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祈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那只手放开。
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技巧, 只微微一用力,这只握住他小臂的手就会因为吃痛收回去。
不,如果是他的话, 被人抓住手臂都是太大意的结果了。
是因为知道他们伤害不了自己, 还是潜意识里已经信任他们知道他们不会伤害自己?
那只手如同铁箍, 九宫祈几乎能感受到它滚烫的, 灼人的温度。
九宫祈其实很少动脑去思考,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依靠本能和直觉简单粗暴的解决, 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抉择。
本能告诉他, 要顺应他上一步思考出的结果, 和这几人干脆利落的断开,然而情感如同牢笼, 九宫祈快要听见了自己理智的挣扎与嘶吼。
“祈。”
宫侑又喊了一声。
他们几个是同时站起来的,但是他速度更快些,看到他成功让九宫祈停止不动了,北信介他们稍稍松了口气,停下脚步。
宫治悄悄踱步, 不动声色的用身体将门堵住。
“你们在干嘛呢, 阿侑, 阿治?”
九宫祈还是将宫侑的手掰下来了,宫侑估计用了死力气, 竟然还没那么顺利,让九宫祈都诧异了一瞬。
好像是对眼前这个画面感到好笑一样,他笑出了声。
宫侑绷紧下巴,紧紧盯住他的双眼:
“为什么要转学?”
九宫祈抬眼直视他,简短道:
“家里有事。”
某种角度来说, 他说的其实是实话,但语气实在太敷衍了,以至于现场没人相信他的话。
宫侑勉强的扯了扯唇角: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我们能听见的,一切都源于你的选择吧。”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转学?”
宫侑突然回想起了幼年时的某一刻,他抓着母亲的衣角,执着的,急切的问她:
“为什么妈妈要出门呢,不能带上我们吗?”
然后母亲笑了。
面前的人也笑了。
只是这个笑容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一点也不一样。
九宫祈单纯的弯起眉毛眼睛,为的只是作出笑这个表情而已,甚至在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因为我不想玩了。”
“不管是你们还是排球,一切都无聊透顶,我已经厌倦了。”
“……”
宫侑后退一步,露出了有子弹没入心口的,茫然的表情。
宫治无意识的放开了他原本紧紧按住门的手掌。
角名那细细的,好像总是眯起来的眼睛睁大了一瞬。
九宫祈移开眼神,这次,他的声音低了许多:
“就这样吧。”
他抬脚离开。
“祈。”
又一道声音将他喊住。
九宫祈像是感到不耐一般回头,嗓音透着好奇: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那我再重复一遍。”
有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眉眼,九宫祈的视野瞬间被遮盖了大半,形成了一片黑暗却透着光的,好似在梦中见过的景象。
于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北信介的声音永远都是不含情绪般的平淡:
“你第一次因为打排球受伤那天,我把冰袋给你之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了,还说不知道为什么想一直看着我。”
北信介的呼吸好像因为回忆轻了些,
“从那以后,我也一直看着你了。”
手心里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扫过北信介的皮肤。
“我知道你讨厌牛肉,讨厌花,讨厌雨天,扣球成功击掌时右手比左手高一些,发球前喜欢把球放在指尖上旋转,对大多数人不感兴趣,总是在笑着,很少流露负面情绪,没人能陪你玩时也能自娱自乐……”
“所以,我知道你不开心时眉毛会压低一点。”
九宫祈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他扒开北信介的手掌,眼睛骤然见光时不由自主的被刺激到泛酸。
北信介平淡的抛出了个问题:
“在说出那样伤人的话的时候,祈,为什么你的眉毛也像要哭了一样压低了呢?”
“……”
九宫祈下颌动了动,两秒后,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没人会因为说出让别人伤心的话而高兴笑出来吧,我又不是变态。”
但是其他三人纷纷像有什么在心间复苏了,再次抬起头。
北信介摇摇脑袋:
“我经常在想,如果你是小动物的话,一定会是世间最自由的生灵,我很开心你选择了稻荷崎,选择了我们,当你想要离开,我们也不会强行让你留下来,但是……”
他的眸光像天上神明注视人间:
“可以让我们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吗?”
“……”
九宫祈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棵树,随着北信介的话语慢慢扎根,挪动不了一步。
他久久不语,气息从未这么安静过,慢慢的缓过来后,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而是困惑的问道:
“我已经让你们伤心了不是吗,无论是之前说没有必要,已经讲明白了不想和你们建立更深的羁绊,还是今天的已经厌倦了,那为什么还要问我,一副希望我留下的样子呢。”
为什么要挽留他呢?
不是已经察觉到他轻视感情的本性了吗?
九宫祈不明白,起码在这一刻,他是真心的感到茫然。
宫侑嗓音微哑:
“因为我要维护我的自尊,我要等到你给我道歉。”
在九宫祈“哦,这样”,已经预料到表情中,宫侑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说。”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还希望我为了维护自尊和你怄气,对你说想走就走我才不挽留你。”
他又笑了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才不要!”
他满意的看见九宫祈眼睛睁大了点,一边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嗓音更哑:
“是你第一天就喊我阿侑的,是你让我做你的排球领路人的,是你强行闯进来的……”
宫侑死死盯着九宫祈,
“所以,我绝对不会放你随心所欲的离开。”
“……啊。”
九宫祈歪头,像重新认识他一样,上下将他看了个遍。
包厢大门处传来了和宫侑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也有意见。”
宫治看起来比宫侑平静得多,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九宫祈的眼睛,神情漠然,好像他所有感情都寄托在宫侑身上让他代他表达了一样:
“我的意见是,和阿侑完全一致。”
“哈……”
这是九宫祈第一次心累的叹气。
但是宫侑宫治两人也成功让他因为北信介的话而僵硬住的身体恢复过来,同时也认清了在这里站着僵持住,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
所以他又回到了自己刚开始的座位上,在他们对峙的时间,杯子里的冰沙已经融化成水,他随意的搅弄两下,垂下眼睛:
“你们意见一致又怎样呢,阿侑好会说大话哦,还不让我随心所欲离开,你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宫侑两人的身体同时僵硬了一下,昂起头,齐声道:
“那又怎样!”
九宫祈正想嘲笑,突然听到了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那,加上我呢。”
角名永远都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看起来比宫治都内敛,此刻的他却注视着九宫祈的双眸,神情莫名认真,见他回望过来,又敛起眼睑:
“教练问我们为什么会和你吵架了,我告诉他,是因为你的那一句没有必要,让我们伤心了。”
“我们每一个人都希望和你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但是你说没有必要。”
宫侑手指尴尬的紧了紧,眼神游移:
“才不是每一个人!角名你好肉麻……”
他小小声的嘟囔被淹没在角名的低语中。
“抱歉,祈,是我们太急迫了。”
九宫祈指尖扣住杯壁,愕然的看向他。
“教练告诉我们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是相互的,我们希望你理解我们的心,却忘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
角名只说了这些,说完之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压抑被他吐出:
“至于为什么希望你留下,我的理由并没有那么宏大,也与排球无关。”
他脑海中依次闪过九宫祈在电车上靠着他肩膀睡觉的样子,凝视着玻璃窗外风景的样子,帮他把小偷的手挥开的样子……
最终,只是轻轻微笑。
“上学和回家的路,我已经不能习惯不和你走在一起了。”
“……”
继人生第一次叹气之后。九宫祈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话,竟只能盯着面前的杯子缄默。
“而且不止我们哦。”
在沉默的,度秒如年的气氛中,宫侑突然坐到了九宫祈身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说:
“虽然你和我们之外的人交流不多,但是阿兰大耳他们其实非常喜欢你,大家都想和你一起在全国大赛里拿冠军,我们还讨论过,全国五大主攻手,会不会因为你破格变成六个,你肯定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
他的声音慢慢低缓:
“如果、如果你不在的话,这一切不都失去意义了吗。”
“……这样啊。”
九宫祈垂眸,声音宛如叹息。
屋内的人都在无声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他却想起了自己前十几年人生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牛岛若利。
被迫和若利道别那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钻心的疼痛,即使在训练中失神导致了全身半数的骨头碎裂也没能消弥。
而现在,命运问他,你愿意再次和人建立羁绊,即使未来注定要再次感受那样的痛苦吗。
九宫祈不由自主的弯起眉眼。
“抱歉,阿侑。”
宫治安静的从门前移开,给他让出离开的道路。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知道……”
九宫祈牵住他的衣角,仰头:
“之前对你说出的那些话,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