霜冷静仰起头,抬眸望过来的时候目光也带着冷意:“还有事?”


    “是不是,如果我说对你厌烦,你就要选择离婚?”明骊问。


    顾清霜闻言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想通过她的眼睛看透她的想法。


    但明骊眼神很复杂,顾清霜看不穿。


    几秒后,顾清霜曲指敲着桌面,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给彼此关系敲响的警钟。


    “没有。”顾清霜说:“我们的合约期是五年,明骊”


    不知为何,明骊忽然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刚才鼓起勇气去质问顾清霜的时候,做好了顾清霜会冷酷无情说出离婚的答案,虽然没想好后续要怎么收拾烂摊子,但明骊当时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可顾清霜否认了。


    这是不是说明,在顾清霜心里,她的存在也不可或缺?


    不是沈梨灯回来,她就可以被替代了?


    明骊以前看电视剧,剧里的主角明明在被欺骗,真相都已经摆到了面前,主角却还会扯着对方的领子嘶吼:“说你没骗我,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明骊觉得这人好傻啊,为什么不信证据而是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摆明了就是骗你的啊,摆明了她不爱你啊。


    可时过境迁,等她到了相同的境地,她却也在期待对方的那句欺骗。


    只要没把真相赤裸|裸地说出口,那她们之间就有回旋的余地。


    甚至,不需要顾清霜骗她,她会自我欺骗。


    顾清霜继续道:“当然,我们的合约期内,如果你爱上了别人,我们可以离婚。相应地,你要赔偿高额违约金。”


    明骊皱了下眉,她似乎从顾清霜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悦。


    “我没有这个意思。”明骊说。


    “你确定没有爱上别人?”顾清霜问。


    她问得风轻云淡,眼睛却紧紧盯着明骊。


    明骊不知道为什么扯到了这上边,她是有什么做得让顾清霜误会的地方吗?


    “没有。”明骊笃定回答。


    顾清霜敲击桌面的声音停了几秒,随后恢复时沉声道:“那祝寒星?”


    “啊?”明骊傻了,这跟祝寒星有什么关系?


    隔了会儿,明骊终于想到,“你不会觉得星星昨晚送我回来就是我们两个相爱了吧?”


    那这天下的男男女女、女女女女的关系得有多复杂啊。


    顾清霜摇头:“只是结合起来看的。”


    明骊:“……”


    她非常有礼貌地请教:“请问您怎么结合的?”


    顾清霜却沉默不语,也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指了指左侧:“那有椅子,搬把来坐。”


    “要谈判?”明骊问。


    “不是。”顾清霜说:“你挡着我光了。”


    明骊:“……”


    明骊不想在书房跟她谈,在这种环境里总觉得不自在,谈感情相关的事又不是谈生意,可能她们这段婚姻是生意,但明骊心里别扭。


    “我不坐。”明骊侧过身,“说完我就回房间睡觉了。”


    顾清霜的语气没那么尖锐,明骊也稍微松散了一些。


    “还是想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爱上星星了呢?”明骊又问。


    没了她的遮挡,灯光直接打在了顾清霜脸上,她整个人都被笼着一层柔光。


    可她人却不温柔,并没有回答明骊的话,只道:“没有就好。我只是问一下。”


    顾清霜再次询问:“那你要离婚吗?”


    如果说昨晚的询问是带着发脾气的试探,那现在这句就是生意场上冷静的谈判。


    只要明骊说要,顾清霜一定会满足,绝对不拖泥带水。


    明骊却没有如她的意,反问道:“你真的在意吗?”


    “当然。”顾清霜往后坐,倚着椅背沉声道:“如果你决定离婚,我后续需要安排的事情很多。”


    “譬如呢?”明骊想到了沈梨灯,忽地扯出一抹笑:“重新找个人做顾太太,代替你在这个家里应酬?”


    “这是其一。”顾清霜说:“我们还需要商议对外应答的话术,是感情不和或是其他,以及离婚协议的内容,不过这些都有合同,一切依照我们的合同走。”


    明骊微顿。


    她意识到顾清霜对她还真的是公事公办。


    这三年里,她的存在对顾清霜来说就是个“搭子”。


    没了就换一个。


    要是她不愿意做,也可以退出。


    顾清霜此时的姿态很放松,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平光镜下的眼睛冷得快要凝成冰,“不过我并不希望离婚。”


    明骊那颗被提起来的心又落下来一点,却也是笑不出来:“真的吗?”


    “很麻烦。”顾清霜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续约。”


    顾清霜把她这几天在南市思考了很久的事情借机提出来。


    原本是准备在合约到期前一年跟明骊说的,因为明骊做得很好,而她并不喜欢在商场交际应酬,充满了复杂的算计。


    正好明骊家里破产,没有资产要继承,而且这些年明骊已经跟在顾雪蔷身边学了不少东西,续约以后她会跟顾雪蔷要求让明骊进入顾家企业,如果顾雪蔷不放心,那顾清霜甚至可以跟明骊签终身协议,相当于她请了个职业经理人来打理顾家的企业,前提是她能继承顾氏集团。


    顾清霜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明骊也不会再因为是临时合约被顾雪蔷为难。


    这大概是一箭三雕,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没想到她今天就跟明骊聊起了离婚的事,既然明骊说她没这个意思,那便趁机续约。


    顾清霜点了几下电脑,旁边的打印机咔哒咔哒工作起来,一份新的合约被打印出来。


    顾清霜简单翻阅过后,用订书机将其钉在一起,在尾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才递给明骊。


    明骊只扫了一眼,没去拿。


    她的关注点在“很麻烦”这三个字上。


    顾清霜似乎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为了避免麻烦,她会在顾雪蔷催婚催得很厉害的时候草率跟她结婚,哪怕替她偿还四五亿的债务也是眼都不眨。


    可她又没那么怕“麻烦”,在人多嘈杂的医院里,每天忙得团团转,看诊、值班、手术、查房,哪一项不比她生活里的这些事麻烦?


    但她自得其乐。


    可能是因为喜欢吧。


    短短几分钟,明骊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多年以前,顾清霜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前,身上还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平静地看了一眼表:“我等你的答复。”


    还有这三年里,明骊喝得烂醉回来后,她会让佣人熬好醒酒汤放在床头。


    等明骊清醒以后会淡淡提醒:“酒喝多了伤胃,以后不要喝那么多。”


    她偶尔流露出的温情足够让明骊陷进去。


    但到此刻,明骊才发现,她给的所有温情不过是怕“麻烦”。


    “如果你没想好,可以把合同拿走,考虑完签好了再给我。”顾清霜说。


    “为什么想续约呢?”明骊语气冷硬了些。


    “你三年你做得很好。”顾清霜沉声道:“我也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我不强迫你做选择,哪怕你不续约,我们仍旧可以在两年后结束合约。”


    顿了下又轻飘飘地补充道:“一切照旧。”


    顾清霜冷静得像个机器人,声音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以后,明骊直勾勾地望着她。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舍与温情。


    没有。


    明骊深呼吸一口气,“合约我先不签了。”


    顾清霜一怔,似是没想到明骊会直截了当的拒绝,不解道:“为什么?”


    “我最近在准备一些其他事情。”明骊朝她笑了下:“你不喜欢经营公司,为什么就认为我会喜欢呢?”


    说完后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尖锐,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志不在此吧。”


    明骊也不愿再跟她在这些问题上争执了,即便争执也没结果。


    “清霜,我也有喜欢的事。之前原本想收到结果就跟你说的,但没想到失败了,不过借此机会也跟你说一声,我想了想,我还是更喜欢跳舞。可能现在还没找到舞剧院,但以后总有机会,我会不停尝试,直到能上台跳舞的那天。”明骊淡淡地说:“母亲那边,希望你能帮帮我,我会更努力学她需要的东西,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能让我去做我喜欢的事就行。”


    书房里的气氛因为她这番话凝滞下来,很明显,明骊感觉顾清霜不高兴了。


    那双眼睛高兴时看不出来,但不高兴的时候特别明显。


    明骊心里忐忑,却也是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她也没准备说的,但这会儿总觉得自己该争取点什么,别总是被动地被驱使。


    她总会离开顾家的,顾家没有她会一如往常,顾清霜没有她也无所谓。


    但她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明骊意识到,她该改变了。


    良久,顾清霜垂下眼:“好。”


    平静又冷漠。


    既然已经将这段关系撕开了一个口,明骊也就继续说下去:“我并没有对你厌烦,也没有想离婚。这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房间睡,至于你的消息,以后我会回的。”


    明骊决定,以后再也不这样耍小脾气了。


    明明耍小脾气的人是她,但最后出丑的人也是她。


    感情里,最先动情的那个就是Joker。


    顾清霜没说话。


    明骊说:“既然签订了合约,我就会遵守合约内容,不会爱上其他人的,放心吧。我知道你担心星星送我回家的事被母亲知道,从而被母亲误会,还需要你出面解释会很麻烦,所以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而且母亲如果问起来,我会自己解释。我跟星星是很多年的朋友,倒也不至于因为我结了婚就要疏远,但以后我会注意。”


    明骊一口气说完,把那份合约书推回去,勾唇莞尔,眼中却含泪:“顾小姐,还有其他的要求吗?今晚我们也开诚布公地谈。”


    “你不高兴?”顾清霜皱眉问道。


    “哪有?”明骊笑道:“顾小姐给我续约的合同就代表我做得好,这要是放在职场,我这跟得了最佳员工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明骊被顾清霜的语气激到,说话难免开始带着怨怼,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夹|枪|带|棒的,但她就是没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清霜说到一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一向只负责做决定不用解释的。


    等了会儿,顾清霜说:“你的意思我大概清楚,我没有其他要求。”


    明骊朝她颔首:“那我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一步不敢停留。


    刚走出书房门,眼泪就掉了下来-


    顾清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门关上的刹那,她的心跟着关门声一紧,仿佛感受到了明骊的冷淡。


    从跟明骊认识以来,明骊一直都很温柔,年纪虽比她小些,可她却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


    甚至在相处过程中,顾清霜经常会忘记明骊比她小五岁。


    这还是第一次,明骊像只刺猬,虽然已经在极力隐藏,可那些刺还是不停冒出来。


    不知为何,顾清霜心里闷闷的。


    其实,起初顾清霜就没有这个意思。


    从她询问明骊是否想离婚开始,这一切似乎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顾清霜那天晚上在宴会上对嘴欠的人大打出手,打到后来失了理智,昏迷住院以后她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是沈梨灯背着昏迷的她在充满大雾的森林里走。


    这个梦从她的十四岁做到三十岁,十六年过去,在她每一次感觉到恐惧的时候都会做这个梦。


    结婚以后,这个梦确实也不那么频繁做了。


    Gracia,也就是卫医生表述是她的情绪在生活中变得平和,做这个梦的频率自然会降低。


    顾清霜也明白,是明骊替她承担了一切,而且明骊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不管有多难的事,她都能默不作声地抗下来。


    就像当初她家破产,所有人都觉得明骊抗不起来明家。


    可事实证明,明骊从富家千金摇身一变成为落魄打工人,从始至终都默默地承担着她该承担的责任。


    那时顾清霜也正是看中了明骊身上这一点。


    尤其,那时的顾清霜不管跟谁联姻,都会被拿捏。


    可跟明骊结婚不用,她可以完全享受自由。


    所以顾雪蔷是不认可明骊的,即便如此,顾清霜还是力排众议跟明骊结了婚。


    三年过去,顾清霜对当下的生活越来越满意。


    可那天做梦,梦到后来,大雾模糊了每个人的脸,等风再次吹来的时候,她看见的却不是沈梨灯,而是明骊。


    是长大后的明骊。


    顾清霜从梦中惊醒后就一直惊魂未定,顾雪蔷斥她冲动,骂她永远不知天高地厚,下手没有轻重。


    顾清霜只倚在病床上,语气冷冷:“发病了谁还控制得住?”


    顾雪蔷便不说话了。


    但顾清霜心底却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一整天她都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拉上窗帘不想见光,也不想见任何人。


    她害怕现在的生活状态被改变,更害怕自己成为一个背叛者。


    虽然事实上,她已经成为了背叛者。


    但,是沈梨灯先背叛的,她可以如此安慰自己。


    安慰不起作用,心越来越沉,顾清霜怕得很。


    于是她又强硬地让自己改变。


    挣扎了一整天,还是连夜赶往南市出差。


    最终在南市想出了这个方案。


    跟明骊续约,维持现状。


    却没想到,回来以后看见的就是祝寒星送明骊回家,祝寒星甚至在她家楼下挑衅她。


    综合这几天明骊的反应,大概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明骊爱上了祝寒星,准备离婚。


    却没想到她问出口的时候,得到了明骊的否认。


    本以为说出来就没事了,但明骊的反应很不正常。


    顾清霜说不上来她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分明还是笑着的,是平静温和的,可她的笑很悲伤。


    整个人都带着刺。


    甚至那些话并不是在跟她商量。


    是明骊在通知她。


    同时,明骊在说她在顾家并不快乐。


    这些事原本不应该是顾清霜兼管的范畴,可扪心自问,两人朝夕相处三年,是要比最初认识时亲近些的,不算是朋友,也不该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关系。


    更何况,顾清霜想维持现状。


    既然如此就需要明骊改变心意。


    顾清霜忽地想起那天晚上,明骊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一颦一笑都别有韵味,和她在生活中见到的明骊完全不一样。


    那天晚上春柳依也跳得很出色,但她的眼睛却很难从明骊身上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很明显,明骊志不在此。


    就像路走到了分岔口,顾清霜和明骊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就该从此分道扬镳。


    可顾清霜有些犹豫。


    她确实怕麻烦,不想改变,也适应了明骊在顾家的生活,甚至适应了床上多躺一个人。


    这些天在南市她都没睡好,更别提昨晚在书房一夜没合眼。


    顾清霜脑子里乱糟糟的,很想抽支烟冷静一下。


    忽然,她想起不久前的一段对话。


    “不然我试着戒烟好了。”


    “听说人能戒掉做-爱,都戒不掉烟。”


    “不行等我想抽烟的时候就拉着你做-爱算了。”


    “好啊宝贝,乐意奉陪。”


    “……”


    顾清霜把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烟一把掐断,扔进了垃圾桶,连灯都没关就回了房间。


    房间里明骊在洗澡,浴室里水声淅沥。


    顾清霜脱了外衫,只剩了一件内-衣和里裤,拧动把手进了浴室。


    昏黄的灯光映在人身上,像是艺术家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明骊听到门声,扭头看过来。


    看见是顾清霜吓了一跳,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顾清霜眼神深邃,幽幽地盯着她看。


    明骊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顾清霜朝她走过来,明骊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声道:“等下。”


    顾清霜挑了下眉:“不愿意?”


    明骊抿唇,“为什么来?”


    顾清霜不语。


    明骊关掉了水,没了哗啦啦的水声,浴室这个散发着水雾的密闭空间让人更觉得喘不过气来。


    但此时明骊什么都没穿,身上还全是水珠,甚至是一条条蜿蜒的水线。


    顾清霜却还穿着两件,不算保守,但也不露。


    明骊却毫不在意自己被她看了,平时又不是没看过,但她在意的是顾清霜还留着最后的遮羞布,可她却什么都没有。


    这不公平。


    等了会儿,在无声的对峙中,顾清霜才说:“我想抽烟了。”


    明骊微顿,一时没反应过来,抽烟和做-爱之间有什么关系。


    很快就想起来那个夜晚,顾清霜说要戒烟。


    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当时困得要死,恨不得一头栽进枕头里什么都不管。


    但她肯定是顺着顾清霜的话说的,因为那天晚上她们都很愉悦,那种快乐是非常单纯的身体绷紧了,坐了一趟世界上最刺激的过山车刚从车上下来的感觉。


    紧张刺激之余就是头皮发麻的酸爽感。


    所以她肯定什么都由着顾清霜。


    看来顾清霜是想要什么必须得到的人,昨晚没得到,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也得做。


    明骊闻言笑了,她也不抗拒,在浴室这个密闭空间内,只需要看顾清霜一眼,她的情绪就很容易被勾动起来。


    尤其顾清霜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种行为在顾清霜的字典里大概已经可以被列为——勾引。


    而高高在上的顾清霜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明骊感觉今晚的顾清霜格外有耐心,所以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温和地说:“你就这样?”


    “不然?”顾清霜问:“还不够?”


    “可我什么都没穿啊。”明骊说。


    顾清霜的身体被热气包围,浑身的毛孔都已经张开:“那你想要什么?”


    明骊笑了笑,没说话。


    顾清霜往前走了半步,明骊却喊停,“等下。”


    顾清霜语气冷淡,却很诱人:“你可以,亲手脱。”


    这确实是很诱惑的条件。


    以前也是明骊亲手脱的,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明骊没试过。


    准确来说她们以前做的地点都很单调,就是在房间里的床上,极偶尔的情况下会在那张铺着毛绒坐垫的沙发上,更别提是浴室。


    顾清霜在这方面需求高,毕竟三十岁了嘛,工作压力也大,生理需求就是要比明骊旺盛一些,可她的要求也很高,要在干净的地方,要关了灯,不到爽到发麻的程度不会叫。


    明骊在认识她以前就是一张白纸,现在虽然经过开发,也还是有限。


    可对于浴室Play还是有所了解。


    主要是,顾清霜就这么水灵灵地进来了。


    明骊心底也燎起了一团火,既然没办法谈感情,那就睡呗,睡久了自然也有点身体上的牵绊。


    而且她恨不得现在把顾清霜给弄哭,哭得特大声的那种,这样似乎能发泄一点她内心的愤懑。


    明骊对顾清霜的提议心动了一秒,眼神都没那么纯洁,可还是冷声道:“不。”


    顾清霜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想怎样?”


    “你自己脱。”明骊说:“脱干净了再过来。”


    怕顾清霜不高兴转身就走,明骊还补充了个她们只有在床上才会喊的亲昵称呼:“宝贝儿。”


    顾清霜眼神明暗不定,却扫过明骊的身体。


    年轻、美丽、皮肤紧致,还更青春。


    “看够了吗?”明骊问。


    顾清霜没说话。


    “如果你不愿意脱。”明骊说:“那我穿上你再过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却还在说这种话,好像非要把公平两个字贯彻到底。


    顾清霜挑眉:“为什么不自己脱?你脱不是更有成就感?”


    明骊咬了下唇:“我更想看你自己脱。”


    就好像上雪山之巅去采那朵最圣洁的花,自己亲手摘下来会有成就感。


    但如果你一走到那儿,所有人都过去摘那朵花却摘不下来,而你一走过去,那朵花自然断根滚到你手边,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成就感。


    明骊都觉得自己有点阴暗。


    可此时她只要想象到顾清霜自己脱衣服的场面,心里就忍不住澎湃,就连她的身体都跟着被调动得兴奋起来。


    明骊面上却不显露,安静地等待着。


    顾清霜似是在衡量这个行为的可行性,不一会儿,她单手伸到背后,一摁,四排卡扣全部松开。


    白色的内衣就这么掉在地上,沾了水,也还是漂亮。


    明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神更具有侵略性,语气却平静:“继续。”


    顾清霜的眼神和她对上,手在身侧忍不住痉挛,是那种还没开始就已经刺激到身体的舒爽感。


    以前从来没尝试过,但她第一次看见明骊这种近乎恐怖的侵略性眼神。


    明骊一定不知道,生活中的她和床上的她特别有反差。


    大多数时候明骊是温柔的,就连刚开始做的时候,她也很温柔,可到了后边上头的时候,她特别有侵略性。


    这也是顾清霜很喜欢跟明骊做的原因之一。


    她喜欢看见明骊这种眼神。


    大家都是赤-裸的、没有伪装的、只有最原始的快乐和激情,纯粹到只用几个音节去交流就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光是身体,还有灵魂。


    顾清霜的动作变得缓慢,似是在故意勾着明骊,明骊也不为所动,极有耐心地盯着她看。


    很久没有热水流出,浴室里的水雾也散开了不少,那面带着雾气的镜子能朦胧地照出顾清霜的身影。


    明骊身上的热气散了,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顾清霜注意到,提醒她把热水打开,明骊却摇摇头:“你不脱,我不开。”


    “感冒了难受的是你。”顾清霜说。


    “担心我?”明骊呷着笑说:“那你脱呀。”


    话音刚落,顾清霜就已经扯掉了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顺便上前拧开了水龙头。


    热水喷淋到两人身上,一瞬间把顾清霜也打湿,长发粘在背上。


    可一点都不显狼狈。


    顾清霜在水流声中问:“戏弄我,你很开心吗?”


    明骊抱住她的腰,跟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手掌托住她的后脑,覆在她耳边低声道:“宝贝,这不是戏弄。”


    顾清霜从鼻腔里低低发出一声喘、息。


    明骊咬住她的侧颈一小块肉,又轻轻地舔舐过那块肌肤。


    “这是情、趣。”明骊跟她咬耳朵-


    明骊这一晚可没有手下留情,在浴室里两次,回到房间里又一次。


    三次,每一次都将顾清霜消耗殆尽。


    最后做完瘫在床上,甚至咬着被子。


    湿漉漉的头发把床单被罩都弄湿了,当然,床单被罩上的痕迹也不止是发梢上的水。


    顾清霜眼神迷蒙地看着明骊,语气餍足:“明骊,你对我是有多恨。”


    “这不是恨。”明骊也瘫在她身边,累得不行,感觉手指都要痉挛了,却将她一把捞进怀里,趁机抱紧:“这是……”


    明骊本来想说爱的,但又觉得她们两个人之间说这个字眼并不合适,于是戛然而止。


    话没说完就停下,顾清霜还以为她睡着了,瞟了眼发现她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是什么?”顾清霜懒洋洋地问。


    明骊笑了笑:“你觉得这是什么?”


    顾清霜说:“你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那你就别知道。”明骊说:“也别问,爽了就行。”


    顾清霜眼皮撑了一下,似是想睁开眼,却疲惫到睁不开,只是勾唇轻笑:“时间久了,还能从你嘴里听见这种话。”


    “什么话?”明骊问。


    顾清霜:“爽了就行。”


    “难道不是?”明骊说:“你总问来问去的。”


    “这是嫌我问得多?”顾清霜已经很困了,跟她说话也是囫囵着,还吞字。


    可明显,心情比之前在书房好多了,甚至还会笑。


    经过身体更深层次的交流后,下意识就觉得彼此距离拉近了。


    而她跟明骊的聊天也是荤素不忌的。


    “不是。”明骊说:“是你问得让我很为难。”


    顾清霜:“嗯?”


    明骊却不准备跟她展开说明到底有多为难,有些话还是藏在自己心里好了,但顾清霜现在分明有着很旺盛的求知欲,伸手戳了戳她的腰:“具体点。”


    明骊:“……”


    “你不困?”明骊转移话题。


    顾清霜蜷了蜷身体,跟只猫寻求避风港一样,从心理学上讲,这是种很没安全感的睡姿,明骊都没动,就见她蜷到了自己肩膀处,脑袋结结实实地压在自己身上,很明显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枕头,明骊也就没动,把她搂得更紧。


    顾清霜含糊不清地回答:“困。”


    “那就睡吧。”明骊说:“别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顾清霜却笑:“你今晚脾气好差。”


    “有吗?”明骊不承认:“是你困了的错觉。”


    “我是困了,不是傻了。”顾清霜说完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戳到了她的笑点一样,闭着眼睛在明骊肩膀处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的。


    明骊无奈地盯着她看,“你不累?”


    说着翻身把她压在床上,双手箍住她的手,顾清霜湿漉漉的长发摊开在床上,她半闭着眼睛,眼睫毛很长。


    顾清霜是冷白皮,在房间里的灯光下白得发光,虽然已经三十岁,还经常熬夜,但老天奶就是给了她可以任性的资本,她的眼睛下连黑眼圈都不太明显,明骊此时都有点羡慕,她是那种一熬夜黑眼圈就会极重的人。


    明骊盯着她,走神了几秒。


    顾清霜只是笑:“看傻了?”


    明骊:“你长得好看呗。”


    “我知道。”顾清霜说:“但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明骊感觉顾清霜这种状态不像刚做过爱,更像是喝了假酒。


    但顾清霜状态很轻松,明骊身体也很舒展,跟她聊天也没那么多顾忌,“当然是真话。”


    顾清霜跟猫似的哼唧了声,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明骊被她这一番折腾,困意早都烟消云散,身体疲惫倒是真的,但头发还有些湿,她睡不着。


    顾清霜头发也很湿,床单被罩也湿,明骊不可能就这么让她睡着,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疼,但看顾清霜睡得这么香,也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便不忍心叫她。


    等顾清霜在她怀里换了个姿势的时候,明骊把她脑袋抬起来,小心翼翼地起身去浴室。


    拿来吹风然后让顾清霜靠在她怀里,怕风声吵到她,调到最低档给她吹头发。


    顾清霜头发不算短,放下来能过蝴蝶骨的位置。


    明骊不疾不徐地给她吹,顾清霜也嫌睡得不舒服,隔一会儿换个位置睡,但始终没醒。


    等吹得差不多,明骊关了吹风又给她涂护发精油,涂完以后继续吹。


    之前还湿漉漉的头发这会儿变得干爽,还有淡淡的柑橘味,是护发精油的香气。


    明骊手虽然酸,但心满意足地看着睡熟了的顾清霜。


    顾清霜,还是睡着了可爱。


    明骊觉得自己也是有病,晚上还跟顾清霜站在那对峙,心想这辈子都不要对顾清霜好了,但这会儿又忍不住对她好。


    不奢求回报的那种好,只要看见她睡得香明骊都能高兴一阵。


    明骊把她一把抱起放到沙发上,又开始折腾换床单被罩。


    房间里就开着一盏夜灯,顾清霜在沙发上正对着她站立的地方睡觉,明骊心底竟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匆匆把床单和被罩换掉,又把旧的扔进脏衣篓,明骊感觉自己身体都要散架了,但顾清霜还在沙发边缘处睡着。


    明骊捶了捶自己的腰,又去抱顾清霜。


    顾清霜胳膊搭到明骊脖子里时醒了,昏沉沉地,眼皮子跟被胶水粘上了一样,一耷一耷地看向明骊。


    “几点了?”顾清霜畏光似的往明骊怀里钻了钻,平时那么冷漠的一个人睡觉时格外软。


    明骊低声回答:“三点四十。”


    “你还没睡?”顾清霜脑袋埋进枕头里闻到了清新的香味,猛吸了一口然后半睁着眼睛看向明骊:“你换了床单?”


    “嗯。”明骊说:“睡吧,我吹个头发就睡。”


    “你帮我吹了头发?”顾清霜囫囵着问。


    明骊催促:“嗯,快睡吧。”


    顾清霜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说:“阿骊,你真好。”


    明骊侧眸看她,把挡在她脸上那缕头发撩开,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


    “阿骊。”顾清霜喊她。


    明骊低低应了声,“在。”


    “我们好好的,行吗?”顾清霜说。


    明骊顿了下,问她:“我是谁?”


    “明骊。”顾清霜话已经说不太清楚了,看起来是真困。


    明骊却笑了,还好,不是沈梨灯。


    明骊不知道她这句询问有几分真心,但起码,还会说一句软话。


    好好的,这三个字多简单啊,她也想好好的。


    可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你还没回答我。”顾清霜晃了晃她的手。


    明骊反手握住她的手,靠在床边沉声道:“会好的。”


    等她不会再在意顾清霜的心情,不再在意顾清霜的行为,像以前一样只把顾清霜当做“老板”的时候就会好起来的。


    顾清霜都快睡着了,却还又说了一遍:“明骊,你真好。”


    明骊无奈地笑了,在昏黄柔和的灯光下,房间里安静地只有两个人间或响起的呼吸声。


    明骊离她的脸很近,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眉梢,几乎用气音低声问:“那你喜欢我好不好?”


    顾清霜睡着了。


    没听见,也没回答。


    明骊在床边坐了会儿去吹了头发。


    头发吹干后她仍旧没困意,在房间里静坐了会儿才躺在床上睡觉。


    她一上床,顾清霜便滚了过来,在她身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明骊都不由得笑了。


    如果不是了解顾清霜,明骊都会觉得她这是喜欢自己了。


    可惜啊。


    顾清霜是不会喜欢她的-


    翌日一早,明骊醒得很早,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她脑子却清醒得很。


    而顾清霜已经起床了,房间里没有人。


    明骊简单洗漱过后下楼吃早餐,顾清霜和顾雪蔷都不在,她一个人乐得自在。


    吃过饭后,明骊还是去「星晚」。


    「星晚」是一家经纪公司,业内负责培训爱豆的,在选秀行业兴起的那几年签了近上百个小爱豆,但这几年政策收紧,爱豆行业几乎是殉了,又靠着吃小爱豆的违约金撑了几年,到今年终于撑不住了。


    明骊对这方面的业务一窍不通,问祝寒星,祝寒星也愣了几秒:“姐们儿,我是个歌手兼演员,对爱豆行业一窍不通。”


    明骊:“……”


    “隔行如隔山。”祝寒星说:“不过我可以给你找找,看有没有了解的。”


    最后祝寒星还真从她朋友圈里扒拉到一个爱豆经纪人,正好就是从「星晚」出去的。


    明骊去深入了解了一下她们的业务,发现这水深得很。


    就这么说吧,她们以前的盈利模式放到现在就是死路一条,不然也不可能走上被收购的道路。


    明骊在林助的协助下忙了两三天,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连着熬了几天,明骊终于做出了一份有模有样的收购计划书,并且请专业人员过了目,这才交到顾雪蔷那里。


    交之前林助还宽慰她:“明小姐放心,作为新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顾总应该能看到您的进步。”


    明骊还是担心:“母亲要求一贯高的。”


    对于这点林助倒是无法否认。


    不过这一次顾雪蔷确实还算满意明骊的计划书,哪怕明骊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结论完全相反,顾雪蔷也没有抓住这点不放。


    明骊第一次做评估的时候,觉得这公司很不错,可以收购。


    第二次经过了详细的评估,无论是从其盈利模式,还是从其账务和资产方面来看,都是一家不值得收购的公司。


    顾雪蔷拿着明骊的收购计划书,“你想不想收购这家公司?”


    明骊犹豫后回答:“从当前情况来看,我认为这家公司不值得被收购。”


    “我问的是你想不想。”顾雪蔷问。


    明骊微怔,仔细思考后才发现顾雪蔷可能有别的意图。


    “一家公司的盈利模式有问题你可以更改其盈利模式,只要它的底子在那,你就可以改变它,无非是简单和难的问题。”顾雪蔷平淡地说:“至于值不值得收购,一个亿不值得收,那五千万呢?三千万呢?只要价格足够低,就值得收了。”


    明骊试探地问:“那您的意思……”


    “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顾雪蔷说:“你也学了几年,可以试着自己操刀。”


    明骊一愣,这是准备拿钱给她玩了啊。


    “林恂是我培养了五年的人,我把她分给你,你去负责「星晚」收购的事情,预算是八千万,两年内把账面扭亏为盈,能做到吗?”顾雪蔷说这八千万就跟说八百块钱一样,根本不当回事,而且她说话语气很平静,莫名地就让人觉得激动兴奋,甚至有压迫感。


    还没反应过来的明骊被她这一番话给砸蒙了,愣了会儿才问:“您……不是知道我和霜霜的合约了吗?”


    既然知道,就不该把这些事情交给她了。


    不然等过两年她跟顾清霜离婚,她总不可能还霸占着顾家的产业,还要拿着顾家的钱。


    顾雪蔷却冷淡地笑:“那又如何?”


    明骊:“……”


    顾雪蔷一向如此霸气,且霸道。


    明骊却觉得这件事上有得争,所以温柔地娓娓道来:“我和霜霜只签了五年的合约,等到合约期满,我就会和霜霜离婚。您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不管我做不做得好,都对顾家没有好处。”


    “明骊,还记得我说的吗?”顾雪蔷问。


    “嗯?”


    “只要你一天没跟霜霜离婚,那你一天就得做这些事。”顾雪蔷说:“我听说霜霜要跟你续约?”


    明骊:“……”


    也不知道顾雪蔷是从哪知道的,明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纠结过后又道:“是的,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顾雪蔷问:“你觉得顾家禁锢了你的自由吗?还是说,你不喜欢霜霜?”


    “不是,母亲。”明骊急忙否认。


    可真要具体解释,明骊却解释不出来。


    顾家确实禁锢了她的自由,让她没办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也是顾家让她自由的。


    越长大越发现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


    自由两个字,本来就长得条条框框。


    哪那么多自由啊。


    大家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人。


    明骊只能垂首沉默。


    顾雪蔷却不疾不徐地喝了口咖啡,“既然都不是,那为什么不留下呢?即便你跟霜霜是合约关系,顾家一辈子也能保你荣华富贵。等到你们三十岁想要孩子,像你小姨那样生两个小孩,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和和美美的一家……这几个字都挺讽刺的。


    明骊以往也没跟顾雪蔷讨论过这个问题,倒是不知道顾雪蔷原来是这么想的。


    “母亲,那您问过霜霜的意思吗?”明骊问。


    顾雪蔷淡淡地嗯了声:“问她的意思做什么?她向来是实干派。就像她想跟你继续过下去,所以给你准备了续约合同。”


    那副满不在意的语调,无所谓的态度,跟顾清霜简直如出一辙。


    并不是在看不起谁,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好,非常好,特别好,所有人都这样生活也很好。


    顾清霜有一点说得没错,她就是个小顾雪蔷。


    只不过她没像顾雪蔷一样在商场上浸润,还没沾上那种世俗的霸气。


    明骊顿时就有些恼了,虽然不敢明面上跟顾雪蔷叫板,却也是挺直了腰板反问:“那母亲觉得没有感情的两个人也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吗?”


    顾雪蔷并没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看向明骊,甚至隐隐有几分欣赏。


    “没有感情可以培养。”顾雪蔷说。


    明骊:“如果她不喜欢我呢?”


    “让她喜欢啊。”顾雪蔷勾着唇笑:“总是自怨自艾有什么用,不喜欢就让她喜欢,不爱就让她爱,为什么总觉得你改变不了一个人呢?”


    明骊:“……”


    真的是……很经典的顾雪蔷言论。


    明骊咬了下唇:“那您知道,她以前有个很喜欢的人吗?”


    把这话说出来,真的就是推心置腹了。


    明骊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现在心情无比复杂,一方面在顾家学了这么多东西,顾雪蔷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也挺想真刀真|枪|上阵试一下,万一她还有什么自己以前没发掘的天赋呢?另一方面她又很想跳舞,登上京安舞剧院的梦想曾经只差一步就实现了,总归是遗憾的。


    所以她才会冒着被顾雪蔷训斥的风险给京安舞剧院投递资料。


    她自己不知如何抉择,干脆把当下这种境况告诉顾雪蔷,看看对方如何抉择。


    总不能让一个注定成为外人的人来管顾家的事。


    顾雪蔷要是有这个胆量,明骊现在反正也没办法跳舞了,那就上呗。


    反正天塌了有顾雪蔷顶着,她最多落个愚蠢败家的名声。


    明骊盯着顾雪蔷看,就见顾雪蔷眼睛扫过她的脸,倏尔笑了:“那又如何?”


    哦,忘记了,顾雪蔷是个实干家,从来不会像她这样犹豫。


    看上的东西就算是抢也能抢回来。


    这种问题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个问题。


    明骊无奈,只听顾雪蔷淡淡道:“跟霜霜结婚的人是你。”


    “但她回国了!”明骊语气急切……


    顾雪蔷挑了下眉:“原来你一直知道沈梨灯。”


    明骊:“……”


    “装得挺像。”顾雪蔷似是看见什么新奇的小玩意,盯着她笑:“不装了?”


    “没有。”明骊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都说开了就没必要再装了。”顾雪蔷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对明骊也格外有耐心,“明家的大小姐,你父亲是个很聪明顾家的人。我们之前打过些交道,所以我比较相信你的家风。”


    顾雪蔷忽然提起明骊的父亲,又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以前在家里众星捧月,想做什么做什么,所以来了我们顾家觉得不自由。但没办法,明家破产清算,你父亲跳楼自杀,是霜霜替你还了帐是吧?当然,我并不是要跟你算账的意思,用四五个亿换一个女媳,我也算满意。”


    “不过起初我并不满意,霜霜点名要跟你结婚,那我就同意。但你现在的表现,我很满意。你在顾家运作的这些,让我觉得霜霜找了个不错的伴侣,所以我愿意给你机会去试,这是我的决定。无论两年后你跟霜霜离不离婚,这家公司都是你的。离婚的话,你带走,当做这五年里顾家对你的补偿,不离婚的话,那更好,你的就是顾家的。”


    “运作?”明骊诧异。


    顾雪蔷轻笑:“你不会以为你做得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吧?”


    “母亲,不敢。”明骊说。


    顾雪蔷说:“我查过,你跟顾斐是大学舍友,所以跟霜霜结婚以后借助她跟我母亲打好关系,现在我母亲在这些小辈里,最喜欢的是顾斐,其次就是霜霜和你。至于梦蝶和清枝,你不跟她们打交道是对的。”


    明骊:“……”


    明骊没想到自己刚进顾家时做得那些事,顾雪蔷都知道,但她从来没说过。


    只是一如既往地对明骊严厉,甚至有些严苛。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训你,只是告诉你,没必要一直跟我玩宫心计那套。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我。”顾雪蔷说:“而我们的对手是一致的。”


    明骊忽然琢磨出了点味儿:“您不喜欢沈梨灯?”


    顾雪蔷沉默不语。


    良久,顾雪蔷淡淡道:“如果我喜欢她,那进这个门的人就不会是你,明骊。”


    明骊:“……”


    她承认得这么爽快倒让明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还好,顾雪蔷自己说:“不过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她跟霜霜分手是她们的事情,我没有插手。”


    顾雪蔷只是当初摁住顾清霜,没让她们那么早结婚而已。


    最后沈梨灯拿到了巴黎歌剧院的Offer,就把顾清霜甩掉了。


    明骊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真跟顾雪蔷摊开了,她又觉得顾雪蔷有点太不见外了。


    “真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发现什么情呀爱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金钱和权利才是实打实能捏到手里的。”


    “还有,你给京安舞剧院投了简历吧?我给压下来了。”


    明骊愣住,“您什么意思?”


    “既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瞒你,免得等以后你知道了心里落埋怨。”顾雪蔷平静道:“你现在还是霜霜的妻子,是要跟在我身边历练的人,是顾家的小顾太太,你适当出镜可以,就像你在你朋友的剧组演个角色,增加你在大众面前的好感度,这对企业形象有利。但你不可以去跳舞,尤其是京安舞剧院。”


    “为什么?”明骊问:“跳舞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


    顾雪蔷摇摇头:“不。只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你这三年把精力全都放在这尚且不够用,怎么可能在既跳舞又收购公司的情况下做好呢?”


    “所以您早就替我选好了是吗?”明骊反问。


    这一刻,她感觉对顾雪蔷也是她的母亲有了实感。


    那种被控制被安排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虽然知道顾雪蔷是对的,是为自己好,但跟她从小都受到的对待完全不一样。


    仍旧有种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


    “准确来说我是替霜霜的妻子选好的。”顾雪蔷说:“如果有天你跟霜霜离婚仍旧想去跳舞,我可以给你在京安舞剧院安排专场。”


    明骊:“……”


    做得还真的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错处。


    “我知道你对我有气,消消气好好想想要不要接「星晚」。”顾雪蔷说。


    明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我接。”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明骊,我没看错你。”


    “母亲已经断了我那条路,我只能选另一条。”


    顾雪蔷也没逼得太紧,沉声道:“人有足够的能力时就可以既要又要了。”


    明骊颔首:“我知道了。”


    “沈梨灯回国的事,跟你没关系。”顾雪蔷说:“她是为沈初婚礼回来的,等沈初婚礼结束,她会再回她的巴黎去。”


    “可我看到新闻她已经辞掉了巴黎歌剧院的职位。”明骊说。


    顾雪蔷顿了下,淡淡道:“只要你身上散发的香气足够吸引人,外边再怎么狂蝶飞舞也没关系。”-


    明骊跟顾雪蔷的这番“谈心”是明骊以前从未想过的。


    结果不好不坏吧。


    反正明骊现在没有别的路,只能试着去做。


    从那天晚上她跟顾清霜做过以后,两人的关系倒缓和了些,主要是她回家晚,顾清霜也经常在书房里做自己的事,她们只有睡觉的时候能碰到一起。


    大概是那天晚上顾清霜感受过了压在人身上睡觉有多舒服,所以这两天都是枕着明骊胳膊睡的。


    每天早上醒来明骊胳膊都是麻的,但一般是顾清霜先起,等明骊醒来的时候顾清霜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那天明骊胳膊实在被压麻了,醒来后就发现顾清霜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明骊竟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会儿,直到顾清霜醒来,四目相对,明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在顾清霜额头上亲了下。


    顾清霜人傻了,明骊也傻了。


    尴尬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磕磕绊绊地解释:“那个,我是想……抽胳膊的……我不小心……”


    “没事。”顾清霜坐起来,“我又枕着你的胳膊睡了一夜,不好意思。”


    明骊:“……”


    顾清霜礼貌得明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明骊甩了甩胳膊:“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说这些有点见外。”


    “哦。”顾清霜顿了下:“谢谢。”


    明骊:“……”


    一个早上就这么尴尬地过去。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一切都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当真变成了顾清霜想要的那种“好好的”状态。


    明骊也开始忙起来,一周都没跟人吃饭,甚至没给祝寒星发过一条消息。


    收购并整顿一家公司,对她来说是全新的领域。


    但她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好。


    明骊忙得天昏地暗,就连林助都看不下去,给她买咖啡的时候忍不住说:“不行今天休息一下?”


    “不用了。”明骊指着桌上那摞文件说:“还有很多事情。”


    林助:“……”


    林助顺便提醒她:“明小姐,后天是清明节,您看要不要给您把那天的行程空出来?”


    明骊愣了下,清明节她要去给父亲扫墓的。


    “好,谢谢林助。”明骊朝她粲然一笑。


    “没关系。”林助去给她买咖啡,明骊正翻开一份文件要看,手机忽然响了。


    是明晞打来的电话。


    今天是工作日,明晞还在学校,怎么会大上午就给她打电话?


    明骊接通:“喂?”


    “您好,是明晞的家长吗?麻烦您来趟学校。”一道成熟的女性声音传来,“明晞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情况有些严重,可能需要你们双方家长见面处理,我们已经通知另一位同学的家属了,您看您有时间吗?”


    明骊:“……”


    一向乖巧的明晞怎么会跟人打架呢?


    明骊纳闷,但立马起身拎着自己的包出门,“好的,老师,我现在过去。”


    在赶往学校的途中,明骊给林助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点特殊情况离开一趟,让她一切照旧。


    京安四中是明骊的母校,但这么多年过去,学校翻新过,也新建过教学楼,明骊还费了番功夫才找到明晞班主任的办公室。


    见了面一看发现是她高中的英语老师。


    而办公室里站着三个学生,一男两女,男生个子长得挺高,寸头,脸上挂了彩,嘴角还有血,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明晞跟另个女同学则在不远处站着,另个女生有些畏缩,明晞一直站在她面前护着。


    明骊上前跟老师打招呼:“老师好久不见。”


    “你是明骊?明晞的姐姐?”班主任问。


    明骊点头。


    因为明晞这三年成绩名列前茅,偶尔开家长会也是表扬夸奖,所以大部分时候是明女士来,明骊还是第一次来。


    明晞一遇到这种事就找明骊。


    真是,好事没她份,挨骂就有份。


    明骊乜了明晞一眼,明晞却站得笔直,“姐,我没事儿。”


    明骊:“……”


    好了知道了。


    一个女孩把一男孩打得鼻青脸肿,好意思骄傲吗?


    虽然确实挺值得骄傲的。


    明骊这时候就觉得她爸挺有远见的,在明晞小时候就请了各种老师教明晞练武,既强身健体也能避免被欺负。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就有好处了嘛!


    但毕竟是比她高的男孩,青春期的男孩力气也比明晞大,明晞虽然占了便宜,脸上也红红的,看上去像被人扇了巴掌,看得明骊一阵心疼。


    老师还在这,明骊只能先问前因后果,谦逊地询问老师:“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明晞怎么会和人打起来?”


    老师叹了口气,“等沈昶同学的家长也来了,我们再谈吧。”


    明骊点头:“那我能先问问明晞嘛?”


    “可以。”老师说:“但也不要盲目相信自己的孩子,我们等会儿看监控。”


    明骊嗯了声:“行。”


    明骊刚走过去,明晞就挽住她的胳膊道歉:“对不起姐,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明骊伸手摸了下她的脸,明晞疼得直往后躲。


    “疼不疼啊?”明骊问她。


    “当然疼。”明晞说话都龇牙咧嘴:“臭不要脸的玩意儿,扇我巴掌。”


    班主任闻言低咳一声,瞪明晞一眼:“明晞,不要说脏话。”


    明晞撇撇嘴。


    那边的沈昶坐不住了:“你妈的说个Der!多管闲事的死八婆!”


    “沈昶!”班主任又喊了声。


    “你他妈喊什么喊!不就因为这死|婊|子学习好么?我爸一年给学校捐多少钱你知道吗?!老子忍你很久了!没人要的更年期老女人!”沈昶直接破口大骂,还拎起一把椅子直接砸到地上,看起来很暴躁。


    明骊忽然就觉得,明晞打他打轻了。


    这种东西就应该摁在地上往死了扇。


    站在明晞身后的女孩听见声音都吓得不行,哆哆嗦嗦跟个电动牙刷似的。


    明骊把她们一起护在身后,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明骊看,看了会儿后眉头微皱,“你他妈又是谁?真他妈眼熟。”


    “同学。”明骊冷声道:“你离了妈不会说话吗?”


    沈昶一愣。


    “人缺什么就爱把什么挂嘴边。”明骊一点儿不惯着他:“没成年的孩子,没有家长管吗?你爸到底给学校捐了多少钱啊?能把你嘴贱的道德给捐出来吗?”


    “你家长很快到了。沈昶同学,你要是不服从管教那就从我们班调走,我这就跟校长申请。”班主任冷着一张脸说:“像你这样的富家子弟我见多了,咱们京安四中里富二代多得犹如过江之鲫,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横?!”


    班主任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你刚才的一言一行都被录下来了,如果学校管不了你,自有地方能管得了你。”


    明骊则低声问明晞:“他做了什么让你气得把他打了?”


    虽然明骊看到现在已经知道明晞绝对没错,还白挨了几个巴掌,但还是要问清楚,这样等对方家长来了以后才能占据道德的高地谴责对方。


    明晞闻言扯了扯嘴角,“他个不要脸的色胚,掀女孩裙子还解我内衣扣,是不是有病?”


    明骊:“……”


    打得好。


    打得有点轻。


    明骊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了底,看向沈昶的眼神都更狠了些,等会儿管他来的是谁,她今天不可能善罢甘休。


    明晞脸上那几个巴掌,她忍不了。


    明骊就是那种自己受点委屈可以,但身边人受了委屈绝对不行的人。


    经过班主任的恐吓,沈昶也安静了下来。


    又等了两分钟,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明骊做好了战斗准备恶狠狠地盯着来人。


    下一秒,就听明晞发愣地喊了声:“阿嫂?”


    明骊也懵了,明晞还低声问她:“你是不是怕咱们打不过还喊了阿嫂来啊?”


    明骊头还没来得及摇,就听站在那的沈昶兴冲冲地喊:“霜霜姐,你可算来了,我他妈被欺负惨了!”


    第24章


    沈昶看见顾清霜跟狗见着主人一样, 摇摇尾巴就过去了。


    刚还桀骜的少年这会儿嘴叭叭的告状:“我他妈都不知道招谁惹谁了遇着一疯狗。傻逼……”


    “闭嘴!”顾清霜睨他一眼,冷冷开口。


    沈昶舌尖舔着腔壁,不服气却又不敢发作, 默不作声站一边去了。


    顾清霜穿了件白色高领薄毛衣,修身牛仔裤和一双黑色矮跟鞋,头发随意盘起来,戴着平光镜,看起来很斯文,但并不平易近人。


    因为平光镜下的那双眼睛。


    没什么温度,还隐隐有几分不耐烦。


    这身装扮看起来完全没问题,白毛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更因为那张精致的脸, 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


    但明骊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顾清霜的鞋子并不合脚, 也不是她今天出门穿的那双。


    她今天应该在科室值班,为了方便只会穿运动鞋。


    而脚上这双是去年的旧款, 顾清霜虽然不会为了追求时尚穿每一季的新品,但顾家旗下的奢侈品牌每个季度都会把新品送到家里来,是以顾清霜没必要穿过季的鞋子。


    明骊没记错的话,这双鞋因为不合她的尺码,而当时有个在顾清霜身边做得还不错的实习生, 顾清霜就把这双鞋包了准备送给那位实习生的, 看来并没有送出去, 一直被顾清霜放到现在。


    看来顾清霜来得实在匆忙。


    明晞的脸色都变难看了, 站在明骊身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拜托,是她阿嫂。


    怎么就成沈昶的霜霜姐了?


    明晞的班主任是个还挺年轻的老师, 当年带明骊那届时刚毕业,自然不知道顾清霜也是京安四中的学生。


    不过她看着对方眼熟。


    在看见明骊和顾清霜以后, 老师心里还嘀咕,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好带了,滑溜得跟老泥鳅一样,让他们叫家长结果都叫来好说话的姐姐,那还有什么教育意义?


    但老师也没办法。


    这两人,一个是常年全校前五,一个是家里有钱的纨绔。


    她谁也得罪不起,干脆让双方家长来商量。


    老师低咳一声,稳重地打招呼:“沈昶家长你来了。”


    顾清霜朝她微微颔首,而后环顾四周,结果在办公室的另个角落看到了明骊和明晞。


    两人也正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她看。


    顾清霜:“……”


    她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就知道,沈昶打电话给她没什么好事。


    定睛细看,明晞的脸上红痕很明显,像是掌印,看起来像被人扇了巴掌。


    平时大大咧咧的明晞这会儿跟头暴怒的小狮子一样。


    第一次,顾清霜有点后悔接沈昶这个电话了。


    早知道就打电话给沈初,让她自己来处理沈家这个糟心玩意儿。


    但现在来都来了,也没办法走。


    顾清霜只能佯装淡定,开口询问老师:“请问老师,沈昶犯了什么错?”


    老师说:“再等一下,石穗同学的家长还没到。”


    石穗,应该就是躲在明晞身后的那个女孩,看上去怯怯的。


    顾清霜应了声好便在一旁站着,尽可能避开明骊和明晞的视线。


    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站在角落的明晞先盯着顾清霜看,但顾清霜不敢看她。


    好啊,她也知道自己没脸。


    怎么就能给这种傻叉东西当帮凶呢?!


    尤其那个傻叉在顾清霜来了以后更嚣张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身后的石穗看。


    石穗胆子小,抬一次头就哆嗦一次。


    明晞跟老鹰护小鸡一样把她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沈昶,恨不得把这坨狗屎脑浆子给他打出来,看看里边装得是什么鬼东西。


    沈昶也就盯着她看,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沈昶跟明晞一定能在当下把对方碎尸万段。


    明晞忽然伸出一根中指,轻蔑地笑了笑,在笑容中弯折手指,挑衅意味十足。


    下一秒沈昶就骂起来:“草!你他妈的看个Der!”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Der!你他爹的就是个Der!”明晞也不客气,直接破口大骂:“不要以为你家长来了有人撑腰了不起!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啊!”


    “哈哈哈!我他妈的……”沈昶的口头禅刚说出来,有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跟打刚熟的西瓜一样,声音脆响。


    沈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懵了两秒,一侧过头就看见顾清霜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喊:“霜霜姐?”


    “道歉。”顾清霜冷声道。


    沈昶怒了:“我又没做错!我凭什么道歉?!你也看见了,是那个小婊子……”


    “啪——”


    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顾清霜手劲儿大,一点没收力,两巴掌下去给沈昶打得说话牙齿都打颤,“靠!”


    “你打我干什么?!”沈昶吼道:“我叫你来是替我干架的!不是干我的!妈……”


    沈昶又要习惯性骂,顾清霜手已经抬起来,沈昶赶紧抓住她的手腕:“霜霜姐……”


    声音弱下来,有点求饶的意思。


    那两巴掌打得他脑瓜子嗡嗡的,到现在还没好呢。


    真的,这一巴掌再打下来,沈昶感觉自己肯定得脑震荡。


    “早知道我喊沈梨灯来了。”沈昶嘀咕着说:“她肯定不敢这么对我……”


    顾清霜瞪他,沈昶是真怕了,“哎呀,别这么看我,我不叫她来。”


    “沈昶。”顾清霜把手抽出来,“从现在开始闭嘴,等我让你说话的时候再说话。”


    沈昶不服,想辩解几句,就听顾清霜冷冷道:“不愿意的话我现在给沈初打电话。”


    沈昶:“……”


    沈昶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就算明晞再朝他竖中指,他也把手背在身后没动,但嘴角气得一抽一抽。


    明晞心里总算舒服了点-


    不得不说,沈昶不说话,办公室安静多了。


    明晞压低了声音问明骊:“他跟阿嫂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是阿嫂替他来?”


    “我也不知道。”明骊回答得坦荡。


    明晞:“……”


    “那你觉得一会儿阿嫂会站咱们还是站他?”明晞又问。


    “谁知道呢?”明骊耸了耸肩。


    明晞咬了咬下唇,“我这脸都成这样了,先说好,一会儿要是让我给这傻叉道歉,我不道啊。”


    “行。”明骊痛快答应。


    如果明晞所说属实,等会儿谁要是让明晞道歉,明骊第一个不答应。


    就算是顾清霜站在她对面想和稀泥,也不行。


    明骊虽然没跟明晞说,但她大概猜到对面这位混世魔王是谁了。


    善雅集团董事长的幼子,也就是沈梨灯的亲弟弟。


    顾家跟善雅集团的业务都是由顾征博那一方负责的,平时几乎都是顾梦蝶在跟她们打交道。


    明骊跟着顾雪蔷交际这么久,从来没参加过善雅集团举办的晚宴,倒是在一些场合见过善雅集团的董事长和长女。


    董事长叫沈国兴,看上去文雅谦逊,年逾六十却没有啤酒肚,精气神很好。


    长女沈初是新一辈里的佼佼者,跟顾清霜同岁却已经成了善雅集团实际的掌权者,不过只占了个总经理的头衔。


    众所周知,沈国兴重男轻女,在有了两个女儿后硬是追了个男孩。


    所以大家都猜测沈国兴要等儿子大学毕业以后把善雅集团给他儿子,沈初现在就是在为弟弟做嫁衣。


    明骊也就是听大家闲聊时会聊起,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太子”。


    如今一见,长见识了。


    从顾清霜踏进这个门开始,明骊就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


    再加上她听力还不错,沈昶跟顾清霜说话时也没藏着掖着,所以明骊精准地从她们口中捕捉到了两个关键的名字——沈初,沈梨灯。


    那顾清霜是为谁来的呢?


    沈初?沈梨灯?


    大概是后者吧。


    明骊见顾清霜这个平时对家里所有事都避之不及的人,此时耐心地给沈梨灯的弟弟来收拾烂摊子,忽然就对陆双那句“沈梨灯训她跟驯狗一样”有了一点实感。


    明晞见明骊不太想说话,也就没再跟她交流,反而问起了身后的石穗:“穗穗,你爸妈谁来呀?”


    “我哥哥姐姐。”石穗说。


    明晞问:“你爸妈呢?”


    石穗撇撇嘴:“他们去旅游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一米九几的彪形大汉和一个一米八多的女人走进来。


    明晞正想“嚯”地感慨一声,就听石穗喊了声:“哥哥,姐姐。”


    明晞:“……?”


    再看一眼她身后的小弱鸡,跟门口那俩就不是一个画风啊。


    明骊都看傻了,在石穗跑过去找哥姐的时候,扭头问明晞:“确定是一家人?”


    明晞:“……我不知道啊。”


    在今天以前,她跟石穗也不算特别熟,两人虽然是同桌,但石穗每天跟睡不醒一样,一天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而她忙着刷题,往往一份卷子刷完,石穗起来伸个懒腰起来喝口水,然后继续睡。


    明晞看一眼惊讶一眼,最后只能感慨同人不同命。


    没想到她家基因是这样的啊。


    石穗她哥是黄黑皮,一身腱子肉感觉一拳能随机打死两个沈昶。


    她姐也不弱,一米八的个子,头发刚过肩膀,穿着白衬衫,打着一条蓝白条纹的领带,两条腿长得跟把视角拉长了一样,但她看起来就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模样,一抬手就能看见她的肌肉要把白衬衫崩开了,又飒又酷,跟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一样。


    反观石穗,又白又瘦又嫩,齐刘海,娃娃脸,穿着宽松的校服,出去说是初中生也有人信。


    这两人的出现让办公室齐刷刷沉默了几秒。


    随后班主任老师上前,还没开口就听石穗她姐嗤笑一声:“哪个杂种掀我妹的裙子?滚出来。”


    班主任:“……”


    不知为何,班主任默默侧了个身,而她身后不远处站着沈昶。


    似是觉得这样有违师德,班主任又默默站直了身子,低咳一声说:“石穗姐姐,咱们先坐下来聊聊?”


    “您是石穗的班主任吧?”石穗她姐瞬间露出个笑,弯腰伸手跟班主任握了一下,班主任感觉自己的手生疼,松开那下忍不住甩了甩,石穗她姐却恭恭敬敬地:“您好您好。经常听我们家穗穗提起您,说您特别负责。”


    班主任一怔,“石穗同学也特别乖。”


    明晞:“?”


    倒也是。


    石穗乖得每天睡觉,根本没有惹事的时间。


    “那我这么乖的妹妹被欺负了,学校能不能给个说法?”石穗她姐开门见山地问。


    班主任:“……”


    “既然涉事学生的家长都到了,我就统一说明下事情经过,然后我们一起看监控,再看怎么处理这个事好吧。”班主任说着让各个家长坐下。


    石穗她哥没坐,大块头就站在石穗她姐身后,跟保镖似的,一双冷厉的眼睛就盯着站在顾清霜身后的沈昶。


    刚沈昶还一副刺头模样,虽然被顾清霜管住了,可明显不服。


    但从石穗她哥姐进了这个门以后,沈昶再没像之前那么嚣张过。


    班主任语气平缓地说了事情经过,争取不偏不倚地说出每个学生的观点。


    其实也很简单。


    第二节英语课下了以后有半小时的课间操时间,石穗身体不好,所以从高一就不需要做操。


    等大家都陆陆续续往操场走的时候,石穗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结果一出门就被沈昶掀了裙子,沈昶说是他不小心碰到的,还说是为了喊石穗去操场。


    石穗胆子小,被他掀了裙子以后也不敢说,只想赶紧离开,没想到沈昶挡住石穗的路,又捏石穗的脸又去抱人家,石穗吓得都快哭了。


    明晞正在做数学题,最后一道大题又被卡住正在算结果,听见后门传来石穗的哭声,气得一根笔就飞出去直接砸在沈昶身上。


    “沈昶你要不要脸啊,滚。”明晞没好气地骂了句,沈昶顿时恼了:“关你屁事!八婆!”


    石穗知道谁能帮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明晞。


    明晞上前护着石穗,结果沈昶发现明晞扔出来的笔在他衣服上画出了蜿蜒的一条线,二话不说直接就往明晞脸上扇。


    明晞先躲了一下,被他扇了脖子。


    “你有病啊。”明晞骂他:“都快毕业了还要搞这些。”


    沈昶笑着:“他妈的老子才不管你毕不毕业! 多管闲事是吧?老子今天干死你!”


    明晞也不是个好脾气,一拳抡出去给他脸打歪,两人就这么撕扯在一起。


    石穗直接跑来告班主任了。


    明晞虽然练过,沈昶好歹是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比明晞高壮不少,所以在撕扯中,明晞被他摁在地上掐住喉咙,扇了不少巴掌。


    但明晞找着机会就把他摁在地上打。


    看监控的时候大家都沉默了。


    明骊是脸色最难看的那个。


    因为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明骊知道明晞留了手。


    不然沈昶打不了她那么多下,尤其是明晞占据上风的时候,并没有下死手,大概是怕给家里惹麻烦。


    明晞见明骊的脸色不太好,扯了扯她的手,低声说:“姐,我没事。”


    “闭嘴。”明骊冷声道。


    明晞不敢说话了。


    直到老师过来,找了三四个男生才把厮打的两人拉开。


    拉开的时候沈昶还在大喊:“你他妈个婊|子!给老子等着!老子迟早把你踢出这个学校,考个屁的大学!出你妈|逼的头!放学以后给老子看着点,迟早把你给撞死!”


    明晞头发被扯掉了一把,在地上滚来滚去也沾了一身泥,跟只炸毛的母鸡一样,只朝他竖了个中指。


    下一秒,她内衣就从校服里掉了出来。


    刚才撕扯打架的时候,沈昶还顺手把她的内衣扣给解了。


    明晞淡定地捡起来,轻轻吐出两个字:“色胚!”


    沈昶又一次破防:“等着!你个贱货!我他妈找人把你给轮了!你就只配当个站街的鸡。”


    监控播到这里,办公室只有监控里的沈昶在破口大骂,而他当时那个狠厉的表情,完全不是当下因为打架打到上头才骂的,而是这个人当下就这么想的。


    沈昶骂到那句“你就只配当个站街的鸡”时,明骊忽然站起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沈昶面前,一把拽住沈昶的领口,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抓着比她还高几厘米的沈昶给他推到了墙上。


    明骊红着眼睛,“你想对明晞干嘛?”


    沈昶慌乱几秒。


    班主任立马上前阻拦:“明晞姐姐,你冷静一下。”


    明骊却跟没听见一样,手背青筋尽显,抓住沈昶的领子一副要把沈昶勒死的架势,语气冷得像冰:“你想对明晞做什么?”


    沈昶再横也就是对同龄人,面对比他大的,尤其办公室里这么一堆人,石穗她哥那么大一块还杵在那,下意识就去看顾清霜。


    顾清霜离他最近。


    “霜霜……咳咳……”话没说完就被明骊扼住了咽喉,箍得他快呼吸不过,脸也涨红,咳嗽起来。


    顾清霜看明骊生气得失去理智,也没办法不管沈昶的死活,伸手去抓明骊的手,但手覆在明骊手背上,刚喊了一声:“明骊。”


    明骊转头吼她:“滚!”


    顾清霜:“……”


    明晞:“……”


    ……


    明骊此刻怒火中烧,就算阎王爷来了都劝不住她。


    “沈昶。”明骊又喊了他一次,“你还是个人吗?一个中学生说这种话还要不要点脸?你家里怎么教的?”


    “霜霜姐……”沈昶又求助似地喊了一声。


    顾清霜声音也冷下来,用了点儿力气去掰明骊的手,沉声喊:“明骊。”


    明骊笑了,声音却冷厉绝望:“顾清霜!”


    顾清霜第一次发现明骊的力气大得可怕,可能因为她是学舞蹈的,对身体每一处的控制都格外好,虽然看起来瘦,却不是纯瘦那种。


    跟明骊比起来,顾清霜这个天天坐办公室的人倒是逊色一些,虽然她练过一些武术,但在纯粹的力气比拼方面,似乎还是明骊更胜一筹。


    顾清霜掰不开明骊的手,被她这么一吼下意识收了劲儿。


    “明骊,你先松开我们再谈。”顾清霜沉声道:“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明晞却站在明骊身边,根本没去劝明骊。


    只是坚定地告诉所有人,她跟明骊永远站在一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明骊忍不住吼道:“沈昶他妈呢?他没妈吗?轮得到你在这里说!”


    明骊看向满脸涨红的沈昶:“你张口闭口就是他妈的他妈的,怎么?你是不是没妈?!说话啊。”


    “放屁!”沈昶厉声道:“你他妈……”


    话没说完,明骊单手松开,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反手甩了沈昶一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了他脸上。


    他头发很短,但明骊还是单手拽住他的头发,把他脑袋往起一拽,逼迫他抬起头,“你刚骂明晞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把你爸妈喊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你这种人渣!像你这样的活着也是浪费,不如早点死了算。”


    “我草!你他妈……”


    沈昶的口头禅一出,明骊抬手又是一巴掌。


    “明骊够了!”顾清霜冷着脸说:“你要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明骊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又是一巴掌甩在沈昶脸上,一点没留劲儿。


    “既然他爸妈不教,我来教。”明骊说。


    说完又是一巴掌甩上去。


    “你打了明晞五巴掌是吧。”明骊冷笑:“还要让明晞被车撞死,被人轮,行行行,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想让沈国兴陪着你一起进监狱蹲到死是吧!”


    作为明晞的姐姐,明骊一直都觉得挺对不起明晞的。


    毕竟明骊在家里平安无虞、幸福美满地长到了二十多岁。


    但明晞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还从以前那个任性的小女孩变得现在这样乖巧。


    明骊没办法经常回去,明晞就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生病的明女士。


    全家人从别墅搬到那个六十平的老破小六楼时,明晞也没抱怨过一句,只安慰她:“姐,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啦。”


    从小到大,明晞永远是明骊最忠诚的小跟班。


    明骊跟明晞从来没吵过一次架,因为明晞不管多喜欢一个东西,都会先让给姐姐。


    明晞说:“因为我姐是明骊啊,明骊就该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明骊对明晞,常常感到亏欠,时常感到歉疚。


    她多希望明晞别那么早熟,别那么懂事。


    可现在,她看到明晞被人欺负成那样,被人当众辱骂,这跟用刀剜她的心有什么区别?


    明骊忍不了,她相信任何一个姐姐都忍不了。


    明骊话音刚落又要扇上去,但手腕被人擒住。


    顾清霜抓着她悬在空中的胳膊,“明骊,够了。”


    明骊眼里含着泪,却没有掉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顾清霜看。


    那双眼睛没了平日的半分温情,充斥着满满的绝望。


    顾清霜被这样的明骊吓到,一时之间都回忆不起来温柔的明骊是什么样。


    “松开!”明骊低吼。


    “别闹了。”顾清霜眉头紧皱,“停手吧。”


    “被打的不是你妹!”明骊忍不了怒吼道,泪水就那么流下来,“顾清霜,就算你不理解我,觉得我是个疯子,但你今天别拦我!”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明骊那绝望的眼神直看得顾清霜手松了劲儿。


    明骊毫不犹豫,抬手又是一巴掌甩过去,然后像扔条死狗一样把沈昶扔在地上。


    班主任看得人傻了,磕磕巴巴地让人劝:“你们倒是拦一下啊。”


    石穗她哥姐一副没看见的模样,尤其石穗她姐,顿了下说:“哎呦,刚才好大一蚊子吵来吵去的,这会儿好像安静了哈。”


    石穗她哥点头:“是呢。”


    班主任:“……”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绝望。


    原以为叫家长来是解决问题的,没想到问题更大了。


    最让班主任惊讶的还是明骊,她也万万没想到明骊会突然爆发,在她印象里明骊还是当初那个温温柔柔,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小姑娘。


    高中三年,班主任对明骊的印象很深,因为三年里她从来没惹过事,永远都会按时完成作业,上课时认真听讲,考试时名列前茅,虽然是艺术类考生,高考成绩也过了一本线几十分,对于当时刚毕业的年轻教师来说,有这样的学生简直就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了。


    但班主任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当年的乖学生成为了另一个乖学生的家长,然后在她的办公室里把人给打了。


    不仅惹事,还惹了个大的。


    班主任看着略显陌生的明骊,犹豫后还是说:“明骊,你这……”


    “报警吧。”明骊淡定地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张纸出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优雅、淡定、从容。


    顾清霜忽地出声:“明骊,你要做什么?”


    “报警啊。”明骊转头看向她,带着几分怨气:“看不出来吗?我把人打了,看起来挺严重的,带去你医院验个伤也行。”


    顾清霜:“……”


    石穗她姐鼓了鼓掌,“姐们儿牛!”-


    所有人都不报警,班主任也希望在学校里解决问题。


    明骊打完人以后就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明晞也不说话,就是哀怨地看着顾清霜,仿佛顾清霜做了什么对不起明骊的事。


    沈昶似乎是被打懵了,右边脸由红变肿,蜷在地上眼神呆滞。


    在绕了一圈后,事情重新回到原点。


    班主任也不出面说和了,就让沈昶的家长表态,看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顾清霜瞟了眼不成器的沈昶,沈昶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用被掐过的破锣嗓子喊道:“霜霜姐!给我整死她们!这两个死……”


    话没说完,顾清霜一脚踹在他胸口上,直接把他踹倒在地。


    班主任又是一惊。


    顾清霜则深呼吸一口气,先看向明骊和明晞,但明骊不看她,明晞则愤愤地盯着她,也不跟她打招呼。


    又看向石穗和她哥她姐,尽可能地放缓了态度:“各位不好意思,今天这件事是沈昶的错。但现在各位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这件事是不是可以翻篇了?”


    石穗她姐笑了:“啊?这就翻篇了?”


    顾清霜顿了下:“为了表示歉意,我们愿意赔偿每位同学十万元,并负担两位同学大学读书的全部费用。辛老师,学校的图书馆是不是在准备扩建?沈家愿捐出一百万支持图书馆的扩建工作。”


    石穗她姐抱臂盯着顾清霜,“我有个疑问哈。”


    “您请说。”顾清霜说。


    “他姓沈,你姓顾,你俩什么关系?同母异父?还是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石穗她姐说:“你个姓顾的,怎么就代表沈家了?你这么说沈家认吗?”


    “你放尊重点!你知道霜霜姐是谁吗?她可是顾家……”沈昶压着嗓子吼到一半,顾清霜瞪他一眼:“闭嘴!”


    “我是代替沈家来的,我说的沈家自然会认。”顾清霜说。


    石穗她姐:“那你是沈家的管家?”


    明晞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就连明骊都勾了下唇,却又觉得讽刺。


    “不是。”顾清霜眉头微蹙,耐心似乎到了临界点,但仍放低了姿态问:“请问您认为什么方式能补偿您呢?我们愿意补偿。”


    “补偿?”石穗她姐笑了,打了个响指:“哥。”


    石穗她哥直接走过去,拽住沈昶的领子单手就把他拎了起来,往肩膀上一架就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我!”沈昶急得在空中踢来踢去。


    这会儿又是学生们下课的时间,走廊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班主任急忙喊道:“石穗家长,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要闹了。”


    石穗她姐朝老师莞尔一笑,“老师,是沈昶家长要赔偿我们的。我想了想,我们也不是缺那十万块钱的人,所以就用我们的方式赔偿吧。”


    顾清霜拧眉:“石小姐,还是不要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石穗她姐哈哈大笑,“我的天呐,你是什么大圣人吗?他欺负我妹的时候你不说他欺人太甚,现在你说我欺人太甚?那我还就欺了怎么着?”


    顾清霜:“……”


    顾大小姐缺乏此类经验,被石小姐两句话就给怼回来,无话可说。


    最重要的是,沈昶纯粹就一混球。


    顾清霜就算要帮他出头,都绕不过自己的良心。


    刚进门听见他那两句脏话的时候,顾清霜就想扇他,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只扇了他脑袋。


    事实证明,家里不教的,自有人会来教。


    沈国兴重男轻女,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时在家里豪横惯了,从小到大没少惹祸,每次沈国兴都是出钱摆平。


    沈家唯一能镇得住他的就是沈初。


    但最近沈初忙着自己的婚礼,没空管沈昶,稍不留神就闯了大祸。


    顾清霜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都嫌丢人,她恨不得自己上去揍沈昶一顿。


    真要是她揍都好了,起码沈国兴碍于顾家的势力,不会找她麻烦,背地里再怎么心疼那都是背地里的事,面上肯定还会谢谢她帮忙管教儿子。


    可是外人打就不一样了。


    那打的是沈昶吗?


    那是沈国兴的脸。


    依照沈国兴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事儿肯定没完。


    顾清霜本想小事化小大事化了的,但明骊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沈昶脸给扇肿了,现在又冒出来石穗的哥姐。


    看样子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顾清霜夹在中间很难做,正思索着该如何破局时,就听见外边冲破天际的屈辱吼声:“我草你他妈的!!啊啊啊啊!!!”


    石穗她姐朝顾清霜笑了下:“沈昶家长,这下我可以对你说了。记得手下留情,不要欺人太甚哦。”


    顾清霜:“……”


    明晞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办公室门口,只看了一眼立马捂住跟过来的石穗眼睛,感慨道:“我滴个乖乖,要长针眼了。”


    “什么呀?我没看见。”石穗小声说。


    明晞啧了声:“小孩子别看。”


    石穗无语:“我们同岁。”


    门打开以后就传来了石穗她哥的声音:“所有女同学都捂住眼睛啊,都别看都别看。”


    班主任愣了两秒冲出去:“……”


    明晞把她们班主任拉回来,一边拉一边劝:“老师,您报个警先,这已经超出了学校能管的范畴。”


    “对。”石穗她姐淡定地说:“老师,您报警吧。”


    班主任:“……”


    班主任在一边哆哆嗦嗦地报警,明骊压低声音问明晞:“发生了什么?”


    明晞灿然一笑:“石穗他哥把沈昶衣服扒了扛在肩上在走廊里转了一圈。”


    明骊:“……”


    干得好啊-


    明骊和明晞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


    笔录从中午做到傍晚,大家都没吃饭,整个警察局里一直充斥着沈昶连哭带嚎的声音,听得众人耳膜都快破了。


    最后,警方也觉得这些事没有绝对的对错。


    是沈昶先出手打人,后来这些成年人虽然欺负了他,可到了警察局以后,这些人认错态度一个比一个好,尤其石穗她姐,对着训斥她的警官说:“对,我知道错了。我一个成年人怎么能跟个未成年一般见识呢。真是不该,哎,我太坏了。”


    警察:“……”


    明骊和明晞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顾清霜不善于处理这种事,但平时家里遇到类似需要出面的事,都是明骊出面处理的。


    但今天明骊跟她站在了对立面,并且一下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顾清霜就那么在警察局待了一下午,警官顺带教育了她一下午。


    到最后甚至让顾清霜写了保证书,保证会好好教导沈昶,让他以后改过自新才让沈昶出来。


    几方都有问题,也只能是警方帮助她们协商私下解决。


    尤其这里边还涉及到高三生,肯定不会闹大。


    但沈昶丢了个大脸,到了警局以后不说那个地痞混混的经典台词了,开始叫嚣着要找最好的律师把他们给告了。


    石穗她姐嘻嘻一笑:“好呀,我等你,不告是孙子。”


    沈昶:“……”


    等警察过来的时候,石穗她姐早就换上了后悔不已的模样:“哎,我不该跟个小孩计较的。他才十七他懂什么呀,他就是不小心把我妹裙子掀了,他有什么错啊。哎。”


    警察都不知道该教育她什么了。


    警察在中间调解都调解累了,听着沈昶的叫嚣烦得要死,把笔录往桌上重重一甩:“你都多大了!怎么净干些要坐牢的事!要是还知道运用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己,那就应该知道红线不能碰!打架斗殴、骚扰女孩,往大了说你这是犯罪,你懂吗?!”


    “就你那段监控,今儿要是那女孩把你打个半死都是正当防卫,但你要是打死她那就是故意杀人!十七了,能判刑了!你懂不懂?! ”


    一番威胁带训斥,把跳了一下午的沈昶给吓回去了,终于安静下来。


    最后大家各自交了罚金,在笔录上签了字,这才算完。


    明晞跟在明骊身后,见明骊停下来也跟着停下,抬头的那一瞬忽然笑开:“姐,好漂亮的晚霞。”


    “是啊。”明骊说:“多好的一天啊,就这么浪费了。”


    明晞挽着她胳膊:“对不起,阿姐。”


    “没事,我不是在说你。”明骊摸了摸她的头,头发毛毛躁躁的,就算她自己重新扎过也还是没梳顺,甚至明骊一摸她的头,明晞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明骊立马掰开她头发查看,发现头皮一处有血迹。


    明晞安慰她:“没事儿姐,我过两天就好了。”


    “我今天还是打轻了。”明骊咬牙切齿地说:“就应该把他头发也拽一把下来。”


    “他个寸头你怎么拽?”明晞偎在她肩膀,“阿姐,你今天真了不起。”


    “小晞也了不起。没给咱们家丢人。”明骊说。


    明晞张扬地笑:“当然啦,我可是明骊的妹妹!”


    明骊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饿死了。我想吃辣炒年糕,还想吃火锅,烤肉也想吃……”明晞列了一堆,最后叹口气:“现在给我个碗我都能啃两口。”


    明骊啧了声:“早知道先带你吃个饭再报警了。”


    “吃饭?”不知什么时候石穗和她哥姐也出来了,石穗她姐突然蹿出来,言笑晏晏地问:“你们要吃什么啊?咱们一起啊。”


    明骊倒是不介意,她看向明晞,询问明晞的意见。


    明晞挺想跟她姐享受二人世界的,正准备婉拒就听石穗她姐说:“我们穗穗说你是她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没见过,好不容易见上了,咱们今天也算患难姐妹了,一起吃个饭,我请。”


    明晞:“?”


    她看向石穗,石穗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晞:“……”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石嘉。这是我哥,叫石头。”石嘉自来熟地说:“我们穗穗想吃烧烤,你们呢?”


    “行啊,烧烤呗。”明晞说:“只要能快点吃就行。”


    明骊也点头:“那我们去哪里吃?”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咱们打两辆车去吧。”石嘉说。


    “好。”明晞问了地址就拿出手机打车。


    石嘉还说他家可以提前点单,问她们想吃点什么,明晞正要问明骊,一抬头就看见明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个方向。


    明晞顺着明骊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一辆张扬的红色法拉利停在警察局门口的广场上,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站在顾清霜和沈昶面前。


    从警察局出来时,顾清霜和沈昶就保持着距离。


    顾清霜看沈昶的眼神带着不耐烦,沈昶也没像上午刚看见顾清霜那样兴冲冲,而是耷拉着个脸。


    这会儿顾清霜在一旁站着,就见那女人小心翼翼去碰沈昶的伤口,却被沈昶一把挥开,还恼着一张脸吼了声:“你干嘛!”


    “小昶,你疼吗?”女人问。


    “不用你管。”沈昶瞪了她一眼。


    “沈昶!”顾清霜冷声开口,“道歉。”


    “凭什么啊!我他妈的……”话没说完,顾清霜就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得是他另半张脸。


    明晞看见顾清霜的动作,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隔空也感觉到顾清霜这巴掌挺重的。


    她压低声音问:“阿嫂在家不这样吧?”


    明骊:“……”


    明骊没什么表情:“她在家里挺正常的。”


    就在外边不正常,尤其是今天。


    竟然还能是非不分,替沈昶那种东西当家长。


    明骊对沈昶的意见太大了,大到有些刻薄。


    有很多刻薄的话都没说。


    明晞缩了缩脖子:“姐,那人是谁啊?”


    明骊摇头:“不知道。”


    “明骊你撒谎。”明晞没大没小地喊她名字:“她是沈梨灯吧?阿嫂的前女友。”


    明骊没说话,算是默认。


    明晞歪头靠在明骊肩膀上:“她长得没你好看,还有个那样的弟弟,阿嫂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喜欢一个人不是光靠外貌的。”明骊说。


    “可是有人说你是她的赝品。”明晞说:“我没见过赝品长得比真品还出彩的。这让人来看,肯定你才是那个真品。”


    明骊乜了她一眼:“行了,这种话以后不要说。”


    明晞叹了口气,就见那边的顾清霜还在训沈昶,而沈梨灯在一旁劝,劝着劝着手就握住了顾清霜的胳膊。


    明晞顿时瞪大了眼睛,“还带这样的?”


    明骊转过身,“走吧,去吃饭。”


    明晞:“那阿嫂呢?她也一天没吃。”


    “她不吃烧烤,不用管她。”明骊话音未落,就听明晞大声喊:“阿嫂。”


    明骊:“?”


    明晞一路小跑过去,就跟今天下午这些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停在顾清霜面前问:“阿嫂,我们去吃烧烤,你去不去?”


    顾清霜微怔:“嗯?”


    “我姐也去。”明晞上前挽住她胳膊,“走呗。”


    沈昶一愣:“你……”


    “走吧。”顾清霜斜睨了沈昶一眼,临走前说:“今天的事我会如实告诉沈初,我劝你不要再动任何歪心思。好好做人。”


    “阿霜……”沈梨灯望着她,一双眼睛都快能拉出丝来:“这是?”


    顾清霜顿了下,就听明晞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是明骊的妹妹,而明骊也就是阿嫂的合法妻子。你好啊,姐姐,你看起来人挺好的,跟你这个弟弟一点都不一样。”


    棉里藏针。


    明晞说完以后朝她莞尔一笑,“姐姐,我们先走了哈。”


    顾清霜在中间都没插上话,就被明晞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明晞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走了一半顾清霜说:“放开我吧,我自己可以走。”


    明晞:“…… 哦。”


    明晞松开她,也收了笑脸,双手插兜冷漠往前走。


    顾清霜:“?”


    以前她见到明晞,明晞都是笑脸相迎,没事儿还给她买个糖之类的小玩意,两人关系说不上亲近,但也没这么生疏。


    现在明晞分明就是生气了,拉脸子给她看呢。


    但她什么都不问,顾清霜连个解释的契机都没有。


    就这么跟着走了一段路,刚走到明骊身边,顾清霜刚要跟明骊打招呼,出租车就来了,明晞飞速蹿到了副驾,把后排留给她们-


    车里气氛有些诡异,除了阔阔而谈的司机大哥。


    明晞坐在前排报了手机号以后就戴上耳机装作听不见,明骊和顾清霜虽同坐后排,中间却跟隔了条银河一样,起码能坐两个人。


    明骊没想到明晞能把顾清霜带过来,并没有准备好要跟顾清霜说话的台词。


    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顾清霜出手拉明骊的时候,明骊心都跌到了谷底。


    明骊不要求她帮忙,只希望她别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哪怕最后她没有出手阻止,明骊还是记了那一下的仇。


    当时气血上涌,恨不得连帮沈昶的顾清霜都一起打,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但并不想跟顾清霜说话。


    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给沈昶当家长?你怎么跟沈梨灯站在一起?


    顾清霜大概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沈梨灯的事吧。


    再说了,她拿什么跟沈梨灯比呢?


    沈梨灯跟顾清霜之间有十几年的情谊,与她不过短短三年。


    她不想自取其辱。


    明晞受的欺负她自己还回去了,不需要靠顾清霜。


    明骊也有点受不了这低沉的气氛,干脆闭上眼假寐。


    石嘉推荐的这家烧烤店确实近,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明骊刚刚闭上眼,脑海里还没把今天的事情理完,司机师傅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明晞率先下车,直接就往前走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明骊和顾清霜。


    顾清霜一路在找机会跟明骊说话,但明骊很明显不想跟她攀谈。


    等下了车,明骊转身要走,顾清霜终于抓住她的手腕,“明骊。”


    “嗯?”


    “你……”顾清霜欲言又止,唯独抓着明骊手腕的力道越来越重。


    明骊不太舒服地拧了一下,眉头微皱,“顾清霜,你现在是以沈昶家长的身份跟我说话,还是以我妻子的身份?”


    顾清霜怔住,嘴巴微张又合住。


    明骊把自己的手挣了出来。


    “对不起,明骊。”顾清霜艰难地说。


    明骊笑了:“你是在替沈昶给我道歉?”


    顾清霜解释道:“他太混蛋了。”


    “那你还去给他当家长?怎么?你喜欢当妈?”明骊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不自觉就把心里的火气发了出来,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引得身边有人看过来。


    明骊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别过脸闭嘴不语。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等了会儿,顾清霜说:“替我跟明晞和那个女孩道个歉,你们的饭局我就不去参加了。母亲那边我会跟她说的。”


    “不用了。”明骊说:“母亲问起来我自有理由。”


    明骊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不知道你是在给我打掩护,还是在给你自己打掩护。”


    “明骊!”顾清霜的表情彻底冷下来,明骊却挑了下眉:“干嘛?你还想打我吗?”


    顾清霜:“……”


    顾清霜伸手拦了辆车走了。


    明晞立马跑过来问明骊:“我的天呐,你们吵起来了?”


    “也不算吧。”明骊不想多说,“小孩少管。”


    “切。要不是我想先给你机会发火,我肯定自己坐后排跟她Battle了。”明晞说。


    “你跟她Battle什么?”明骊问。


    明晞瞪大了眼睛,“那可多了!你就说从你们结婚以来,我哪次见了她不是乖乖喊阿嫂,我叫了三年啊,今天她竟然站在我对面,帮着打我的人。虽然她踹沈昶那一脚很爽,但我还是觉得她就不该往那站,凭什么啊。还是石嘉姐问得好,她个姓顾的掺和沈昶的事干什么!非亲非故的。”


    姐妹俩一边走一边说,走到桌前时,石头已经给她们拿了碗筷,还问她们喝饮料还是啤酒。


    “我啤酒,我妹饮料。”明骊说。


    石嘉也断了一盘香喷喷的烧烤过来,看见只有她们俩还张望了一下,“哎?那个什么霜呢?”


    “走了。”明骊也没遮掩她跟顾清霜的关系,反正明晞等会儿都会抖搂个干净。


    再说,就她们上午在办公室里那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俩有关系。


    石嘉笑了笑,拿了把串递给明骊:“咋走了啊?”


    “她没脸吃。”明骊说。


    明晞:“……”


    她姐支棱起来了!


    石头性格木讷,石嘉开朗到令人害怕,石穗就是个可爱的邻家女孩,这一桌子上的人都挺好相处的。


    尤其大家又经过一下午“生死交情”,吃着烧烤闲聊还挺惬意。


    明骊心情不好,喝酒的时候也就没克制,尤其石嘉是个能喝的,撸起衬衫袖子就跟她碰杯。


    两瓶啤酒下肚,明骊便摆手不再喝了,她还没醉,但想留肚子吃烧烤。


    石嘉干脆也不喝,跟她闲聊起来,“你跟那个霜是什么关系?你们很熟吗?”


    “肯定熟啊。”明晞在一边说:“她是我阿嫂。”


    “阿嫂?”石穗震惊:“那也就是你姐姐的……”


    “对。” 明晞愤愤:“明明她跟我关系更近,结果去当那个垃圾场的家长,给我都气坏了。”


    明骊:“……”


    是的,她对她妹这张嘴早有预料。


    “垃圾场是谁?”石穗问。


    明晞:“我给沈昶起的外号,贴切吧。”


    “确实是个垃圾场。”石穗跟她一起骂沈昶:“太坏了。”


    石嘉却很有分寸地没多问,跟明骊碰了个串:“希望今天这事不会影响你们妻妻关系。”


    明骊苦笑:“希望吧。”


    一顿烧烤吃到晚上十一点,石嘉健谈,吃着吃着就把自己家底给抖搂干净了。


    明骊已经知道她爸妈的名字了,也知道她家是干嘛的。


    甚至还约好了下次去石嘉开的健身房去玩。


    京安的夜生活能持续到凌晨,所以这个点在外边玩的人还很多。


    明骊的车还在京安四中停着,但她也不能开车了,先打了个车把明晞送回家,正要回去的时候,明晞担心她让她今晚就在家睡,明骊却摇头:“我要现在上楼,明女士得担惊受怕一整晚睡不着。”


    而且她还喝了酒,明女士肯定得以为她跟顾清霜吵架或是怎么,臆想些有的没的。


    明骊叮嘱明晞回去好好休息,这才坐车回「顾园」-


    伫立在夜色之中的「顾园」愈发像一只能吞没人的怪兽。


    明骊推开门时已经过凌晨十二点,只剩下还在值班的两个佣人。


    明骊正准备上楼,就听见顾雪蔷严厉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明骊,你似乎又辜负了我的信任。”


    明骊一回头,就看见顾雪蔷坐在沙发上,眼睛微微睁开,哪怕安静地坐在那儿,也极有压迫感。


    “我今天去处理了点急事。”明骊说。


    顾雪蔷说:“什么急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明骊简明扼要一笔带过:“我妹妹学校里的事,不好意思,母亲。”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沈国兴打电话来找我兴师问罪?!”顾雪蔷轻蔑地笑了:“明骊,你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想不到你这劲儿这么大。”


    说着一叠照片就甩在桌上,明骊过去看,发现是沈昶脸上的掌印。


    沈昶的脸在拍照时已经肿成了猪头,看着还有点滑稽。


    坏人得到了惩罚,明骊忍不住笑了下,又很快收敛,但这笑还是被顾雪蔷捕捉到了。


    “给我个解释。”顾雪蔷说:“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很有原则,从来都不主动欺负人,自然也不可能让人欺负了顾家的人。”


    明骊抿唇:“那明晞也算顾家的人吗?”


    顾雪蔷:“……”


    顾雪蔷睨了她一眼:“你觉得呢?霜霜是跟你结的婚,不是跟你妹妹。”


    明骊料想到沈国兴会通过顾雪蔷来找她的麻烦,但没想到这么快。


    听顾雪蔷这么说,明骊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她深呼一口气:“沈昶欺负我妹妹,所以我把他打了。沈国兴想为他儿子讨什么公道,那就让他来找我。”


    “明骊,你有几个胆子敢这么挑衅沈国兴?!”


    明骊挺直了脊背,梗着脖子说:“我没有。但母亲有。”


    顾雪蔷冷笑:“你这是在拿捏我?以为我是我母亲?”


    “不是。”明骊说:“我这么说是因为您是我母亲。”


    顾雪蔷一怔。


    “我相信母亲不会为了让沈国兴满意就把我交出去,最重要的是,我更相信母亲的为人。”


    “倒真是有意思。我活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说相信我的为人,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明骊。”顾雪蔷冷声道:“我是个生意人。”


    “但您也是母亲。”不知为何,明骊忍了一下午的话在此时倒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跟顾雪蔷倒出来:“沈昶扇了我妹妹五巴掌,把我妹妹摁在地上解开了我妹妹的内衣扣,还说等我妹妹出了校门就找车把她装死,骂我妹妹是鸡,还说要找人轮……”


    这些脏话明骊都说不出口,不知道十几岁的男孩是怎么嚣张地说出来的。


    顾雪蔷闻言脸色也变得沉重,“有证据吗?”


    “学校里有监控。就是不知道沈国兴买走没有。”明骊说:“也有很多人证,今天我们是很多人一起去看的监控。”


    顾雪蔷顿了下:“你没把监控拷贝一份?”


    “没有。”明骊犹豫了下,还是没把顾清霜今天也在的事情说出来:“老师只给我们看了,并不让我们拷贝。”


    顾雪蔷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此话一出,明骊就知道顾雪蔷会负责出面处理这件事。


    “谢谢母亲。”明骊朝她鞠了一躬。


    “既然你喊我一声母亲,那我也该护着你。”顾雪蔷说完忽地皱紧眉:“也不知道沈国兴教出个什么东西来,还敢跑到我面前来撒野。”


    明骊则上楼回了房间,站在房间门口前还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结果一推开门,房间里很暗。


    但明骊闻到了很重的酒味。


    她吸了吸鼻子,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的酒味,抬起袖子嗅了嗅,跟房间里的酒味不是一个味道。


    明骊抬手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晃了下她的眼睛,下意识伸手遮挡,等再放下来时就看见顾清霜正坐在地上,脚边散落着好几瓶酒,度数都不低。


    明骊:“……”


    “你回来了。”顾清霜靠在床边,仰起头朝她笑了下,语气亲昵:“阿骊。”


    明骊心情复杂,蹲在她身边问:“醉了没?”


    “有点。”顾清霜说。


    看她这迷蒙的模样也不像是有点,明骊跟她结婚三年,倒是第一次见她喝醉。


    明骊嘟囔道:“当了一天的坏人,这会儿知道后悔了。”


    顾清霜却忽然歪头靠在她肩膀,“阿骊,对不起。”


    明骊心蓦地发软,都开始反思今天是不是对她说话太重了,下一秒就听顾清霜囫囵着说:“沈昶敢吼你,我帮你打他。”


    哦,原来她喊的是阿梨,并非阿骊。


    她喊的是沈梨灯。


    是明骊自作多情了。


    第25章


    祝寒星电话打来的时候, 明骊刚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起,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喂?”


    “姑奶奶你可算接电话了。”祝寒星长吁一口气, “给你发微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你干嘛呢?”


    “洗澡。”明骊瞟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正熟的顾清霜,把房间里的灯关闭,在昏暗中摸索着去了阳台。


    跟房间相比,倒是阳台更亮一些。


    一轮圆月高悬于空,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一层柔和的光泽。


    “你做贼呢?”祝寒星吐槽:“声音这么小。”


    “没有。”明骊恢复了正常的声量,“顾清霜睡着了。”


    “哦。”


    两秒后, 祝寒星才想起自己打电话来是干嘛的, 关心道:“今天的事儿我听说了, 顾家没为难你吧?”


    “没有。”明骊说。


    祝寒星语气厉了些:“说实话。”


    明骊笑了:“真没有。骗你做什么?”


    说着还不忘吐槽:“明晞这个大嘴巴。”


    “都是我问的。”祝寒星说:“我本来是想问她下周末有没有空,想让她带着明月出去玩一天, 结果一开视频就看见她那张脸……我的天,那个垃圾场还是人吗?”


    估计明晞已经在视频里把沈昶骂了一通,明骊则淡定不少,“谁知道呢?”


    “顾清霜呢?没找你麻烦?”祝寒星又问。


    “她找我麻烦做什么?”明骊不解:“明晞到底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祝寒星:“……”


    “她个小屁孩能跟我说什么啊。是我自己琢磨的,那个垃圾场毕竟是沈梨灯的亲弟弟。”祝寒星说着又道:“那天咱们不是开同学会了吗?我就又从侧面打听了下沈梨灯跟顾清霜的事儿, 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那就不说。”明骊说。


    “哎不是,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祝寒星纳闷。


    明骊头发还没干, 垂在肩膀上隐隐将睡衣也打湿, 但她当没这回事一样,“再怎么样都是过去了。”


    “真过去我就不提了。”祝寒星无语笑了:“我听她们说, 沈梨灯每年在巴黎歌剧院演出,几乎每一场都有顾清霜送的花。”


    “她这三年连巴黎都没去过, 怎么送?”明骊问。


    “订外送啊。真有心什么做不到?单看我们顾大小姐愿不愿意做了。”祝寒星说:“看起来你现在是顾家名正言顺的小顾太太,但主动权都握在顾清霜手里,像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几次,你小顾太太的身份估计就不保了。要我说,还是早做……”


    “打算”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明骊就打断道:“顾总给了我八千万,让我做「星晚」的收购项目。”


    祝寒星愣了几秒,错愕:“啊?”


    “是顾清霜她妈?”祝寒星问。


    “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利?”明骊语气淡淡,说这八千万的时候也没有得意,仿佛跟八百块一样,“本来想等事情有点眉目的时候跟你聊聊,但现在刚好说起,就告诉你,别到时候又说我不够义气,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你说。”


    祝寒星先是哈哈大笑:“够意思够意思。”


    随即又反应过来:“我们刚好说起了吗?”


    她们刚才不是在聊顾清霜和沈梨灯的事吗?


    “你不是说让我早做打算?”明骊强势扭转话题:“现在顾总已经为我做了打算。”


    “可你不是想跳舞吗?不跳了?”祝寒星问。


    “暂时不跳了。”明骊说:“顾总不允许。”


    “你这左一个顾总右一个顾总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跟顾总结的婚呢?”祝寒星揶揄:“而且听你这么说,这位顾总似乎也没表面那么冷酷无情?”


    明骊没理会她不着调的话,温声道:“严厉而已。”


    “怪不得你前几天问我「星晚」的事呢,那以后你就摇身一变成为经纪公司老板了?”祝寒星顺着话题聊。


    “不一定,我可能做不好,这完全是未知的领域。”


    明骊对此并不自信,她只能说尽力去试试,能不能做好就不知道了。


    “怎么会做不好呢?你可是明骊。”祝寒星倒是自信满满:“以后我在娱乐圈就靠明老板照拂了。”


    明骊:“……”


    祝寒星又跟她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明骊都不咸不淡地回应着,几分钟过后,祝寒星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猝不及防地问:“你跟顾清霜吵架了?”


    “没有。”明骊说。


    吵架是情侣才会做的事。


    她跟顾清霜是单纯的合约关系,吵架这种没办法解决问题只会发泄情绪的方式并不适用于她们。


    准确来说不适用于顾清霜。


    顾清霜怕麻烦,更不可能跟她吵架。


    “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跟我讲讲。”祝寒星说。


    明骊没忍住:“你没事吧?”


    “我看是你有事。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找导演专门请了半小时假给你打电话,结果你蔫了吧唧的,我很担心好不好?明骊,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的,我就算帮不了你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别总是自己一个人扛。”


    祝寒星被她的语气给刺激到,隔着电话说起了肉麻的话。


    平时这种台词放在影视剧里,祝寒星说完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这会儿情之所至,她说完以后除了生气就是无奈。


    明骊性格是真的好,不管谁跟她聊天都会觉得舒服,因为她善于倾听,性格温柔,只要不踩到她的底线,她永远能无限向下兼容。


    但她自己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说,永远憋在心里,祝寒星都担心她憋出什么病来。


    “你不跟明晞说我理解,毕竟还没成年,是你妹妹,你想保护她无可厚非。”祝寒星竹筒倒豆子地说出来:“那我呢?我是个成年人,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倾诉的,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秘密就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明骊站在阳台上,把窗户开了一半,月光倾洒在她身上,微风吹拂,三月底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竟莫名打了个哆嗦。


    可她并不嫌冷,反而身体往前倾了几分,让寒风吹过她的眼角眉梢,好让她更清醒些。


    “明骊!”祝寒星没得到回应,忽地大声喊了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明骊顿了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祝寒星是她最好的朋友没错,可明骊好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跟明晞不同,明骊从小性格就内敛,她不喜欢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听,虽然从小到大她也没什么心事。


    她很少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东西,也从来没喜欢过人。


    家庭巨变之际,她没有能诉苦的人,同时深知诉苦无用,只有坚定地往前走才行,父亲已死,她不能倒,有诉苦的功夫还不如多挣几个钱。


    再一回头,明骊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管祝寒星怎么问,她总下意识说没事,没关系,不用了。


    跟她做朋友也挺累的吧?明骊想。


    “就说你当下最真实的想法啊。看见顾清霜和沈梨灯站一起你不生气啊?”祝寒星说:“明晞都气得哭了一场了。”


    明骊闻言一怔,随后无奈笑笑:“星星,你哄完妹妹哄姐姐,你不累啊?”


    祝寒星:“……”


    她脖子一梗:“姐乐意。再说,我哄明晞是为了让她带我妹玩,也不单纯。”


    “我不乐意。”明骊说:“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哄,要是真的难受不用你跟我说我也会找你诉苦的,就怕到那一天你烦不胜烦。”


    “不可能!”祝寒星拍着胸脯说:“只要你需要,祝寒星永远当你最耐心的听众。”


    “啊。”明骊轻叹一声。


    “干嘛?”


    “感动得要哭了。”


    明骊没有哭腔,全是笑意,祝寒星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佯装生气道:“三天不跟你说话了。”


    “别。”明骊立刻哄道:“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祝寒星说:“明骊,你知道我在别的方面帮不到你,没钱没势的,要是连情绪价值都没办法给你,我真的要内疚死了。”


    “你情绪价值给的很足,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明骊夸赞。


    祝寒星:“……”


    明骊知道,祝寒星是担心她。


    从那天陪她去医院查出是焦虑躯体化症状以后,祝寒星的信息明显比以前更频繁了,而且以前就算发微信明骊短时间没回,她也不会在意。


    反正知道要是明骊有空,一定会回过去。


    但现在不行,明骊十分钟内没回她微信,她一定会打电话来。


    可祝寒星不会提出她的失聪,也没有问她有没有好一点,只是用这种方式来陪伴她。


    明骊总觉得,人跟人能成为朋友,总有些看不见摸不到的羁绊在。


    就像她和祝寒星,大家都觉得像是人生的背面。


    可明骊清楚地知道,她跟祝寒星一个比一个能藏。


    祝寒星父亲重病的时候,她从来都没说过。


    祝寒星拍戏被欺负的时候,也从来没说过。


    祝寒星从来不会带给她负能量。


    大概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夸赞给夸懵了,祝寒星有几十秒没说话。


    在沉默之中,明骊再一次开口:“我没有不跟你说,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搞清楚。”


    明骊说她看见顾清霜和沈梨灯站在一起时的感受,没有生气,只有一点点的难过,也并不觉得委屈,只感觉沈梨灯虽然长得漂亮,但配不上顾清霜。


    并不仅仅因为她有一个那样人品低劣的弟弟。


    而是她看上去趾高气昂,风光无限,实际上很没有安全感。


    顾清霜就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不适配。


    明骊很少在背后评价人,无论好坏。如果不是祝寒星一直问,看起来她不说就要把她开除朋友籍,明骊也不会把这些说出来。


    她本人在见到沈梨灯前是有几分讨厌,因为所有人不停拿她跟沈梨灯对比。


    可当她见到沈梨灯之后,尤其见过她的舞蹈以后。


    明骊对沈梨灯那一点讨厌消散殆尽。


    她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故事,像戴了一层面具在生活。


    其实大家都是,她是,春柳依是,沈梨灯也是。


    这世上大概只有足够被偏爱的人才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就像沈昶。


    明骊素来有同理心,尤其在自己笃定她跟沈梨灯一点都不一样。


    祝寒星听她娓娓道来不自觉笑了:“那你呢?骊姐?你很有安全感?”


    “有点,但不多。”明骊无奈:“只是我的一点感受。”


    祝寒星又细细追问了一下她的感受,明骊说自己很确认,她听到顾清霜每年送沈梨灯花也没有难过,反倒是下午的时候,顾清霜伸手拦她教训沈昶的时候,她更难过一些。


    祝寒星闻言顿了几秒,随后笑道:“骊姐,你确实很有安全感。”


    明骊正让她详细说说,就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喊:“祝老师,好了吗?”


    是剧组工作人员在催促祝寒星去拍戏了。


    祝寒星捂住听筒应了声好,明骊便没在说了,让她好好工作便挂了电话-


    又是一场大夜戏。


    祝寒星十场戏里七场在哭,尤其短时间内进不去情绪,拍了一条又一条。


    春柳依仍旧是她的对手戏演员。


    像这种文艺片,两个主角之间的对话戏份很多。


    拍完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剧组工作人员收拾东西。


    春柳依裹了件外套就往房车走,祝寒星急忙跟着上前,一开口就是带着哭腔的低喊:“胡迦。”


    春柳依脚步一顿,转过头就看见祝寒星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眼神悲伤又迷蒙。


    “祝寒星。”春柳依冷声喊她的名字,试图把她从刚才那场戏里拉出来。


    祝寒星却仰起头,“我知道,你让我缓缓。”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


    哭得很凄美。


    平心而论,祝寒星虽然是从歌手转来做演员的,但她很有天赋。


    那张脸也是很适合大荧幕的脸,天然就有故事感。


    但她为了这部戏,似乎常瘦过头了。


    春柳依能看见她清晰的下颌线,脸颊没一点肉,她声音还在颤抖:“我有话要跟你说。”


    春柳依看了眼表,冷漠又无情:“可以等明天。”


    “我没事的。”祝寒星刚才在戏里哭得撕心裂肺,拍了一场分手戏,好像要把她的心整个剜掉一样,当春柳依饰演的胡迦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站在原地不敢哭出声,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出了戏才敢这么哭,“你等我一下。”


    祝寒星越是要控制,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的身体忍不住下坠,缓缓蹲了下来,伸手敲打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


    春柳依眉头微皱,看她这样自己也不太舒服。


    事实上,春柳依并不喜欢跟天赋型的演员演戏,虽然她当年出道时常被大家称为是天赋型,因为她从小就很会演,可她自己知道,那都是她母亲的“功劳”。


    她跟祝寒星这样的天赋型完全不同,她入戏快,出戏也快,下限高,上限低,除非跟她对戏的演员演得特别好,她才会跟着对方的步骤突破上限。


    这几天,她隐隐有这种感觉。


    每天必拍几条废掉的,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祝寒星会一下把她带入胡迦的世界。


    在她提前研读剧本时还没完全理解的地方,祝寒星会身体力行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时间久了,春柳依也有点入戏。


    仿佛站在她对面的不是那个歌手祝寒星,是她相恋多年却无奈分手的恋人沈言。


    看见她这么哭,春柳依都没忍住流了滴泪。


    “别哭了。”春柳依说。


    祝寒星咬着唇,很难受地说:“我在控制。”


    春柳依:“……”


    春柳依怕她哭晕过去,让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助理去给她端来一杯热水。


    春柳依站在她对面递过去:“祝寒星,我不喜欢女的。”


    “我知道。”祝寒星哭声渐缓,看来是慢慢从沈言的情绪里走出来了,春柳依嫌看得烦,别过脸看向别处。


    不远处剧组的灯光熄灭,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春柳依忽然想起那个冬天,真的有人在她身后哭得不能自已。


    而她头也没回地走开。


    春柳依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起码在这十年里如此。


    但她总会动一些不该动的恻隐之心,譬如现在。


    她该让祝寒星哭够了再来,而不是像现在,把她请到了自己的房车上。


    祝寒星哭够了,鼻子和眼睛红彤彤的,也终于出戏,喊她的时候喊的是春柳。


    “依。”春柳依强调。


    “一样的。”祝寒星说。


    从上次春柳依在片场跟她说了沈梨灯的事情后,祝寒星就自顾自地认为两人熟了,没事儿就会来找春柳依聊天。


    但春柳依基本上都会把她拒之门外。


    今天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拍了一场情绪十分投入的戏,祝寒星也不会再来找她。


    春柳依懒得再跟她辩驳,任由她喊,只恹恹地问:“找我什么事?”


    “打听个人。”祝寒星吸了吸鼻子。


    “无可奉告。”春柳依问都不问。


    “你就不好奇是谁?”祝寒星问。


    “无论是谁,都无可奉告。”


    祝寒星捧着水杯抿了一口,热水顺着她的食道流入胃里,让刚才灌了一肚子冷风的胃舒服了些。


    “别这么无情嘛,春柳。”祝寒星用她那发哑的嗓子哀求。


    春柳依垂眸不语。


    “你要是不说,我今天就睡在你房车里。”祝寒星说。


    “如果你还想上热搜的话,随便。”


    祝寒星见这招不管用,又道:“你要是不说,我就喜欢你。”


    春柳依:“……”


    “随你。”春柳依说:“又不是说喜欢就能喜欢的。”


    “怎么不能?你这么优秀,我们每天演戏,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演戏纯靠代入,我现在一天有一半的时间是沈言,喜欢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祝寒星!”春柳依皱眉:“你能不能别烦?”


    祝寒星见她快要真的生气,也不闹了,温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该问谁,春柳。”


    “咱俩毕竟还有点交情不是?”祝寒星说:“你帮帮我。求你。”


    在明骊相关的事情上,祝寒星向来能屈能伸。


    祝寒星双手合十对春柳依拜了拜,两只眼睛噙着泪光,刚才的眼泪还没流干净,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春柳依咬牙,最后松了口:“你问。”


    “沈梨灯。”祝寒星说:“但不是问她和顾清霜的事,是她家。你了解多少?”


    “你打听她做什么?”春柳依说:“不是很了解。”


    “但我看你们很熟。”


    “还没跟你熟。”春柳依脱口而出。


    祝寒星闻言一愣,春柳依倒是有些懊恼,脸上愠色更甚,祝寒星却趁她生气发火开口前抓住她的手:“春柳姐,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姐姐。”


    春柳依:“……?”


    祝寒星笑得灿烂,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春柳依就算再想把她赶下去也不好随意发作,只冷冷道:“你为明骊来问的?”


    “明骊不想知道。”祝寒星说:“是我想知道。”


    “你不是不喜欢明骊么?管那么多做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春柳依说:“顾清霜虽然做事不怎么样,但人品挺好的。跟她结婚不亏。”


    “这话说的。我们明骊做事也好,做人也好,细算起来是我们明骊亏啊。”


    “顾清霜家世也不差,明骊怎么亏了?”


    “明骊长得漂亮啊。”


    “顾清霜也不丑。”


    “可她冷漠、古怪、还有前女友!”


    “……”


    一番争论过后,春柳依点头:“你说得对。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我就想打听一下沈梨灯家的事,最重要的是她那个弟弟,如果打了她弟弟的话,会被她家报复吗?”祝寒星问。


    “什么?你们打了小比特?”春柳依惊讶。


    “不是叫垃圾场吗?”祝寒星问。


    她就听明晞一直在吐槽,说的也是外号,倒是真不知道对方大名叫什么。


    “垃圾场?”春柳依重复了一遍,随后扯唇笑笑:“也挺贴切。”


    “什么意思?你们认识?”祝寒星讨好地笑笑:“好姐姐,我就知道没问错人,你果然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


    春柳依睨她一眼,虽然知道她这是虚假的逢场作戏,也还是挺受用的。


    尤其她提起来的是那位。


    “一个忠告,不要惹。”春柳依说:“沈家人对那只小比特有求并应,没人敢惹。”


    “完了。他跟明骊的妹妹同班,明骊今天当众扇了他。”祝寒星说着甚至笑了:“听说狠狠扇了五耳光。”


    春柳依对明骊的印象还停留在温温柔柔的邻家妹妹,一时间想不出来她打人会是什么模样,稍稍有了点好奇心。


    祝寒星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她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一看见春柳依的表情,立刻阔阔而谈起来。


    虽然她并没有亲临现场,但听了明晞的转述之后,再加上她的润色,讲得绘声绘色。


    春柳依不自觉就听了今天,听到中间还不由得皱眉:“顾清霜还拦她?”


    “是啊。你说顾清霜是不是没脑子?”


    “她倒是为了沈梨灯一向没原则。”


    “可那是明骊啊。我们明骊从来不打人。”


    “顾清霜估计也得做噩梦。”


    “才不会。我看她没一点良心。”


    “……”


    探讨几句后,春柳依忽然低咳一声,朦胧地说:“有些人不能只看表面。”


    祝寒星忽然看见她柜子里的酒,心念微动:“要不咱们边喝边聊?”


    “不了。”春柳依脚踹着柜子,不让她动一下:“还想不想听?”


    “想听想听。”祝寒星很久没喝酒,而且看见春柳依这里的酒都是珍藏许久的,喝起来应该别有一番滋味,用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春柳依:“就喝一点,我馋酒。”


    “没门。”春柳依说。


    祝寒星去抓她的手,没想到这次被春柳依躲开。


    祝寒星却没放弃:“好姐姐,就喝一点。”


    她比了个手势:“一丢丢丢。”


    春柳依抱臂,往后一坐,无奈妥协:“我不喝。”


    祝寒星已经开了酒,“一起呗。我酒量不差,肯定不会醉,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喝醉以后对你做什么。”


    春柳依眼皮都没抬:“不喝。”


    “哦对了,虽然你一直跟我说不喜欢女的,可我知道你喜欢女的。”祝寒星喝了口酒,没有热水暖胃,但更适合夜晚的成年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春柳依眸光锐利地刺向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赶下车,“反正我不会喜欢你。”


    “有啊。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是直的。”祝寒星说:“我谈过男朋友。你听过我那首歌吗?”


    春柳依面露尴尬,似乎对自己之前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好意思,看见祝寒星喝着自己的好酒还说这种让人害臊的话,春柳依伸手把酒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她沉默不语也没关系。


    祝寒星会自己说:“《缠月》”


    “忽远忽近的距离,像星星缠住月亮


    你永远是我的不可及


    月的光落在大地,却独独略过我


    没关系,照在你身上就可以~”


    祝寒星还哼了几句。


    不得不说,她嗓音好听,唱歌时比她演戏时更有魅力。


    春柳依自然是听过这首歌的,祝寒星凭借这首歌拿下2027年年度最受欢迎女歌手,而《缠月》虽然在网上被戏称为“舔狗之歌”,却因为它独特的旋律和唯美的歌词被大众所熟知。


    最火的时候只要一打开短视频app就是这首歌。


    在跟祝寒星合作前,春柳依对她的了解就是《缠月》。


    当时她还想,能写出《缠月》,一定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人。


    合作以后果然没出她所料。


    春柳依却没说话,祝寒星贪杯,喝了两杯以后还要倒,却被春柳依摁住:“不能喝了,这酒度数高。”


    “我酒量好呀。”祝寒星笑了下:“没关系的,好姐姐。”


    说着抓住她的手。


    “为什么要说这些?”春柳依问她。


    祝寒星愣了下:“什么?”


    “前男友……”春柳依说。


    “为了让你对我放下戒心啊。”祝寒星说:“万一你总觉得我接近你是图谋不轨呢?而且再告诉你个秘密,我谈过男朋友的事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连明骊也不知道。”


    春柳依:“……为什么?”


    祝寒星笑:“听说这样可以拉近两个人的关系。好姐姐,你有什么秘密吗?”


    “没有。”春柳依垂下头。


    “可在我看来,你浑身都是秘密。”祝寒星趁她不注意又喝了一杯。


    春柳依见话题逐渐跑偏,便冷着脸问:“你还想不想知道沈梨灯的事?”


    “想呀,我在等你说。”祝寒星眼睛亮亮盯着她看。


    她有双极有故事感的眼睛,不算很美,可很容易把人吸引。


    春柳依盯着看了几秒,祝寒星眼睛弯起来:“好姐姐,你看什么?”


    “别叫这个。”春柳依冷声道:“会让人误会。”


    “你比我大,对我又好,我不叫你好姐姐叫什么?依依?” 祝寒星故意揶揄。


    春柳依却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脸色很难看:“闭嘴!”


    祝寒星抿唇,随后又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所以呀,我还是叫你好姐姐吧。”


    春柳依:“……”


    她无语:“随你。”


    春柳依跟沈梨灯的弟弟其实没打过多少交道,但印象很深,因为没见过那么讨厌的小孩。


    当时顾清霜闲暇时间除了跟她们这些朋友玩,就是围着沈梨灯转。


    自然偶尔也会带沈梨灯的弟弟出来玩。


    春柳依清晰地记得,因为她给他买了个棉花糖,只是蹲在他面前想逗逗他,说不给他吃,要叫声姐姐才给吃。


    结果直接被他拉着手狠狠咬了一口,如果不是顾清霜过来拉开得及时,估计她的手能被咬下一块肉去。


    所以春柳依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比特。


    大家还当是小孩不懂事,但没想到再下次见面时,还不到五岁的小孩直接从后面把春柳依推进了池塘里。


    当时是冬天,春柳依不会游泳,差点就淹死在池塘里。


    小小年纪,劣迹斑斑。


    对沈梨灯尤其是,他偏爱跟着沈梨灯玩,出来以后就对沈梨灯颐指气使的,骂她贱人、蠢货等等都是小意思,有时甚至扇沈梨灯耳光。


    被顾清霜发现的话,顾清霜会狠狠揍他。


    春柳依喝了酒,往事回忆也不停从脑海里往出钻,她记得那时的顾清霜还算意气风发,虽然她们都不太喜欢她带着沈梨灯,顾清霜却还是不停让沈梨灯融进她们的小圈子里,甚至不惜给春柳依写作业。


    又想起上次见到顾清霜,成熟了,也沉默寡言了。


    “为什么沈梨灯不打他?好歹是他姐。”祝寒星不解。


    春柳依语气淡淡地,“她不敢。”


    “怕什么?她也姓沈。”祝寒星无语:“难不成她在外边悄悄打了垃圾场,回家以后还会被她爸妈打死啊?”


    春柳依顿了几秒,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是私生女。”


    祝寒星:“?”


    “她悄悄打过一次沈昶,回去以后差点被打死。如果……”春柳依微顿:“不是顾清霜及时赶到的话。”


    第26章


    春柳依大概会永远记得那一幕。


    十二岁的少女刚抽条不久, 但已经能隐隐看出美人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弯起来像一轮月亮, 可总是带着几分怯意。


    平日里春柳依虽经常抱怨顾清霜,为了“童养媳”不管她们这帮好友的死活。


    可每次顾清霜把沈梨灯带出来玩的时候,最关注她动静的永远是春柳依。


    那天的沈梨灯趴在顾清霜背上奄奄一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雪。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裙子后边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两条裸露在外的小腿上也全是血痕, 错落有致的鞭痕, 一条条像蜿蜒的血蛇, 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是第一次,春柳依对顾清霜说的:“别对阿梨那么苛刻, 她很难的”那句话中的“难”字有了最真实的认知。


    春柳依在走廊里陪着顾清霜等待,那天的顾清霜格外沉默。


    她都不敢问是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才会把亲生女儿打成这样?看起来像是打一条狗。


    不,比狗都不如,纯粹泄愤的工具。


    春柳依常小心翼翼地问顾清霜:“发生了什么事?”


    顾清霜沉着一张脸, 没回答她, 只说:“你看着点,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离开一趟。”


    后来春柳依才知道,那天只是因为沈梨灯出门时不小心挤到了沈昶养的那条小黑狗, 小黑狗像主人,差点反咬沈梨灯一口, 沈梨灯不知从哪找到根棍子,闭着眼乱挥,把小黑狗打了一棍。


    沈昶便来找沈梨灯的麻烦,先是言语挑衅,又伸手打她,可才四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沈梨灯?


    但沈梨灯不敢反击,被他打了几下之后就觉得他消了气,准备出门。


    却没想到被沈昶拦住,气不过的沈梨灯在他背上打了几下:“我好歹是你姐姐,不能这么欺负我。”


    沈梨灯怕他告状,便把他拉到房间里威胁:“你要是再这样,以后我都不带你去跟霜姐姐玩了。”


    在房间里时沈昶还乖巧点头。


    她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在她出门之际被人拦下。


    沈昶站在他母亲身边,而他母亲淡淡地三个字:“上家法。”


    直接把沈梨灯打了个半死不活。


    恰好,那天顾清霜久等沈梨灯不来,去了趟沈家。


    不然沈梨灯真的可能被打死。


    即便没有被打死,沈梨灯那次也住了三个多月的院,身上的伤痕一条一条,顾清霜找了最好的去疤药给沈梨灯除疤。


    春柳依在她住院期间去看过好多次,每次看见她身上的疤痕都觉得可怖。


    那时的春柳依还没回到陆家,成为“陆依”。


    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有个父亲叫陆庭松。


    她跟母亲相依为命住在一起,虽然掌控欲强了些,稍稍有点偏执,却从来没挨过打。


    每次看见沈梨灯的模样总会有些唏嘘,对她也更好些。


    但她后来听说,那次的顾清霜登了沈家门,先被沈家长女沈初拦下,但她丝毫不理会,找到那条打过沈梨灯的带着倒刺的鞭,挥舞着把沈家给砸了。


    不仅如此,还用那条鞭把沈昶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


    顺带当着沈昶的面,活生生打死了那条狗。


    从那之后,春柳依才知道沈梨灯的出身。


    这本来是沈家的秘辛,稀少有人知道,可在沈梨灯住院期间,她们看顾清霜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所以死拖硬拽带着顾清霜去喝酒,喝多了以后的顾清霜毫不设防,几乎是哭着说:“她真的过得很难。”


    “为什么不把她带出来呢?反正就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女。”


    “她不想离开。”顾清霜说。


    至于为什么不想离开,春柳依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沈梨灯的母亲以前下过海,她父亲出差的时候带着她母亲在澳岛玩了一段时间。


    当离开澳岛时,自然就要把这关系一刀两断。


    沈梨灯的母亲也没敢让他带自己走,拿了钱继续过以前的日子。


    但在沈国兴回内陆没多久,沈梨灯的母亲发现自己怀了孕。


    也没跟沈国兴打个招呼,竟然直接把沈梨灯生了下来。


    原以为能生个儿子来讹诈沈国兴一笔,但没想到沈梨灯母亲漂洋过海辗转来到内陆,抱着小孩找到沈国兴家时,沈国兴竟然直接否定了她的存在。


    沈梨灯母亲一直以为沈国兴是个阔气大方的男人,是那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只要她带着小孩上门威胁几句一定能得到一大笔钱,不管孩子跟不跟着她,她下半生都可以活得潇洒。


    可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沈国兴早些年是靠着岳父家,也就是常家起势的,是常家管家的儿子。


    常家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常丰莹,恰好跟他同岁,所以俩人相当于青梅竹马,从管家的儿子变成常家的半子。


    据说当年常家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架不住常丰莹恋爱脑,绝食、闹自杀、私奔这种手段用了个遍,把家里折腾得鸡犬不宁,硬是逼得父母同意了这门亲事。


    而沈国兴这些年在常家的资助下,读了昂贵的商学院,毕业后就跟着常父处理公司事务。


    常家父母都去世得早,对冠姓这种事也不是特别在意,但临终前也留下遗言,说是如果生了儿子,一定要随“常”姓。


    可是当沈昶出生时,沈国兴已经独掌沈家大权。


    理所当然地姓了“沈”。


    当沈梨灯母亲抱着沈梨灯来寻亲时,不但没拿到钱,还被保镖狠狠教训了一顿。


    到后来沈梨灯母亲就在京安市住下,有了女儿以后可能也良心发现了一点,没在京安市重操旧业,倒是开始安分找工作。


    可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年过30的女人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


    除了一些苦力活,也没别的好做。


    阴差阳错下,她进入了沈家的善雅集团当清洁工,还悄悄拿到了沈国兴的头发,拿跟沈梨灯做了亲子鉴定。


    后来她母亲生病,没多久撒手人寰,离开前就告诉沈梨灯一定要去沈家找父亲。


    年仅五岁的沈梨灯跪在大雪之中,穿着一件单薄的羽绒服,冻得小脸通红。


    当时的沈国兴有点松动,总归是他的女儿,想要认回来,却被常丰莹拦着。


    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沈梨灯回到了沈家。


    可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只能苟延残喘地在常丰莹手下讨口饭吃,不死就行。


    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可在这个家里,罪魁祸首就是沈国兴,本身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尤其沈梨灯的后妈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妈。


    能把她留在沈家,就已经是常丰莹仁慈了。


    这些事春柳依也是断断续续听的,并不完全,只能通过顾清霜说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个完整的故事。


    当然,春柳依并没有把这些事事无巨细地告诉祝寒星,只简明扼要潦草带过。


    祝寒星听完只啧了声:“有钱人也这么惨啊。”


    春柳依瞥她一眼:“也?”


    “喝酒喝酒。”祝寒星压下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笑着拍春柳依的马屁:“好姐姐,你还知道些什么?再跟我说说呗。”


    春柳依:“……”


    “不知道。”春柳依语气冷硬。


    祝寒星也没再追问,听了春柳依说的那些事以后心里总沉沉的,一边跟春柳依瞎扯淡闲聊,一边把她珍藏已久的好酒又开了一瓶。


    “又开?”春柳依脸色酡红,眼神也有些迷蒙。


    很久没跟人聊起往事了,一提起来总是忍不住想起顾清霜,想起她……


    那些鲜活的记忆好似昨日种种,刚刚发生,可转念一想,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酒的度数或许没那么高,但酒不醉人人自醉。


    春柳依知道她不能再继续喝了,再喝下去估计就要醉了,在一个不算熟的人面前喝醉,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这个人还千方百计地想从她嘴里套话。


    可春柳依看着她笑意盈盈地拿起酒,给她又倒了一杯:“春柳,你是不是醉了?”


    “闭嘴。”春柳依瞪她。


    “醉了就别喝了。”祝寒星语气欠欠的,“这么好的酒就只能我一个人喝咯。”


    “滚。”春柳依冷声道:“我的酒。”


    “你的酒我喝一点怎么啦?等下次我请你吃饭呗。”


    “不吃。”


    “那你还喝不喝?”


    “……”


    春柳依一手托着下巴,勾唇轻笑。


    祝寒星单手握着酒杯,正要喝就看见她唇边绽开的笑意。


    春柳依在剧组里很少笑,她在剧组饰演的角色胡迦也是个不怎么笑的人,或许是因为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也或许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枷锁,所以她永远是忧郁的、平静的、沉默的,所以祝寒星几乎没怎么看见过春柳依笑。


    这种笑跟她平时礼貌客气时露出的笑完全不同,是由内而外的,带着几分挑衅,喝多了酒的迷蒙眼睛里似有波光潋滟。


    祝寒星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两个词——缠绵悱恻、欲语还休。


    一时间不由得怔住,红酒在她的喉咙里滚动滑落,不仅灼烧了她的胃,还有点灼烧她的心。


    春柳依伸手敲了敲自己的杯子:“满上。”-


    月朗星稀,微风轻抚,明骊在阳台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打了个喷嚏,这才搓了搓胳膊转身回房间。


    顾清霜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身体侧着,整个人都像只猫一样蜷起来。


    跟醒着的她判若两人。


    明骊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虽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但她仍无困意。


    她甚至怀疑自己再这么熬下去会死,但没办法,就算躺在床上也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骊把自己床头那侧的灯打开,昏黄的光晕把房间照得温暖了些。


    在床上静坐了会,思绪还是很乱。


    明骊干脆起身去浴室吹头发。


    她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运转过程中可能会卡壳,但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


    就像回到房间以后看见满地的狼藉,还听见了顾清霜对沈梨灯的“保护”之词,心里不太高兴,但还是把顾清霜放到床上,用毛巾给她擦了脸和脖子,顺带帮她换上干净的睡衣,又给她盖好被子,做完这些之后又开始收拾地上的酒瓶,叮铃哐啷的响声还吵到了睡觉的顾清霜,明骊便更小心翼翼。


    把那些事情都做完后,明骊才去洗的澡。


    现在,房间里只有她还清醒着,那些被收进垃圾桶里的酒瓶和房间里似有若无的酒味还充斥在明骊的鼻腔。


    ……有点难受。


    明骊吹完头发,忍了几秒发现忍不了,又把垃圾桶里的那些酒瓶都扔到了门口,第二天会有佣人处理。


    房间里最大的酒味源头就是躺在床上那位。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还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嘴里喃喃说着梦话,明骊试着上前去听,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反倒浪费了几分钟。


    看到她额头上浸出的薄汗,明骊认命地起身,又去卫生间把毛巾用温水打湿,给顾清霜擦了额头,脸颊,脖颈,甚至掀起她的睡衣,把她平时容易出汗的地方都给擦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房间里的酒味也跟着散了几分。


    一切都做完,明骊再回到床上时已经凌晨两点钟。


    关闭床头灯,明骊甚至有些热,又想到顾清霜额头上的薄汗,正在思考要不要开空调,下一秒一个冰块就抱住了她。


    就像是无意识的靠近,顾清霜在黑暗中向她靠近。


    她出了一额头的汗,明骊还以为她很热,却没想到她的手是冰的,腿是冰的,脚也是冰的。


    明骊浑身的热气在一瞬被吸走,甚至于有一点怕冷。


    但下意识地反手抱住了她,甚至把她往怀里搂了搂,还给她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


    人可真是奇怪。明骊想。


    分明在两个小时前,她一气之下还想拎着东西去书房睡一晚,就让顾清霜在这个房间里醉酒回忆她的沈梨灯算了。


    两个小时后,她却又把顾清霜抱在了怀里。


    分明被她汲取着所剩无几的温度,却还是怕她不够,想给她更多。


    如果放在几年前,明骊肯定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可现在,事情真实发生了,而她一边痛苦一边享受。


    甚至,她觉得这就是人生的真实面目。


    顾清霜嘴唇微动,似是还陷在梦魇里。


    明骊思绪乱得很,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给她暖身体,也不知道何时才睡着的。


    ……


    无边无际的绿色森林被迷雾笼罩,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可这天热得要把人烤化一样。


    杂乱无章的野草有二三十厘米高,大概可以遮住小孩的半身。


    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雾,后边还有人拿着带血的刀、上膛的枪在追赶。


    跑!


    拼命往前跑!


    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不停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这座森林像是迷宫,怎么也跑不出去。


    她害怕、恐惧,身后的人快变成了一个个怪物,露出可怖的面容,仿佛要一口吞噬掉她。


    可她不能停下来。


    忽地,画面一转。


    小女孩的后背多了一个人,朦朦胧胧地,隔着雾看不真切。


    她们似乎穿过了充满迷雾的森林,行走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再等等,会有水的。”


    “会活下去的。”


    “我要带你活下去。”


    “……”


    最后两个人倒到沙漠里,画面再一转,变成了森林景象。


    潮湿闷热的森林之中,女孩手中拿着一把流血的长刀,利用刀给自己借力,吃力地背着另一个人不停往前走。


    迷雾笼罩着她们的身体,但那种绝望和恐怖仿佛真实存在。


    森林里似乎只有她们两人,可不一会儿就有枪声响起。


    “小朋友,我找到你们了。”


    ……


    明骊猛地睁开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入目是昏暗的房间天花板,阳光通过窗帘折射进房间,但看起来并不炽热。


    跟她梦境里的那种光完全不同。


    这种光是温暖的,舒服的,不似她梦境里的那种,灼热、可怕。


    而最可怕的是那种血落下来的感觉,滴落在皮肤上的黏腻触感,再加上潮湿闷热的森林,杂乱无章的野草,很像是蛇触摸肌肤的感觉。


    更添了一层恐怖。


    明骊很久都没做过这个梦了。


    明骊的抽条期来得很早,连初潮都来得很早,大概十一岁就已经来了初潮,而那时她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六五。


    因为明女士身体弱,所以连带她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也不好。


    周柏就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营养师给她补身体。


    所以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六二,是班里最高的女生。


    在大家刚开始抽条发育的时候,她已经突破了发育关。


    但在她漫长的青春期里,她经常做这样的梦。


    后来生物课上提到,做梦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如果你经常梦到坠崖、跳楼等场景,说明你在长个子。


    那时明骊就举手问老师:“老师,如果经常梦到森林和迷雾是什么问题?”


    老师说可能是她动物世界看多了。


    明骊:“……”


    倒是无法反驳。


    从那之后她就很少看动物世界了,可这个梦却经常做。


    等她再大一些,做这个梦的频率变低,生活里出现的事情很多,她也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但在她压力大的时候,一睡觉就会梦见这个场景。


    关键是梦里的场景真实到像是她的亲身经历一样,可事实上她从来没去过热带雨林,并没有见过高耸入云的森林,没有被困在森林里的经历,更别提被人追杀过了。


    这肯定不可能是21世纪发生的事。


    只是,她以前做过的梦里只有她一个人,极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第二个人。


    只有第二个人的声音传来:“走!别管我!”


    明骊经常觉得这是一场戏,很可能来源于她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可她翻遍很多古早剧也没找到类似的情节。


    明骊只能把它归为一个梦。


    一个看起来很真实的梦,因为在梦里她真的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逃不了,那种绝望的感觉太过真实,通常做完这个梦醒来后一身冷汗,能吓到她一天都恍恍惚惚。


    躺在床上缓了会儿,明骊又伸手去拿手机。


    6:21。


    还早,她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可她的头脑却无比清晰,肯定是睡不着了。


    明骊仔细听了一下房间里的动静,有很均匀的呼吸声从她怀中传来。


    嗯,她还能听见,说明压力还没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明骊深呼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把顾清霜推开,但推开那瞬,顾清霜眉头又蹙起来,似是不太高兴。


    明骊便把胳膊再让她枕着,顾清霜枕着她胳膊安稳地睡着。


    如此两回,明骊觉得顾清霜可真有意思。


    明明醒着的时候高不可攀,恨不得满脸写上——离我远点。


    但睡着以后又这么粘人。


    明骊盯着她看了会儿,忽又惊觉自己的行为太过幼稚。


    …


    她别不是有病吧!


    意识到这点的明骊立马把手撤出来,哪怕顾清霜皱眉也没再理会,起床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透出来才拿着手机出了房门。


    晚睡早起的后遗症就是,明骊对自己产生了误解,她的头脑并不如她想象中清晰。


    她试图利用早起的这段时间来把昨天耽误的工作做完,可翻阅了两份收购计划书后发现脑袋空空,什么都没记住,什么也没学到。


    于是,只能去锻炼身体。


    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明骊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可怕。


    嗯,再这么下去,离猝死不远了。


    明骊扯出抹苦笑,去另一个房间的盥洗室简单洗漱了一下,顺带冲了个澡。


    等再回到房间时,顾清霜正坐在床上发怔。


    打开门的那瞬,光亮从门缝中泄出,明骊和顾清霜的眼睛对上。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在床上滚了一圈炸开了那样,看起来并不好惹,但她眼神却很懵。


    简单对视之后,明骊先避开她的眼神,关上门打开最柔和的那个灯,房间里有了光亮,顾清霜却垂下头,似是在醒神。


    明骊也没提起昨天的事,更没问她昨天为什么喝酒。


    房间干净得像是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顾清霜知道不是。


    昨天她回家以后很累,很烦,想抽烟但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烟都扔掉了,干脆从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起初没想喝那么多的,但她没有能聊天的朋友,也没有其他排遣的方式,她还想着,喝到明骊回来就不喝了,或者等明骊回来以后跟自己一起喝。


    但等了很久,明骊都没回来。


    顾清霜不知不觉就喝了那么多。


    在她喝到不省人事之前,房间里还是乱糟糟的,尤其是地上,堆了很多酒瓶,她还想着让佣人上来收拾一下,别让明骊回来以后看见这满地狼藉,让她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糟糕。


    但她发现她身体疲软到站不起来。


    这对于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来说是件很恐怖的事。


    但她已经快醉了。


    醉了,就不会想那么多。


    那些麻烦事就不会再困在她的脑海里,来扰乱她的判断。


    而她昨晚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明骊打开门的那刻。


    所以房间里应该是明骊清理的。


    顾清霜有洁癖,甚至包括她在房间里的时候是不会让佣人进她房间里打扫的,所以平时都是在她离开之后,佣人再来打扫。


    顾家的佣人已经养成了习惯,除非她主动叫,不然不会进入她的房间清理。


    综合之下,能做这些事的人只有明骊。


    顾清霜原本是想喝点酒好睡觉的,结果睡得太沉,还给明骊造成了麻烦。


    再加上昨天发生的事,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明骊开口。


    看样子,明骊还在生气。


    房间里安静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明骊已经无视了顾清霜,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


    她不怎么化浓妆,简单打个底涂个口红就行,所以动作很快。


    从镜子里能看见一点顾清霜的模样,看她纠结得很,隔了会儿,顾清霜终于开口:“明晞还好吗?”


    明骊:“……?”


    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明骊以为,依照顾清霜的性格来说会自动忽略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过这篇,或者就当作没发生过。


    但没想到,醉酒以后竟然主动问起了明晞。


    明骊在这件事上对顾清霜有怨,也有气,自然态度不好:“还行,没死。”


    “让她来医院找我一趟吧。”顾清霜说着下了床,看样子已经醒了,摁了下遥控,电动窗帘缓缓拉开,阳光倾泄而入。


    下过那场雪以后,京安市的天气都很好。


    阳光明媚,房间里也显得温暖。


    顾清霜没敢看明骊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我带她去皮肤科看下,别留了疤。”


    “哦。”明骊说:“我会跟她说,但她不一定去。”


    “或者我今天下班的时候带回来,你到时候给她。”顾清霜挤了牙膏,声音又哑又涩,宿醉的感觉也并不好受,尤其她平时不怎么喝酒,更不会喝醉,脑仁里就像有个电钻一样不停地钻着她的脑袋,但她语气仍旧平和:“顺带,跟她道个歉。”


    明骊闻言,涂口红的手一抖。


    涂歪了。


    明骊抽了张纸巾把涂歪的地方轻轻擦掉,当做没听见一样继续涂。


    终于把口红涂完,又叠涂了一层唇釉。


    明骊还是没回答她的话。


    顾清霜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明骊没听见,等刷完牙以后又重复了一遍,明骊刚好化完妆,抬眸看她,顺手把头发散下来。


    那双眼睛很清亮,像是玻璃海一样,透明干净。


    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很复杂,顾清霜都有些不好意思看,别开脸问:“你在生气?”


    “我能生气吗?”明骊问。


    顾清霜抿了下唇:“生气是你的权利,自然可以。”


    明骊扯唇笑了笑,原本她也不准备再谈这件事的,既然昨天顾清霜做了那样的事,那她就不会再寄希望在顾清霜身上。


    喜欢顾清霜是既定事实,可她也能收回的吧?


    慢慢攒的失望多了,也就不喜欢了。


    明骊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没想到顾清霜会主动提,既然提了那就得好好掰扯一下。


    她可不想再在顾清霜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如果是她自己受委屈,装一下没关系,反正她经常装。


    但这次牵扯到了明晞。


    她都不敢想象明晞晚上回去被明女士追问的场景。


    更不敢想象那么爱美一小姑娘,照镜子的时候会不会突然哭出来。


    甚至,明骊都不敢多问几句,怕听了心疼。


    “那我是生气。”明骊说。


    顾清霜垂下头,沉默良久说:“对不起。”


    很难听到顾清霜的道歉,但现在听见的时候也并不开心,反倒有丝淡淡的难过。


    因为她是在替谁道歉呢?


    沈梨灯?还是沈昶?


    总不可能是为她自己。


    这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太多。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顾清霜,大概只能为沈梨灯这么低声下气。


    “是你打得明晞吗?”明骊问。


    顾清霜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道歉?”明骊笑了:“是为沈昶?”


    “不是。”顾清霜否认,“我……”


    想要解释但又很难说出口,顾清霜向来不习惯跟人解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组织自己的语言,眉头微蹙,长长一声叹息,解释的话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又是沉默。


    无休止的沉默。


    明骊也不等顾清霜了,她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拎包出门。


    往外走的时候,顾清霜拉住了她的手腕,“明骊。”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明骊腕处的皮肤,语气里带着一丝可怜,明骊却盯着她看,“还有事?”


    “我……”顾清霜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替我跟明晞道个歉吧。”


    明骊闻言气笑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她的笑容带着讥讽,顾清霜自然看得出来,哪怕明骊什么都没说,她也红了半张脸。


    是真的害臊。


    “很多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完成,顾清霜。”明骊很严肃地喊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当初跟我签订合约就是为了让我代替你在顾家做事,做母亲的乖女儿,做奶奶的乖孙女,做这个家里的万金油,我扪心自问,这三年来尽了最大的力,没有一天,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


    “你做得很好。”顾清霜急忙道:“我只是……”


    明骊却没让她说下去,冷声打断她的话:“可在这件事上我怎么替你?你真的觉得你做错了吗?你要我去跟我妹妹道歉?在你心里,我真的成为了你吗?还是你不愿意的事都能丢给我去做?包括去让我的妹妹受委屈。”


    结婚三年,明骊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对顾清霜说话。


    顾清霜愣住,不可置信地盯着明骊看。


    明骊也没退却,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立场来让我做这件事,但我只能说,办不到。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你就亲自去找明晞,去跟她道歉,而不是让我去替你。”


    她刻意加重了这个“替”字,咬牙切齿的。


    “至于是为了沈昶赎罪,还是为了让沈梨灯心安,那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最后这句话是明骊赌气说的。


    但说完以后格外解气,直接摔门走了。


    门被摔得震天响,关起来的那一刻还吓了发懵的顾清霜一跳。


    顾清霜意识到,明骊真的很生气。


    对于昨天的事,顾清霜也是真的抱歉,她是个情感比较淡漠的人,当沈昶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意识到沈昶在学校欺负了人,可没想到欺负的是明晞。


    沈昶从小到大都这样,撩猫逗狗、无法无天,要不是沈初稍微能压着点,他这会儿估计早进少管所了。


    顾清霜也不愿意管他的事,但这个人没事儿就爱找她,沈初也让她帮忙照看着点。


    顾清霜便只能去帮他解决。


    其实见到明骊和明晞的时候,顾清霜就在想私下里该怎么揍沈昶这小子一顿,太能惹事了,太讨人厌了。


    甚至想到了要把沈昶带着去给明晞道歉,但没想到沈昶嘴太臭了,又臭又恶毒,直接把温柔的明骊气到暴走,当时顾清霜前两下没想拦,只是做做样子,到后边看明骊打得太狠,才真的去拦,却还是没拦住。


    事后顾清霜思考过,她昨天做的确实不妥当。


    所以才会想晚上的时候借着酒意跟明骊道个歉,没想到直接喝过去了。


    等到了酒醒,鼓起勇气开了口,也还是说错了话。


    整个房间里似乎都充斥着明骊的怒气,哪怕她已经离开了两分钟,顾清霜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明骊。


    五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顾清霜还以为是明骊折返,立马起身去开门,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但打开门发现是佣人,正端着餐盘站在门口。


    “小姐,明小姐让我给您做的醒酒汤。”女佣说。


    顾清霜微怔,心里不自觉泛起涟漪,却佯装淡定地问:“什么时候做的?”


    “一早就吩咐了。”女佣说:“明小姐今天起得很早。”


    “她都做了什么?”顾清霜又问。


    “在书房办公,运动。”


    “好,我知道了。”


    顾清霜让她把醒酒汤放在桌上,等关上门时盯着那碗醒酒汤出神。


    明骊,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很生气,却又会吩咐厨房做醒酒汤给她。


    顾清霜喝了一口汤,温度刚好,一口下去熨帖了她因酒而灼烧的胃。


    顾清霜垂眸喝完一整碗,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昨天的事和今天的都搅在一起,最后拿出手机给沈初打了个电话-


    沈初接得很慢,顾清霜却耐心地等。


    电话接通,沈初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跟她这边阴云密布的气氛完全不同,“呦。顾医生早上好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素来冷淡的沈总也就在熟人面前才有个笑脸,但最近好事将近,笑起来的次数都变多了。


    “当然是有事。”顾清霜说。


    沈初顿了下:“什么事?阿梨?”


    顾清霜还愣了下,心想沈初为什么会提起明骊,她俩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但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沈初说的是沈梨灯。


    顾清霜已经很久没叫过“阿梨”这个昵称了,从沈梨灯给她留下只言片语,远走巴黎之后,她跟明骊结婚,“阿梨”这个称呼就没再喊过。


    顾清霜不是个喜欢纠缠不清的人。


    更何况,跟沈梨灯在一起的那些年,她很累,也很疲惫。


    甚至在沈梨灯选择远走巴黎的时候,她如释重负。


    但这些话她从来没跟人说过。


    反而,因为明骊身边人都在喊她“阿骊”,从她们结婚以后,明骊很快就把老太太拿下,跟她的小姑姑顾斐也是好友,在这个家里,“阿骊”被频繁叫起,现在顾清霜理所当然地把这两个字当做是明骊。


    忽然听沈初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这两个人的昵称读音完全一样,只是字不同。


    心里怪别扭的。


    但她没顾得上多想,只说:“跟她有关,也跟她无关。”


    “别卖关子。”沈初道:“有什么话直说,我等会儿还要去试婚纱。”


    顾清霜也就没废话:“沈昶闯祸了。”


    电话那端沉默两秒,再说话的时候带着股狠劲儿:“又做了什么?”


    “她打了明骊的妹妹,扇了五耳光,还掀了他班上一个女孩儿的裙子。”顾清霜说:“昨天我去学校替他说话,丢死人了。”


    沈初咬牙切齿:“这个混账。”


    顿了几秒又问:“不过明骊是谁?你认识?有点耳熟。”


    顾清霜:“……”


    “看来咱俩是有点不熟了。”顾清霜说。


    沈初啧了声:“咱俩怎么不熟呢?你不还差点成了我妹妻?就是阿梨没这个福气。”


    “别叫阿梨。”顾清霜皱着眉说:“有点奇怪。”


    “你没事吧?我都叫多少年了。你总不能分手了连我叫她什么都要管吧?”


    “别在我面前这么叫。”顾清霜说。


    沈初:“……”


    “你还没回答我。明骊是谁?”沈初把话题转回去。


    顾清霜垂下眼,声音淡淡:“我老婆。”


    说完又补充了句:“现在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明家小公主,长得特漂亮但家里破产被卖给你还债那个?”沈初说了一大串,但听得顾清霜越来越奇怪:“卖给我还债?”


    “是啊,你不知道?当时圈里都这么传的。”沈初问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这姐从来不关心圈内的言论,也从来不跟圈里这些人混,反正她是顾家大小姐,走到哪儿都有人给几分薄面,就连


    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沈昶也是因为顾清霜的身份才这么巴着她。


    “不知道。”顾清霜说:“都是谣言。”


    沈初笑了:“那你替她还了四五个亿总是真的吧?顾梦蝶透露出消息,你当时把顾家的现金流都用掉了,甚至当了两个藏品。”


    顾清霜:“……屁。”


    还债四五个亿是真的,用了顾家部分现金流也是真的,但不至于把顾家账面上的钱全挪走,但她并没有当顾家的藏品。


    她卖掉的是她父亲给她送的生日礼物,从八岁到十八岁的礼物全卖掉了,光那些也价值三个亿。


    听到她否认,沈初却来了兴致,揶揄道:“那怎么?总不能是你跟我妹分手两个月,飞速遇到真命天女然后闪婚了吧?”


    顾清霜:“……”


    她并不想旧事重提,也懒得跟沈初说这些,直接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怎么处理沈昶的事?我需要一个交代。”


    沈初:“你昨天就该把他摁在地上下跪磕头,把他脑浆子磕出来,这个傻叉脑子里装得肯定都是些浆糊,又蠢又坏的。”


    顾清霜:“……”


    她知道沈初狠,但没想到沈初这么狠。


    顾清霜受顾雪蔷影响,觉得家里人再怎么样那也都是家里的事,在外边犯了事回家来打得皮开肉绽都没关系,但在外人面前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


    这也是昨天顾清霜知道自己没理,却还在力争的原因。


    顾清霜很久以前骂顾雪蔷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倔得害人害己。


    可她无意之间已成为第二个顾雪蔷。


    沈初没骂够,继续道:“我妈怀他的时候吃了多少只死猫啊,让他一出生就跟个畜生似的,天天就知道惹事,赶紧关进监狱算了,眼不见为净。”


    顾清霜:“……”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顾清霜打断了她的骂声,“如果这件事得不到解决,我的家庭岌岌可危。”


    沈初:“哈?”


    顾清霜没理会她话里的惊讶和揶揄,只说:“他要跟明晞道歉,不能再找明晞的麻烦,以及,转班,甚至可以转校。你能说服你父母吗?”


    沈初顿了下:“倒是问题不大。毕竟我最近快结婚了,他们应该也不想闹什么不愉快。但我有个问题,霜姐。”


    顾清霜:“说。”


    “你来找我是你老婆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沈初问完便自顾自地分析:“按理说昨天发生的事情,你想找我昨天就找我了,但你昨天没找,应该还是想替那个小畜生瞒着,再加上阿梨,不是我妹回国,应该也会找你求情,她们都怕我知道,所以这件事应该在昨天就翻篇了。但你今天突然找我,又是这么严肃的语气,难不成昨天你老婆找你麻……”


    还没分析完,顾清霜就打断了她:“闭嘴。”


    沈初了然,笑道:“看来我说中了。”


    “与你无关。”顾清霜说:“处理好你该处理的事就行。”


    “那肯定的,毕竟我霜姐发了话。”沈初忽然收了笑意:“霜姐,我妹是为了你回国的,联系你了吗?”


    一阵沉默。


    良久,顾清霜冷声道:“你应该劝住她的,沈初。”


    “你跟你现在那个老婆不是合约吗?合约期快结束了吧?”沈初说,“或许你跟我妹可以……”


    “沈初!”顾清霜厉声喊她的名字,把沈初吓了一跳:“干嘛?霜姐,我就一建议。”


    “你忘了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吗?”顾清霜问。


    沈初:“……”


    “行了,霜姐,以后我不提这事,你说的我会做的。”沈初说完便挂了电话。


    此刻,F国的高档酒店内,沈初紧紧握着手机,无声叹了口气。


    沈梨灯不该回国的。


    那年,沈梨灯决定先搁置跟顾清霜的结婚飞往巴黎以后,顾清霜跟沈初约出来喝酒。


    顾清霜喝多了以后说:“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回头路可以走。”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其实,我不难过。”


    沈初一直觉得,顾清霜其实并没有众人口中说的,那么爱沈梨灯。


    因为当初沈梨灯离开后,顾清霜跟她说:“知道她不愿意结婚,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27章


    明骊从「顾园」出来以后, 坐在车里犹豫片刻,便驱车先回了趟家。


    当初搬新家的时候,明女士就给了她钥匙, 但从她结婚以后,她就没有在这边留宿过。


    每年春节期间,顾家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明骊要帮顾雪蔷处理杂事,几乎从睁开眼睛那刻起就不得闲,虽然很多事可以吩咐佣人去做,但需要明骊亲自经手的事情并不少。


    尤其刚结婚那会,她对什么都不熟练, 跟在顾雪蔷学东西都够她精疲力竭的。


    但这个家里还是有明骊的房间。


    明骊包里有钥匙, 但还是习惯性敲门。


    敲了几下以后, 门打开,是明晞。


    一晚上过去, 她脸上的红痕消了很多,轮廓处却有被划伤的短痕,已经结了痂,总体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很多。


    “姐。”明晞自然而然地问她:“吃早饭没有?”


    “吃过了。”明骊把包挂起,看了眼客厅, 明女士正坐在餐桌前, 头也没回, 看样子是生气了, 给明晞使了个眼色,明晞朝她摇了摇头, 用口型道:“早上一起来就这样了。”


    明晞昨天在学校闹出那么大动静,班主任让她在家反省两天。


    今天明晞就没去学校, 本想着早点起床去图书馆苟一天的,没想到一开房门就跟明女士撞了个正着。


    准确来说是明女士察觉到了异样,昨晚没逮住她,故意早起在门口堵她。


    脸上的痕迹自然也被明女士看到,明晞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番。


    昨天让明骊去学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让明女士担心。


    明女士身子骨本来就弱,像昨天那种场面怕不是当场就得晕过去。


    没想到,明女士听完以后默不作声,没骂明晞,更没提明骊,把早饭端到桌子上就开始坐在那儿发呆。


    明晞也不是没去哄,哄了几次,明女士都没什么反应,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吃饭吧。”“没事。”


    最后搞得明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女士是个特别好哄的人,以往明晞做错了事,只要撒个娇说几句软话,再像小狗一样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就行,撑死十分钟就能瓦解明女士的防线。


    但今天的明女士像铜墙铁壁。


    明骊拍了拍明晞的胳膊,示意她放心,然后走到明女士身边,半蹲下来温柔询问:“妈,你生气了?”


    “没有。”明女士扫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伤口,松了口气,沉声道:“饿了没?吃饭吧。”


    “我吃过了。”明骊说:“就是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哦。”明女士顿了下,欲言又止。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这次的事是我们错了。”明骊态度极好:“让你担心了。”


    这几个字刚说出口,明女士的脸色微变,怒意抑制不住:“让我担心?这些年我让你们担心过多少次?你们为什么连这点事也不告诉我?明骊……”


    说着看向明骊的眼睛,澄澈清明,却再也不是三年前在她膝前承欢的那个女儿。


    比那时成长了好多,也愈加成熟,眼角眉梢都浸染着温和的气质,可是充满了防备。


    似乎没人能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包括她这个母亲。


    明飒飒从小衣食无忧的长大,虽然家里不算大富大贵,却也为她攒下了不少家业,尤其她的父母在不小心弄丢了她的双胞胎姐姐之后,把所有对姐姐的愧疚都放在了她身上,而且她聪明、乖巧、温顺,后来更是遇到了周柏。


    他们是大学同学,那时的周柏是从乡下来的穷小子,可是谦逊有礼,热心善良,就是有点腼腆,在一次聚会上,有人当众对明飒飒表白,明飒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显得无比尴尬,是他出声替她解围。


    他没钱,可他身上有很多优良品质。


    逐渐地,明飒飒被他吸引,甚至在他初期创业的时候,明飒飒给他提供了原始资金,他也并没有辜负明飒飒的信任,婚后他们一直都跟明飒飒的父母住在一起。


    也是在临结婚前,明飒飒才知道周柏其实是个孤儿,他的父亲在他十岁时去世,母亲随后改嫁,扒他扔在了村子里,村里就几间烂瓦房,他是由村民集资和政府补助才上的大学。


    那个年代,很多感情都纯粹。


    明飒飒生下明骊的时候,最初是想让她随父姓的,是周柏说:“你付出生命才生出来的女儿,自然要随你姓。而且明这个姓多好听啊,明日、光明,听起来就充满希望,未来我们一定是充满希望的。”


    那时他们家人和睦,生活顺遂,平安幸福,这样顺风顺水的日子,明飒飒过了五十几年。


    却没想到,人到中年却经历家庭破产、丈夫去世,她一点抗打击能力都没有。


    所有的重担竟然是被她的女儿们扛了起来。


    明飒飒愧疚难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还总逃避地想着,等明晞上了大学以后她们就会好起来的。


    可没想到,她的小女儿在学校里被人打,她却毫不知情。


    她这一生,结婚前被父母保护着,结婚后被丈夫保护着,丈夫死后又被女儿保护,仔细想来,愧啊。


    愧疚像是小虫子一样,包裹着明飒飒的内心,让她饱受煎熬。


    她总是想改变,却又不敢迈出一步。


    她就只能站在女儿们为她织就的保护罩里,平静地待着,待到死。


    这样的生活,她过得真的安心吗?


    并不。


    明飒飒这三年看着明骊,从一只生命力顽强的蝴蝶变得死气沉沉。


    她现在看着明骊,甚至有种在看临死前的周柏的感觉,她的女儿在透支一切,包括生命,就是为了撑起这个家,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无能的母亲。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明骊呢?


    明飒飒看着明骊,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


    这三年来她流的泪比她的前半生加起来都多。


    明骊见她哭了,心底慌乱更甚,“妈,你哭什么呀?我们都没事。”


    明晞闻言也立刻过来半蹲在她身边,“哎呦喂我的妈,你别哭,咱们有什么事都好说,你哭的我也想哭了。”


    话没说完就掉了两滴泪。


    悲伤的情绪会传染,尤其她们都是至亲之人。


    明晞给她擦眼泪:“妈,你别哭,我真的没事。好着呢,你是没看见我昨天把那个垃圾场揍得有多惨,开玩笑,我从小可是练武术长大的!我可厉害啦!”


    明女士眼泪却越流越多,明骊眼眶也跟着泛红,“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憋在心里,我们都能商量的。”


    明女士长叹一口,“是我……太没用了。”


    “怎么会呢?你可是明女士!”明晞抱住她:“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明飒飒只是摇摇头,“让我一个人静静。”


    明飒飒起身往房间走,明骊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墙,眼神复杂:“妈……”


    这一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感。


    明飒飒却拍了下她的肩膀:“放心吧阿骊。我不会做傻事的。”


    明骊和明晞看她走进自己房间,客厅里就剩下她们两人。


    明晞担忧地盯着房门,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了音乐声,可随即,就混杂着哭声。


    “姐……”明晞懊恼:“早知道昨晚我就不回来了。”


    明骊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不是你的错。让妈自己冷静一下,她会想通的。”


    明晞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她又问明骊怎么突然过来了,明骊便从包里拿了瓶药递给她:“来的时候在药店买的,你记得按时涂,应该问题不大,不会留疤。”


    明晞道了声谢,又问起她跟顾清霜的事,怕她昨天回去被顾清霜为难。


    “她倒还没那么是非不分。”明骊说。


    不过明骊也没仔细跟明晞说昨天发生的事,倒是简单说了下顾清霜今早的提议,明晞拍了下自己的脸:“我都不疼了,我今天去医院有病啊。”


    “只是做个检查。”明骊想起她头皮的伤口:“最好检查一下脑子。”


    明晞:“……”


    “我不去。”明晞说:“我好着呢,昨晚回来还做了一套数学卷,最后那道大题解的时候简直如有神助,没事儿往医院跑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明晞却瞥了她一眼,“那也要去照个CT。”


    “我不想找阿嫂。”明晞说:“我气还没消呢。”


    “那我给你想办法找个熟人,你找她。”明骊说:“反正今天你不用去学校,检查一下总没坏处,顺带再去抽个血查个指标,看看身体有没有缺什么元素,正是关键期,你又是熬夜又是打架的,可别到时候高考晕在考场上。”


    “呸呸呸,别咒我。”明晞嘚瑟:“你可放心吧,我肯定能考得上京安大学。”


    “有想过读什么专业吗?”明骊问。


    明晞:“没有。等我考上填志愿的时候再说,现在想为时尚早。”


    “行。”明骊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给她留了两千块钱,“给妈买点营养品,剩下的是你的零花钱。”


    明晞:“……?”


    她刚想说你不是才给过我零花钱不久吗?


    话还没说出口,明骊就已经拎着包准备走了。


    “好好读书,别太累。”明骊叮嘱她:“妈那边有情况随时跟我说,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妈进了医院才跟我说,小心我不理你。”


    明晞:“……”


    等明骊离开以后,明晞坐在餐桌前吃了两口包子,就听见明女士房间里的音响声变低了,哭声也减弱了。


    她叹了口气,飞速把碗里的粥喝完,敲了敲明女士的门:“妈,我就在房间做题,你有事就叫我哈。”


    不知为何,明晞心里还是没底,想起明女士进门前的眼神,总还是害怕的。


    于是在打开自己房门那刻又转回去敲了敲明女士的门:“妈,我跟你说,我可是个高三生,再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到时候别人都有父母送考,就我一个人进考场,我估计连笔都握不稳。”


    明女士房间里没动静。


    明晞就继续说:“你应该知道的吧,人不可能一直坚强。爸爸没参加我中考,你要是再不参加我高考,实在不行我也收拾收拾跟你一起……”


    话还没说完,明女士的房间门打开。


    明飒飒刚哭完,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岁月在她脸上雕刻下的痕迹不仅没让她变丑,反而更有风韵,那双眼睛愠着怒意:“你说什么呢?!”


    明女士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想干嘛啊?也想死啊。”


    明晞:“……”


    她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背上皮肤都绷紧了,但看明女士生气,她终于好受了点,也知道她和姐姐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不死。”明晞说:“只要你不死我就不死。”


    “就算我死你也不能死。”明飒飒说:“你还小着呢。”


    “我受不了接连失去父母的打击。”明晞跟她拌嘴。


    明飒飒:“……”


    这时,明飒飒终于冷静下来了,她轻吐出一口气道:“我不会死的。”


    明晞抱了抱她,“这才对。”


    隔了会儿,明飒飒沉声道:“你说我想找份工作的话,能去做什么呢?”


    明晞:“?”-


    明骊收到明晞消息的时候已经抵达「星晚」,并且让林助把昨天的分析报表拿过来。


    明骊抽空看了下消息,也当场愣住。


    明女士要去找工作?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明骊下意识否认:【不要。】


    明晞:【但我看她是认真的,她已经下载了三个招聘软件了。】


    明骊:【她这大半辈子都没上过班,都是退休的年纪了,现在能去做什么?还是好好养身体吧。】


    明晞:【我已经用这套说辞委婉劝过了,但她不听。】


    明骊:【……】


    明骊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让明晞随机应变,观察观察再说。


    明晞回复了个ok。


    坐在办公桌前,明骊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文件,长叹一口气便埋头看起来。


    又是一上午,到中午时林助敲门来问她要吃什么,要给她订饭。


    明骊倒是还不饿,早上虽然吃得不多,但她感觉自己一上午吃了很多知识,竟然感觉不到饿。


    “再等等吧。”明骊说完又喊住要出去的林助,询问:“你觉得我们要拿下这个公司,多少钱最合适?”


    “目前也有些集团想收购这家公司,但因为之前的烂账太多,怎么处理这些烂账就成了棘手的事情。据我所知,愿意收购的几家集团出价最高四千五百万,最低两千万。”林助回答。


    “这么大的差价?”明骊蹙眉。


    最近她也看了许多收购计划书,对这其中的门道懂了些,却也不完全懂,但林助无疑是个很好用的小百科。


    果然,林助点点头:“提出的条件不一样。”


    明骊又问了一些具体的,林助知无不言,但有些更具体的,都属于内部机密,林助并不清楚。


    对于顾氏集团来说,这并不是个大项目。


    但对于明骊来说,第一次做肯定还是想做好,尤其是全新未知的领域。


    等林助出去后,明骊又看了几份财务方面的报表,越看越觉得头疼。


    正惆怅着,手机微震,是祝寒星的消息,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个午饭。


    明骊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报表,正犹豫,祝寒星下一条就是:【上次的烤肉我没吃几口。】


    明骊:【……】


    几分钟后,明骊驱车赶往上次那家烤肉店。


    幸好,烤肉店离「星晚」并不远。


    明骊到时,祝寒星已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好,只戴了一顶鸭舌帽,连口罩都没戴,不过她没化妆,坐在那儿姿势松松垮垮,从远处看撑死了也就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的,不会惹人注意。


    明骊疾步走过去,“点餐了吗?”


    祝寒星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二维码:“点了你爱吃的,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再点。”


    明骊扫码看了眼,发现祝寒星点了不少,就没有再添菜,倒是对祝寒星更好奇。


    “你不忙吗?你们剧组怎么会把你放出来的?”明骊问。


    祝寒星先给她倒了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杯,抿了口润润唇才说:“我是工作又不是卖身,怎么就不能出来?”


    “就吃个饭,又不是下午不回去。”祝寒星说:“再说,今天是我们在京安拍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换地儿了。”


    明骊微顿:“去哪?”


    “南边。”祝寒星说:“是个没听过的小县城,快到边境线了。”


    “这么远?”明骊诧异。


    祝寒星点点头:“估计再拍一两个星期就杀青了。”


    “好吧。”明骊说:“那今天算是给你送行?”


    说完又觉得这个词不太吉利:“饯别?”


    “都行。”祝寒星说:“无所谓,反正我没多久就回来了。”


    肉慢慢上桌,服务员帮忙烤,明骊就跟祝寒星闲聊,“那明月怎么办?”


    “阿姨带着,新的那个看起来还不错。”祝寒星说起这个也心烦:“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不愿意去学校,每天阿姨都打电话来跟我说,我昨天凌晨回去看了她一趟,都没敢等她醒我就走了。”


    “为什么?明月看见你肯定很高兴。”


    “她看了我肯定哭得厉害,我到时候没办法走。”


    “……”


    明骊给她夹了块肉,没再多说。


    这顿烤肉无人打扰,两人倒是随心所欲的聊,没一会儿祝寒星就聊起了沈梨灯的事。


    明骊没那么关心,但她说,明骊就听着。


    直到听见她说沈梨灯是沈家私生女的时候,眉心一跳:“你从哪听说的?”


    祝寒星一愣,忽地有些心虚道:“从哪听说的你不用管,姐自有姐的渠道。”


    明骊白了她一眼。


    “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姐为了给你打听这些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祝寒星邀功似的说:“今儿这顿,怎么也得你请。”


    “行,你多吃点。”明骊给她又夹了一堆肉,碗里堆得跟小山一样。


    “你咋不吃?”祝寒星忽然看见她光洁的碗,发现她从坐在这儿就没怎么吃东西。


    “不太饿。”明骊说。


    “出来前吃过东西?”祝寒星纳闷。


    明骊怔了下,其实从早上吃了几片面包以后,她就没有再吃过东西,但这会儿就是不太饿,看着祝寒星探究的目光,她撒谎道:“吃了点,你别管我,吃你的。”


    祝寒星叹气:“你这食量越来越小了啊。骊姐 ,你好像瘦了。”


    “没有吧。”明骊说:“最近在健身,看起来瘦了而已。”


    祝寒星没再多问,只提醒她注意身体。


    随后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沈梨灯的身上,把她昨晚从春柳依那里打听到的,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明骊全程反应都淡淡的,偶尔说一两句话敷衍过去。


    祝寒星很快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曲指敲了敲桌子让她重视一点,“这可是心腹大患!你怎么没反应啊。”


    “要有什么反应?”明骊反问:“我知道她过得有多惨就去同情她?还是我知道她跟顾清霜以前多恩爱就拱手相让?”


    祝寒星:“……”


    忽地,她慢悠悠吐出一句:“果然,骊姐你是有安全感哈。”


    明骊:“?”


    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阴阳自己。


    明骊也无所谓,耸了耸肩淡然道:“想开了而已。”


    祝寒星顿时喜上眉梢:“啊?要放弃顾清霜了?”


    明骊抿唇,“或许吧。”


    祝寒星哈哈大笑,“真好啊。恭喜你即将脱离爱情的苦海。”


    明骊:“……”


    她觉得祝寒星太过夸张,甚至引得隔壁桌有人看过来,跟看神经病一样,明骊都不好意思跟她搭话,生怕也被当成神经病。


    这顿饭吃得很高兴,主要是祝寒星高兴。


    桌上一大半的肉都是她吃掉的,吃到明骊都忍不住劝:“你好歹是个女明星,你还要上镜的。”


    “没事。”祝寒星说:“等会儿我去跑几圈。”


    明骊:“……”-


    从烤肉店出来以后,明骊忽又想起明晞的伤口,打开通讯录翻找一下找到陆双的微信,询问她今天是否值班,能不能帮她个忙?


    陆双回得很快,【在!可以!什么忙?】


    明骊简单把事情跟她说了下,陆双便欣然应允。


    随后明骊又把陆双的微信推给明晞,让她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不然她这人情也欠下了,她也没去检查,最后得不偿失。


    明晞无奈回复:【行。】


    下一秒,明晞就说:【妈已经找到工作了,楼下便利店的收银员,今天晚上就上班。】


    明骊:【?】


    明晞问:【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劝一下?她比较听你的话。】


    明骊思考了下,觉得她想出去也是件好事,只要不太劳累就行,便让明晞不用管这件事了,先随便明女士怎么折腾。


    明晞:【万一病了呢?】


    明骊:【往好处想,万一她找到人生的意义了呢?】


    明晞:【人生的意义就是上班当牛马?】


    明骊:【……】


    明骊无法回复这个哲学的问题,只让明晞别忘了去医院。


    明晞又问她:【那要是见到阿嫂怎么办?】


    明骊:【看你。想理就理,不想理就当没看见。随你心意。】


    明晞:【那她要是找你麻烦怎么办?我怕。】


    明骊:【不会的。】


    即便得到了明骊肯定的答复,明晞仍旧心有惴惴,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吧。


    明晞跟明女士打了个招呼以后,便下楼坐地铁去医院。


    下楼时在门口等电梯,对面的门也随之打开。


    她家对面已经搬走,为此明女士还黯然神伤了两天,没想到短短时间已经租出去了,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白衬衫,乌黑的头发随意垂下来,看上去很文雅,明晞在这里不似明女士健谈,只是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出了电梯便分道扬镳。


    明晞到医院以后轻车熟路找到了外科,也看见了陆双。


    见到陆双的时候一怔,那天在医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陆双跟顾清霜告白,又当着明骊的面说她是赝品……什么时候明骊跟她关系好起来了?


    “哇,你就是明骊的妹妹吧。”陆双自来熟地挽住她手臂:“走,我先带你去抽血。”


    明晞:“?”


    明晞还有几分恍惚,但跟在陆双后边完全不用操心,先带着她抽了血,又带她去开CT的单子。


    明晞对她还有芥蒂,所以对她并不算和颜悦色,陆双也不介意,但大言不惭地说:“我现在跟你姐已经是好朋友了。”


    明晞:“……”


    明晞心里吐槽,但面上却不显,突然问道:“你知道顾医生和沈梨灯的事儿?给我讲讲呗。”


    陆双摇头,很有原则地说:“这是我跟你姐的秘密,你不能知道。”


    明晞撇嘴,“你们那位大名鼎鼎的顾医生呢?今天不值班吗?”


    “不知道啊,我已经不是她手下的实习生了。”陆双说:“现在我的代教主任是胡医生。”


    出了那件事后,陆双被调离了她的手下,去了别的主任那。


    明晞年纪小,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颇有些揶揄地问:“为了点感情,值得吗?”


    “傻啊。”陆双说:“现在当然觉得不值得,当时就跟猪油蒙了心一样。”


    明晞:“……”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


    明晞难得安慰起她:“没事。谁年轻时还没爱过几个人渣呢?”


    陆双来了兴趣:“那你呢?小妹妹没谈恋爱?”


    “达咩!拒绝早恋。”


    “无趣。”


    “恋爱才是最无趣的事。天天就屁大点事,爱得死去活来的,幼稚。”


    “……”


    “小小年纪,你要出家啊。”陆双戳她脑袋,明晞轻松避开:“我不出家,我只是常看破红尘。”


    陆双笑着说:“你们姐妹真有意思。”


    明晞之前对陆双有偏见,聊了会儿才发现这人挺有意思的,性格也开朗,敢爱敢恨那类,还跟明晞喜欢同一个女团,玩同一款游戏,倒是跟明晞臭味相投,。


    两人开完单子便准备去另一栋楼拍CT,电梯门刚打开就看见顾清霜站在里边。


    明晞的笑意戛然而止,更没像之前对顾清霜热情地打招呼。


    反倒是顾清霜看见她错愕几秒,然后问:“不上?”


    “我们坐下去的。”陆双说。


    顾清霜闻言,顿了一秒便出了电梯。


    明晞挑眉:“你不上去?”


    “你来检查?”顾清霜问。


    明晞点头:“是,顾医生。”


    客气又疏离。


    顾清霜表情有些冷,但更多是不好意思,“明晞。”


    “嗯?”明晞歪了下头,眸光澄澈。


    医院里人多,来来往往,很快把电梯门口围起来,顾清霜也说不上来什么,憋了半天才说:“我陪你去检查吧。单子开了吗?”


    “开了。”明晞说:“陆双姐陪我去就行了,你忙吧,不打扰。”


    明确跟她划开界限。


    “我查完房了,能陪你一起去。”顾清霜说。


    陆双立刻就察觉出她俩之间有事,下一秒就听顾清霜说:“陆双,我陪她去,你去忙吧。”


    陆双:“……?”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陆双说:“明骊把她妹妹交给我了,我得陪着。”


    顾清霜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到了拍CT 的地方,排队的人很多,明晞拿到的号并不靠前,正准备等就见顾清霜走到她面前说:“我去帮你换个前边的号。”


    明晞正想说自己没事,可以等,但顾清霜已经去了。


    没办法,明晞只能跟上,等到了窗口,对方一看见是顾清霜来了,都跟她打招呼,“换个号。”


    明晞在一旁看,工作人员询问给谁换。


    顾清霜瞟了眼明晞,沉声道:“我妹妹。”


    工作人员说号码都是编好的,让顾清霜等会儿直接带着人进3号就可以,里边都是外科的人,也都是顾清霜的熟人,加个号不算是大事。


    顾清霜第一次做这种“插队”的事,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就走了。


    明晞却跟在她身后,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等走了几步路,顾清霜忽然停下,明晞也跟着停住,不过站在了她身边。


    “明晞。”顾清霜深呼一口气,“虽然有点迟了,但还是跟你说声对不起。”


    明晞一愣:“?”


    哈?


    “你是代表加害者的家属对被害者道歉吗?”明晞冷着脸问。


    “不是。”顾清霜说:“仅代表我自己。”


    明晞别过脸,“伤害已经造成,说再多对不起也没用。”


    “我已经帮你申请让沈昶调离你们班了。”顾清霜说:“昨天的事并非我本意。”


    “可你还是对我造成了二次伤害。”明晞大脑飞速旋转,一个想法悄然成形,她心里对顾清霜并没有多少怨,更多是气,但现在她语气几分委屈,几分难过,真情中夹杂着假意,“你本来是我姐姐的妻子,是我的嫂子,可你却站在加害者那边。”


    明晞说得是实话,但她内心远没有说出来这般凄惨,似诉似泣。


    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看顾清霜的反应,发现她那张冰冷的脸上染上了愧疚。


    ok,这方法有效。


    明晞表演得更卖力:“沈昶是很坏,但更坏的不应该是站在她那边的人吗?我姐替我出手,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拦吗?因为我知道我姐有分寸,我姐从来就不是仗势欺人的人,从小到大都没听过那么恶毒的话,你现在觉得我是你妹妹,可昨天呢?是不是那个弟弟要比我这个妹妹还重要?”


    “不是……”顾清霜否认,但话语十分无力。


    “说白了,我这个妹妹就只是跟着我姐沾光罢了。昨天那么多人,我姐替我出头,你却拦她,这代表了什么?你没把她当自己人。是,我姐跟你结婚的时候我们家落魄了,我家破产,父亲去世,母亲重病,我年纪小,我姐无依无靠,能靠的人只有你,所以她最信任你,可你从来都不信任她。”


    顾清霜:“……”


    听明晞这么说,她感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啊。


    “你与其跟我道歉,不如问问自己,你跟我姐还要过下去吗?要是不想过了趁早散伙,我们也都知道你有个白月光,知道人家回国了,昨天我要是没把你拉走,你是不是要当着我姐的面跟她们走?顾医生,顾姐姐,你能不能稍微分出一点点心思给我姐姐?我姐姐是个人呀,她也会疼的。”


    “可我们……”顾清霜听得心里愈发复杂,正要说没感情,话一出口就被明晞打断,她眼睛都红了,看起来是真委屈,随之还有路人看过来。


    明晞青春靓丽,带着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力,此时站在她面前,活像是她欺负小女孩一样。


    顾清霜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晞却无所谓,趁热打铁继续道:“我姐姐不争不抢,不敢问不敢说,我今天就替她问一句,您是打算跟我姐好好过吗?再怎么样你们也结婚三年了,真就一点感情没有嘛?您要是想跟白月光破镜重圆,您就放我姐姐自由。不能一边让我姐姐对你死心塌地,一边跟别人不清不楚。这也太欺负人了。”


    顾清霜:“……”


    顾清霜无言以对,良久,她看见明晞抬手抹了抹眼泪:“顾医生,我就这些话,反正我们家现在没权没势的,就算被沈昶找人把家砸了,我再被他围着打一顿也没人会管……”


    “他敢?”顾清霜拧眉,冷声道:“你放心,他不会再报复你。如果再有下次……”


    还不等她立Flag,明晞就打断道:“下次你会站在我们这边吗?我们……只剩你这个靠山。”


    说到后半句,明晞语气都有些卑微可怜,顾清霜轻叹口气:“明晞,你是我妹妹。”


    “好。”明晞朝她甜甜一笑:“阿嫂,谢谢你。”


    顾清霜:“……?”


    明晞这一番连诉苦带威胁,再加上卑微的请求,就跟一套组合拳似的,直接把顾清霜打懵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甚至内心对她们姐妹的愧疚更甚,不仅全程陪着明晞做了CT,晚上还要请明晞吃饭,甚至说以后她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直接找自己,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她请家教。


    明晞没答应她的晚饭邀请,也拒绝了她帮忙请家教的提议,最后顾清霜给她转了一万块,让她补贴家用。


    “沈家给的十万块已经打到我账户了。”明晞说:“阿嫂,这个钱……”


    “那是沈家的赔偿,这是我给你的零花钱,收着吧。”顾清霜顿了下:“是不是有点少?”


    说着又转了一万给她。


    陆双从下午围观了全程,看到最后叹为观止。


    在顾清霜看不见的地方朝明晞竖了个大拇指:“幸好你看破红尘了,不然以后没人能逃过你的手掌心。妹妹高!”


    明晞把她手合住:“小事。”


    陆双却好奇:“你们姐妹性格完全不一样哎。要是你姐姐会你这套,肯定把顾医生哄得一愣一愣。”


    明晞闻言苦笑了下:“我姐比我要强。”


    陆双没再多打听,她已经意识到再往深处的内容不适合她听了。


    最后是顾清霜送明晞开车送明晞回家的,一路在车上顾清霜就欲言又止,等把明晞送到楼下,顾清霜还是没开得了这个口。


    明晞看在她今天转了两万的份上,主动问道:“阿嫂,你想问我什么?”


    顾清霜似是纠结,又犹豫,慢悠悠地问:“你姐喜欢什么?”


    “啊?”明晞问:“东西?”


    “嗯。”顾清霜说:“她生气了,我想买个礼物赔偿她。”


    明晞顿了下,想纠正她是道歉,不是赔偿,但又懒得跟她解释一大堆,直截了当道:“这样,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她买束花吧。她喜欢郁金香和满天星。”


    顾清霜点头:“好。”-


    明骊还在加班,忽然收到明晞两条微信转账。


    每一条都是一万块,给她吓了一跳:【你去抢银行了?】


    明晞:【从你老婆那搜刮来的,给你。】


    明骊:【???】


    明骊纳闷,今天明晞还信誓旦旦说不想见顾清霜呢,这会儿怎么……


    【你被金钱收买了?】


    明晞发来语音:“我是那么容易被钱收买的吗?这是我演戏的报酬!”


    虽然那戏半真半假,还带着试探。


    “姐啊,我感觉阿嫂对她那个白月光也一般,不像是爱到死去活来的那种。你有机会,但也渺茫。”


    明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帮你打探了点情况。主要是探探阿嫂对你的态度。”


    明骊:【结论呢?】


    “有救,但不多。凑合过吧,等哪天不想过了就离,她起码还算是个正直的人。”


    明骊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在帮她打探消息,祝寒星是,明晞也是。


    不管明骊怎么问,明晞也不告诉她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只说是正规渠道从顾清霜那得来的,让她安心收好,而且还让她晚上早点回家,有惊喜。


    明骊不知道明晞搞什么鬼,但确实早下班了一会儿,离开公司前又收到陆双的消息。


    【陆双:骊姐,以后你妹如果谈恋爱一定看着点。】


    明骊:【何出此言?】


    【陆双:我怕对方被她忽悠得裤衩都没了。】


    陆双飞速撤回,又重新发:【她是个恋爱天才。/点赞】


    明骊:【?】


    被陆双一说,明骊更加好奇,回家时车速都更快,等回到「顾园」时,顾雪蔷还没回来,她便疾步上了二楼。


    走到门口时却有些踯躅,对早上的事仍旧有些耿耿于怀,还不太想面对顾清霜。


    手握上了门把手,却又泄了气,正准备先去书房缓一会儿,下一秒门把手转动,房间门打开,顾清霜就站在门口,房间里开了一盏柔和的灯,昏黄的光影将房间罩得朦胧且温柔。


    明骊目光对上顾清霜的,迟疑片刻便问道:“你为什么给明晞钱?”


    “明骊。”顾清霜喊她,同时侧开身子,露出房间的全貌,只见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束满天星,床头放着一束郁金香,沙发上则摆满了郁金香和满天香。


    房间里香味扑鼻,明骊愣了几秒:“嗯?”


    顾清霜低咳一声,随后机械似的念道:“昨天的事我对你道歉,我不该阻拦你替明晞出气,今早也不该让你去替我向明晞道歉,有些事情是我该做的,有些责任是我该承担的,但我都一股脑推给你。对不起,让你受累了,往后我会更明确我们之间的界线,不做越线的事。”


    这段话更像是照本宣科念出来的,语气也很不像顾清霜。


    但比起这些,明骊更好奇房间里的这些:“那这些花是?”


    “我的道歉礼物。”顾清霜说:“我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下去。”


    明骊的心松动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太好说话了,便顾左而言他:“是明晞告诉你,我喜欢这种花的?”


    “是的。”顾清霜说:“希望你喜欢,也别生气了。”


    明骊站在门口,没忍住刺了一句:“你还在意我生不生气?”


    顾清霜微怔,而后点头:“在意的。”


    她说话的神态很认真,那双眼睛比平时增添了许多温情,明骊仔细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些别的什么,譬如谎言,但是没有。


    明骊倏尔笑了,心里开始期待她的答案:“为什么?”


    是因为喜欢吗?还是好感?


    她并不期待爱,但她总觉得顾清霜费尽心思做这些对她肯定是有些不同的。


    只要一点好感就行。


    那她或许就能……坚持下去。


    这想法出现后,明骊心里又隐约有些不安,就算顾清霜对她有些好感,她就还要坚定地爱顾清霜吗?


    这爱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明骊内心还在博弈,就听见顾清霜沉声道:“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遵循合约,不谈感情,无人越界,平静轻松。”


    “你可以放心,我没有越界,所以希望你……也不要。”


    明骊哑然,良久没说话。


    这十六个字对顾清霜来说很重要,大概是她对这段婚姻的准则和底线。


    可她并不知道,明骊早已越界。


    明骊闻言苦涩地笑笑:“你指的越界是什么呢?”


    “爱上别人提前结束合约。”顾清霜说:“我的合约精神向来还可以。”


    “那如果,爱上你呢?”明骊勾唇笑笑。


    再有耐心的人也禁不住被她这样忽上忽下地吊着,明骊终于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试探:“我记得我们的合约里,爱上对方,也算越界。”


    明骊朝她笑得更明媚,身上的压迫感让顾清霜忽然察觉到了危险。


    但她的身体却变得敏感,似是更想靠近明骊。


    顾清霜和明骊对视几秒,薄唇轻启:“那你爱上了吗?”


    明骊的身体和她几乎贴在了一起,已经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说话的热气也吐露在她脸上,眼睛深邃,不答反问:“如果我说爱上了呢?”


    第28章


    房间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明骊的呼吸不自觉放缓, 双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事实上,在问题刚出口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冲动。


    更害怕听见顾清霜的回答。


    顾清霜的原则性强得可怕,就像她那变态的自制力一样。


    所以想让她越界,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明骊这句试探的话,在她看来是来来回回的拉扯,但在顾清霜那大抵只是困扰,是无意义的表现。


    但她余光扫过房间里的那些花,仍旧还是不知那些花的用途,只为了给她道歉吗?


    哪有人用花道歉的啊。


    是不是,也说明顾清霜对她亦有那么点不一样?


    ……


    明骊的思绪繁乱,像解不开的死结。


    可她面上装得淡定,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 她开始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思考退路。


    冲动莽撞过后, 还是要自己来收拾残局。


    明骊的心酸涩,伴随着顾清霜的沉默开始膨胀, 像吃了个柠檬一样,还泛着苦。


    顾清霜的眉头紧蹙,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不解,仿佛明骊提出的这个问题很难理解,更别提回答了。


    “我……”明骊狠狠掐了一把掌心, 让自己冷静下来, 顺带后退半步, 远离她的身体, 没了灼热的体温相依,两具身体中间的缝隙像有无数冷风吹过, 冷得明骊都忍不住发抖,肩膀不自觉哆嗦了下, 刚想笑着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虽然知道这样的她像是个小丑,可她又能怎么做呢?


    违背契约的人是她。


    还妄图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这是她的报应。


    道理明骊都懂,甚至明骊为自己想了无数个开脱的说辞。


    最后还是会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谴责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日常。


    明骊知道总游走在危险的边缘,试图改变顾清霜,试图让顾清霜有点“人味儿”,让顾清霜学着在意,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仔细想想,其实顾清霜也有“人味儿”,她在面对沈昶和沈梨灯的时候,永远是能主动提供帮助的那个。


    只不过明骊跟她之间是一纸合约,没必要主动,甚至只要她勾勾手指,明骊就会心甘情愿去奉上一切。


    明骊内心饱受煎熬,那句玩笑话哽在喉咙里,还是不愿妥协。


    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两个人在争执,一个想让她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场面,反正到最后也是她当小丑,另一个就想把自己逼到绝境,想要个答案,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已经在顾清霜这堵铜墙铁壁前撞得头破血流,还是不想放弃。


    明骊终于做出了决定,深呼一口气挤出个笑来,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顾清霜淡淡道:“及时止损。”


    明骊的笑僵在脸上,她想,现在的她表情一定很难看吧。


    顾清霜收回眸光,面无表情地说:“爱这种行为不过是一时冲动……”


    “啊?”明骊回过神来,朝她眨了眨眼,她用了自己这辈子最好的演技,挤出来的笑都很明媚,甚至装得天真无辜:“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你爱上我了吗?”顾清霜蹙眉,“我在给你建议。”


    “是建议还是忠告啊?”明骊笑笑。


    “建议。”顾清霜说:“如果你觉得无法停止,那我会考虑提前结束我们这段合约。”


    明骊:“……”


    这回答果然很顾清霜。


    斩钉截铁,从不留一丝缝隙给她。


    更不留余地,生怕她做出纠缠的举动。


    “哇。”明骊装作吃惊地笑道,“你真是紧张得连给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呢。”


    顾清霜疑惑:“嗯?”


    她亲眼看着明骊的表情变化,从不悦到明媚,此时更是带着几分兴奋和嘲弄。


    其实顾清霜在明骊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很纠结,在那一瞬思考了这种情况会产生的后果。


    无非就两种,一是假妻妻变成真妻妻,那她势必要在当前的关系里付诸感情,她讨厌有情感的纠葛,所以这种结果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二就是让明骊放弃,感情不过是人体荷尔蒙激素分泌的结果,想必对明骊来说,保持这段关系的稳定要比那得不到回应的爱情更靠谱,综上,她才会选择第二种方案。


    如果明骊不同意,那她们只有分开这一条路。


    顾清霜在这段关系开始之前想得很清楚,她并不想再开始一段感情。


    跟沈梨灯恋爱那几年里,她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与精力,甚至于听见谈恋爱这三个字都觉得恐惧,她想,她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爱上一个人,去跟她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


    恋爱这种东西,很累赘。不如写几篇论文,多发表几篇SCI来得实在。


    起码后者可以造福人类,前者毫无意义。


    但顾清霜确实很享受这三年的婚姻关系。毫无疑问,明骊做得真的很好,在合约签订以前,顾清霜是没想到明骊能做这么好的,毕竟她也从侧面了解过明骊那时的状况,被富养了二十年的豪门千金不喑世事,对她家族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公司里那些听起来就头疼的事情完全不了解,更别提要做好了。


    首先,得到她家里人认可,讨她家人欢心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明骊真的做到了。


    从跟明骊结婚以后,顾清霜不仅不需要面对催婚,也不会被顾雪蔷逼着进入公司学习商业管理,她可以心无旁骛在医院忙碌,可以短暂地脱离顾家这个令她窒息的“牢笼”。


    这三年里,顾清霜不止一次庆幸,感慨当初将合约递给明骊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虽然那时她只是一时恻隐,明骊被催债人逼得喘不过气来,不仅要经常来她们医院看望母亲,甚至为了挣钱把自己熬到进医院,顾清霜在她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和韧劲儿。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天,那个让人害怕到喘不过气来的森林迷宫,可怕的追逐,令人绝望的环境里也是那样的生命力和韧劲儿带着她闯出来,救了她一条命。


    难得的,顾清霜想帮她一把。


    恰好,她缺个妻子。


    顾清霜婚后跟明骊尽可能地保持了距离,她从始至终认为两人不必有过深的羁绊,所以她很少过问顾雪蔷要求明骊做什么。


    顾清霜偶尔会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毕竟明骊比她还小五岁,但明骊每一次都能做得不错。


    就连她那情绪不太稳定的母亲,在明骊进门以后都变得稳定了不少。


    要知道,她没跟明骊结婚以前,她跟顾雪蔷很少能坐在一张桌上吃完一顿饭。


    虽然顾雪蔷对她的意见就两方面,一是沈梨灯,二是争夺家业。


    顾清霜不可能放弃沈梨灯,就算她再疲惫,再难受,也不会放弃那段关系。


    所以通常在第二个问题没提起之前,她们就因为沈梨灯的问题吵起来了。


    顾清霜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不想让任何不安定因素破坏她的平静生活,却没想到这个不安定因素是明骊。


    顾清霜思来想去,大抵只能忍痛割舍。


    当然,如果明骊能舍弃掉那无用的情感,最合适不过。


    可明骊的反应超乎了她的预料,顾清霜都跟着有些紧张,不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却也期待她的答案。


    几秒后,明骊笑着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明骊近乎麻木,却还是伪装得极好,“我看你很紧张,也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就缓和一下气氛。”


    说着,她指了下房间里的花:“当做是你给我送花的报答。”


    顾清霜:“……”


    一时之间,她无法判断明骊的话是真是假。


    明骊坦然地接受她打量的目光,伪装得滴水不漏,笑也是她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的温柔笑容,具有十足的亲和力,她笑着说:“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呢?顾清霜,你大概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吧?”


    明骊站在门口,掌心被她自己掐得生疼,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盖过她心里的痛楚。


    顾清霜自然地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楼走廊里很安静,因为只住着她们两个人,但楼下有佣人的走路声,明骊不想在这种半开放的环境里讨论这些事情。


    尤其她们的动向经常会被佣人报告给顾雪蔷。


    明骊往前走了半步,把房间门关上,没再像座雕塑一样跟顾清霜站在那对峙。


    她往房间里走,郁金香和满天星的味道不讲道理的蹿进她鼻腔里,浓郁到让她打了个喷嚏。


    明骊今天在公司累了一天,大脑没有停过思考,回到家以后还要应对这种场景,此时实在有些疲惫,干脆直接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十分松弛。


    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有多紧绷。


    “你话没说完。”顾清霜追上来。


    明骊垂眸,“我知道,但你得让我休息会。”


    短短几步路,改变了站位,也改变了她们之间的对话氛围,明骊不需要再看着她的眼睛去思考她在想什么,从她有所波动的神情里揣测她对自己是否有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感,再去计算自己今晚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因为现在已经显而易见。


    她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所以她也不想让顾清霜那么快得到答案。


    明骊承认她此刻有点恶劣,可她乖巧了这么多年,对顾清霜一直千依百顺,从没叫过一句委屈,现在她只想小小任性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明骊闭上眼平复了下心境,连眼睛都没睁慢悠悠地打破寂静:“你就像房间里的这些花一样。”


    顾清霜:“嗯?”


    “没有缘由地闯进我的世界。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拯救了我,但你也把我拖进了另一个深渊。”这些话只能闭上眼睛说,盯着顾清霜那张脸的时候,明骊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她总会频繁想起那天傍晚,那些光洒在顾清霜身上,照得她宛若神祗,把浮萍一般的她拖上了岸。


    她没办法去谴责顾清霜。


    但闭上眼不一样,她脑海里回想起的是另一些事。


    是这三年里跟在顾雪蔷身后,端着酒杯装得游刃有余,像条鱼一样穿梭在名流晚宴之中,是她喝得烂醉回来以后,她醉前什么样,醒来以后就是什么样,是顾清霜站在沈梨灯面前,沈昶只骂了她一句,顾清霜毫不犹豫上去的那一巴掌,但在明骊想打沈昶时,却会被顾清霜拦住,是她在喝醉以后情真意切喊的每一句“阿梨”。


    阿梨,阿骊,从始至终她都不是顾清霜想要的那个。


    与其说明骊在见到沈梨灯以后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个替代品,更不如说她对自己撒了谎,一个让她还能维持这段婚姻的谎。


    她跟沈梨灯不像,所以她不可能是沈梨灯的替代品。


    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


    顾清霜却不懂她的意思:“为什么是像这些花?”


    “我看到这些花会心情好,也很喜欢。 ”明骊说:“曾经我父亲把我喜欢的郁金香铺满房间,将我家的后花园种满了满天星,但我去年因为喝酒过度,闻到满天星的味道就会犯鼻炎,打喷嚏,甚至是咳嗽。”


    明骊一直撑着的咳嗽声此刻爆发出来,她弯腰捂着自己的嘴巴咳了好多声,咳到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清霜懵住,先上前拍着她的背,又找了杯水给她递过来。


    明骊闭着眼睛没看见,更别说去接这杯水。


    在黑暗中她似乎更自如,等到咳完了才继续道:“这三年,我过得还蛮辛苦的。我从来没跟你抱怨过,是我清楚我跟你签订的合约,这就是我的本分。你不喜欢过的生活,在我的人生前二十年,我也不喜欢过。但我现在已经适应了。


    你也知道,这世上每一种适应的过程都很痛苦,所以,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呢?


    爱上你,也就意味着爱上适应这种过程的痛苦……你觉得我是有病?”


    明骊不疾不徐地说完,这段话快把她自己都骗过去了。


    因为仔细想想她确实像有病一样。


    轻而易举地关注顾清霜的一举一动,开始在意顾清霜的行为,然后,爱上顾清霜。


    明骊这番话说完,顾清霜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下。


    这个逻辑完全没毛病。


    甚至顾清霜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那你刚才的问题?”顾清霜又问。


    不是她想穷追不舍,是她想永绝后患。


    这种隐患就是雷点,随时都有可能把她的平静生活炸得粉碎,不如问个清楚明白。


    明骊顿了下:“开玩笑啊。而且不是你先问我的吗?”


    顾清霜:“……”


    “我以为你会想听到这个答案呢。”明骊说:“没想到你直接把我归到有病那类了。”


    明骊语气里几分戏谑,她装得太认真,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但她感觉在这个环境里要窒息了。


    这场对话该结束了,再不结束明骊怕自己装不下去彻底崩溃。


    到时候太丢人了。


    “有病?”顾清霜挑了下眉。


    “爱上一个高冷、寡言、情感淡漠但对前女友念念不忘的人,不是有病是什么?”明骊反问,顺带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顾清霜脸上的不可置信,大抵是没想到她在明骊心里的风评这么差,明骊却觉得自己已经嘴下留情了,虽然她爱顾清霜,却也知道顾清霜是什么样的人。


    爱一个人的时候,高冷就是有深度,寡言就是内敛,情感淡漠但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就是用情专一。


    但不爱一个人,这些就是致命缺点。


    明骊属于知道她的致命缺点,但还是无可救药爱上的。


    所以明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有病,纯纯有病。


    顾清霜见她把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心里虽然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明骊对她的评价,还是因为明骊说起这件事来不屑一顾的态度,但她在某种程度上松了一口气。


    明骊没爱上她,那就好办了。


    她们的婚姻关系还是可以继续的,当下的平静生活不会被破坏。


    明骊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场危机,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问题回拨过去,却还是不够,她盯着顾清霜问:“那你呢?这三年没有一次越界?”


    顾清霜懵了两秒,问道:“具体指代什么?”


    明骊勾唇:“对我没有一点点动心?”


    顾清霜看着她的脸,着实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并不是那种刀刻过的美丽,而是自然的、有韵味的、气质初衷的美丽。


    但不知为何,她现在身上的生命力少得可怜,像是被磨平了棱角,温柔得没有一丝攻击性,包容却了无生气。


    顾清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一幕,明骊身上笼罩着傍晚橙色的光晕,头发有些凌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疲惫不堪,但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和蓬勃生长的韧劲儿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顾清霜会被那样的她吸引,现在的明骊……


    顾清霜脑海里频繁浮现这三年里她的脸,日复一日地,她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明骊的眼神里并没有求知欲,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问出来只是例行公事。


    就像顾清霜问了她,那她就要问回去,你爱回答什么就回答什么。


    无所谓。


    顾清霜的心有点难受,但她无暇去探究原因,忠于自己的感受道:“我会遵守合约。”


    明骊闻言莞尔,“真是个很有合约精神的人呢。”


    顾清霜:“……”


    事情解决,明骊也不想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顾清霜为了道歉准备的满天星,她看起来也觉得厌烦,更别提闻起来鼻子很难受,所以她走到床边抱起自己的枕头就往外走。


    顾清霜拦住她的路:“你要做什么?”


    “去次卧睡。”明骊坦然地回答。


    “为……”在顾清霜还没问出来时,明骊就回答道:“第一,房间里的味道我闻不惯,短时间内这个味道散不干净,我可能晚上会咳嗽一夜,所以为了不影响你的睡眠,我去次卧睡。


    第二,我们最近身体的交流有些密切,我怕时间久了会分不清,所以稍微远一点对彼此都好,不然到时候让你误会我贪图你的身体,从而爱上你给你再造成困扰怎么办?思来想去,我去次卧睡更好。


    当然,如果你不想,你可以把一周做几次,一个月做几次列入补充合同里,我们当初没有签订这方面的条款,所以我觉得你可以做个补充合约,把你想加的条款都放进去,包括你可以跟前女友见面等,做好了给我,我会签的。反正我没有拒绝权。


    第三,母亲那边我会去说的,不是吵架,我会把这件事遮掩得很好,不让母亲找你麻烦,放心吧。”


    明骊淡定地说完这些,越过她就往外走。


    顾清霜却拽住她的手腕:“你说你没有拒绝权是什么意思?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明骊苦笑:“如果说早上我因为明晞的事情跟你生气,那是真的。但现在我确实没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说完用力扯开自己的手,径直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以后,这个房间里寂静得可怕。


    沙沙沙——


    狂风大作,刮过玻璃,今晚应当有场瓢泼大雨-


    次卧一直都有佣人清扫,所以也很干净。


    明骊习惯了睡自己的枕头,所以把次卧床上的枕头放进柜子里,换上自己的枕头,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床稍微厚实些的被子,等弄好了又在床上缓了会儿,等心绪平复些才去洗漱。


    当她拧开水龙头的时候,泊泊水流流经她的手掌,这才发现掌心有着很深的掐痕,甚至破了皮。


    水流过的时候还有血渍,她倒是感觉不到疼,等水把手掌冲干净了这才关了水龙头。


    她慢悠悠地去洗了个澡。


    次卧本来就是客房,明骊跟顾清霜结婚三年,从来没到次卧来住过。


    甚至这间次卧就没住过人。


    不过她们偶尔会来这里洗个澡,东西也挺齐全。


    明骊也不讲究,洗完澡出来以后躺在床上没什么困意,干脆从包里把今天还没看完的文件拿出来继续看。


    不知不觉就到凌晨一点多,明骊把文件阖上,揉了揉太阳穴,耳朵里传来淅沥的雨声。


    她拉开窗帘,站在二楼的窗台前眺望,能看见晚上也灯火通明的花园,而穿过花园和像体育馆那么大的广场,就坐落着一幢跟她这幢形状类似的别墅,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像是贵族居住的地方,只有走廊里亮着灯,那是顾家老太太和顾斐居住的那幢。


    但顾斐最近去苏市采风,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顾斐毕业后没有考公,也没工作,就在家里写点东西,给公众号写写文章,钱不多,连她零花钱的零头都没有,但顾斐自得其乐。


    前段时间听说她喜欢上了科幻小说,一口气买了上百本书来读,最近又喜欢上了苏市,所以得到了老太太的应允,去苏市采风了。


    明骊倒是蛮羡慕她的。


    雨越下越大,明骊在窗口站了会儿拉上窗帘。


    ……


    这一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明骊醒来时仍旧很早。


    她在床上犹豫要不要睡个回笼觉,但思考过后还是选择了起床,起来以后先去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翻开她带回来的资料继续看。


    一直看到七点五十闹钟响起,这才把资料收起,从衣柜里随便找了身衣服穿上,拎着包出了房门。


    到这时明骊就会庆幸,她有时候会把跟衣帽间整体风格不搭的衣服放到次卧里,不至于要穿的时候还得回去拿。


    虽不如她平时的衣服好看,却也不丑。


    明骊下楼时,顾雪蔷正坐在餐桌前看股票和新闻。


    两个IPad放在她眼前,一个是今日的股市,一个是今天的时政和财经新闻,两块屏幕同时滚动,她淡然地就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明骊也早已见怪不怪,在经商这方面,顾雪蔷也很有天赋。


    而且,顾雪蔷是她见过最有毅力和手腕的女商人。


    明骊跟她颔首打了个招呼,就见顾雪蔷头也不抬,眼睛仍盯着那两块屏幕,却语气平平地问:“昨晚你睡到次卧,吵架了?”


    明骊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她,否认了吵架的说法后,温声道:“我鼻子不舒服,闻不了满天星花的味道。而且,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就不吵霜霜睡觉了。”


    明骊把问题都归到自己身上,佣人给她端来了早餐,还算合明骊的胃口。


    她拿起勺子,不准备再说话了,就听顾雪蔷问:“你妹妹的事情解决了吗?”


    “嗯。”明骊复又放下勺子,“明天她就能去学校了。”


    顾雪蔷顿了下:“沈家那边还没完。你有个心理准备。”


    明骊眉头蹙起,“他们……想怎样?”


    听明晞说,顾清霜替沈家承诺的那十万块钱已经打到她账户上了,不就承认这件事是沈昶的错吗?


    明骊倒是不气了,反正她把沈昶扇明晞的那几巴掌都打回去了。


    相信石穗的哥姐也没那么生气了,毕竟脱了沈昶的衣服带着他来了个“游街”。


    明骊不知道沈家还想做什么。


    “他们想让你妹妹道歉。”顾雪蔷淡声道:“还有你。”


    明骊:“……”


    “想必母亲已经查清楚事情原委了吧?”明骊说,“那母亲的意思呢?”


    一张餐桌上,安静地卷起了一场风暴。


    顾雪蔷说:“你不用试探我的口风。”


    明骊:“……还真是骗不过母亲呢。”


    “这件事原本很好解决。”顾雪蔷说:“我们顾家的人不是他想要就能拿走的,但最近沈家傍上了大领导,把我们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卡了,现在他们用这个项目来威胁我。他们要的很简单,让你带着你妹妹去沈家大门外嗑三个头,再让沈昶扇你五个巴掌就行。”


    明骊的嘴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下。


    说实话,听顾雪蔷说话,越听心越往下沉。


    因为顾雪蔷是个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沈家没扼住顾家的命脉还好说,但现在沈家无所不用其极,开始威胁顾雪蔷。


    明骊眼皮子跳了下,不是个好征兆,但她尽量平静地说:“是城西的那个项目吗?”


    顾雪蔷点头。


    明骊心更凉了,这个项目她知道,顾雪蔷为了拿到顾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这些年一直在试图扩大顾氏集团的商业版图,争取让顾氏集团年利润翻到10个点以上,要知道这对于这些年蒸蒸日上的顾氏集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所以顾雪蔷就看上了城西,她想未来在城西那块新建一体化的产业园区和吃喝玩乐一条龙的“不夜城”。


    相当于平地起一座城。


    这个项目不仅能带动京安市的经济发展,更能让顾雪蔷一跃成为顾氏集团的董事长。


    这半年来,顾雪蔷一直在为这个项目忙碌,据她了解,光是前期投入,顾雪蔷就准备了十亿。


    前期一切都很顺利,毕竟是多方都在促成的项目,但现在卡住了。


    每卡一天都会消耗不少钱。


    在这些钱面前,明骊去嗑几个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明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请求的话说不出口,撒娇也不会,她跟顾雪蔷之间的对话一直都很生硬,除了那天她心里有气,跟顾雪蔷短暂地“谈”了一下心。


    事实证明确实很短暂,从那天之后顾雪蔷就给她放了权,没再插手过她的事,跟她之间还是像以前那样,见面打个招呼就完事。


    明骊坐在那,脑海里已经幻视出自己跪在沈家大门口的场面,在她跪下磕头的时候沈昶该有多嚣张,还要打她的脸。


    光是想想,明骊都觉得一阵恶寒,脊背发凉。


    “母亲。”明骊出声,“您同意了?”


    顾雪蔷扫了她一眼,发现她在发抖,眉头紧皱,似是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于是刻意多沉默了会儿,等到她的心理极限后才缓缓开口:“你觉得呢?”


    顾雪蔷的语气平静,可明骊却感觉到了威压和不满。


    像这种情况,她似乎应该很懂事地站起来说不就是嗑几个头吗?我去呗,只要能让母亲的项目顺利进行就好。


    这样既能在顾雪蔷面前卖个乖,也能让这件事圆满收尾。


    因为这样的话,明骊就可以顺势让顾雪蔷去稍微谈判一下,把明晞摘出去。


    最后只要她低个头,把尊严扔了就可以皆大欢喜。


    明骊却不想这么做。


    这一刻,她似乎有点懂了父亲当时为什么选择跳楼自杀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辉煌散去,剩下的都是嘲讽和讥笑,更多的是落井下石,每天都生活在无助和迷茫中,倒不如跳楼一了百了。


    想要活下去,必须放下所有的自尊。


    父亲骄傲了大半辈子,最终用跳楼自杀的方式成全了最后的体面。


    明骊深呼出一口气:“还是想听听母亲的意见。”


    “如果我让你去,你会去么?”顾雪蔷问。


    明骊没吭声,饭桌上的气氛愈发紧张。


    明骊能感觉到顾雪蔷的威压更甚,可她一直都垂着头,没看顾雪蔷也没动作,用沉默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说话。”顾雪蔷忽地拍了下桌子,明骊下意识抖了下。


    “一大早的做什么?”一道不满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顾清霜皱着眉睨了眼楼下的景象,这种场景似乎很久没出现过了,明骊跟她母亲最近相处得很好,她母亲也很久没这么暴躁冷厉,怎么一大早又开始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们昨晚分房睡?


    再看见明骊挺直的背脊,垂下的头颅,看起来像是明骊做错了什么事。


    顾清霜昨晚没睡好,断断续续地做梦、醒来,再睡,再梦,一整夜都像被缠绵的雨困在了梦里,整个人都没精神,说话的语气自然不太好:“就不能好好吃个饭么?”


    顾雪蔷瞟她一眼,笑了:“呦。倒把你忘了。”


    “怎么了?”顾清霜平时都坐在明骊对面,但走到餐桌前犹豫了下,坐在了明骊身边,顺带隔开了明骊和顾雪蔷,坐近了才发现明骊在发抖。


    顾清霜忽然想起明骊昨天说的那些话。


    ——从某种意义来说,你拯救了我,却也把我拉进了另一个深渊。


    深渊吗?


    或许是的。


    顾清霜深呼吸一口气:“妈,吃饭吧。”


    她在请求顾雪蔷结束对明骊的严苛训斥,看起来顾雪蔷很生气。


    顾雪蔷却道:“你的事情等会再说,我在问明骊。明骊,你怎么想?”


    “你到底在问什么?”顾清霜在一旁看了眼明骊,她抖得更厉害了,顾清霜冷眼看向顾雪蔷,挡住顾雪蔷那道威严的视线:“你非要逼她吗?妈,点到为止,可以吗?”


    最后的询问隐隐有几分威胁。


    顾雪蔷眸光深邃地盯着她看,似笑非笑。


    顾清霜不知道她们中间发生了什么,调停都没办法,干脆伸手去拉明骊,“如果你非要每天在吃饭时间对着她这样,那我带着她出去住。你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


    明骊没动。


    顾清霜拉着她的手腕:“跟我走。明骊。”


    明骊甚至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一滴眼泪掉在裤子上,良久,她松开自己的唇,蹭地站起来,无视了顾清霜,只盯着顾雪蔷看,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母亲真的在意我的看法吗?”


    赤  诚 的 爱


    顾雪蔷见她的眼里有泪光,声音也哽咽,唇上更是被自己咬得出了血,看上去殷红。


    可她的身上多了一股……顾雪蔷说不上来的气质,但她很欣赏。


    “你觉得呢?”顾雪蔷淡然地反问。


    “无所谓。”明骊说:“您希望从我这得到什么答案呢?”


    “当然是我想得到的答案。”顾雪蔷说:“看你能不能猜透。”


    “母亲聪慧,我愚笨,我自然是猜不到的。”明骊说:“但如果您问我的想法,我倒是要说一下。这件事我可以做,但不是作为顾家人去做,除非他们把我绑了,打断我的腿,我就去给他嗑。当然,真到了那天我肯定已经跟顾清霜离婚了,我跟顾家也毫无瓜葛。”


    明骊语气平静,但没有人会怀疑她话里的真实度。


    她很认真,没有比现在更认真的时候了。


    她想了想,她的父亲选择跳楼自杀成全最后的体面,在外界看来可能是非常没责任感的做法,但此刻明骊真的共情了他。


    这世上,有太多不能舍弃的东西了。


    蝇营狗苟,为财奔走,没了尊严、没了自由、那是什么呢?


    明骊想象不出来。


    明骊也不愿成为那样。


    “母亲,我不会这样做,也不会让我妹妹去做。恶就是恶,我对他低头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永远都不可能抬起头来。”明骊说:“您要是想把我卖了,那您随意。但在此之前,我会跟顾清霜离婚,您可能事业很成功,但在家庭这方面……”


    剩下的话明骊没说,拎着包就往外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顾清霜和顾雪蔷。


    顾清霜看着明骊的背影,忽然感觉明骊变了,似乎在慢慢离她远去。


    这三年里她提出离婚的次数,都没今天早上提得多。


    而顾雪蔷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清霜终于回过神来,质问顾雪蔷:“你到底在做什么?非要把这个家搞散才满意吗?”


    顾雪蔷侧过脸,扫了她一眼,冷笑出声:“顾清霜,这话该我问你吧。”


    她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来,狠狠甩在桌上,“你每天在干什么?!”


    顾清霜看见了那些照片,是……她和沈梨灯的合照。


    从拍照的角度来看,她们两个像是拥抱在一起,很亲密。


    但……她那天并没有抱她。


    “三年过去了,她一勾手你还是像狗一样就过去吗?”顾雪蔷恨铁不成狗地说:“你刚回京安就去见她,还被拍了照片,你不觉得蹊跷吗?”


    顾清霜把所有的照片看完:“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去见她做什么?”顾雪蔷问。


    顾清霜:“……”


    沉默片刻,顾清霜说:“她受伤了,我去看了她。”


    “你是已经结婚的人,看她去干吗?她有家人,有朋友,用得着你?”顾雪蔷语气更冷,“顾清霜,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母亲。”顾清霜抿唇,声音沉沉,像是被人拖到了地狱里:“你知道的,我不能不管她。”


    “呵。”顾雪蔷冷笑道:“那明骊呢?你在四中帮沈昶当家长的时候,想过明骊的感受吗?我可不记得我给你生了个弟弟。”


    顾清霜拧眉:“那跟你早上为难明骊有什么关系?”


    “沈家用城西的项目要挟我,让明骊登门磕头道歉。”顾雪蔷说:“这中间没沈梨灯的推波助澜,我不信。”


    ……


    良久,顾清霜闭了闭眼:“母亲,你对她还是很多偏见。”


    第29章


    夜晚落过大雨的城市道路湿漉漉的, 道路两侧的树木也浸润着湿气,空气里满是泥土的味道,太阳躲在乌云之中。


    整张天阴沉沉的, 格外压抑。


    明骊开车的时候总忍不住吸鼻子,开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擦眼泪、擦鼻涕,就这样一路开到了公司。


    她在地下车库缓了好一会儿才上楼。


    明骊刚一进办公室,林助就已经在等她,将一摞新的资料放在明骊桌上,正要说话却看见明骊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一时间怔住。


    明骊却主动发问:“这些是什么?”


    “「星晚」五年内详细的业务往来记录,和财务那边出具的报告。”林助说。


    “动作够快的啊。”明骊感慨似地说。


    “您……”林助看着她欲言又止, 明骊却坐在办公椅上, 深呼一口气道:“我没事。帮我约一下她们的总裁。”


    “什么时候?”林助问。


    “明天?”明骊顿了下:“越快越好。”


    林助眼里露出些赞许, 比她想象的时间要快,却还是试探道:“您都准备好了?”


    “嗯。我们用「特殊处理组」的名义在这里待了近一周, 再待下去对方估计也没耐心了。”明骊说:“现在应该是谈判的最好时机。”


    “那价格呢?”林助问。


    明骊思考了一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林助问:“三千万?”


    说完有些犹豫:“会不会有点少?”


    “三千三百万。”明骊说:“最多四千万。”


    “「星晚」现有的经营模式是完全无法盈利的,所以收购之后需要一大笔资金来拓宽市场和业务,四千万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后数字。”


    林助:“据现有资料表明, 目前有集团最高出资四千五百万。”


    “那她卖了吗?”明骊却反问。


    林助:“……”


    当然没有, 如果已经签订合约, 她们早就不在这了。


    不过林助也没跟明骊说, 这家公司已经被顾总盯住了,在明骊入驻之前, 顾总早已跟对方总裁亲自谈过,虽然给明骊开了后门让她可以提前进驻公司调研, 但相应地,在谈判这方面,对方一定会尽可能杀明骊的锐气。


    这是顾总对明骊的考验。


    换句话说,是顾总对明骊这三年的教学成果检验。


    这几天明骊的表现,林助也都看在眼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学生。


    明骊朝林助笑了下:“你先出去吧,我心里有数。”


    林助却看了眼日历,“明天怕是不行。”


    明骊眼露疑惑。


    “清明节。”林助提醒道:“我把明天的行程都给您取消了,最早我帮您约后天上午。”


    “不。”明骊顿了下:“就明天。”


    林助错愕:“您不去祭拜……”


    “明晚吧。”明骊笑了下:“明天刚好是个特殊的日子。”


    跟林助说完看向窗外阴沉的天气,乌云密布,似是又要有场大雨。


    明骊说:“不想被收购,那就只能继续坚持,她们现有的资金链断了,再等就只能宣告破产清算了。”


    林助忽地想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一凛。


    下一秒,就听明骊喃喃道:“我最知道,破产的人会经历什么。”


    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林助却听出了几分悲怆,沉声道:“好的,我去约。”


    等林助离开办公室后,明骊从桌上抽了张纸擤了鼻涕,拿起桌上的资料看起来。


    今天早上跟顾雪蔷的那场对话让她彻底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八个字的的含义。


    要么不要站在漩涡里,要站就必须靠自己的能力站在中心。


    她希望下次出事,不用去请求别人的庇佑,而是去庇佑别人。


    不管顾雪蔷做什么决定,明骊都不会怪她。


    趋利避害是每种生物的本能,尤其顾雪蔷跟明骊之间,本就不是什么非帮不可的关系。


    顾雪蔷帮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


    但她要真想把明骊送到沈家去道歉,那明骊不做,除非她把明骊绑了。


    那明骊就跟顾家再没半分关系。


    明骊尽力摒弃掉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让自己投入进工作中。


    用了一上午,明骊就把林助送来的资料看完,下午找“特调组”开了个会,便喊林助到她办公室来着手写收购计划书。


    加班加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明骊看计划书只剩个收尾的工作,便让林助先回去,她把这些完成再走。


    林助迟疑:“您一个人?”


    “是啊,我一个人。”明骊淡然地笑笑:“你早点回家休息,明天白天你也放假。”


    林助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我跟您一起。”


    “不用的。”明骊说:“这几天你加班也很累了。”


    “没事,只要加班费为给够就行。”林助说。


    这几天本来是假期,但她们这边时间紧任务重,明骊便没能给林助她们假期,整个团队所有人都没放假。


    明骊盯着电脑屏幕思索片刻:“等收购完成,所有东西交接完,给你放个长假。”


    “行。”林助笑了下:“先谢谢您嘞。”


    月落西沉,明骊和林助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


    林助白天喝了两杯咖啡,这个点还是忍不住呵欠连天,光是坐电梯下来就打了两个呵欠。


    反观明骊,一杯咖啡没喝,双眼炯炯有神,仿佛给她再开个灯,她还能连干几个小时。


    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下来,林助都有点熬不住,问明骊:“明总,您不困?”


    明骊正思索着什么,闻言微怔:“啊?”


    “不累吗?”林助半倚在电梯壁问她,这会已经下班,两人之间的年龄差也不大,所以林助更随意一些。


    明骊也不介意,相反,她更喜欢林助松懈下来的感觉,温声道:“还好。”


    林助无奈摇头:“您真是……”


    电梯门打开,明骊挑眉:“什么?”


    林助:“越挫越勇。”


    明骊笑了下,“承蒙夸奖。”


    ……


    明骊几乎是踩着夜色回到「顾园」的,在阴沉的夜色之中,「顾园」几幢建筑愈发神秘古朴。


    她回去时只剩两个还在值班的女佣,家里空荡又安静。


    等她一进门,就有女佣迎上前问她需不需要夜宵,说锅里还炖着补品,是顾总专门吩咐人给她准备的。


    明骊错愕,不知道顾雪蔷是什么意思。


    但她肚子一点都不饿,晚上跟林助一起加班时,她感觉自己血糖有点低,所以点了两份甜品。


    拒绝了她们后,明骊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下意识往主卧走去,但走到门口拧动把手时才想起自己昨晚已经搬到了次卧。


    刚一松手,却没想到房间门突兀地打开。


    顾清霜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双眼清明,看起来还没睡。


    明骊看见她也没什么反应,淡声道:“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没有。”顾清霜说:“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我暂时先睡在次卧。”明骊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


    顾清霜沉默地盯着她看,“你加班到现在?”


    明骊闻言点头:“嗯,最近事有点多。”


    “我们家的事,让你很累吗?”顾清霜忽地问。


    明骊微顿,抬眸看向她,发现她的眼神很复杂,似是在纠结什么,明骊无心探究,她远没有在林助面前装得那么轻松,现在只想赶紧回房间睡一觉,便挑了个不会出错的答案:“还好,有收获,也有成就感。”


    “或许……”顾清霜想说些什么,却又拧着眉停下,看起来像在跟自己置气。


    明骊却问:“什么?”


    顾清霜:“没什么。”


    一段对话戛然而止,明骊朝她挥了挥手:“你早点休息,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说完就往次卧走。


    明骊回到卧室以后直接往床上一躺,连妆都没卸,就想着躺一会儿就去洗漱洗澡,但没想到这一趟,直接到了早上。


    倒是难得的,睡得安稳。


    明骊醒来的时候早上六点多,卸妆洗澡,在柜子里挑了身白色西装换上,给明晞发了条消息。


    明晞还没醒,明骊收了手机下楼吃饭。


    她吃到一半,顾雪蔷也下了楼,见到她的第一句是:“要去给你父亲扫墓?”


    “嗯。”明骊也淡淡地回应。


    再没有多余的攀谈。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但也不是第一天这样,若是以前,明骊估计早就吃不下去先走一步,但今天她硬是忍着心里的不适,吃饱了才放下餐桌,慢条斯理地擦过嘴后才道:“我吃好了。”


    顾雪蔷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你在怨我?”


    “没有。”明骊说。


    明骊准备起身,却听见顾雪蔷说:“你还没给我答案。”


    明骊眉头微蹙,没想到昨天早上餐桌上的问题还要再来一次,昨天那番话没表明她的态度吗?


    “我已经给出了答案。”明骊说:“这件事最终还是要母亲来抉择的。我又没有选择权。”


    “你有。”顾雪蔷说:“不然我怎么会问你呢?听说你今天跟「星晚」的胡总约了见面?”


    明骊点头:“是。”


    “是个不错的日子。”顾雪蔷评价道。


    明骊没说话,坐在餐桌前平静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可顾雪蔷久久没说话,淡定地坐在桌前吃起了饭。


    明骊刚才错过了离桌的时机,现在再走就有点突兀,可她不想在这里待了,迟疑过后还是直接站了起来:“母亲慢慢吃吧,我还有事。”


    “等等。”顾雪蔷放下餐桌,不疾不徐地抬眸看向明骊:“你还没给我答案。”


    又是那句。


    明骊无奈,她的答案很明显了。


    顾雪蔷却还是在追问,似是非要把她逼得说出那句我不愿意,我不同意。


    大家都是成年人,该点到为止的。


    明骊心口堵着气,毫无顾忌地迎上顾雪蔷锐利的目光:“那您想要什么答案呢?”


    “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答案。”顾雪蔷说。


    明骊笑了:“让您满意?那我呢?”


    “你也满意。”顾雪蔷说:“谈判不就是这样么?双方都满意才有谈下去的必要,不然从一开始就不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明骊忽地顿住。


    “你的答案并不明确。”顾雪蔷却没顾及她,沉声道:“态度强硬是一方面,威胁是一方面,懂得拿捏的分寸又是一方面。不然,这场谈判注定是要崩的。”


    明骊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雪蔷不仅在跟她讨论沈家的那件事,还有她跟「星晚」今晚的那场谈判。


    再回想起来,似乎从昨天早上她就刻意把她的情绪往上拉,按照顾雪蔷的性格来说,昨天闹了不愉快,下次给你的一定是答案,但今天又重新提起了这件事,似是在试探她对这件事的底线,而今天她的态度要更柔和。


    如果说昨天是把她的情绪拉到了高点,那在经过了一天的沉淀后,今天就是把她的情绪扯回到原点。


    这大概才是……谈判。


    明骊看向顾雪蔷,温声道:“母亲……”


    “看来你明白了什么。”顾雪蔷说:“你说得对,你确实迟钝。”


    明骊:“……”


    “不过你有自知之明,一个人能走多远,不仅取决于她对世界的认知,更取决于她对自我的认知。”顾雪蔷说:“所以,现在你能给我你的答案了吗?”


    明骊沉默片刻,冷声道:“我不愿意。”


    “给沈家道歉磕头这件事我做不到。”明骊看着顾雪蔷的神态,看起来波澜不惊,却在等待着什么。


    明骊继续道:“但我能在别的方面展现优势。城西那个项目或许帮不到母亲,但我想,有朝一日我应该可以在别的项目上帮到母亲。”


    顾雪蔷闻言,勾了勾唇。


    明骊松了口气。


    顾雪蔷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尤其是高兴的情绪,能做到这种程度就说明她很满意。


    “好。”顾雪蔷说:“记住你的话。”


    明骊点头,“那沈家那边……?”


    顾雪蔷目光淡淡扫了眼刚从楼下走下来的顾清霜:“自会有人去处理。”


    明骊自然也看到了顾清霜,她在餐桌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坐在了明骊身边。


    明骊微不可察地撇了下身子,跟她稍微隔开些距离。


    顾雪蔷则淡声道:“有人把这天都捅踏了,当然得自己去补。要是连这点事也做不好……”


    很明显,顾雪蔷这一番话意有所指,顾清霜听得却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吃自己的早饭。


    顾雪蔷沉吟片刻继续道:“那就真的是被人勾走魂,没救了。”


    明骊还在反应她这句话含沙射影的是谁,就听顾清霜冷声道:“你说我就说我,不要又扯到别的事上去。”


    顾雪蔷耸了耸肩:“是么?”


    看起来很松弛,但明骊发现,她们两人的眼神又对上了,互不相让。


    “是。”顾清霜说:“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要再用其他的方式干涉。”


    “我并没干涉。”顾雪蔷说:“我现在连说也说不得?”


    顾清霜:“你说得并不少。”


    “霜霜。”顾雪蔷淡淡道:“三年过去,我以为你成长了。”


    顾清霜侧眸看向她,眸中似有不解,却比不解更深一层,慢慢地,转为厌恶,就连那双幽深的眼睛都淬着冷光。


    在这样的眼神下,顾雪蔷并未继续,只道:“我希望你有分寸。”


    死一般的沉默。


    顾清霜那双眼里的冷意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仿佛顾雪蔷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她的敌人。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过后,顾清霜垂下眸,压住自己的燥意,沉声道:“会的。”


    但片刻后,她说:“我不想再在您口中听到那些刻薄的话。”


    她用“刻薄”这个词形容她的母亲。


    顾雪蔷闻言脸色明显一变,却盯着坐得如同一座冰雕的顾清霜,什么话都没说,起身离去-


    如同空气被短暂抽离,所有人都快被这沉重的气氛弄得呼吸不过来。


    尤其离她们很近的明骊。


    起先明骊还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跟沈梨灯有关。


    明骊从顾雪蔷那没怎么听过沈梨灯的名字,也就是那次聊天才知道一点。


    但很明显,顾雪蔷不喜欢沈梨灯,甚至可以说讨厌。


    明骊对她们之间的过往一无所知,但从今天这顿早饭来看,顾清霜跟顾雪蔷之间有很深的龃龉。


    这点明骊倒是清楚,因为从她跟顾清霜结婚以来,顾清霜跟她母亲之间关系一直不大好。


    明骊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顾雪蔷逼着顾清霜去争权,引起了顾清霜的叛逆,但如今细细想来,大概没有这么简单。


    光是沈梨灯这个名字,足以在顾家的餐桌上引起一场风暴。


    而明骊并没进入风暴的中心,她在边缘被波及,却也被伤得不轻。


    但明骊无暇想这些事,从顾雪蔷那学到的“新知识”她还需要时间消化,还要跟母亲和明晞一起去给父亲扫墓。


    晚上还有一场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谈判,她忙得很。


    这场争执明骊就当没看见,但她刚起身准备走,就听顾清霜问道:“你想要什么结果?”


    明骊一怔:“嗯?”


    顾清霜说:“对沈昶的处罚,还有对沈家,你想要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明骊玩笑似地说:“天凉了,沈家该破产了?”


    顾清霜抿唇:“这个……”


    看她表情为难,明骊也没有再开玩笑,只说:“该找沈昶报的仇我已经报过了,所以只要他别再找我和明晞麻烦就行。像这种人,他们家里不教,以后也有人会教的。”


    虽然很大可能这种纨绔子弟以后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可以不停地作恶,甚至会在这个病态的社会里拥有一堆崇拜者。


    可明骊坚信,他不会一直顺利。


    天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等他疯狂自大到一定程度,总会踢到铁板的。


    沈家再厉害,也不可能保他一辈子。


    说不定在哪天,会有人逼到沈家门上让沈昶磕头认错,打完他右脸还得让他把左脸伸过去,再多扇几耳光。


    沈家对明骊来说并不重要。


    顾清霜沉声:“金钱方面没有要求?”


    “你觉得要多少钱才够补偿?”明骊笑道:“再说,您不是作为沈昶的家长给过补偿了吗?明晞账上已经收到十万块了。”


    顾清霜:“……”


    她听出了明骊语气里的内涵之意。


    “我不是沈昶的家长。”顾清霜解释:“我是代人去的。”


    “不管是代谁去,那也是去了。”明骊幽幽道:“总不能我拿刀杀了人,然后跟警察解释,这是我替别人杀的。你猜,法官会不会判我的罪?”


    顾清霜:“……”


    很明显,明骊身上有股敌意。


    顾清霜昨晚仍旧没睡好,在房间里辗转难眠,总是会不自觉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昨晚她是刻意等明骊回家的,想跟明骊聊聊,但看见明骊那副疲惫的模样,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她能做得最好的事就是放过明骊,跟明骊提前结束这段合约。


    也就意味着她要再次陷入到三年前的牢笼里。


    进退两难。


    她的平静生活要被掀起惊涛巨浪,她要每天去跟顾雪蔷进行无意义的争执,顾雪蔷要砸东西要在这个家里哭得歇斯底里,她们母女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逼成疯子。


    在这个提议说出口的前一刻,顾清霜都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那种窒息感曾经把她整个人都困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是婚后,她才重见天日。


    顾清霜承认,她就是自私。


    从始至终,她都很自私。


    顾清霜没办法踏出最沉重的那步,就只能在别的方面补偿明骊。


    可没想到,明骊像是只刺猬,恨不得让她半步不要靠近。


    顾清霜从没处理过这种棘手的关系,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骊却已经走到门口,眼看就要走出这座门,顾清霜心慌了,急切地喊住她:“明骊。”


    明骊停住,“怎么了?”


    “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顾清霜认真又坚定地说:“不是以沈昶的家长,是以你的妻子,明晞的姐姐去帮你讨一个满意的结果。”


    明骊看着她,发现她脸上有几分局促,似是没这么跟人宣过誓,有种笨拙的可爱感。


    “那沈家呢?沈梨灯呢?”明骊问:“你该怎么给她们交代?”


    顾清霜不疾不徐道:“我无须给她们交代。”


    因为她跟沈家早就没关系了。


    跟沈梨灯……那是斩不断。


    可在这件事上,她不欠任何人的。


    明骊不知道顾清霜要怎么做,也并未抱希望,但顾清霜这么大阵仗,她也不好泼冷水,敷衍地笑了笑:“行,我信你。”


    实际上,她并没信-


    从「顾园」出来时还有些冷,明骊的西装外套被吹得猎猎作响,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


    明骊翻出个皮筋儿把头发扎住,孰料缠到最后一圈时,有双手忽然捂住她的眼睛,一道故意装神弄鬼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猜~猜~我是谁啊~~”


    明骊顿了下,被捂住的眼睛还往上翻了下。


    “啊!我猜是鬼~”明骊装模作样道:“我好害怕呀~~”


    “那你快晕倒。”


    明骊:“……顾斐!你无不无聊啊。”


    顾斐松开手,转到她面前来,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像个鸡窝,却还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模样,“没劲儿。”


    “谁家女鬼大清早出来的?”明骊抱臂打量她。


    疯玩了一阵更松弛了,脚上的鞋还是一只粉一只绿。


    “那我下次半夜出来。”顾斐说着抓了抓头发,抓了个非常蓬松的丸子头,看起来头发非常茂密,打了个呵欠问她:“你去祭拜你爸?”


    “嗯。”明骊点头:“你刚回来?”


    “是啊,踩着点压着线回来的。”顾斐说:“在外边玩得太快乐了,都有点不想回来。”


    “让奶奶听见了要失望。”明骊揶揄:“你也不怕伤奶奶的心。”


    “我妈才不会失望,我在外边一天给她打五个电话,她估计只会嫌我烦。”顾斐嘚瑟道:“我给你买礼物了啊小阿骊。到时候来我这拿。”


    “行。”明骊问:“今年,你去祭拜吗?”


    顾斐撇撇嘴:“去啊,不然我回来做什么?”


    “那你快去吧,大家估计都收拾好了。”明骊说。


    “没事儿,还有我大姐夫呢。”顾斐说着压低了声音:“今晚你小心点,你们家肯定不太平。”


    明骊:“……”


    顾柳甫要回来了?


    明骊环顾四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就听顾斐说:“今年我妈让所有人都回来团聚一下,大姐夫肯定要在。”


    明骊懵了:“没通知我啊?”


    按道理来说这种程度的家宴都是明骊帮着顾雪蔷操办的,但她一点风声没听到,甚至还要去给自己父亲扫墓。


    “估计今天是二哥家来办。”说到这种事,顾斐语气就沉下来,“最近家里的这些事都是二哥家那边负责处理的,梦蝶跟清枝忙得团团转。”


    “好吧。”明骊本来也不喜欢做这些事,听着也没什么想法,倒是想起前几天听小姨聊起的一件事,也不知道顾斐知道了没有,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顾斐。


    孰料她眼神只在顾斐身上扫了两眼,顾斐就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跟陆家的婚事?”


    明骊:“……”


    “怎么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明骊感慨道:“你应该去当心理学家。”


    “最近在准备考证了。”顾斐说:“主要还是小阿骊你藏不住事啊。放心吧,我妈很护着我的,她才不会把我嫁去那种家庭里受罪。二哥这不是被惩治了吗?现在还是我妈当家做主,谁能在我妈手下欺负我啊。”


    明骊耸耸肩:“羡慕。”


    顾斐拍拍她:“不必羡慕。这是姐应得的。”


    明骊蹙眉:“乱辈分了,小姑。”


    顾斐朝她吐吐舌头:“谁让你莫名其妙就比我小了一辈呢。”


    明骊看了眼时间,明晞已经在发消息问她到哪了,没空再跟顾斐叙旧,恰好顾斐也要去忙,打了个招呼就散了。


    只是明骊开车离开「顾园」时,没看见顾斐还站在原地,早已收敛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眼神痴痴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良久,她无奈地叹了声:“还是瘦了。小阿骊。”


    ……


    周柏的墓地在城郊的墓园里,明骊开车接上明晞和明女士,疾驰在路上。


    一路明晞就在说明女士突然转性去找工作的事,原以为她只是说说,但已经做了两天。


    明晞当着明骊的面让明骊劝明女士,不要在该退休的年纪奋斗。


    但明女士淡淡瞟她一眼:“我这是幡然醒悟。”


    明骊没像明晞那样一味阻拦,只问明女士这两天做得怎么样?


    明女士思考片刻:“有些无聊。”


    明晞抱臂:“你看,你也觉得上班无聊。”


    “那我待在家里还无聊呢。”明女士轻哼一声,“别看我年纪大了,我脑子还是没用过的,好用得很。”


    明晞:“……”


    倒也是这么个理。


    “但脑子经常不用就生锈了啊。”明晞说:“妈妈,你就等着享清福不好吗?你陪在我身边,我保证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明女士一戳她脑袋:“我可不用。我当年就是状元。”


    明晞咬牙切齿:“这个工作你还非得做了是吧?”


    “我现在很有热情。”明女士摁了摁太阳穴:“你做好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说着明女士还问明骊:“阿骊,你那边有没有淘汰的二手电脑?我想要部电脑。”


    “您要电脑做什么?”明骊问:“您那超市还需要做PPT?”


    明女士顿了下:“我准备给我们超市老板提点建议,他的超市目前问题太多了。”


    明骊:“?”


    于是明女士在车上阔阔而谈,从超市的营销模式到货架物品的摆放,以及结账时的弊端说了个全。


    起先明骊还没认真听,以为明女士在吹牛,毕竟明女士一天班没上过,懂什么啊?


    但越听越觉得……明女士这些问题简直就是一针见血。


    很多都是她自己偶尔去超市买东西时会遇到的,但她一般都不会多想,通常就吐槽两句结束了。


    但没想到明女士只去超市工作了两天,就已经把这些点全发现了。


    可是在职场中会发现问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解决问题。


    明骊在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半小时后,很认真地提问:“那解决的办法呢?你想到了吗?”


    明女士皱皱眉:“想到了一点,但还不完善,所以我想找你要个二手电脑,大家现在都从网上学东西,我手机上也能看,但字太小了,我老花看不清。”


    想学东西是好事,没有理由拒绝。


    明骊闻言欣然应允,“不过我那没有二手的,我给你买个新的呗,顺带给你买个IPad。”


    明女士说:“好。”


    答应完以后又道:“我给你打借条,等我发工资就还你。不要买太贵的,能用就行。”


    明骊:“……”


    不知为何,明骊还有点欣慰,有种看女儿长大了的感觉。


    下一秒,明骊赶紧摇摇头。


    想什么呢!


    那是她妈!


    这一路上明女士比以前健谈许多,跟明晞偶尔斗嘴也很好玩,倒是不觉得无聊。


    明晞还问明骊考驾照的事,准备等高考结束就去报驾校,反正她现在手里有沈昶赔她的钱,也不是非要去赚钱。


    抵达墓园以后,她们把提前准备的贡品和花拿出来,又象征性地扫了扫墓。


    难得的,明女士今年没哭。


    她站在周柏的墓前,轻声道:“柏哥,我会好好当一个母亲的。像你保护我们那样,保护好我们的女儿。”


    明骊跟明晞站在不远处,只看见明女士嘴唇嗡动,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下去的路上,明晞还问明女士:“你刚跟爸爸说什么呢?”


    明女士神秘一笑:“秘密。”


    天气阴沉,但她们之间的气氛却比往年都好。


    明骊正走着,电话忽然响了。


    是祝寒星。


    明骊接起来,正要跟她打招呼,就听见祝寒星焦急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明骊,明月丢了……”


    第30章


    祝明月今年八岁, 早已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可她仍在读幼儿园。


    整个幼儿园里,属她高挑, 但也属她最内敛。


    祝寒星平时里拍戏忙,几乎都把她交给家政公司的保姆阿姨照看,给保姆阿姨开三万的工资,请她居家照顾祝明月。


    关于读书这点,祝寒星心里打着别的算盘。


    祝明月的耳朵听不见,说话也只会简单的“嗯”“啊”“好”等音节,可她的听障问题并不是先天原因,而是发高烧导致的后遗症。


    所以祝寒星想让她接收治疗, 等好得差不多了再去上小学, 而不是去读特殊学校。


    在祝寒星心里还存着一丝希冀。


    但祝明月并不这么想, 她已经两次对祝寒星表明自己想读小学的观点,祝寒星也知道这件事拖不下去, 便应允下半年无论如何都会让她正常升学。


    事情迫在眉睫,祝寒星便找了很多知名医生帮明月诊治。


    从耳科医生到心理医生,明月这段时间一直都没去学校,就在家里和医院两头跑。


    前两天祝寒星回了趟家,也没敢让明月见到自己, 怕一看见她, 明月就哭成泪人, 她也就走不了了。


    之后到了这个南方小镇开始拍戏的时候, 祝寒星给明月打了视频,明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对她也爱搭不理,蔫巴巴的。


    祝寒星哄了她好一阵都不见好, 剧组那边又催得紧,祝寒星只能挂断电话去忙。


    今天她好不容易白天有了空闲,正准备给保姆阿姨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明月的动向,看她是不是还在生气,结果电话还没打过去,阿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祝寒星喜上眉梢地接起来,就听见阿姨磕磕绊绊地说明月丢了,就丢在家隔壁的公园里。


    祝寒星为了能给明月创造好一点的生活条件,在她刚出道没多久,跟现在的经纪公司签约时就找经纪公司借钱,还签了好几年的不平等条约才买下现在的房子。


    高档小区的大平层,两千多万。


    时至今日,祝寒星的房贷还剩几百万没还。


    当初她看中的就是这个房子周边一应俱全,医院、超市、公园,对明月的恢复都很有利。


    却没想到,明月能丢在隔壁的公园。


    起先祝寒星第一反应是明月自己走了,因为这两年明月几乎每周都会去那个公园玩,她虽然听不见,但极为聪明,从公园回家的那条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可阿姨说她已经回家确认过了,明月并没有回家。


    因为两人是一起出来散步的,明月身上也没有带任何通讯设备,就连她的电话手表都放在家里充电没有带。


    祝寒星根本没办法定位到明月,又让阿姨报警,阿姨却说失踪还不到24小时,报警也不会受理。


    隔着几千公里,祝寒星只能干着急,连忙订了回京安的机票,但最早的航班是下午五点,到的时候已经七点多,要是到那会儿明月还没找到……


    祝寒星根本不敢想,急忙拨通了明骊的电话,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明骊身上。


    明骊听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也是明月自己走的,但以防万一,还是要赶紧找到她。


    明骊一边带着明女士和明晞往祝寒星家走,一边在电话里安慰祝寒星。


    “骊姐,这次拜托你了。”祝寒星却深吸一口气:“我这边儿戏份还挺重,先挂了。”


    背景音里嘈杂得很,还不停传来“祝老师”“祝老师”的喊声。


    明骊让她放心,找到明月以后就给她报平安。


    “好。”祝寒星说:“我今晚争取回去。”


    “要是找到明月,你不回来也行。”明骊知道她在这个组里已经请了很多次假,肯定是不好请假的,剧组每天都得损耗一大笔钱进去,把她这个主角放走,剧组一天就赔不少钱。


    再说,这个机会对祝寒星来说来之不易,也快拍完了,能给导演留点好印象就留点好印象,虽然她之前跟导演那场大吵已经把导演对她的好印象都快耗光了。


    明骊又安慰了她几句才挂断电话。


    甫一挂断,明晞便问:“明月是被拐走了还是自己离家出走啊?”


    明骊一顿,她还是更倾向于是明月迷了路,摇头否认道:“这么小离家出走?不至于。”


    “怎么不会?她很早熟的。”明晞说:“最近寒星姐忙得家都不回,估计明月生气了。”


    明女士在一旁感慨:“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明骊笑笑:“还是赶紧去找明月吧。”


    等到了祝寒星家,明骊不想让身体不好的明女士跟着折腾,便让明晞打车带明女士回家,明女士却不走:“我留在这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明骊见她坚定,也不好拒绝。


    思来想去,给她找了个最简单的活儿,“你就待在星星家,要是明月突然回家,你记得给我们打电话。”


    明女士:“……行。”


    明骊和明晞把她送到以后便去找祝寒星家的保姆汇合,下楼时明晞悄悄问明骊:“你觉不觉得妈这两天变了?”


    “变化很大。”明骊评价。


    今天的明女士跟之前外形上并没变化,但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总是自怨自艾,会觉得自己能帮她们最大的忙就是回家休息,但现在她会想着参与进来。


    “你也觉得了吧!”明晞说:“自从她说要去上班,我就发现她不一样了。你知道吗?她现在每顿给我烧四个菜,我的天呐。”


    明女士以前几乎不下厨,她们家破产以后,明女士才开始学习做饭。


    但因为没什么天赋,做的饭一直介于好吃与难吃之间,简称好难吃。


    明晞当时吃了三天,上吐下泻。


    后来给明女士自责得不行,尽量学习做一些简餐。


    这三年里,明女士厨艺进步了一些,但也不到能每天做四个菜的地步。


    明骊沉默片刻,认真道:“好吃吗?”


    明晞:“……”


    “还行?”明晞说:“跟我们学校食堂的饭差不多。”


    姐妹俩人一边聊着一边下楼,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祝寒星家的保姆。


    大约四十出头,看起来很和蔼,穿着一身休闲装,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因为明月的走丢哭过。


    “我姓金,叫我金姐也行,金姨也行。”保姆说。


    因为这个保姆是祝寒星刚找没多久的,明骊跟她还没见过,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让她把今天的情况重新说了一遍。


    明骊先让明晞报警,然后带着金姐去了公园的监控室。


    监控室的保安听她们要找人,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架势:“看不了。你们报警让警方来查。”


    “我们就是看下小孩有没有从这离开,往哪去了。”金姐请求道:“你就让我们看一下嘛。”


    保安翘起二郎腿,磕着瓜子,眼神往明骊和明晞身上扫了下,有些猥琐地笑:“你想看她们也想看,你当我这是菜市场啊?”


    明骊闻言从包里拿出一千,“我们小孩身体不好,要是在你们公园里出了点事,到时候我不仅告你们公园,也告你。”


    她冷声警告:“你让我们看看,既给我们行了方便,也能撇清关系。”


    明骊架势唬人,跟在顾雪蔷身边,多少浸染了几分。


    保安愣了两秒,眼睛滴溜溜地转,而后飞快把那一千块钱揣进兜里,“这说的什么话?小孩是咱们祖国的未来,保护小朋友人人有责。你们要看前门的监控还是后门的啊?”


    “你们公园一共几个门?”明骊问。


    “三个门。”保安说:“不过今天东门没开,就前后门。”


    明骊坐在他那个位置上,手指在鼠标上点了几下,已经出现了今天的监控。


    根据金姐的说法是,明月走到公园以后要上卫生间,金姐就陪她一同去,但没想到金姐出来的时候就找不到明月了。


    她在周边找了半小时,问了好多人,也都说没看见。


    但那个卫生间附近没有监控,明骊只能根据她走失的时间看前后门的监控,正看到一半,警方来了。


    明晞在一边跟他们复述经过,明骊仍旧两倍速看监控。


    终于!


    明骊敲下空格键,不断放大,看见了明月从前门出去的监控,并且又快速放了一段,确认她没有再回来。


    另一旁的明晞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警方说清楚了,更着重强调了明月是个听障儿童,还没有戴手表、手机等电子产品。


    报警以后,事情就简单很多。


    明骊跟明晞带着金姐去派出所简单做了个备案,然后就开始在负责的警官身边陪着看监控,认人。


    最终警方把目标锁定在了雾凇街71号。


    那是一家叫「有间甜品」的甜品店。


    据监控显示,明月和一个女人进入那家甜品店以后就没再出来-


    雾凇街71号。


    「有间甜品」店内客人不少,服务员站在柜台前快速打包着蛋糕,小票机咔哒咔哒都快打冒烟了,排队的客人仍旧不少。


    店内的角落里,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女人正撑着下巴,认真地观察对面坐着的小朋友。


    小朋友不说话,正拿着叉子认真地吃着面前的巧克力慕斯。


    “好吃吗?”女人问。


    小朋友头都没抬,埋头苦吃。


    女人百无聊赖地抬头,就看见正在前台收银的女人朝她翻了个白眼。


    ……


    不一会儿,在前台收银站累了的女人走过来,先走到小孩身边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孩不由得瑟缩了下,手里的叉子都吓得掉在地上。


    “哎?我不是故意的。”女人刚要弯腰捡叉子,坐在对面那位已经起身拿了新叉子递给小朋友,温柔道:“吃吧。”


    “洛朝雪。”收银女人撇嘴:“你这样显得我很像个恶毒的女人。”


    “难道你不是?”戴着白帽子的女人笑了下,“清明节哎,你都不给你的员工放假。”


    “我这小店做的就是节假日的生意,放假了我吃什么?”女人说:“再说,我都给大家双倍工资还有节假日福利的,而且,她们可爱的老板,也就是我本人今天亲自在收银台前忙了足足半个小时,我与我的员工同在。”


    洛朝雪:“啧。资本家这套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我这是合理的赚钱。”女人说着顿了下:“这小孩你打算怎么办?她好像真的听不见。”


    “不知道。”洛朝雪皱了下眉,看着对面那个五官精致的小朋友,心都快被萌化了,盯着她看了几秒,忽地有人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朋友,你这样很像个变态知道吗?”


    洛朝雪莞尔:“比不上你万分之一。”


    “……”


    “钟离。”洛朝雪喊她:“你说我把她送到警察局,她会哭吗?”


    钟离朝她笑了下:“你不送怎么知道?我看这小孩不像走丢的,像离家出走。”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洛朝雪说:“说不定跟家人走散了。”


    “那你不是你要管的范畴。”钟离曲指敲了敲桌面,就连小朋友都抬起头来看她,钟离知道她听不见也就没避着她,警告洛朝雪道:“不要做什么变态的事啊。我可不想突然知道我的朋友变成了人贩子。等会儿她吃饱了,就把她送到警察局。”


    钟离说完还是不放心:“算了,反正我等会也没事做,我陪你一起去。”


    “不至于。”洛朝雪无奈笑了:“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靠谱吗?我会把她安全送到警察局,陪她一起等到她家里人。不过……如果她家里人没来的话,我也不介意把她带到我家里……”


    “Shut  Up!”钟离翻白眼:“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不行我还是叫大力姐来吧,我摁不住你。”


    洛朝雪:“……开个玩笑。”


    话音刚落,小女孩伸手拽了拽她的胳膊,然后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洛朝雪问:“你要去卫生间?”


    小女孩点点头。


    洛朝雪拉起她的手:“我陪你去。”


    小女孩摇头,自己一个人往卫生间走,钟离和洛朝雪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钟离忽地皱眉道:“你觉不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


    洛朝雪:“嗯,所以我不仅怀疑她是聋哑儿童,可能腿还有些残疾。”


    “不是。”钟离摩挲着下巴,“她只有右腿疼,不像残疾,更像是……屁股疼。”


    听到钟离这个不靠谱的推论,洛朝雪无语:“她屁股疼?疼还能在这坐这么久?”


    “这小孩能忍啊。”钟离说。


    “钟离诗!”洛朝雪喊了她的全名,扶额道:“她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要是疼的话早就哭了。刚才你把她叉子吓掉的时候,她都差点哭了。你这些推论都是无稽之谈好吧?”


    钟离诗切了声:“你怎么知道她七八岁?说不定她十四五了呢?万一她二十多了呢?她可能只是长得像小孩。”


    洛朝雪:“……”


    两人在这里拌嘴,等了会儿还不见那小朋友出来,洛朝雪有些不放心,去卫生间找她。


    蛋糕店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洛朝雪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反应。


    “我进来了啊。”洛朝雪推门却推不开,便询问:“小朋友,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要多待一会儿?”


    里边仍旧没有回应。


    洛朝雪又敲了两下门,门从里边打开,小朋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双手还湿漉漉的,手上泡沫还没散掉,她指了指自己的手,示意自己在洗手。


    “哦。不好意思。”洛朝雪用手语给她比划:“我以为你出事了。”


    小朋友抬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比划:“你会手语?”


    “学过一点。”


    “我没事。谢谢。”


    小朋友比划完又转身去洗手,安静又乖巧。


    洛朝雪在门外一直等着她洗完手,又给她擦完手才牵着她往角落走。


    结果走回去后,她正要往下坐就听见“扑通”一声,转头就看见小朋友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把坐在一旁玩手机的钟离诗吓了一跳,立马蹲下去给她揉膝盖,着急地问她有没有摔着。


    小朋友扁扁嘴,想哭却又没哭。


    钟离诗一边给她揉伤口一边掀起她的裤子察看伤口,结果小朋友立马捂着她的手。


    钟离诗和洛朝雪蹲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尤其洛朝雪,给她打手势:“我们就是看下你有没有受伤。”


    小朋友眼中全是警惕,钟离诗趁她不备已经挽起了她的裤脚,小腿上没有伤痕,只有刚才磕到的一点红痕。


    钟离诗给她揉了揉便放下了她的裤脚。


    洛朝雪瞥她一眼,跟钟离诗认识几年,自然是知道她想借这件事去察看小朋友腿上有没有伤,但结果让钟离诗失望。


    钟离诗跟她对了个眼神,从她眼里看到了“无语”,钟离诗也无所谓,轻哼一声把小朋友抱到椅子上,结果胳膊肘不小心戳到小朋友的屁股,小朋友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钟离诗没跟人打招呼,直接往下扒小朋友的裤子,幸好洛朝雪手快,一把摁住她:“你干嘛?”


    钟离诗说:“她屁股上肯定有伤口。”


    洛朝雪:“那你也不能大庭广众扒小孩裤子。”


    小朋友在钟离诗怀里,左右看看然后向洛朝雪伸出手。


    她本来就长得高,早已不是能随便抱得动的孩子,钟离诗两条胳膊酸得很,正好把她给了洛朝雪。


    钟离诗问她:“小孩,你家有人打你吗?”


    小朋友低着头不说话。


    钟离诗又戳了戳刚才戳疼她的那个位置,疼得她直皱眉头,洛朝雪拍她胳膊:“你干嘛呀?别欺负小孩。”


    “我这是帮她。”


    “直接往人伤口上戳,真有你的。”


    “那不然呢?把她带去房间脱裤子?”


    “……”


    片刻后,洛朝雪幽幽道:“钟离诗,你更像个变态。”


    钟离诗没理会她,又问小朋友:“小孩,你是不是离家出走的?”


    洛朝雪在一旁用手语翻译给小朋友看,小朋友却没说话了,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地垂着头。


    “你看,把她给惹不高兴了。”洛朝雪说。


    “这小孩有点自闭。”钟离诗说:“也不是我惹的。你不是也有份吗?我说话她又听不见,要不是你翻译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


    “你这手语还没忘呢?”钟离诗笑道:“就写了一本书直接把手语学会了,你下次要是写个造飞机的主角,是不是就会造飞机了?”


    洛朝雪:“不。我挑战不了那么高难度。”


    钟离诗问:“那你下次准备写什么?”


    洛朝雪思索片刻,摇头:“没想好。”


    “哎。”钟离诗感叹:“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雪山……唔唔……”


    下一秒,钟离诗就被洛朝雪捂住了嘴,洛朝雪恶狠狠地威胁她:“你小心我……”


    话还没说完,一行人就推开了店门,门口用来装饰的珠帘叮铃哐啷一通乱响,后边还跟着两个警察。


    警车就停在店门口。


    钟离诗一愣,看向洛朝雪——什么事?我犯法了?


    洛朝雪用眼神回她——不知道啊。我没犯法。


    明骊等人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祝明月垂着头坐在一旁,一个女人戴着白色鸭舌帽,模样看不真切,但伸手捂住另一个人的口鼻,活生生要把对方捂死的样子,而另一个人则红着脸拍打对方的肩膀,像打起来了。


    明晞在身后幽幽道:“怎么看起来像分赃不均啊。”


    明骊的心都被钓了起来,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祝明月,也没喊她,径直朝那两人走过去,拉了下明月的手,顺势将其护在身后。


    洛朝雪和钟离诗的动作都停下来,而后立刻松开对方,整理衣容。


    “你是?”洛朝雪率先发问。


    “她姐姐。”明骊看向她,眉头微蹙,“你是?”


    洛朝雪见对方用看人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解释道:“哦,我是在路边捡到这个小孩的,顺带把她带到我朋友店里吃了个小蛋糕。”


    明骊闻言看向桌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慕斯,刚想说什么,明月扯了扯她的衣角,向她示意:“骊姐姐,这个姐姐是好人。”


    明骊半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发现她没受伤,抱了她一下:“知道了,你姐姐很担心你,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明月比手势:“对不起。”


    “没事。下次不要乱跑了。”明骊摸了摸她的头。


    安抚好了明月,明骊才站起来跟那两人道:“谢谢你们照顾我妹妹,麻烦你们了。”


    “没事,以后把孩子看好点。”钟离诗斜睨了她一眼,又若有所思道:“你们家小孩有自闭症,估计跟她受伤也脱不开干系,最好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尤其是她的……臀部。”


    “受伤?”明骊诧异:“她没受伤呀。”


    “看得见的地方没受伤,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地方啊。”钟离诗抱臂:“晚上帮她洗澡的时候看下不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站在明晞身后的金姐脸色微变,却又很快站出来道:“我们家小孩我每天都帮她洗澡,从来没有什么伤口,要有也是你们两个弄的,你们拐走了我家小孩还在这里倒打一耙!”


    带着情绪的吵声把明晞都吓了一跳,不知道金姐怎么突然暴走,下一秒就听钟离诗怒道:“你个老泼妇说什么呢?我们好心好意捡了你们小孩,你在这里冤枉我是吧?!”


    “我冤枉你做什么?我昨晚才给明月洗完澡,她身上滑溜溜的一点伤口没有,怎么今天到你嘴里就受伤了?肯定你们趁大人不在,虐待我家小孩。”金姐嗓门极大,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明晞摁都摁不住,就连明骊都诧异,她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明月。


    明月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眼泪掉下来,抱住明骊的大腿,明骊给她比手势:“别害怕,姐姐在。”


    “你身上有伤吗?”明骊问。


    明月抿着唇不说话,只扫了一眼金姐。


    金姐立马看过来:“明月说实话,别怕。阿姨肯定给你讨个公道,这两个人欺负你……”


    “够了!”明骊厉声喝道,把隔空骂战的金姐和钟离诗都喝停,甜品店里的客人都不由自主围到另一边看热闹。


    “警官,我们小孩找到了。”明骊跟一直帮忙找明月的警察说:“谢谢你们的帮助,我们带小孩回家了。”


    “等等。”一直沉默的洛朝雪阻拦道:“你是她亲姐姐吗?”


    “我是她姐姐的朋友。”明骊说:“她姐姐在外地工作,我帮忙来带她回家。”


    “那她父母呢?”洛朝雪一边说一边打量明骊,似是在探究为什么要让明骊这个外人来找明月,她忽然开始相信钟离诗的话。


    ——这小孩说不定真被家暴了。


    “去世了。”明骊淡淡道:“她们姐妹相依为命,还有其他问题吗?”


    明骊从始至终都把明月护在怀里。


    看她的关切之意也不像假的,洛朝雪看向明月,半蹲下跟她比手势:“你叫明月是吗?很高兴认识你。”


    明月朝她伸出一只手,握了握,而后道:“祝,明,月。”?


    她是说话的,虽然语速有些慢,但很清晰。


    洛朝雪眼睛一亮:“你会说话?”


    “看来她很喜欢你。”明骊在一旁摸着明月的头。


    洛朝雪朝她笑了下,然后很郑重地说:“我叫洛朝雪。”


    ……


    从甜品店出来后,明月一直跟在明骊身后,跟条小尾巴似的。


    金姐还在一旁碎碎念着,“肯定是那两个女人欺负明月,明月不敢说。真是黑心眼的女人们。”


    “好了。”明骊温声道:“金姐,今天开始你先停职,明月由我照顾一周,等一周后寒星回来再定夺。”


    “明小姐,我没做错什么吧?”金姐说:“今天你也从监控上看到了,是明月……”


    “不管明月是不是自己走丢的,你都得负责任。”明骊说:“停工期间同时停薪。”


    “不行,你这是违约的。”


    明骊冷厉地盯着她看:“是么?那你去告我吧。”


    金姐:“……?”


    明骊带着明晞和明月上了车,在车上让明晞带着明月玩,但明月有些孤僻,跟明晞只玩了一会就紧紧盯着明骊看。


    明骊开车,没办法跟她交流,就让明晞把自己的话写下来给她看——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明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手机上打字:【我知道她很忙,等她忙完再让她回来吧。】


    看着这句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沉重,但还是让明晞给她写:【你姐很快就忙完了。】


    明月又打字:【明骊姐姐,这段时间我能跟着你吗?】


    明骊正犹豫,就听明晞说:“姐,有人给你发消息。”


    “谁?”明骊问。


    明晞点开,“是顾斐姐,她让你今天最好凌晨再回家,说……你们家里快打起来了。”


    明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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