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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洛曈摘下蒙在眼前的黑布, 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记得,寇谦带着她抵达宫门口后,便用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想来是怕她记着路线私自逃跑。


    之后她被人扶上了轿辇,七拐八拐地走了不知多久,而后又被人搀扶着来到此处坐下。


    她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 知道自己大约是被关起来了,心头沉了沉。


    待再也听不到旁人的声响后, 洛曈试探地抬起手,见没人管她,便开始试着解开那条蒙眼的黑布。


    没想到那黑布的系扣竟意外地容易解开, 洛曈毫不费力就把它取下来了。


    她眨了眨眼, 适应了下光线, 发现这是一间又高又大的屋子,虽处处透着华贵,却并不像五王爷府上那般财气外露、金碧辉煌。屋内床榻、坐椅、案几……一应俱全,墙上挂着雁羽帷幔,脚下铺着厚实柔软的西域毛毯,紫檀木桌上甚至摆着茶水和外形精美的糕点……


    洛曈只晓得自己是在宫里,却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寇谦只说带她进宫是皇上的命令,也不曾告诉她要带她去宫中何处……说实话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关进大牢也说不定, 毕竟又是侍卫又是刀的, 来势汹汹实在让人害怕。


    可观眼下情景,皇帝似乎并未为难她,还将此处布置得这么……舒适。


    只不过, 在弄清皇上的意图之前,她实在是不敢吃喝。


    万一她中毒死掉了, 逐川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不行不行。这样想着,洛曈望了望糕点的方向,咽了下口水,沮丧地别开了视线。


    不对,她们还没有成亲,按理说逐川是不必守寡的,完全可以再……


    呜呜呜那更不行了!洛曈越想越气,她绝不能死,才不要给别人抢走逐川的机会!


    洛曈“噌”地站起身来,打算四处找找有没有物件可以拿来防身,若是等下有人来,也可以保护自己。


    她注意到外间的墙上挂了一把黑色的大刀,洛曈抬头看了看近一人长的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摇摇头走开了。


    洛曈里里外外溜达了一圈,将立在榻边的花瓶、高悬的帷幔、四周的桌椅板凳都瞧过一遍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桌上那盘绿豆糕……


    晏辰推开碎霄宫寝殿大门时,才站稳脚跟,就被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迎面砸了个结实。


    守在门外的侍卫闻声而动,晏辰则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拍掉一头一脸的粉末状“暗器”,将沾上淡绿色的手指拿到眼前瞅了瞅,塞进嘴里——


    “绿豆糕?”


    晏辰失笑地看向绿豆糕暗器的来处,洛曈也愣住了半晌。


    尽管只在上元节的宫宴上见过一次,她还是认得出这位身穿常服的年轻国君的。


    她知道自己该下跪见礼,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脑中全是“你拿绿豆糕砸了当今陛下,洛曈你完了”,一时间有些呆滞和茫然。


    其实洛曈想的很简单,她想过墙上那把刀,也想过砸碎花瓶或者扯下床幔拧成绳勒对方脖子之类……但她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真用这些东西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


    何况若是来人并无恶意,她再误伤无辜岂不糟糕。因而她便想到了那碟点心,左右她也不敢吃,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碾碎了拿来当武器。


    方才她依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趴在门边听了一会,隐约听到侍卫和来人低低的谈话声,洛曈怕对方图谋不轨,这才在他进门时率先出击的。


    谁知来人竟是皇上。


    虽然寇大人确实说过是皇上要见她没错,可在洛曈的揣测中,就算不把她扔进大牢,也该是派人来召见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亲自前来。


    晏辰清理干净衣襟,在太师椅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温御厨的手艺,可惜了。”


    洛曈张了张嘴:“……对不起呀。”


    拜以食为天的五王爷所赐,这位温御厨的名声她正巧有所耳闻——年纪轻轻却做得一手好糕点。除了素香斋的桃酥,晏黎最爱的便是温御厨做的绿豆糕了,就连平素不喜甜食的晏逐川,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洛曈瘪瘪嘴,目光在一地糕点渣中不舍地流连。


    晏辰露出一个宽宏大度的微笑:“无妨。”


    洛曈却似没听见般蹲下身,仔细地将那些散落的糕点清扫起来,继续垂眸轻声道:“对不起,你们是好糕点来的。”


    晏辰捧茶碗的手抖了抖,嘴角弯起的弧度凝滞了片刻:“……你在跟绿豆糕道歉?”


    “嗯。”洛曈点了点头,歉疚的神色十足认真。她将那些碎糕点用一方手帕妥帖地包好,一字一句解释道,“食物被做出来,或为使人饱腹,或为带给人唇齿留香的愉悦。我浪费了它们,也就辜负了它们被赋予的意义,也愧对温御厨认真做糕点的心意。”


    “何况,我冤枉了它们是有毒的坏糕点,当然是要道歉的。”


    “呵……冤枉糕点。”晏辰放下茶碗,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她半晌,“小丫头,你认得我是谁吗?”


    洛曈点了点头:“认得呀,你是逐川的哥哥。”


    似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晏辰微微挑眉:“你不问朕为何抓你?”


    “我问了,陛下就会告诉我么?”洛曈睁着一双黝黑的杏眼,宛如学堂里向夫子真诚提问的学生。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晏辰撑着头笑意不减,带着三分优雅三分狡黠,更多的是帝王难以捉摸的深沉。洛曈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几个月前凌夫人生辰,她想准备一件礼物又怕凌夫人会不喜欢,踌躇了好久跑去问逐川时,逐川揉着她的头温和鼓励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她眨眨眼:“陛下和……和长公主殿下,真的很像呢。”


    “哈。”晏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短促地笑了一声,“哪里像?”


    “你们都是好人。”洛曈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泛起点点温柔的光,小巧的嘴角也跟着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那可不一定。”晏辰眯眼瞧她,“你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我怕呀。”洛曈诚实地答道,“可陛下若是想料理我,早就可以动手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


    “况且,寇大人虽带兵刃前来,却对我礼遇有加,又将我安置在此,既没有五花大绑,更没有缺衣少食……”洛曈瞟了瞟四周,小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陛下此举,倒不像是要治我的罪,而像是要保护我似的。”


    这小丫头倒不笨,晏辰想着,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因此你就认定朕是好人?”


    洛曈双眸亮亮地直视着他:“陛下是贤明之君,这点便是玖岚国的黄口小儿也晓得呢。”


    赞美之辞没人会嫌多,就连皇上也不能免俗。或许是洛曈真挚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格外舒坦,然而晏辰脸上仍挂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洛曈见状却微微皱起了眉。


    “陛下可知,为何好人难为?”


    晏辰以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对于一个没有本事为恶的人来说,做好人是很容易的。可当一个人身居高位或本领强大,可以轻而易举行生杀予夺之事时却仍选择守护黎民苍生,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


    “有为恶之力却不为恶,才是最大的善。”


    洛曈一口气说完,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胆量在皇上面前说这些。她只是想起,从前自己某次夸逐川,赞她身为皇亲国戚却并未盛气凌人甚至胡作非为。逐川却摇摇头认为她理当如此,并不值什么,反而是不正之风当道,才让世人将常人视为英雄一般。


    洛曈当即向她表示,并不是这样的。


    为恶固然应当被唾弃,但是为善一样应该被赞颂,不然若人们只批判错的不鼓励推崇对的,而麻木地将行善视作他人分内之事,久而久之谁还会坚持行善呢?


    恶要罚,善也要夸。师父自小就是这样教她的。


    洛曈想,逐川和她的兄长,一个是叱咤边关的沧澜军统帅,一个是人人称道的少年明君,赏罚分明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但懂* 得赞赏他人,却不代表他们不会忽视自己。


    洛曈所言皆出自真心,她一直觉得,像逐川这般强大且被命运苛待之人,还愿意心怀天下,帮扶弱小,甚至奉献己身护佑苍生……是多么不容易、多么值得赞颂的一件事。


    皇上亦然。


    可她亦知晓,他们兄妹二人年幼失怙,身边之人不是属下臣子便是仆从,这些人会服从、会瞻仰,却唯独不会以一颗平常心去夸奖他们的好。


    所以她忍不住说了。


    晏辰陷在黄花梨的太师椅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久久没有说话。


    他亦记起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来。


    那是某个风光晴好的午后,母后在廊下昏昏欲睡,年幼的晏辰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扑到母后怀里,奶声奶气地问着没能从父皇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那时候,母后是怎么说的呢?


    他记得母后温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对他说:“辰儿只要遵从自己的心,做一个好人就好了。”


    小晏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噘着嘴说怎会如此简单。


    而母后充满怜爱地将他揽在怀里,一面轻轻为他打扇,一面轻声道:“做好人,可比做好皇帝,要难多了啊……”


    彼时他还不十分懂,坐上这把龙椅后,却无人能比他更懂。


    常言道黑猫白猫,会抓耗子的就是好猫。皇帝亦有许多种,只要能让国力富强,百姓安乐,任你做明君暴君,都是好皇帝。甚至可以利用一切,不择手段。


    同时晏辰也渐渐发现,身在皇家,做一个好人是那么的难。治国的压力,手握大权的诱惑……难到他无数次地怀疑自己,难到他需要在所有人面前将真心藏起,生怕有天回头,会发现自己早已弄丢了它。


    而今,一个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讲出了这一切,又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晏辰是个好人。


    晏辰轻轻吁出一口气,心头仿佛照进了一束光一般,莫名地亮堂了许多。


    洛曈正碾着脚尖,有些不安地观察着皇上,暗自思忖是否果然自己太过僭越时……发现皇上动了。


    晏辰抬了抬眼皮,轻轻一笑。


    尽管还是狐狸般优雅狡黠的笑容,洛曈却莫名感觉到,那笑容中多了些温度。


    洛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梢:“陛下可以放我回去吗?”也不知五王爷有没有把话带到长公主府,自己消失了这么久,逐川一定急坏了。


    “朕若不答应,你待如何?”


    洛曈闻言咬紧了唇,一双黝黑杏眼转了两转,心说那我就想办法逃出去,便是逃不出去,逐川也一定会有办法找到自己的。


    “此处是碎霄宫,川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来的。”晏辰似乎是看透了她脑中所想,笑眯眯道。


    碎霄宫?那不就是长公主专属的宫殿,逐川从前在宫里居住过的地方?若是如此,逐川大概真的找不到她了……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逐川又怎么会想到晏辰敢把她放在这儿呢?思及此,洛曈沮丧地低下了头。


    晏辰在一旁瞧着,只见顷刻之间,洛曈脸上神情就变换了数次,不由感慨这小丫头着实有趣得很,不愧是川儿选择的人。


    晏辰在空中拍了拍掌,而后便有一宫人推门而入。


    “这是皇家兽苑的小路子。”那宫人叩拜完毕后,晏辰对洛曈眨眨眼道,“为了川儿,留下来帮朕一个忙。”


    第82章 谅她晏逐川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抵不过君心难测。


    三日后的清晨, 当文武百官照常来到庆安殿准备上朝时,却见殿门紧闭,而候在阶前的竟是消失了多日的许公公。


    许公公宣布了一则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圣上口谕——今日早朝改于祈见坛处进行。


    祈见坛乃宫中祭祀重地, 以往唯有皇家拜祖、或举行祭天大典时才会用到。众人面面相觑,然无论心中如何揣测纳闷,也都只得在许公公的引领下前往祈见坛。


    许公公带着文武百官, 在忽高忽低的窃窃私语声中,行过长长的宫中甬路, 绕过御花园,又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林,来到了镜月湖畔, 隔着湖便可遥遥望见那雄伟恢弘的祈见坛。


    镜月湖形似一弯钩月, 将祈见坛围在其中, 湖面平静无波如宝鉴般莹澈清透,想来便是因此得名。湖畔栽了一行垂柳,好些走不动了的文官这会儿正在树下弯腰扶着树干喘粗气。


    “我说许、许公公呐,咱都走了这么远了,先歇歇脚吧。”


    “是啊,本官实在是走不动了!”


    许公公回头笑眯眯道:“各位大人且再忍忍,过了这座桥咱就到了。今日朝会非同寻常,误了陛下的大事就不妙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敢忤逆圣意, 只好咬牙抬起腿继续走。


    没人再提休息的事,人群中却有另一种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陈大人你说,陛下将我等召集至此处, 究竟是为何事?”


    “不好说,兴许……是为着长公主那件事吧。”


    “哎, 你们也知道长公主和妖女那档子事了?”


    “这事差不多都传遍京城啦,陛下捂不住的,啧啧……”


    ……


    走在人群前头的礼部尚书程纶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些议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色。随后他正了正衣襟,凑到上官鸿身旁,一脸惶恐地低声道:“上官大人,您听这……”


    “哼,除妖星,正纲纪,乃民心之所向。”上官鸿两袖背在身后,未曾驻足片刻,昂着首目光凛然。


    “这是自然。”程纶颔首附和了一句。


    他那义子黄统领走上前来,望着上官鸿远去的背影,喜滋滋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义父高明。”


    “我倒要看看她晏逐川这次还能奈何。”程纶眯了眯眼,随着百官队伍踏上跨湖桥,一步一步朝祈见坛的方向走去。


    过了桥,祈见坛的主殿映入众人眼帘。鎏金攒尖宝顶,三重蓝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排排皎洁的白玉石柱和阑干,华美而庄严。好些还未参与过祭天大典的年轻新臣,更是初次得见这份气派,时不时抬头环顾张望,兴奋之情油然而生。


    晏辰作为一国之君,自是还未出现,百官便似往日上朝般在石阶下排成数列,静静等候。


    未过多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自后方遥遥传来。


    许多官员回首看去,只见一人一马正沿着湖岸边疾驰而来,待那人跨越桥头,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来人正是长公主晏逐川。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一时间息了声,有的投去怀疑的目光,有的心虚般低下了头……而晏逐川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她飞身下马,从文武百官的列道中穿过,大步迈上石阶,径直走到殿前,铁青着脸问许公公:


    “皇兄呢?”


    许公公咳了几声,面色似是有些虚弱:“长公主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就快到了。”


    “哟,长公主您还敢来啊。”


    晏逐川侧过头,朝声音的来处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的黄统领被这刀锋般的视线骇得莫名一抖,不由得想起了那二十大板打在身上的滋味,下意识地朝程纶身后缩了缩,缩完似乎又觉得丢人,便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脖子,却已是气势全无。


    程纶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骂了句窝囊废,面上却毕恭毕敬地微微笑道:“长公主殿下是宽宏大量、不拘小节之人,想必不会计较黄统领一时失礼。他亦是一片好心,今日陛下要对这妖星出世危害社稷一事做个决断,长公主理应避嫌才是。”


    “那还真是要谢谢程大人了。”晏逐川意味深长地盯着程纶,一字一句道,“只不知程大人何时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皇兄都还没来,程大人便知晓今日朝会要议何事了。”


    “我义父自然高瞻远瞩——”


    黄统领刚接过话头想好好讽刺晏逐川一顿,就被程纶瞪了一眼,只得把剩下的话不明所以地咽回肚子里。


    程纶却不愠不恼,摇摇头作痛心状:“长公主殿下年纪尚轻,受人蛊惑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倘若长公主肯主动认罪受罚,陛下仁慈,当会顾念手足之情,从轻处置也未可知啊。”


    “程大人此言差矣。”上官鸿闻言皱眉,不赞同道,“国有国法,无规不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你也从轻,他也从轻,岂非令天下百姓寒心?”


    “认罪?”


    面前这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晏逐川只觉好笑得很。她踏前一步道:“二位倒是说说,我该认何罪?”


    “看样子,长公主殿下是执意要庇护妖女了。”上官鸿抖着胡子哼了一声,“如此执迷不悟,程大人也不必再好心奉劝了。陛下深明大义,定会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


    “吵死了。”


    随着一道慵懒中饱含威严的声音响起,一袭白衣的晏辰从龙辇上走了下来,许公公忙上前伺候。文武百官先前只顾着看热闹,竟无人发现御驾来临,连忙一齐跪拜。


    只剩一个晏逐川,鹤立鸡群地杵在晏辰与跪了一地的百官之间,她静静凝望着晏辰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晏辰慢悠悠地走上台阶,在宫人抬过来的龙椅上迤迤然落了座,目光在程纶等人身上梭巡了几番后,方开口让众人起身。


    晏辰今日穿的这件龙袍,是在举行重大祭祀仪式时才会穿着的。纤尘未染的荼白色云锦上,银色光华的龙纹若隐若现,金丝玉带缀绕其间,彰显少年天子的尊贵与庄严。


    程纶暗自观察,总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反常。但当他留意到皇上周身笼罩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过晏逐川一眼时,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谅她晏逐川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抵不过君心难测。自己提前两月入京,费尽心思做下种种周密部署,又有小平子里应外合,好不容易引得小皇帝同长公主离心,又提前派人散播了消息,才有今日之势。


    待小皇帝以妖星之名处置了那个小丫头,还不知这位威风凛凛的长公主要怎样伤心欲绝呢。届时既能让晏逐川大权旁落,还能期待一下兄妹反目的好戏。一箭双雕,不可谓不精妙啊。


    程纶一面盘算着,一面都忍不住要夸赞自己的好手段。


    只是他有些奇怪今日为何陪侍在皇帝身边的是许公公,这老货不是一直在缠绵病榻么?难道药效已过?小平子又去哪儿了?


    也罢,如今万事俱备,料想一个老太监也坏不了他的好事。等到大功告成,那个人承诺给他的东西,就该兑现了。


    祈见坛上微风轻拂,晏辰悠悠开口:“朕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属实有一件干系到我玖岚国国运兴衰的大事要让诸位爱卿知晓。”


    “川儿,你可知罪?”


    第83章 有一瞬间,他觉得皇上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晏逐川走上前, 撩开衣摆跪下,朗声道:“臣妹不知何罪之有。”


    程纶看着她这副稳如泰山的做派,眼中轻蔑的神色一闪而逝。


    负隅顽抗罢了, 他想。


    “哦?”晏辰仍未看她,只垂眸轻轻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朕再给你一次坦白交代的机会。”


    晏逐川微微仰头, 望了晏辰一会儿,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皇兄不信臣妹,臣妹亦无话可说。”晏逐川拍拍膝盖站起来,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一种傲然的孤戾, “既然有人看不惯本帅坐这个位子, 这三军统帅, 我不当也罢。这长公主的身份,我亦可以不要!”


    “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曈曈!”


    竟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在挑衅君威。程纶等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稳操胜券的得意神色。


    “胡闹!”


    晏辰叹了口气,他瞥了晏逐川一眼,又抬手扶住额头,仿佛在痛心疾首。


    “朕也不同你兜圈子了。川儿,朕且问你, 神女降临此等大事, 你为何要隐瞒于朕?难道你不想神女保佑我玖岚国吗!


    “神女是何等尊贵,你却自作主张,一直将朕蒙在鼓里!这本是欺君之罪, 也怨不得旁人质疑你做何居心!”


    黄统领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便凝固在了嘴角。他掏了掏耳朵, 疑心自己听错了话,又转头看向程纶:“义父,我怎么听不懂陛下在说啥……”


    程纶亦敛紧了眉头,他抬起头,踏前一步急道:“陛下,她明明是——”


    晏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众臣正色道:“我玖岚国久未有神迹现世,如今神女降临,乃福瑞之兆,定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庇佑,实乃喜事一桩,当邀众爱卿共同见证。”


    言罢,晏辰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微微侧目,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出现。


    忽然,一声清亮的鹤鸣划破了静寂的长空,片刻后,一双仙鹤自云中飘然而至,缓缓落在了晏辰面前。


    而地面不知何时升起了层层云雾,浓白的雾气缭绕间,众人影影绰绰地望见,好像有个小姑娘从仙鹤背上爬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觉,这两只漂亮的仙鹤巨大异常,双翼展开有好几丈宽,站在地上比人还高些。


    待云雾渐渐散开来,头戴珠玉仙冠,身披彩衣华服的洛曈便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众人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惊叹议论起来。


    文武百官中许多人在今日上朝之前,对妖星一事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方才听皇上说要请神女出来,他们已然心中疑惑。现下看到洛曈乘鹤而来,又生得这般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加上周身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度……哪里有半点妖女的样子?说是仙童倒还更像些。


    晏逐川也眼前一亮,她虽早已猜到皇兄会有所安排,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戏码,更没想到能看见这样的曈曈。


    洛曈轻轻抚摸着仙鹤的羽毛,目光缥缈似在看向远方,一派娴静出尘之姿,殊不知她心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好多人呀,不敢看他们呜……洛曈撑住!不能露怯!尤其要忍住不能看逐川呀,否则一定会露馅的……!


    晏辰轻轻咳了一声:“众爱卿,还不参见神女?”


    程纶冷下脸,扭头看向上官鸿以眼色示意,后者瞪着眼,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她是妖女!陛下莫要被蒙骗了!”


    “哦?上官爱卿为何如此笃定?”晏辰转过头来注视着他,背后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看不清眼中神色。


    上官鸿义正辞严道:“臣夜观天象,见妖星隐伏于将星之垣,以分野度之,正应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受妖星所惑,罔顾礼法、因私废公,黄统领所呈便是佐证!妖星不除,祸归玖岚啊陛下!”


    大臣们见上官监正说得头头是道,又犹豫了起来,亦有人朝洛曈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晏逐川听得心头火起,正要揪住那老头骂他个狗血淋漓,忽听得洛曈开了口。


    “上官监正,既然我是妖女,当属祸凶,想来祥瑞避我不及吧?”


    上官鸿傲慢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洛曈没再说话,只轻轻抚摸着仙鹤的脖颈,又俯在仙鹤耳畔悄悄说了些什么,那只仙鹤便展翅飞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洛曈不卑不亢地立于殿前,静静等候着。


    “妖女,连这仙鹤都离你而去,你还有何可狡辩——”


    突然间,质问洛曈的话被一阵躁动的声响所打断。人们闻声抬头四处张望,只听得这“扑棱棱”的声音愈来愈大,没多会儿,那只仙鹤又从天边飞了回来,尾随其后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竟是成百上千颜色各异的鸟儿!


    鸟儿们飞得越来越近,人们看得越清,越是惊奇。大到孔雀、朱鹮、白雉,小到喜鹊、紫燕、雪鸽……这些大大小小的鸟儿宛如一股七彩的旋风一般,歌声啾鸣婉转,此起彼伏,它们在仙鹤的带领下绕殿三周,而后全都朝着洛曈飞而去。


    蜂拥而至的不止鸟儿们,一群白鹿和白兔也不知打哪儿跑了出来。而另一边,随着“嗷呜”一声嘶吼,几头白狼和白狐亦奔跃而来。


    镜月湖中,几尾漂亮的白鱼跃出水面,鳞片闪着珠光,煞是耀眼。一只硕大无比的龟也缓缓浮上湖面,口衔莲花款款游动,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涟漪。


    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朝洛曈身边聚拢而去。更妙的是,这些珍禽走兽们簇拥了洛曈之后,又一齐聚在殿前,纷纷向晏辰作出了垂首朝拜之姿。


    “奇了!奇了!”


    “这、这都是瑞兽啊!真是神女下凡了!”


    “有生之年得见此景,无憾矣!”


    ……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吾皇洪福齐天”,文武百官们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黄鑫傻了眼,程纶亦未料到此等变故,只好气急败坏地匆匆跪下。


    唯有上官鸿不跪。


    晏辰也没动怒,他看向上官鸿:“你又有何话说?”


    “陛下,这一定是妖女的妖法!”


    晏逐川在一旁冷笑:“方才你亲口承认祥瑞不近妖星。如今神女当真引来瑞兽,你倒打起自己的脸来。”


    她一指晏辰的方向:“灵兽们朝拜皇兄,显然是赐福天子,庇佑我玖岚国邦之意!你若说这是妖法,难道我皇兄也是妖人不成?”


    上官鸿铁青着张脸,半晌挤出一句:“臣并非此意!”


    “上官监正,你向来自诩刚直不阿,光明磊落。今日在这祈见坛前,我问问你,你所言的妖星祸乱,是否当真确有其事?


    “父皇母后在上,我敢发誓洛曈绝非什么妖星,我晏逐川也从未渎职。你敢对你上官家列祖列宗发誓你没有撒谎、不曾歪曲事实吗?你敢吗!”


    上官鸿被晏逐川步步紧逼的气势震住了,竟久久没说出话来。


    说起来,上官鸿活了一把年纪,正如他引以为傲的那般,行得端坐得正。像今次这般替人作伪构陷他人之事还是头一遭,若非为着大义,他是断不肯如此行事的。


    他本就有所心虚,又听长公主提及列祖列宗,已然有些心神不宁,遂转头看向程纶和黄鑫。


    谁知那父子俩一直垂着头不为所动,二人的态度使上官鸿更加摇摆不定起来——长公主为何能如此坦荡起誓?倘若长公主所言为真,那程尚书……


    他正在心中思忖衡量,忽听得晏辰幽幽开口:“上官鸿,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


    上官鸿被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就见晏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中不见了方才的随意,唯余一潭冰冷。


    一滴冷汗滑下额角,有一瞬间,他觉得皇上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上官鸿闭了闭眼,语气生硬道:“就算臣的言辞夸张了些,那也是为了国祚着想!臣是为了帮皇上肃清不轨之徒,帮皇上下定决心,是忠君,不是欺君!”


    “呵。”晏辰气得冷笑,他回到龙椅上坐下,接过身后宫人递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怒喝道,“我看你是愚忠!”


    天子盛怒,刚站起来没多一会儿的群臣又呼啦啦跪倒一片,一连声地喊着“陛下息怒”。


    晏辰将茶盏猛地摔到上官鸿面前:“大胆上官鸿!枉你做了两朝的老臣,竟如此糊涂,拿着个假的证据就敢信口开河,陷害长公主!”


    “臣冤枉。”上官鸿言辞凿凿,“陛下若执意不信臣,也该相信程尚书和黄统领。”


    黄统领在听闻晏辰说他证据是假的时候就开始慌张了起来,频频看向一旁的程纶,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和暗示。


    程纶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当然没工夫理会这个便宜儿子。他不敢确定小皇帝这样说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皇上知道了什么?


    程纶在内心一遍遍思索着自己的周密布置,自认天衣无缝后定了定神。不怕,哪怕上官老头把一切都交代了,他大可说那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奏折是上官鸿写的,假证据是黄鑫做的,只要他死不承认,完全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而后再从长计议……


    “你冤枉?”晏辰怒气更甚,“你还不说实话么!你可知撺掇怂恿你做下此事的是何人?若朕当真信了你的鬼话,又会酿成怎样的大祸!届时黎庶涂炭,国将不国,你上官鸿就是千古罪人!”


    皇上这话说得极重,群臣心中皆疑惑不已,上官鸿亦抬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大侄砸,我没来晚吧?”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五王爷晏黎从后面笑眯眯地走上来。


    待五王爷走近,大家才看清——他身边跟着的,赫然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程尚书和程夫人!


    文武百官都傻了眼,如果这人是程尚书,那前头跪着的又是谁???


    前头跪着的“程纶”见到这几人,顿时明白大事不妙,他迅速站了起来,飞身便走。


    “义父!你去哪儿啊……”


    “程程程大人竟然会轻功?”


    “恐怕眼前这个才是真的程大人吧。”


    ……


    “哪里跑!”一直盯着“程纶”的晏逐川果断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个“程纶”的轻功还不赖,晏逐川紧紧跟在后面,一时间竟没能马上抓住他。


    二人一追一逃,宫墙近在咫尺。晏逐川皱眉,若是让这家伙跑出了宫,可就不好抓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的洛丹歌忽然出现在墙头,一把抓住了他。


    “别来无恙啊,宿无心。”


    第84章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活啊?”


    洛丹歌将“程纶”提溜回了镜月湖边, 晏辰率文武百官正候在此。


    晏辰快步迎上前,对着洛丹歌恭敬道:“恩师有劳了。”


    百官们讶然,嚯——这仙风道骨不似凡人者竟是帝师!


    玖岚国的江湖和庙堂向来互不干涉, 或许有学识渊博者对清荼谷有所耳闻,亦没什么人知晓当年洛丹歌曾入宫教过晏辰兄妹的往事。也是因着晏辰一直很清楚,自打母后仙逝, 这位恩师对皇族便甚是不待见,怕是不愿同他们再扯上关系, 故而从未大张旗鼓地向人宣扬过此事。


    洛丹歌本没打算理睬他,却在看到那张肖似小师妹的面容时怔了一瞬,而后淡淡地点了个头。


    洛曈也跑到晏逐川身边, 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 见她毫发无伤方才安心。她看了看明显被揍了一顿的“程纶”, 又看了看洛丹歌那仿佛见到仇人般的目光,小声问道:“师父,他究竟是谁?”


    “程纶”望着晏辰装无辜:“陛下,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陛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洛丹歌伸出手,一把从“程纶”脸上揭下一张**来,面具下赫然露出一张老太婆的脸。


    众人哗然。


    “……是你?”洛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她在陈家酒肆中见过的那名老妪。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那老妪此刻连声尖叫着, 满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洛丹歌, “我用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易容秘法,无人能看破!”


    “若这易容秘法是我所创呢?”洛丹歌冷冷看着她:“宿无心,你偷盗我谷中秘籍时, 便该想到会有今天。”


    “宿无心?你是‘千面鬼婆’宿无心?”晏黎一把将折扇合拢在掌心,惊讶地凑过来瞧, 又为晏逐川等人解释,“这人算得上是江湖中的易容高手,除了擅易容外,轻功、暗杀手段皆是上乘,行踪诡秘难以捉摸,因此人称‘千面鬼婆’。没想到假扮程尚书的竟然是她,啧啧。”


    洛曈看看那老妪又看了看洛丹歌,小声问:“师父,你们……相识?”


    “哈哈哈哈……”宿无心大声笑了,她嘶哑的笑声在风中回荡,听上去竟有些凄厉,“看来洛大谷主未曾提起过我们的陈年往事啊。怎么,是怕你的宝贝徒弟得知她师父其实是个毁诺轻义、狠心绝情之人吗?”


    “你想多了,我只是忘记了。”洛丹歌声音漠然,并未看她一眼。


    “忘记了!”宿无心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当年是你把我带回清荼谷,还曾答应要收我为徒,却出尔反尔!这些你都忘记了?!”


    “你还敢提当年?”洛丹歌不知忆起了什么,淡漠的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苗,“当年我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带你回谷。”


    洛丹歌平复了片刻,为大家讲述了她与宿无心之间的恩怨。


    多年前,洛丹歌赴某武林盛会时,撞见一个瘦小的少年被世家子弟们狠狠欺负,便出手救下了对方。


    那少年便是女扮男装的宿无心,她自述被父亲的仇家追杀,孤苦无依,如今洛丹歌便是她的恩人。她叩头请求留在洛丹歌身边报恩,而洛丹歌确实一直想寻个徒弟继承衣钵,见她身世可怜,亦有天赋,遂应允了。


    洛丹歌欲将少年宿无心带回清荼谷后再择日正式收徒,一路上相处正好可以让她观察些时日。而这一观察,便观察出了不对劲。


    宿无心确实机灵又胆识过人,亦不怕苦,洛丹歌交给她的活计全都任劳任怨地去干……但唯有一点,让洛丹歌十分在意——这孩子,有些过于心狠了。


    在回谷途中的某夜,她们宿在一户农家。夜里有贼来偷主人家的粮食,为了表现自己,宿无心不由分说就将他杀了,而那小贼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后来洛丹歌得知,这个村子彼时正闹饥荒,那户主人家心善,特意将自家多余的粮食放在院内,如有饿得实在活不下去的人来取,他们就当作不知,亦不以为窃。


    最可怕的是,得知了真相的宿无心,仍丝毫没有愧悔之意。她一心认定为了自保理应先下手为强,哪怕误杀无辜亦没什么不对。


    这不禁让洛丹歌开始重新考虑起收徒的决定。


    可她还是将宿无心带回谷中,想着毕竟宿无心年纪还小,只要多加引导,未必不能改过向善。


    直到她亲眼看见宿无心杀死一只母狼后,将一窝小狼崽也连窝端了的残忍行径。


    被洛丹歌发现后,宿无心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无所谓道:“放了他们,长大来找我报仇怎么办。”


    当晚,洛丹歌就宣布,收徒一事作罢。并给宿无心准备了干粮衣物银两,让她离开清荼谷,好自为之。


    可这在宿无心看来,却是莫大的耻辱。


    洛丹歌虽早就嘱咐过宿无心,关于拜师一事莫要提前声张,可她为了炫耀扬威,入谷这些天来逢人就说她将成为谷主首徒,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现在让她这个由谷主亲自带回来的准徒弟,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赶走……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心中自此埋下了浓烈的不甘和恨意。


    故而宿无心连夜潜入清荼谷内的藏书阁,偷盗数本功法秘籍——大部分是关于易容绝技的,而后便逃之夭夭。


    ……


    洛丹歌讲完往事,冷冷直视着宿无心道:“当年我放你离开,你好自为之便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徒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她掌心凝聚起一道寒气,眼看着就要朝宿无心身上拍去。


    “恩师且慢!”晏辰拦住了她的动作,“朕还有些话要问她。”


    洛曈也轻轻拽了拽洛丹歌的衣袖,洛丹歌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掌中寒气,哼了一声:“她这种人,毫无悔改之心,能问出来什么。”


    “我这种人?哈哈哈哈……”宿无心哑声笑着,“我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千面鬼婆!我身怀绝技,名声远扬!若不是差一点运气,我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让你洛丹歌后悔没有收我为徒!”


    “啧啧啧。”晏黎摇着折扇瞅她,“所以你根本就是被洛谷主拒绝后恼羞成怒,才怀恨在心报复阿曈的吧。”


    宿无心缓缓转头,一双浑浊发黄的双眼盯住洛曈:“看看这个小丫头,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她不能继承、发扬你的任何本事,凭什么可以得到你全部的宠爱!我那么有天赋,你却将我赶走……洛丹歌,我就是要让你痛苦,让你后悔终生!”


    众人皆摇头,都觉得这鬼婆实在是偏执成狂,无可救药了。


    洛曈走上前,轻声问道:“所以你才对我说那些话的,对吗?


    “那日在陈家酒肆,你说‘你可怜他一时,日后他还是要靠自己,长成恶犬才能活命。’虽然当时是在说大吉,可那一刻你其实是想起了自己吧?


    “在你心中,一直怨恨师父救了你却又狠心不管你。而你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想来没少吃苦头。因此你便逐渐信奉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善会被欺的道理。


    “你还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儿时因为自己父亲做下的恶果受尽苦楚,你父亲的仇家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无力改变,怨恨命运不公,于是你便只能说服自己,认为世间法则理当如此。你恨极我师父,因此才要来害我。


    “至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洛曈叹了口气,“是你为自己选择的信仰,亦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托辞。”


    宿无心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她嗫嚅着嘴唇嘶喊:“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无忧无虑的圣人懂什么!我五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前被别人欺侮,后被仇家追杀……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如果不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老娘我早就死了!这世道,成为强者才是唯一的活路,我有什么错?!”


    “慕强本无错,可你选错了路。”寒光一闪,晏逐川刀锋抵在宿无心脖* 子上,“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京城?你们还有什么阴谋?说!”


    宿无心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老婆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晏辰淡淡开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宿无心,这‘一人’想来不会是朕吧。”


    “呵呵……”宿无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告诉你,老娘我有什么好处?你们那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呗。”


    “你当真以为我们一无所知?”晏逐川手上用了力,瞬间一丝殷红从宿无心颈边渗出,“如今问你,不过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就不奇怪银瓶去哪儿了吗?”


    “原来是那小阉人坏了我的好事。”宿无心嗤笑一声,不屑道,“他不过是个弃子,又能知道多少?想吓唬我,你还嫩得很。”


    她缓缓抬起那只像老树枝般粗糙干枯的手,晏逐川见状将刀锋逼近了一寸,她却毫不理睬,只是怀念着什么一般,轻轻理了理鬓角垂下的几缕白发:“老娘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为了成为千面鬼婆,我连这张脸都不要了,还怕死吗?”


    众人闻言不由得再次看向她那张沟壑纵横,皱纹满布的脸,怎么看都至少有六十岁了……


    “你练了那本魔功?”洛丹歌蹙眉,又对洛曈解释道,“当年有不少邪魔外道败在我手下,我将从他们手上搜集来的魔功邪典都锁在谷中藏书阁里,就是为了防止它们流传出去为害世间,不料还是被宿无心偷走了一本。”


    “你还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晏黎听得直咋舌。


    “多谢王爷夸奖。”宿无心嗬嗬笑了。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活啊?”晏逐川突然收回了架在宿无心颈边的刀,低头擦了擦刀刃,问了这么一句。


    宿无心愣了一下,看她。


    “我可以废去你全身的武功和修为,然后把你放出去并昭告天下。以‘千面鬼婆’的鼎鼎大名,想来会有不少人愿意找你叙旧吧?”


    “你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你。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敢杀你。不过么,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们要如何对你,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晏逐川将擦好的刀还入鞘,抬起头露出一个堪称“亲切”的微笑,落在宿无心眼里却是遍体生寒。


    她这辈子恶事做尽,仇家数不胜数。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可晏逐川描绘的情景,光是想想就令她难以忍受。


    失去武功和修为,没有自保之力,以她最瞧不起、最害怕成为的那个样子,被人踩在脚下任意欺凌磋磨……那样痛苦屈辱的日子,她在多年前就曾发誓绝不要再经历!


    宿无心混入京城这么久,自然对晏逐川的行事作风早已摸清摸透。她十分清楚,眼前这位“玉面修罗”说得出便做得到。


    她垂下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想要你们命的人,是寒枭。人们都叫他寒公子。”


    第85章 总之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吉祥!


    寒公子?洛曈闻言微微沉思, 只觉得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噢,她记起来了,凌肃负伤时曾带回情报, 说之前买通玄雾楼追杀逐川、行刺皇上的幕后主使就叫这个名字。而五王爷也曾提醒她们留意夜枭这个奇怪的组织。


    晏逐川似乎并不意外,挑了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宿无心偷偷观察,见晏逐川几人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 只当他们果真知道了不少事,心中一沉, 咽了咽口水,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起来。


    原来之前多次谋划行刺失败后,寒枭便意识到, 只要有晏逐川在, 便可保晏辰无虞, 而想取晏逐川的性命亦非易事。因此他想出了新计划——离间晏逐川兄妹的关系。一旦让晏逐川失去圣心,他们兄妹二人有了嫌隙,夜枭再从中下手就方便多了。


    因此,寒枭找到了在江湖中有着“千面鬼婆”之名的宿无心。以利诱之,让她混进朝中,寻时机兴风作浪,实现这一计划。


    为了假扮得更像,宿无心特意提前两个月入京, 跟踪礼部尚书程纶, 观察他的起居习惯。她探查到礼部尚书贪墨一事,以此相要挟,顺利用程纶的身份进入天牢, 灭口银瓴。那之后,宿无心就一直易容成礼部尚书的样子, 顶着礼部尚书的身份上朝、生活,而真正的程纶则被她控制起来,囚禁在程府地下的密室中。


    而要想离间兄妹二人关系,让长公主失去皇上的信任,首先要知悉皇上的心思才行。宿无心便联络了寒枭埋在宫里的眼线——内侍小平子,并让他想办法接近晏辰,获得皇上信任打探消息,以及寻觅机会从中挑拨皇上和长公主的关系。


    当小平子“顺利”得手后,得知皇上已不再全然信任长公主,宿无心大喜,同时开始着手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罗织罪名弹劾晏逐川并不容易,幸而礼部尚书这个身份还算有发言权。况且那个便宜义子黄鑫此前和长公主结下梁子,一直怀恨在心。宿无心只需稍加点拨,便可让他甘为马前卒,替自己弄出一份伪证。


    而小平子提供的消息则提醒了她,可以利用司天监的推演占卜之能,为她的计划添上一把火。


    因此她将目光瞄准了司天监的监正上官鸿。


    礼部尚书和司天监正并无什么交情,上官鸿为人刚直自诩清正廉明,亦不好收买。不过么,若是为此事安上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就不一样了。


    故而她那夜约了上官监正到锦乐坊,故意吞吞吐吐,做出一副长公主横行无状,自己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果然引得上官鸿义愤填膺,果断包揽了参奏晏逐川一事。


    接下来的事如计划好的那样顺理成章地发生,狡猾如她,也没有察觉不对。


    “难怪。”站在百官前列的大理寺卿岑大人闻言明白了一直没想通的疑点,“难怪那日明明只有男子出入天牢,却发现了女子脚印。”


    至于脚印上的红土来源,这下也十分清楚了。


    百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禁都想起了坊间那些关于程大人的传言。难怪一直和夫人相敬如宾的程大人会突然间屡屡流连青楼,每次却又不点任何姑娘作陪。


    皇上也挑眉看向站在晏黎身后真正的程纶。


    想来晏黎一找到程尚书夫妇俩便急匆匆地将他们带来了,程尚书还未来得及整理仪容,身上衣衫脏兮兮的,鬓发微乱,额头上还有血痕……尽管如此,他仍搀扶着一旁哭得双眼通红,悄悄拭泪的程夫人。


    “程卿受委屈了。”


    “谢陛下关心……”程纶抬头,眼中露出惶恐神色。


    “朕方才听到,程卿被关在府中密室,受尽苦楚。”晏辰淡淡道,“这密室……”


    程纶张了张嘴,扑通一声拉着程夫人跪下,主动将自己此前贪墨一事坦白了个干净。包括在府中建造的密室,就是作藏匿那些贿赂的金银财宝之用。


    程纶还说,愿意将所贪之财尽数上缴,另捐万两家财入国库。并言黄鑫所为他全不知情,如今既知黄鑫为奸人利用,他痛心疾首,从此便和黄鑫断绝义父子之关系,再无瓜葛。


    能做到礼部尚书之位,程纶虽有些贪财,却并不傻。今日之局势他看得分明,皇帝和长公主兄妹同心,一切尽在天家掌控。他唯有咬咬牙舍弃身外之物主动认罪,方能保全自己和夫人。


    只是那不争气的义子,竟蠢到帮着宿无心构陷长公主,他是救不了了。


    “义父!义父你不能这样!义父你不能不管我啊义父……”黄统领见程纶同他划清了界限,心知自己完了,不管不顾地在大殿下叫喊起来,很快被宫人拖了下去。


    晏辰和晏逐川对视了一眼,程纶这厮倒是乖觉得很,不过这样一来,既敲打了贪官,又充盈了国库,可谓一举两得。


    许公公为晏辰递上纸笔,不多时两道旨意便写好了。


    一道是程纶的贬官令,放他去苦寒的边城做知县,鉴于他认罪态度良好,晏辰准许他可养好伤再赴任。


    另一道是罢免黄鑫的禁军统领之职,并由原禁军副统领孟山接任。


    盖上玺印,晏辰悄悄冲晏逐川眨了眨眼。


    由孟山来接任禁军统领是晏逐川的主意。入京以来,晏逐川去过几次军营,军士们对她十分崇拜,知无不言。孟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也很有本领,可惜一直被黄鑫这种人压在头上。


    洛曈也挺高兴。进京那日她坐在马车里被晏逐川捂住了耳朵,在她们二人互明心意以后,晏逐川向她解释了那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在洛曈看来,孟山虽憨直,对晏逐川却很恭敬。在洛曈心里,对逐川好的人就是好人!


    “五叔是怎么找到程府密室的?”晏辰托着下巴问五王爷晏黎,兴致盎然。


    “这事还要归功于阿曈呢。”晏黎微微一笑,将他这几日探查到的来龙去脉告诉众人。


    宿无心易容功力再高,假扮程大人再像,却逃不过枕边人的细心敏锐,日子一长,程夫人发觉不对劲,宿无心便将她软禁起来,并对外称程夫人回了娘家。是以那日洛曈和五王爷登门拜访,没能见到程夫人。


    可也多亏了他们没能顺利见到程夫人,洛曈才动了翻墙潜入程府的念头,还在马厩中发现了端倪。


    在洛曈被大内侍卫带走后,晏黎没放弃查找,他一面托人约礼部尚书出门,一面带上大吉,和霜月一起潜入程府,沿着马厩旁的气孔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了地下的密室,找到了被关在密室中的程尚书。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和程尚书说好,让他先在密室中再等两日,稳住宿无心。只待今日一早宿无心离开程府,他便带了侍卫赶来,将程尚书和夫人救出,并带进宫作为揭穿宿无心真面目的证人出现。


    晏辰听完,朝洛曈投来赞许的目光,洛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上官鸿在一旁,看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这个叫宿无心的江湖人蒙骗利用了。


    差点害了皇上和长公主不说,自己守了一世的清誉,如今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只见他脱去官帽,在晏辰面前缓缓跪下。


    “臣……有罪。”


    “臣愚钝至极,竟听信奸人谗言,杜撰出妖星祸乱之名,诬陷长公主殿下和神女。如此是非不分,欺君罔上,不配为司天监正,请陛下重重责罚。”


    群臣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什么?妖星之事竟是上官大人编出来的?”


    “想不到如此清正的上官大人,竟然会助纣为虐,啧啧……”


    “我就说,长公主看上的人怎么会是妖女。”


    ……


    上官鸿垂头闭目,直到在一片冗杂的议论谴责声中,听到一串脚步轻轻地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绣鞋和华美飘逸的裙摆,再往上,就看到了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睛。


    这双眼睛如此干净通透,仿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阴谋、险恶和欺骗。


    上官鸿此前并未见过洛曈,打从宿无心假扮的礼部尚书告诉他长公主府有个妖媚惑主的少女,他就先入为主地写了那纸奏疏,甚至没派人去打听了解一下。


    方才洛曈在皇上身边站着,离得远也看不大清楚。如今近距离仰视,才发现这因他而背上妖星之名的,不过是个年纪和他孙女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上官鸿心中羞愧更甚。


    “我非妖星,亦非神女。”洛曈环视着文武百官,开口说道。


    “事从权宜,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早就看破了这场阴谋,为抓到幕后之人,才有了今日这番部署。”


    她又垂眸看向上官鸿:“司天监的存在当是用所学术理趋吉避凶,助君主在天时地利人和下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可无论吉凶人都应该努力,国运兴衰更不会系于一人身上。上官大人身为司天监正,当更明白这些道理而不是利用司天监正的身份去害人。”


    洛曈嘴角抿成了一条线,一双杏眼比平时瞪得更圆,气呼呼地:“恕我直言,您既对不起祖上师承,也对不起自己。”


    上官鸿嘴里泛起酸苦,连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竟不懂,可不是白活了一把年纪么。


    “上官鸿,你可服气啊?”晏辰问他。


    “罪臣心服口服。”上官鸿叩首伏地,看得出来是真心愧悔了。


    晏辰凝视着这个两鬓花白的老臣良久,发出一声轻轻的、不知是舒心还是唏嘘的叹息。


    “上次你跟朕乞骸骨,朕尚未答复,现就准你告老还乡吧。”


    上官鸿惊讶地抬头,嗫嚅了片刻,流着泪叩头谢恩。


    他本以为自己此番就算不丢性命,也免不了牢狱之苦。没想到圣上竟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未曾乞骸骨。圣上如此说,算是全了他一个两朝老臣最后的脸面。


    圣上真的是位仁君啊。


    上官鸿退下后,群臣百感交集,有人站出来发问。


    “洛姑娘,这么说来根本没有神女降临一事啰?”


    “可方才我们明明都看到那些瑞兽……”


    “我自幼在清荼谷长大,只是略通兽性罢了。”洛曈看着难掩失落神色的众大臣,歪头说道,“虽然没有什么神女降临,但我们玖岚国有如此圣明的陛下,和智勇双全的长公主殿下,定会太平昌盛的不是吗?”


    这种向来是逢迎拍马的辞令,从她口中说出竟显得格外真诚,毫不作伪。晏辰以拳口抵住唇边笑意,他妹妹真是找了个宝贝。


    “陛下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隔着伏了一地的人山人海,晏逐川望见洛曈冲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不知怎地,心口处的跳动怦然加快了几分。


    晏辰勾了勾手指,许公公呈上来一根明黄色的卷轴。


    卷轴徐徐展开,是一份早就写好的圣旨。许公公悄悄抬头瞧了洛曈的方向一眼,似有喜色。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吾妹长公主晏逐川,兵马大元帅,戍边七载,忠勇兼备,劳苦功高。今有女洛曈,清荼谷谷主之徒,太后之师侄,聪敏纯善,柔嘉秉心。二人良缘天作,情投意合,今下旨赐婚,垂记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


    许公公一口气念完圣旨,一脸慈爱地悄声提醒听呆了的洛曈:“还不谢恩呀?”


    二人又惊又喜,双双跪下:“臣妹/民女谢陛下隆恩!”


    晏黎在一旁喜笑颜开,洛丹歌也面露淡淡的愉悦。虽然她一直想着若小皇帝敢不喜欢她的宝贝徒儿,她就直接把人带走,可毕竟曈儿一心认准了晏丫头,她这个做师父的又无法真的狠下心,因此一直怕曈儿会在天家这里吃亏。


    如今再不用担心了。


    文武百官们今日被这一连串的事件砸得晕头转向,如今对这桩圣上钦点的婚事自然无甚异议。


    明眼人已看出来了,这位洛姑娘虽家世平平,却很得圣上垂青。那洛谷主既做过帝师,又和太后是同门姊妹,这洛姑娘便可算是皇帝的师妹、太后的师侄,四舍五入也是半个皇亲国戚了!


    况且洛曈虽说自己并非神女,可那乘鹤而来,招引百兽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就算不是神女也大小是位奇人。


    总之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吉祥!


    因而散朝后,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大臣们,纷纷都来向晏逐川恭贺道喜。


    “哼,运气好罢了。”宿无心被押下去时,远远盯着他们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喊道:“若非银瓶那小贱人临阵倒戈,老娘绝不可能输给你们这些小崽子!”


    洛曈也很好奇他们口中的银瓶是谁,不过她知道逐川会告诉她的。


    “忙了这半日,可饿死朕了。”人潮散去后,晏辰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陛下可要传膳?”许公公躬身轻问。


    “宫里的饭菜都吃腻了。”晏辰摆了摆手,忽然眼珠一转,笑眯眯道,“今日天气正好,不如你们带朕去尝尝宫外的小吃如何?”


    “你想得美。”晏逐川一口回绝。


    晏辰马上挂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


    洛曈不禁失笑,她拉了拉晏逐川的衣袖:“陛下一直在宫里,肯定闷坏了,不如就带他去吧?”


    晏逐川无奈看她,小姑娘才跟皇兄相处几日,就开始帮他说话了。


    “而且有逐川在啊。”洛曈歪着头眨了眨眼,笑盈盈道,“逐川最厉害了!”


    “好吧。”左右她还要把银瓶反水的细节讲给晏辰,边吃边说倒也省时间。晏逐川斜睨了晏辰一眼,“不过必须让寇谦跟着。”


    “好嘞!”晏辰像个孩子似的一跃而起,“你们稍候片刻,朕这就去更衣!”


    晏逐川望着他那好似一道风般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忽然似想起什么般,好奇问道:“曈曈,今日这些祥瑞鸟兽从何而来?”


    洛曈眨了眨眼:“都是皇家兽苑中一直饲养的鸟兽,驯兽师小路子和我一起同它们演习了三日呢。”


    “嚯!死老哥何时还搞了个兽苑在宫里,数目还如此众多。”晏逐川讶然挑眉。


    晏黎接过话头:“嗐,你有所不知。自打大侄子颁布了不准往来番邦朝贡再进献美人的律令后,每年周边诸国来访,全都改成进贡各种珍奇异兽了。贡兽越来越多,他便只好命人修了座兽苑好生饲养。


    “不过,饲养异兽们开支庞大,大侄子他近来也在为此事头疼,似是有将鸟兽悉数放归的打算。”


    “这是好事。”晏逐川和洛曈对视,眼中皆是欣慰笑意。


    放归鸟兽们,便可减轻国库负担,为百姓节省下更多粮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晏辰果然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穿着便装的晏辰同晏逐川、洛曈、及五王爷晏黎一道,兴高采烈地出了宫。


    第86章 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害你和兄长?


    晏辰许久不曾到宫外了, 像个小孩子似地兴奋不已,一路见什么都新鲜,在决定吃什么上反复犹豫不决……最终几人都饿得不行了, 晏逐川心疼洛曈,往路边随手一指:“就吃它!”


    众人沿她指的方向一看,是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晏黎怕晏辰吃不惯, 正想说不然换一家,就见晏辰一把掀开马车帘, 吸了吸鼻子,高兴道:“好香啊,就这家了!”


    赶车的寇谦连忙伸手将二人扶下马车。


    卖馄饨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伯, 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收摊了, 见到晏逐川等人过来, 便迎上前,一边擦拭桌面一边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洛曈见那老伯走起路来有点跛,腿脚似有不便,遂上前接过老伯手中的帕子道:“我来擦吧。”


    老伯见这几位气度非凡,不像是普通百姓,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有些惶恐不安,却又在对上洛曈那双笑盈盈的明亮杏眸时莫名安下了心,感激地道了声谢, 转身去煮馄饨了。


    众人在洛曈擦好的桌边坐了下来, 要了几碗馄饨和油条炊饼,并几碟小菜,一边聊起银瓶的事一边等馄饨。


    原来在洛曈被带进宫的那天晚上, 那个头戴斗笠秘密拜访长公主府的人,就是此前突然出现在皇上身边、他们都认为很有问题的太监——小平子。


    小平子说自己是来通风报信的, 他主动将礼部尚书是假一事,以及宿无心要离间晏辰兄妹的阴谋尽数告知于晏逐川。并提及今日宿无心携黄统领和司天监正一同面见圣上之事,虽然宿无心未曾将具体的计划告诉他,但那三人显然要对晏逐川不利。


    晏逐川问他为何会出卖宿无心,小平子却冷笑着说,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不用晏逐川细问,他便自己讲述了这其中的缘由。


    小平子本名叫银瓶,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叫银瓴。


    姐弟俩是琉连国人,自幼没了父母,一起流浪着长大。


    银瓴本就年纪小,许多店家见她还带着个更小的拖油瓶,都不肯收留她。难以找到活计谋生的姐弟俩常常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只能去荒郊野外挖药材换点银钱活命。


    在一次进山采药时银瓶不慎被野兽咬成重伤,却没钱救治,银瓴抱着濒死的弟弟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寒枭。


    寒枭愿意收留银瓴,却不管银瓶。在银瓴苦苦哀求下,寒枭总算答应救下银瓶一同收留,代价却是要为银瓶去势净身。银瓶本不愿,但面对唯一的活命机会,他不忍抛下姐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于是同意了。此后,姐弟二人便一直跟着寒枭,替他做事。


    银瓴为了保护弟弟,什么危险的任务都愿意做,她为寒枭杀过许多人,逐渐成为寒枭手中最得力的兵刃。而几年前,弟弟则被寒枭安插进了玖岚国的皇宫里,等待为不时之需做内应。


    姐弟俩不是没想过离开“夜枭”组织,去过普通安稳的日子,但“夜枭”的所有人都被喂过一种慢性毒药,每三个月寒枭会给他们一次解药,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此外,寒枭很懂得用他们姐弟二人互相牵制。银瓶在宫中蛰伏多年,心中一直记挂姐姐银瓴。只因知道姐姐一切安好,他才继续为寒枭卖命。但几个月前银瓴在京城偷偷见了他一面,言及她此次任务十分凶险,并嘱咐他往后好好照顾自己。那之后,姐姐便消息全无,银瓶一直心神不宁,和他接头的宿无心一口咬定银瓴没事,只令他更加怀疑。


    因此,他一面按寒枭的命令执行着挑拨长公主和皇帝关系的计划,一面用自己攒下的积蓄四处打点,极力打听姐姐的消息……终于探听出银瓴被抓进了天牢。就在他打算想办法救出银瓴时,却在皇上口中亲耳听到,姐姐死在了牢里。


    震惊悲愤之余,银瓶清楚,姐姐绝不是自尽,她绝不会抛下他一个人。想到寒枭的一贯作风,和宿无心那明显知情的态度,银瓶心中大约已有了猜想,可还需要确认。他想到长公主负责查办此案,长公主一定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遂设法溜出宫,来到长公主府寻晏逐川做了这个交易。


    “交易?”晏辰听到此处问道,“可是要求赦免他的罪过?”


    晏逐川摇了摇头:“银瓶说,他既然暴露了身份,便没打算逃过律法的制裁,没了唯一的至亲,他亦不想独活,他惟愿我们能在审问宿无心时让他旁观,他想知道银瓴究竟是被谁所杀。


    “时间紧迫,来不及向兄长请示,我便先答应了他。”


    晏辰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方才在祈见坛朕……咳咳,我不曾看见他。”


    在众人眼神提醒下,晏辰总算没说漏自己的身份。


    “师父为他易了容,扮作五叔身边的小厮。散朝后师父亲自押他回我府上。放心,跑不了的。”


    晏辰颔首:“许公公那边我已问过,银瓶入宫的时间经过同你说的都对得上。”


    “难怪师父今日出现得如此及时。”洛曈道感慨。


    “嗯,那日银瓶才说出宿无心的名字,师父就气得不行,险些直接杀进宫来,原来是深仇旧怨。”


    晏辰挑眉看着晏逐川一口一个“师父”的热络劲儿,又忆起小时候她顽皮捉弄洛丹歌的样子,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妹大不中留。


    “对了,许公公身体无碍否?”对这位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老人,晏逐川心里很是记挂。


    “除去消瘦了些,无甚大碍,我已命御医为他好生调养了。”晏辰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许公公曾替银瓶求过情。”


    众人皆讶然。


    “许公公说,银瓶本可以毒死他了事,他却并没有这样做。还说那个孩子因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性情淡漠不喜与人结党或争抢出头,在宫里这几年没少被欺负……啧。”


    晏黎叹了口气:“许公公心善,想来在宫中他也曾对那银瓶多加照拂,这才触动了银瓶的良知,没有下死手。”


    晏辰仍是一副心烦的模样。


    洛曈托着腮轻轻歪头,好奇问晏辰:“说起来,兄长是如何知晓银瓴和银瓶是姐弟的呢?”


    洛曈本想如平时那般喊陛下,但想起不能暴露晏辰的身份,于是随晏逐川一起喊了兄长。


    晏辰挑眉:“我并不知。


    “我只觉得他可疑,料想他待在我身边是别有所图,遂派人盯着他,发现他一直在四处打听那名为银瓴的女刺客的下落,想来关系匪浅,因此赌了一把。”


    “哇,不愧是兄长,甚是英明睿智!”洛曈拍起了小巴掌,大大杏眸里闪动着名为钦佩的光芒。


    晏辰瞬间通身舒坦,听听,这才是正经话,这才是可爱的妹妹!想到每次不怼自己不爽快的晏逐川……晏辰心中哀怨,看洛曈也更加顺眼起来。


    果不其然,晏逐川的声音在一旁凉凉地响了起来:“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要连这也想不到,不白坐那个位子了。”


    “哎大侄女,关于那寒枭,银瓶可有交代更多?”晏黎见这俩兄妹隐隐又有要吵起来的趋势,急忙岔开话题道。


    “是呀是呀,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害你和兄长?”洛曈亦十分关心。


    晏逐川点点头:“你们可还记得,银瓴的验尸结果中说,她因长期服用一种药,咽喉部变得十分粗粝。


    “我问过银瓶,这才知道,那寒枭还有些特殊的‘癖好’。”晏逐川沉吟了片刻,似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措辞,“这位寒公子身边所有的手下和侍从,全都是乔装改扮为男子的女子,无一例外。‘夜枭’组织内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就连宿无心每次和他接头,都要按他的意愿易容成男子才可以。”


    “银瓴之所以会有那样的喉咙,便是她为了能更好地女扮男装,长期服用一种可以使人嗓音更低沉的药物所致。”


    这一点显然所有人都不曾料到,大家都愣住了。


    “好奇怪喔,若是寒枭喜欢男子,直接找男手下不就好了。”洛曈微微蹙眉。


    “可他偏又对男子深恶痛绝似的,不肯在身边放哪怕一个男孩。银瓶是唯一的例外,却也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才得以成为‘夜枭’的一员。”


    “难怪向来只接待女客的云汐山庄会放‘夜枭’组织进门。”晏黎恍然,却又想不明白,“但若说寒枭喜欢女子,为何又要让所有的姑娘都女扮男装呢?”


    晏辰却从中抓住了重点:“所以这寒枭本人……”


    “也是女的。”晏逐川冲他点了点头。


    “外界之人都不知道寒枭的女子身份,唯有几名她的亲信手下知晓此事。”


    众人陷入沉思。


    “馄饨来喽——”


    几碗白白胖胖、香气扑鼻的馄饨被端到了面前,诱得人食指大动。


    晏辰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被烫得直呼气的同时眼睛一亮。


    这馄饨外形虽不及宫中御膳精致,但皮薄馅满,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只想赶紧再吃一个。


    晏辰埋头一个接一个地吃着,不由得怀念起多年以前,他还未登基时,在民间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


    晏逐川和晏黎一个要了醋,一个要了胡椒粉,几人忙了一日,都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不顾形象。


    都吃完了,晏辰一挥袖子说他要过一把请客的瘾,没等众人拦阻,直接掏了一块银锭放在桌面上。


    “这……多太多了。”卖馄饨的老伯看得直晃眼,连连摆手推辞。见晏辰皱眉,他不知怎的就有种双腿发软的感觉,忙抖着手翻开腰间的钱袋子试图找零钱。


    “啪嗒”一声,一块玉佩从老伯的钱袋中掉在桌上,老伯忙伸手想将它收回。


    “慢着。”


    晏逐川却叫住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那玉佩后,抬头凝视着老伯,问:“老人家,这玉佩是你的?”


    那老伯下意识地点头,跟着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不是?”寇谦见晏辰亦神色凝重,不由得厉声了些,“你可知是何人在问你话,还不快如实作答!”


    老伯被这么一吓,直接脚软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几位一看便是大人物,我老汉不偷不抢,自个儿做点小生意,真的是本分人啊……”


    “老人家你腿脚不便,快些起来。”洛曈急忙将老伯扶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晏逐川,软声安慰他,“老人家莫怕,只是这玉佩看起来不同寻常,或许关系到我们家一件大事,还望您帮帮忙,告诉我们这玉佩的来龙去脉。”


    老伯被洛曈搀扶着站起,他望着这小姑娘温柔鼓励的眼神,惶然之色褪去了几分。他定了定神,开口道:“这块玉确实不是我的,是一位客人留下的……”


    紧接着,他便把几个月前,遇到那位身穿灰色斗篷的奇怪客人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晏逐川等人。


    “……当时那位客人走得急,我在银两底下发现了这块玉佩时,他已经不见人影了。我又不能撇下摊子不管,只好将这玉先收起来,想着日后万一他再来我这吃馄饨,就还给他。


    “要是放在家中,我怕哪日在摊子上碰见了他,来不及回家去取,这才随身带着。”


    老伯讲完,这边晏黎也已将那玉佩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细细看过一遍。他将那玉佩塞回老伯手里,微微一笑道:“我们晓得了,多谢老人家告知。”


    见几人要走,老伯有些着急,壮着胆子叫住走在后面的洛曈:“姑娘,这玉佩可是有什么古怪?”


    “没什么,你安心收好便是。”洛曈正不知该如何说,晏逐川回头牵起她的手,替她答道。


    老伯犹犹豫豫地应了,又拿起晏辰付账的那锭银子:“我这馄饨一碗才十文,这些实在* 是太多了……”


    晏逐川摆了摆手:“老人家今日受惊了,收下这些权当我们赔个不是。”


    “这……”老伯还要再说点什么,一抬头见一行人已然走远。


    几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匆匆回了宫。


    晏逐川在半路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直接去了大牢,说是有些细节要再审问宿无心。


    待到晏逐川回来,已是黄昏时分。


    洛曈递上一杯早已倒好的茶,晏逐川一饮而尽,示意晏辰屏退所有下人。


    “据宿无心供述,三个月前,她确实曾在荆巷中一个跛脚老伯的馄饨摊上和寒枭接头。那日寒枭身着灰色斗篷,宿无心易容成少年模样,一切都和那老伯所言对上了。”


    洛曈睁大双眼:“那留下玉佩之人竟是寒枭?难道她就在京城?”


    “我已派人张贴了画像,全城搜捕。”晏逐川嘁了一声,“不过恐怕她早跑了。”


    只不知寒枭既已派了宿无心前来,又为何亲自出现在京城,难道是不信任宿无心行事?


    “那个卖馄饨的……”晏辰蹙眉,这块玉佩如此贵重,寒枭竟直接给了个卖馄饨的,难免可疑。


    “他应当就只是个卖馄饨的老人,也并不认识那什么寒枭。”晏黎咂摸咂摸嘴,似乎还在回味那馄饨的味道,“大侄砸若不放心,派人暗中盯着他便是。”


    洛曈看看三人,小声问道:“所以这玉佩,是有什么渊源么?”


    晏黎瞄了眼坐在上面的晏辰,从腰间解下一物递与洛曈:“阿曈你看看这个。”


    “咦——”洛曈抓着晏黎递来的玉佩惊讶,“这玉佩,怎么和方才那块……”


    “一模一样。”晏逐川接道。


    洛曈愣住,翻到玉佩背后,上面镌刻着一个小字“黎”。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还给晏黎,又听得晏辰微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这玉佩乃先祖命人所制,皇子们各得一块。父皇那块已随他葬入皇陵,五叔这里有一块,剩下的那块,本应属于逆王晏铎。”


    气氛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洛曈咽了咽口水,望向晏逐川,低声问:“可逆王不是早已被……”


    “没错,逆王早在八年前就被皇兄处死了。”晏逐川也皱眉,八年前,是晏逐川亲手将谋逆的季王全家十四口——晏铎和他十二位妻妾及一位独子送进大牢,也是她亲自率兵查剿叛军和余党,难道真的有所遗漏?


    “臣妹这就去查!”


    晏辰颔首,没有多的言语,目光中却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迈出殿门时,晏逐川忽地想到。当年季王篡位时,也曾以为她和晏辰兄妹二人葬身火海,这才在那个椅子上安心坐了十年之久,不然她和晏辰怕是活不到长大。


    虽然当年清除叛党时她已经做得很仔细了,可又怎知同样的事不会再次发生呢?


    玖岚国西北境外,琉连国的一座边陲小城中。


    街边酒馆里,一个五官深邃,皮肤白皙,打扮贵气非凡的金发异族男子正手握一盏嵌着血红宝石的琉金酒杯轻轻摇晃,身旁一名美貌侍女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另一名侍女则为他轻轻捏肩捶腿。


    身后珠帘叮铃响动,一位身披灰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正是晏逐川等人苦苦寻觅的寒枭。


    “你来得太迟了,寒公子。”金发男子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责备道。


    寒枭落了座,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戴着精致面具的脸。


    金发男子见状也没说什么,却并未掩饰眼中的不屑。


    “你可是第一个让本王子等候这么久的人。”


    “不日便要开战,二殿下可准备好了?”寒枭问道。


    “那是自然,本王子做事还需你说?”被称作二殿下的金发男子双腿交叠,目光流转,“倒是本王子近来听闻,寒公子的手下在凤麟城师出不利啊。”


    “一时不察罢了。”寒枭声音冷硬,“二殿下莫不是想反悔?”


    “哈哈哈哈,寒公子说笑了。”金发男子朗声大笑,“本王子说话算话,从不反悔。只是有些忧心,寒公子是否真的能让本王子大败晏逐川而已。”


    “二殿下尽可放心。晏逐川此时不在寒沙城,正是攻打的好时机。只要二殿下肯替我出兵,我自有法子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届时,二殿下立下大功,别说是霜月公主,就连琉连国的王位,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罢了。”


    寒枭走了,珠帘声再次叮叮铃铃地响起,金发男子仰头饮尽杯中酒,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87章 他忽然觉得这广袤无垠的星空,是如此的温柔和安静。


    秋意正浓, 山野郊外的一片树林里,枝头金黄的枯叶们颤颤巍巍地坚持了许久,终是未能抵抗萧瑟的秋风, 恋恋不舍地离了枝头,一片一片打着卷儿,窸窸窣窣地飘然落下。


    飒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随后一队人马出现在这片树林,正是匆匆赶回西北寒沙城的晏逐川及手下。


    原来, 打从一个月前他们意外收获那枚本属于逆王晏铎的玉佩,晏逐川便着手开始调查逆王余党是否有所遗漏。她翻阅了许多卷宗,在宗室中一一打听盘问当年之事还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细节……总算让她挖到了点眉目——一个早年间曾在季王府伺候过的老嬷嬷说出, 当年跟季王一同下狱的那位世子, 其实是晏铎认的义子来着。


    这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都没了,老嬷嬷离府早,东躲西藏的逃过了一劫。晏逐川正想再挖掘挖掘,宫里就来人说不好了。


    晏辰接到边关急报——琉连国大军压境,连日派人在疾风关外挑衅侵扰,战事一触即发。


    这事十分蹊跷,要知道此前琉连不止一次败在晏逐川手下,也曾折损数名将帅, 元气大伤后他们很久不敢来犯, 只敢骚扰骚扰以汝牢国为首的周边小国和部落。对方的国力和兵力都不如玖岚,论起来不足为惧。但此次恰逢晏逐川不在寒沙城,对方进攻突然, 难保不是做了什么准备,因此不可大意。


    事态紧急, 晏辰当即下旨令晏逐川速回寒沙城,务必要守住疾风关。


    为提防路上出意外,除了凌肃和八暗卫,晏辰还从禁卫中拨了一队精兵让晏逐川带上。


    在洛谷主的传功以及各路药材补品的精心调理下,凌肃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体内的毒素仍未除尽。霜月放心不下她,一定要跟他们一起去寒沙城。


    晏辰本不想允。琉连和玖岚两国交战,本与汝牢无关,若是把汝牢的公主卷进去,再跟着上了战场——霜月很有可能干得出来这事,刀剑无眼,回头可不是无法向汝牢王交代了。


    最后是霜月保证,她会一抵达边境就乖乖回汝牢国,晏辰才答应她和晏逐川的人马同行。


    想着左右她也是要回家的,与其另派人手护送,倒不如跟着川儿更稳妥安全。


    可年轻的小皇帝还是对霜月不够了解,等真的到了寒沙城,她阿洛兰霜月想去哪里,又有谁拦得住她?


    这些且不提,此次回漠北,晏逐川还跟皇上要了一个人随行——银瓶。


    银瓶接到这个消息时非常意外。宿无心已经伏诛,按律法他亦是死罪。银瓶不哭不闹不逃跑,只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没想到长公主将银瓴的骨灰交还予他,问他是否愿意戴罪立功。


    银瓶将骨灰罐紧紧抱在胸前,跪在地上目送晏逐川离开,一滴眼泪无声地坠在陶罐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可以带姐姐回家了。


    银瓶不是不知道,因为自己在“夜枭”组织中呆过,了解许多寒枭的事,才有了利用价值;他也并非不清楚,晏逐川等人此次回去要对抗的,是自己的故国。


    他银瓶替人卖命这么多年,见过太多黑白善恶,早没了所谓的道德和原则,他的底线,就是姐姐银瓴。


    他不管对方是何动机与立场,允他带姐姐回故土安葬,甚至给了他报仇的机会,便值得他从此报效。


    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晏逐川唯一不舍的,就是她的曈曈。


    她们本来就快要大婚了。


    洛曈虽然早就知道逐川终有一天要回到漠北去,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她自是不舍得同晏逐川分离,可晏逐川又怎么肯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儿带到那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去?二人争执了许久,最终晏逐川几乎要在洛曈盈盈的泪光中败下阵来,同意小姑娘的恳求时,洛曈先一步妥协了。


    晏逐川临行前一日,府里上上下下看到抹着眼泪亲自给长公主殿下收拾行李物资的洛曈,都心疼坏了。


    因为军情紧急,漠北又路途遥远,这日凌晨天还未亮,晏逐川等人就上路了。一路疾驰未曾休息,有的地方官道要绕些远,他们便抄了近路,一日下来竟也走了几百里,来到了定州地界。


    天色渐渐深了,人可以不吃不睡,马却不行。行至一片树林,刚好林边有条小溪,晏逐川便让众人停下来在此安营扎帐,顺便放马儿们去饮水,喂些草料。


    马儿们纷纷撒了欢似的跑去溪边喝水,微风性子向来桀骜又不合群,晏逐川怕他欺负别的马,于是扯着缰绳带微风先去吃东西。


    漠北路远,哪怕是日夜兼程仍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无论人还是马,光凭鞍袋里装的那点口粮自是不够,若没遇到驿站更麻烦。洛曈早提前想到了这些,特意叮嘱府里下人装了足够队伍从京城吃到漠北的干粮和草料,加上衣物帐篷等必备品,林林总总塞了两车。


    晏逐川此刻牵着微风来到那辆装粮草的车跟前,亲自动手卸了一桶草料给微风,微风却没立刻吃,而是围着车不停地踱步,还将头伸到盖着干草的篷布下面,探究地拱来拱去。


    “微风,别闹。”晏逐川拍了拍马脖子想制止他,却见干草堆动了动,紧接着飞出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雪白小鸟来。


    “……汤圆?”


    晏逐川伸手扒开干草,果不其然,从干草堆里弱弱地冒出一个小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怨念地瞪着暴露行踪的小鸟儿,嘴巴一扁,嘟囔道:“汤圆,都怪你……”


    晏逐川双手叉腰,哭笑不得地垂眸看着意外出现在此的小姑娘:“不和我解释一下么,曈曈?”


    洛曈小脸灰扑扑的,鼻尖儿上还沾着草屑,抓着晏逐川递过来的手爬出干草堆,拍了拍衣摆,仰起头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


    “逐川你就让我跟着吧,你们该如何赶路就如何,风餐露宿我都没关系,绝不拖后腿!”


    晏逐川无奈轻叹,伸手帮洛曈轻轻拍掉头上肩上的草屑,理了理乱掉的鬓发:“冷不冷?饿坏了吧?”


    她们今日赶了一路未曾停歇,小姑娘一直藏在粮草车上,不吃不喝,也不知怎么忍住的。


    洛曈摇摇头抱紧了晏逐川胳膊,晏逐川心中蓦地一片酸软。


    “放心,不会丢下你。”


    晏逐川握住她的小手,将人拉到了凌肃他们生好的篝火旁坐好,又翻了翻行李,果不其然翻到了几件洛曈的备用衣物。晏逐川从中找出一件披风替洛曈裹好,又好气又好笑道:“难怪那日你答应得痛快,早就想好了要偷偷跟来是不是?”


    干柴噼啪作响,篝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洛曈心里暖暖的,也没了被抓包的局促,乖巧点头:“嗯!”


    火光将洛曈的小脸映得红彤彤的,晏逐川伸手揉了一把,手感一如既往的软糯。


    如今离京城已是几百里开外,派人送曈曈回去她可不放心,若是自己折返将人送回去,就意味着需要耽搁更久的时间,曈曈也一定会内疚。况且曈曈费尽心思跟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回去的话,小姑娘该有多难过。


    跟就跟着吧,自己的媳妇当然要自己带在身边保护!


    最重要的,是她私心亦不想和曈曈分别。


    晏逐川往洛曈手里塞了个红薯,刚烤好的红薯热乎乎的,轻轻撕掉裂开的外皮,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金黄果肉,诱人的香气钻入口鼻,咬一口,唇齿间满是香醇和甜蜜,咽下肚,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好香啊,分我一个!”霜月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跑了过来,凌肃默默跟在后面提着一条鱼。


    霜月刚刚跑去河边说要捉鱼,结果捉了半天都没捉到,最后还是凌肃叉中了一条。


    “阿曈!?”看到坐在火边的人霜月又惊又喜,一边朝队伍后面张望,“……你怎么来的?”


    洛曈这会儿不好意思起来,说了自己悄悄藏在粮草车里的经过。


    霜月听了直夸洛曈胆子大了有本事,对晏逐川的眼刀视而不见。


    “不过,你就这么走了,你师父还有凌姨她们若是寻起来……”


    “我留了信的,也交代了玉笙。”洛曈想到临行前玉笙那委屈巴巴的小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玉笙定是哭了吧?”


    洛曈点点头:“带上我已经很出格了,逐川此行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我怎么好再带上玉笙呢?我说让她留在府里替我们照顾好香香和大吉,她才好了一些。”


    “都怪那只金壳王八。”霜月恨恨骂道。


    “金壳……王八?”洛曈不解。


    晏逐川解释:“琉连国的君主有十几个儿子,为了王位继承权内斗得厉害,其中老二野心勃勃,在朝野中也有不少人支持,这次琉连突然来犯,带兵的就是他。


    “这老二名叫赤黎乌圭,又长了一头金发,说是金壳王八倒也没差。”


    “哼,有朝一日落到姑奶奶手里,定叫他断子绝孙!”霜月拎着根木柴捅来捅去,高高窜起的火苗倒映在她眼里,折射出愤恨的光芒。


    尽管洛曈也很讨厌主动挑起战事、破坏和平之人,但观霜月这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跟这乌龟王子早有过节一般。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霜月拿起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道:“你们还记得几个月前,当我被冤枉成是杀害你们皇帝的凶手时,咱们大家都奇怪,为何坏人会知道我去和亲一事吗?”


    “事后阿颜调查过,有迹象表明很可能就是这只金壳王八放出的消息!”


    洛曈皱眉:“太过分了,他为何要这样害你?”


    霜月脸色黑了几分,露出嫌恶的神情没说话。


    晏逐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见队伍里其他人都比较远,才低声向洛曈解释道:“这个赤黎乌圭,曾多次向汝牢王求娶霜月。然他恶名在外,在西北一带,世人皆知琉连二王子荒淫无道,平日里欺男霸女,姬妾无数,汝牢王和王妃怎么可能将女儿嫁与他?”


    “这种人渣,当然不能嫁!”洛曈愤懑不已,“霜月可是一国公主,难道他还能强娶不成?”


    晏逐川摸了摸洛曈的头:“他们琉连国近年来日渐强盛,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年,琉连掠夺吞并了周边很多小国和部落,对汝牢也虎视眈眈……


    “……若非如此,想来汝牢王和王妃也不会舍得让霜月来玖岚和亲的。”


    话尽于此,洛曈已全明白了。


    汝牢王和王妃担心自己护不住霜月,才忍痛将霜月送来更加强大的玖岚和亲。希望可以借助友邦的力量,庇佑他们,至少是他们的女儿。


    而这个二王子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于是在之前的刺杀事件中放出消息让人嫁祸霜月,意图离间玖岚和汝牢两邦的关系。


    真是坏透了。


    洛曈抓住霜月的手,望向小姐妹的目光更加心疼。


    “哼,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什么想吃天鹅肉……”


    “死王八想吃天鹅肉。”凌肃在一旁冷冷接道。


    “对!我看就是死王八想吃天鹅肉,他也配!”霜月狠狠啐了一口,突然意识到方才那话竟是凌肃说的,不由得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了出来。


    “阿曈你别担心,等我们这次抓到那死王八,我要把他的王八壳掀了,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这也是她坚持要随他们一同去寒沙城的另一个原因。


    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霜月啃了一口洛曈递给她的烤红薯,烫得直吐舌头,转头问凌肃:“鱼好了没有呀?”


    “再等一下。”凌肃那边已经利落地将鱼开膛破肚,除去鱼鳞内脏,架在火上慢慢翻转着。


    霜月说起刚才经历:“本来我还看到一条大鱼,可惜只抓到这条小的。”


    “你太吵把鱼都吓跑了,要不是我手快,小的也没了。”凌肃掏出一个小瓶子往鱼身上撒盐。


    “明明是天太黑了!”霜月不服气,又拍凌肃,“河里那么黑,你是怎么看清鱼的?”


    凌肃把烤鱼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咬下去:“秘密。”


    “你还学会——唔,这鱼真好吃!”霜月张开口,就被喷香不腻的烤鱼堵住了嘴,眼睛一亮,接过鱼大口吃了起来。


    洛曈微笑着看他们,自打这俩人说开后,如今相处气氛亲近自然许多,感情也是一日深似一日,如今凌肃都会卖关子了,可不比之前那个冷冰冰的面瘫要有生气多了。


    吃饱了的洛曈拢了拢斗篷,和晏逐川眼神交汇,二人心照不宣地站起来,以饭后散步为名,将空间留给霜月和凌肃两人。


    身后,凌肃低沉冷冽的声音隐隐传过来:“阿月,琉连贪得无厌,这场战事与你无关……”


    月亮渐渐升起,洒下一地清辉。其他人几人一个帐篷,轮流守夜。


    晏逐川先行去拾掇她们的帐篷了,洛曈一个人四下张望,瞥见银瓶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面前生了个小火堆,看起来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想了想,拿了一个烤红薯走过去。


    银瓶确实没打算睡,虽然他可以跟暗卫们挤一挤帐篷,大家轮流值夜,也不少他一个。可他如今视晏逐川为恩人,便觉得自己理当守在这里,哪怕并没必要。


    自从姐姐去后,他的人生便只剩下孤独与思念。如今,多了可以报仇的机会,而这全赖恩人所赐,所以他还要报恩。


    报恩和报仇,若是时机得当,或许可以是一件事,银瓶拨拉着火堆心想。


    一个身影坐到了他旁边,是洛曈。银瓶认得这是长公主殿下的未婚妻,正想躬身行礼,洛曈却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借个火呀。”洛曈晃了晃手中串在树枝上的烤红薯。


    银瓶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困惑。


    “你不去睡嘛?”洛曈缓缓转着手上的烤红薯,朝帐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震四他们那边应当还有位置。


    “休息不好的话,明天赶路会很累的。


    “你还在长身体,睡不够的话会长不高哦。”


    “……我不是小孩子。”对上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银瓶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关心我?我害过你们。”


    洛曈眨了眨眼:“既然能迷途知返,你就不是坏人。”


    银瓶嗤笑了一声。


    “呵,哪里有我这般两面三刀、助纣为虐的好人。”


    九岁入宫替那人卖命,七年忍辱负重,许公公对他那么好,他最终不还是下手了?


    和姐姐一起加入“夜枭”,帮着那人做了数不尽的坏事,逃不过被卸磨杀驴的命运,又能怪谁呢?怪姐姐吗?可姐姐当年是为了救他啊。


    若没有那人,他们姐弟俩或许都活不到现在,他亦曾将那人视作恩人,如今恩人变仇人,究竟是他恩将仇报,还是一切从开始就错了?


    或许只有他是不该存在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拖累姐姐。若没有他,姐姐便不必加入夜枭,也不会死。如今姐姐去了,他却还在苟且偷生。


    当年他死掉就好了……


    银瓶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过往黑暗不堪回首,唯一的亲人离他而去,如何不迷茫?


    “洛姑娘,若你因我帮过你们便觉得我是好人,那你错了。”


    银瓶垂下头,将脸埋在掌心,声音干涩沉闷:“倒戈也好,投诚也罢,都只不过是一个交易。


    “我是为了自己。”


    洛曈没反驳他,她将烤红薯举到自己鼻尖前认真嗅了嗅,似在判断烤好了没有,而后她缓缓仰起头,轻声道:“师父曾说,离开我们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那里静静守护着最爱的人,为他们照亮前进的方向。”


    “银瓶,你说你是为了弄清楚银瓴的死因才找到我们,为了替姐姐报仇才背叛他们。


    “那你又怎知,不是你的姐姐在冥冥之中,为你指引了正确的方向呢?”


    洛曈说完便站了起来,将烤好的红薯塞进银瓶手里。


    “趁热吃,可甜啦。”


    银瓶望着洛曈离去的轻快背影,又怔怔地盯了会儿手中冒着热气的红薯,最后抬头望向天空。


    夜幕下,群星璀璨。


    从前在宫里的许多个夜晚,他望着这样的星空只觉得遥远而寂寞。


    真的会有一颗星星是姐姐吗?


    银瓶朝夜空缓缓伸出了手。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心中所想,与指尖遥遥相对的一颗星星,很显眼地闪烁了一下。


    银瓶睁大了眼睛,夜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这广袤无垠的星空,是如此的温柔和安静。


    仿佛近在眼前。


    如果,如果姐姐一直在天上望着他,见到如今的他,姐姐会作何想呢?


    会对他失望么?


    不会的。银瓶比谁都清楚地知道这个答案。


    姐姐会笑着摸他的头,说他长大了。


    姐姐也会抱着他流下心疼的泪,哭着说阿弟受苦了。


    不管怎样,姐姐永远不会怪他,亦不会后悔有他这个弟弟。


    毕竟,那是世上最爱他的姐姐啊。


    ……


    烤红薯的香气将他的神思从恍惚中拉回,他低头咬了一口,一滴泪沿着脸颊悄然落下。


    洛姑娘没骗他,真的很甜。


    第88章 她晏逐川,不会让洛曈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离开水草丰茂的中原, 进入辽阔的西北边塞之地,越往北,气候越是干冷, 风沙也大。可也让洛曈领略了一把独特的塞外风光。


    洛曈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磅礴壮阔的戈壁滩和茫茫大漠,第一次看到湛蓝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天, 就连刮过耳畔的风都带着一股子漠北独有的苍凉气息。


    晏逐川一度担心她会水土不服,但显然, 小姑娘的兴奋之情更多。


    连微风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都撒开了欢儿,若不是要等其他人马, 简直想发力狂奔个痛快。


    大伙儿都惦记前线形势, 一路上快马加鞭, 非必要不停歇,十日后终于赶到了寒沙城。


    算上报信回京的时间,此时距琉连进攻已半月有余。


    要说这疾风关,位于巍峨的寒沙山和朔山之间,一条官道穿行于寒沙山麓的戈壁和平原之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疾风关踞此,东通他们前两日刚刚经过的夙州, 西达关外各个外邦和部落, 是连通中原和西域不可或缺的纽带。


    在本朝以前,此地还未有城池,关隘的主要作用也仅仅是盘查出入关口的过往行人。


    自晏家第一任君主打下这片江山, 为加强西北边防,便决定在此修建关城。经过百年来不断的修筑和加固, 方形成了如今完备的防御堡垒,也就是寒沙城。


    寒沙城地处寒沙山以南,寒沙山虽名为寒沙山,却并非全是沙子。山顶终年覆盖着皑皑积雪,山腰却有郁郁葱葱的植被,山脚下则是溪流潺潺,亦是一幅如画般的景致。


    晏逐川的马队此时就正沿着山边的官道绕山而行,官道平坦而宽广,一看便知常有车马在此通行。


    待绕过寒沙山,洛曈一打眼,远远就望见了旌旗招展的寒沙城东城门,城墙上绣着“晏”字的黑底金凤帅旗迎风飘扬。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看得更清楚些,远处忽然一阵尘土飞扬,随后马蹄声响起,就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迎面过来了。


    “老大,是闻人来接了。”凌肃辨认了一下说道。


    洛曈这一路上早已听兑二将沧澜军中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这位带人出城迎接他们的,想来便是沧澜军的军师兼副帅,人称“笑面狐狸”的闻人梦了。


    按兑二的话说,他们这位女军师,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温柔模样,却装了一肚子的心机谋算。那些来谈判的番邦外族,没人能从她手里讨到便宜。若有那不安好心者,更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闻人梦亦曾多次让沧澜军在险境中化险为夷,是可以真正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


    洛曈抬眼看去,来人长发如墨,一身白衣,座下骏马也是通体雪白,额头一点红斑,煞是灵动。


    是个好看的姐姐,不过没有她家逐川好看,洛曈想。


    闻人梦早就从凌肃寄回来的信中知道洛曈了,暗卫八人跑去京城也是她放行的,此时见到真人,小小的一只被晏逐川圈在怀里,煞是惹人怜爱。


    她笑眯眯望着洛曈,随着素手“啪”地一合折扇,就听得身后众兵士齐刷刷喊得震天响:“恭迎元帅、元帅夫人归来!”


    “啊?我、我还不——”洛曈全然没想到这般场面,有些无措不安,正想解释,晏逐川就大手一挥,豪迈地向众人道了声辛苦,随后策马率先往前去了。


    洛曈忍不住回头往后瞧,一面小声问晏逐川:“这样好么?我们还没成亲呢。”


    “有什么不好的,赐婚圣旨都下了,莫非曈曈想赖账?”晏逐川说罢把洛曈揽得更紧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洛曈着急,晏逐川笑着在她的发顶轻啄了下:“反正你迟早是要嫁我的,他们早喊晚喊有什么分别。早些知道更好,免得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


    洛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了,只好乖乖靠在晏逐川怀里,心想逐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她本来有所顾忌,想着晏逐川是回来打仗的,不晓得她作为家眷跟来会不会不妥。她甚至想过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直到仗打完……没想到晏逐川早就打算好了。


    就像她曾允诺过的那样,她晏逐川,不会让洛曈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进城后,洛曈意外地发现城中的情况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仗打了半个多月,她本以为城中多半会是家门紧闭、百姓们足不出户、战战兢兢的景象。却没想到,她们刚一出现在路上,就受到了寒沙城百姓的夹道欢迎。


    从道旁两侧的楼中探出身子的,挤在路旁眺望欢呼的,甚至还有给微风喂苹果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的,是发自肺腑的欢喜,是最最真挚的笑容。


    “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这下不用怕啦!”


    “看长公主把那些琉连人打回老家去!”


    ……


    场面之热烈,看得洛曈阵阵惊奇,同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钦佩和自豪之感。


    她能看得出,寒沙城的百姓是发自内心地信赖爱戴着逐川,可见这些年里,逐川是真的把这里保护得很好,善待这些边境的子民。


    自然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洛曈,不少人都好奇地议论着这个能和长公主殿下共乘一骑的小姑娘,猜测着洛曈的身份。


    晏逐川在马上摆手:“行啦,大伙儿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本帅先带夫人回府安顿,再去揍那赤黎王八!”


    人群静默了一瞬,然后沸腾了。


    “我没听错吧,才一阵子没见,长公主都娶上媳妇了!”


    “这小姑娘看着心明眼亮的,咋就跟了咱们长公主?”


    “别是长公主殿下骗回来的吧……”


    不怪老百姓这个反应,在寒沙城谁都知道,大元帅打仗厉害,可不打仗时,那就是个二货,还是那种脾气特别狂傲不羁的二货,也就一张俊脸能看。什么情什么爱的,微风恐怕都比元帅懂一些。搁在早几年,倒是有不少媒婆热心地给晏逐川说亲牵线,可后来晏逐川在边关待得久了,寒沙城百姓也渐渐摸透了她的本性,“玉面修罗”之名传出后,更是没人惦记了。


    有胆大的药铺小伙计,拉住队伍中的兵士打听:“军爷,前面那位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真是长公主殿下的夫人呐?”


    沧澜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队伍径直向前,无人理他,小伙计抓心挠肝的,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呀。”


    那小伙计一回头,就见一个绿衣男子笑嘻嘻地瞅他,这人他也熟,是晏逐川手下八暗卫中的震四,常替离三跑腿到他们药铺采买药材的。


    小伙计向震四问了个好,终是没忍住小声问了:“震四大人,那小姑娘真是元帅夫人?”


    “看着这么小,成年了没呀?”


    “元帅夫人是什么来头?咋看上长公主殿下的?”


    “刚从我面前过,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


    ……


    晏逐川的队伍渐渐远了,药铺门口的百姓却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有大娘递上一把自家炒的花生,有搬了炉子过来烧水煮茶的,把震四围在中间兴味盎然地听起了八卦。


    震四剥了一粒炒花生抛进嘴里:“咱元帅夫人姓洛,虽然人看着小其实早及笄啦,什么时候成亲的?还没来得及成亲呐,这不圣上前脚刚下旨赐了婚,赤黎王八就来惹麻烦……”


    放下寒沙城中百姓得了新的谈资不提,晏逐川一行人直奔帅府。


    寒沙城四四方方,沧澜军的军营平时就围在四周,城门外有护城河环绕,其上横着吊桥,一条大道从南通到北,城内正中心则是元帅府、将军府等,亦有军队驻守。中间的夹层地带则是百姓们居住的地方,食肆坊市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众人进了帅府,随从们把战马牵* 去马厩休息,奔波了一路马儿们也都累了。


    进城的时候凌肃没和他们一起,说先回自己的军营安顿一下,霜月也跟了过去。


    闻人梦这会儿正安排人替他们准备院子和房间。下人们帮着卸行李,几人换洗整顿不提。


    用过午饭后,众人聚到帅府的议事厅里谈起战事。


    半个月前,琉连国兵马来到疾风关外挑衅,闻人梦向朝中发回战报的同时,派先锋官乐璟率领先锋营出关迎战,首战大捷,而后的两次交锋,琉连大军也都接连被沧澜军打败。


    乐璟欲乘胜追击,琉连军却借道幽谷遁入浚萝洲,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晏逐川靠在帅椅里喝茶,听完挑了挑眉:“还真是缩头乌龟。”


    边塞气候确实寒冷,洛曈适才打了好几个喷嚏,此时坐在旁边也捧着一杯热茶暖手,一边脑中回想着兑二跟她介绍的沧澜军档案。


    这位乐璟,想来便是四大副将中年纪最小的那位乐将军了,据说脾气火爆得和霜月有一拼,所以被晏逐川安排做了沧澜军的先锋官。  :


    “浚萝洲位于两邦交界地带,是一处洼地,四周皆为崇山峻岭,唯有一条幽谷连通外界,算得上是易守难攻。”闻人梦为洛曈解释,又对晏逐川道,“元帅不在,我们不敢贸然,便让阿璟留下五万人驻守在幽谷外,其余人暂且撤回关内,以保卫寒沙城为第一要务。”


    “我们在京城接到急报,死老哥一看战报上写四十万琉连兵马来犯,很是紧张。这不,我连媳妇都没来得及娶就被他赶回来了。”晏逐川朝洛曈努了努嘴,很是不满,“这么说来,倒是高看他们了。”


    洛曈不好意思地抿嘴,闻人梦见状,往洛曈手里塞了个梨子,笑得和善:“琉连这几年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底下,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兵?我派人暗中打探,才知琉连这次前来的兵马不过二十七八万,根本没有宣称的四十万。”


    “嘁,虚张声势。”晏逐川不屑撇嘴,“这琉连王是老糊涂了?还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沧澜军左、中、右路加上先锋营——这四大副将的营寨就有四十万兵马。更别说寒沙城里有许多退伍的老兵,还有隔壁夙州府那边亟待入伍的新兵,拢共加起来,寒沙城的战斗兵马能达到六十万。相比之下,琉连国这点兵马真的是不够看。


    “阿璟每日领着先锋营的人轮番在幽谷外叫阵,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闻人梦合起折扇,手握白玉扇骨轻轻敲着几案沉吟,“既不攻,也不降,不知敌方做何打算。”


    晏逐川眯了眯眼:“他们若是有心,恐怕此刻也知道我回寒沙城的消息了,正好我亲自去看看这乌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洛曈见晏逐川打算去军营,便起身帮她披上披风。


    “我就不随你去了,你要万事小心。”洛曈软声道。


    晏逐川摸了摸她的头:“你在府里安心等我,闷了就出去逛逛,有事就叫人给我传个信。”


    送走了晏逐川等人,偌大的元帅府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洛曈有心出去转转,又苦于无人作伴,不由得想念起五王爷和霜月他们来,哪怕玉笙在这儿也好呀。


    “洛姑娘。”


    洛曈闻声抬头,就看到银瓶正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门口。


    “我要去安葬姐姐了。”


    洛曈点点头,又想起如今两邦交战,往来的官道肯定都被封住了,不由得问了两句,得知银瓶会走当地百姓才知道的那种小路,想了想道:“左右我留在府中也无事,不如和你同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来寒沙城这一路上,银瓶虽然话不多,却总是默默地替她和逐川跑前跑后,洛曈怜他年纪小,又失了亲人,就不由得想多照顾他一些,两人便如此熟稔了起来。


    虽说他们本来立场殊异,但他姐姐银瓴并非主使,且已为她做过的事受到了处罚,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银瓶既已迷途知返,她和逐川便都不欲再为难于他。


    “……洛姑娘是不是怕我跑了?”


    “我若是想盯着你,叫别人去不就好了,何必要自己跟着?”洛曈微笑着耐心解释,“我是真的想出去走走,你看,我也是第一次来漠北,人生地不熟的。而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和你一道,总比我自己一个人乱走要好吧?”


    银瓶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元帅如今去了军营,洛姑娘独身一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得了。


    “你说的对。”银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头去牵马。


    银瓶姐弟的故乡在琉连的边陲小城,二人骑着快马,一路上十分顺利,天刚擦黑时就踏上了归途。


    “银瓶,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此话怎讲?”


    洛曈微微蹙起一双秀眉:“这一路为了避开琉连兵,我们所走皆是山野小路。可如此人烟罕至之地,怎会连一只鸟兽都未曾瞧见?”


    “或许它们察觉到有人,躲起来了?”银瓶四下望了望,这片山林确实静谧得有些过了头。


    洛曈抿着嘴摇了摇头,若是旁人,尚可说得通。可她自幼天赋异禀,鸟兽从不避她,她亦能比常人更早地察觉到生灵的存在,可这一路走来,她并未在周遭感受到任何鸟兽的气息,甚是反常。


    “洛姑娘可还记得方才和咱们擦肩而过的两名樵夫?”银瓶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问道。


    洛曈点了点头,方才他们在林子边的一条岔路口,确实看到两名当地樵夫打扮的人正往外走,不过他们叽里咕噜说的当地话,洛曈也听不懂。


    “当时他们中的一个人问‘近来山中许久不见野兽,不如再多拾些柴,为什么要这么早回家?’,另一人说的是‘虽然不用害怕被野兽袭击了,可最近村里的牛羊家畜不知为何也走失了许多,还是早些回去守着安心。’”


    “家畜也都走失了么……”洛曈听罢陷入了沉思。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高声谈话声,还隐隐约约有兵刃相碰的声音,银瓶望了一眼,迅速扭转马头换了个方向绕开前行。


    “是琉连兵!”他压低声音道,“他们看起来好像在搜寻什么,咱们快些离开。”


    洛曈心下一惊,琉连兵为何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经过一个高坡时,银瓶突然勒住马,神情严肃地抬起头,迎风嗅了嗅。


    洛曈看得忍俊不禁:“你是属狗的不成?”


    “有血腥味。”


    洛曈也学着银瓶的样子嗅了嗅,却并未闻到什么异样,紧接着就见银瓶大拇指一弯,朝身后某个方向指了指:“应当在那边。”


    洛曈拉住了急着离开的银瓶:“我们不过去看看吗?万一是有人受伤,亟待救援……”


    “不像是人血的味道。”银瓶有些紧张,此时天色愈来愈黑,他们还未踏入玖岚境内,若是在此被琉连兵发现就不妙了。


    不是人血?那便是……洛曈眼睛微微睁大,担忧之色更甚:“我去看看!”


    说罢她一阵风似地跳下马背往回跑去,银瓶拦阻不及,只好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后,洛曈也渐渐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不由佩服银瓶的嗅觉之敏锐,竟能在那么远的地方就闻到气味。


    忽然,洛曈刹住脚步,望着眼前的景象轻呼出声。


    第89章 “月团,就叫你月团可好?”


    眼前是一片林间的空地, 一头野兽匍匐在树下,虽然天色昏暗,洛曈还是通过那圆圆的脑袋, 健硕的身躯和浓密的被毛辨认出这是一只半大的小熊。


    听到有人靠近,小熊警觉地抬起头,洛曈这才看到——它的爪子被捕兽夹夹住了, 背上还插着一支箭,已流了许多血, 刚刚他们闻到的浓重血腥气就是来自这只熊。


    “小家伙,你一定很疼吧。”洛曈慢慢走向小熊,脚步放得很轻, “别怕, 让我来帮你。”


    小熊起初还有些紧张, 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直到洛曈走到它身边蹲下。对上人类少女那双温柔的眼睛,小熊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戒备,渐渐停止了挣扎,任由洛曈为自己处理伤口。


    洛曈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她熟练而小心地帮小熊把受伤的爪子从兽夹中取出,并拔掉了它背上的箭。小熊吃痛地“嗷呜”了一声,却没躲开。


    洛曈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是离三怕她外出意外受伤, 特意替她准备的。


    “可能会有点痛哦, 你忍一下,上了药才能好得快。”洛曈轻轻挠着小熊的颈侧,而小熊放松地回蹭她的掌心, 望向她的一双圆眼睛黝黑发亮,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银瓶气喘吁吁地寻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也大为震撼。他虽早已见识过洛曈的本事,却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和如此凶猛的野兽和谐共处的。


    “你来得正好,快把匕首借我用一下。”洛曈问银瓶要了匕首,割下自己的衣裳里衬,撕成布条为小熊上过药的伤口包扎。


    将小熊的伤都处理好后,洛曈轻轻拍拍它:“快走吧,别再被坏人抓到啦。”


    小熊看起来很有灵性,仿佛听懂了一般,用头拱了拱洛曈的手心,而后朝林子深处跑去了。


    “洛姑娘,此处不宜久留。”银瓶压低声音道,“琉连兵就在附近徘徊,很可能被方才的吼叫声引来。况且,方才我看到那些琉连兵中,竟似有夜枭的人。”


    洛曈正用一块大石头将捕兽夹卡住,闻言吃惊:“怎会如此?此事要赶快告诉逐川,我们走。”


    “对了,你看看这个。”洛曈拾起那根从小熊身上拔出的箭递给银瓶,“这箭杆上好像刻了什么字,你可识得?”


    银瓶接过那支箭放到眼前看了看,又用手指在纹路上摸索了下:“这不是字,是‘夜枭’独有的标记。”


    “看来夜枭真的和琉连军混在一起了。”洛曈皱眉,望了望小熊消失的方向,“他们在此处搜寻,就是在找它吧。”


    “恐怕不止于此。”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姐姐,银瓶声音渐冷,“总之我们快离开——”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吵嚷声。


    “前面好像有人!”


    “什么人在那?”


    洛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火光幢幢,一队人马正沿着林间小路往他们这边赶来。


    “糟了,被发现了。”银瓶当机立断推了洛曈一把,“洛姑娘你先走,我把他们引开再去和你会合。”


    洛曈被扶上马,神色焦急:“我们一起走!”


    “不必担心,这片我熟,”说罢银瓶在马屁股上用力拍了下,自己则朝琉连兵的方向冲了出去。


    洛曈从没独自骑过马,在马背上上下颠簸,难以掌控平衡。马儿在林中飞奔,她紧紧抓住缰绳,心中既害怕,又担忧银瓶……


    忽然间,马儿一个急转,洛曈没坐稳,整个人朝一侧栽倒。


    耳畔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嗖”地擦着马脖子飞了过去,惊出她一身冷汗。


    看来是马儿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这才猛地转了方向。


    方才情急之下,她伸手抱住了马脖子,这才没有整个人摔下马,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眼下洛曈半个身子挂在马上摇摇欲坠,情势十分危险。


    后有追兵,她不敢叫马停下来,却也爬不回马背上,眼看手臂的力气就快要用尽了……


    如果洛曈此刻回头,便会看到,有一蒙面人正骑马紧紧跟在她身后,手中弓弦拉得满满,箭尖直指她的方向!


    “嗷呜——”


    随着一声兽吼,一头小熊从路旁的林子里蹿了出来,猛地扑向了蒙面人。


    蒙面人的马被小熊咬伤,猛然受惊,将他直接从马背上掀落下来,长嘶一声便逃走了。蒙面人丢开弓箭,伸手去抽腰间的刀,却被小熊一掌兜头拍过来,他连忙躲闪,肩上还是留下了几道血痕。


    小熊却很聪明,并不恋战,它对着蒙面人警告地怒吼了一声后,便转头朝洛曈的方向追去。


    蒙面人捂着肩膀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小路尽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洛曈是真的支撑不住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下滑,手指也早已没了力气,从马上滑落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想着一定要护住头……却并未等来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和碰撞,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似的。


    她转头便看到一张毛茸茸的熊脸,竟然是她刚刚救过的那只小熊!小熊叼住了她的衣服,这才让她免于重重摔落在地。


    洛曈看到小熊嘴边的血迹,又看了看小熊身后并无人追来,想到方才的动静,心下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谢谢你——”洛曈感动地爬起来,把头靠在小熊毛茸茸的身体上,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喜和后怕。


    小熊也亲昵地蹭了蹭她,早已不复方才攻击蒙面人时的凶恶之相,它歪着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看起来憨态可掬。


    心情平复过后,洛曈又开始发愁,方才她摔下马时,马儿并未停下来,而是径自跑走了,这下她可怎么回寒沙城呢?


    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和银瓶会合才行,也不知银瓶那边有没有遇到危险。


    洛曈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离开,却再次感到衣角被拽住。


    她回过头,就见小熊坐在地上,伸爪勾住她的衣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洛曈一下子明白了小熊的意思。


    这只小熊明显还未成年,会独自出现在这片山林里,很大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被迫与母熊提前分离了。


    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熊。


    “你是不是没有别的亲人了?”洛曈摸摸小熊脑袋,做下了决定,“那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小熊似乎很高兴这个提议,用头拱着洛曈的手,看起来十分兴奋。


    洛曈望着东边渐渐升起的圆月,忽然意识到今夜正是八月十五,不由想起了她最爱吃的蛋黄莲蓉月团。


    “月团,就叫你月团可好?”


    小熊似乎很满意洛曈为它取的这个名字,站起来前爪搭在洛曈肩上开心地回应。


    “走吧月团,我们去找银瓶。”洛曈转身垂着头自言自语,“我真是没用,还把银瓶的马弄丢了,这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到寒沙城了……”


    月团却往前跑了几步,身子一横拦在她身前。


    “咦?”洛曈看着月团的反应怔了片刻,而后惊喜,“你是想让我骑在你背上吗?”


    月团虽然只是半大的小熊,身躯却已然十分庞大,驮起娇小的洛曈绰绰有余。


    “可你还有伤……”洛曈仍有些迟疑。


    月团伏低了身子“呜呜”了几声,似在催促。


    “谢谢你,月团。”洛曈爬到了月团背上,小心地避开包扎好的伤口,捏了捏它的圆耳朵,“我们走吧!”


    没了追兵追赶,下山的路十分顺畅,月光为她们照亮前路,抵达山脚下时,刚好遇到了从另一条路骑马过来的银瓶,两人瞧见对方,异口同声惊讶道:


    “你把马找回来啦!”


    “你骑的是那只……熊?”


    原来马匹受惊后一路狂奔直接跑去找主人银瓶了,银瓶见到马却没见到洛曈,心下一沉,正想返回去寻她。


    洛曈也三言两语讲了月团从蒙面人手中救下她的过程,二人未再多作耽搁,趁着月色快速离开了,赶去把今日的发现告诉晏逐川。


    沧澜军军营里此刻正热闹着。


    虽然和琉连国的局面多日僵持不下,但晏逐川的归来无疑给所有人都吃了一剂定心丸。


    今夜又恰逢八月十五,每逢佳节倍思亲,军营的伙夫们做了好些月团,也就是月饼,为不能和亲人团聚的将士们聊解思亲之情。


    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长队,领取分发的月饼,个个脸上都是兴高采烈的神情。


    “咱沧澜军可真好哎,过节还有月饼吃。”一个看起来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说。


    “以前每年俺娘都会给俺做五仁月饼吃,可香了。”另一个小兵踮脚朝前面看了看,“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给俺发个五仁的……”


    另一士兵不服:“五仁的算啥,豆沙的才好吃——”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晏逐川走过来了。晏逐川身着一袭黑金色的铠甲,经过他们的队伍,还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


    这几个小兵都刚入伍没多久,还是毛头小子,难得近距离见到主帅,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像小鸡仔一样噤了声,一个个却又忍不住望着那飒爽的背影偷瞧。


    却只见晏逐川直直走到发月饼的伙夫跟前,低头瞅了瞅:“咳……老盖,还有蛋黄莲蓉的么?”


    被叫老盖的伙夫满脸新奇抬头瞅她,拣了两个月饼给晏逐川。


    晏逐川愉悦地勾起嘴角拿着两个蛋黄莲蓉馅的月饼走了。


    身后几个小兵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咱们元帅……爱吃这么甜的吗?”


    “元帅?元帅最不爱吃甜。”这时队伍刚好排到他了,面前的老盖接话道:“往年这月饼她顶天也就啃一口。肯定是拿去讨好元帅夫人喽。”


    “元帅夫人?!”士兵们一个个耳朵都竖了起来。


    “要啥馅儿的?”老盖催着他,“别发呆,赶紧下一个。”


    “五、五仁的。”那小兵捧着月饼,遥望晏逐川离开的方向,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元帅成家了?而且还是找了个姑娘?”


    “我要豆沙的。”另一个士兵也领了月饼,走过来拿拳头轻轻撞了他一下,“找个姑娘咋啦,我跟你说你可别犯浑啊。咱们元帅有勇有谋,长得又是一等一的好,别说找个姑娘了,就是找个仙女,那都使得!”


    旁边又有士兵跟着附和:“对啊,不找香喷喷的姑娘难道找咱这样五大三粗的腌臜汉子?噫……想想都觉得污了元帅的眼睛!”


    拿五仁月饼的小兵摆了摆手:“兄弟们误会了,俺不是那意思。”


    他咬了一口五仁月饼,眼泪汪汪:“俺都还没找到姑娘呢,呜哇——”


    想到他娘临行前拎着他的耳朵,叮嘱他出来记得学聪明点免得以后找不到媳妇,而元帅年纪轻轻就有了夫人,这是何等的出众!何等的能干!不愧是他大老远从夙州跑来追随的楷模!


    他正抹着眼泪啃月饼,眼前一阵疾风刮过,四周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


    “刚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有个毛乎乎的巨大白色影子跑了过去?


    “嚯嚯嚯……”身后老盖捻着自己的小胡子笑呵呵,“这坐骑了不得,元帅的小媳妇不简单呐!”


    第90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自古不变。


    夜幕沉沉, 圆月东升。


    晏逐川正揣着月饼往骁骑营的方向去,她听说游自明近日从西南来的马商手中新得了一匹小矮马,爱得不行, 便心念一动。


    洛曈一直不敢骑马,但此次来到漠北,徒步总是不便, 少不得要为她准备一匹合适的坐骑才行。


    只是这游自明,她四大副将中唯一的男将军, 爱马成痴不说,还是个闷葫芦,想让他割爱可不容易, 她得好好想想才行……


    晏逐川一边在脑袋里打着主意, 一边走到了骁骑营, 随便拉了个小兵一问,果不其然,他们的游将军正在校场。


    晏逐川来到校场,只见一名戎装男子骑在马上,手挽银弓,马儿跑得飞快,一圈下来,他竟箭箭正中靶心。


    “好箭法!”晏逐川拊掌夸赞, “哇, 小游你这箭术又精进了不少。”


    游自明微微蹙眉,今日的元帅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言辞这般夸张, 眉宇间还仿佛有种以往在闻人眼中才会见到的算计。


    他在马上拱手示意,随后便调转马头, 准备再来一圈。


    “哎哎哎。”晏逐川一把拽住他的缰绳,嘿嘿笑道,“先别急,和你商量件事呗。”


    ……


    洛曈进了军营,一路打听着也来到了校场。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晏逐川和游自明都听到了某种野兽的脚步声,二人一回头,便看到这少女骑在一只熊身上朝他们走来的景象。


    游自明一惊,弓都要举起来了,却听身旁元帅欣喜道:“曈曈,你怎么跑来了?”


    月团伏低身子,让洛曈更容易爬下来,洛曈挠了挠熊耳朵以示夸奖。


    军营中处处点着火把,火光映照下,洛曈这才发现月团是一只乳白色的小熊。


    “你受伤了?”晏逐川眼尖地看到洛曈手上及袖口上的血迹,眉头一凛,快步走到她身前,小心地抬起洛曈的手臂细细查看。


    “不是我的血。”洛曈连忙摇头,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救下月团,又被月团救了的经过。


    待听洛曈说到他们在山中的所见所闻后,晏逐川严肃起来,当即要回帐中将此事告知众人。


    晏逐川招手喊来一个小兵,让他去通知其他几位副将到主帐中有要事相商,小兵得令去了,他们三人便一同从校场往回走。


    晏逐川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洛曈。


    洛曈拆开油纸包,低头轻轻闻了闻,惊喜地睁圆了眼睛看她:“是蛋黄莲蓉月饼!”


    晏逐川看她开心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我猜你定会喜欢。今日累坏了吧?快尝尝。”


    和银瓶跑了这大半日,被人追击又坠马……不提倒还未觉得有什么,此刻被晏逐川关切地问着,洛曈忽然就觉出一股疲惫来,望向晏逐川的眸子里也盛了一汪水灵灵的委屈。


    洛曈咬下一口月饼,皮薄馅满,松软酥香,莲蓉口感清甜,里面包裹着油香微咸的蛋黄,层层叠叠,咽下后口齿间仍留着余甘。


    “好吃!”洛曈将另一只月饼递与晏逐川,“逐川你也吃。”


    晏逐川没接,却就着洛曈咬过的那半只月饼啃了一口,“嗯,果然好吃。”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咳。


    “游将军可是也想吃月饼吗?”洛曈回头,大方地将那只没动过的月饼递过去。


    游自明摆摆手,看了看晏逐川,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晏逐川挑眉。


    游自明又踌躇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既然洛姑娘已有了这般威风的坐骑,咱俩的赌约……”


    “原来你一路支支吾吾是在惦记这个?”晏逐川看了看疑惑的洛曈,眼珠一转坏笑道,“是这么回事,游将军听说曈曈你之前没有称心的坐骑,便想送你一匹小矮马来着。”


    游自明着急:“我没——”


    洛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联想到方才在校场所见,一边是奸计得逞的晏逐川,一边是垂眉耷眼的游将军,略微一想便明白——定是逐川又去欺负人家。


    她无奈地瞟了晏逐川一眼,又转身认认真真向游自明道谢:“游将军的好意洛曈先谢过了,可小矮马难得,若是交给像我这样不熟悉其习性的主人,怕是会让小矮马水土不服,还是由游将军这般爱马懂马之人继续照顾它才好。


    “况且我也怕月团吃醋的。”洛曈笑着扭头看向月团,后者配合地靠过来,用头蹭了蹭洛曈的手臂。


    游自明听罢,只觉得心头好似被一阵春风轻轻拂过,忐忑和担忧都被吹散,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洛姑娘你怎知我……”


    洛曈微微一笑:“游将军是赤诚之人,对马儿的爱护全写在了脸上呢。


    “方才在校场,月团刚一出现,游将军便将马推向身后,挡在了它面前。我们离开前,游将军亦轻轻拍着马儿的髻甲,好生安抚了它许久才让人把它牵走。


    “可见游将军是真正爱马之人,马儿们有游将军这样的主人亦是幸事一桩。”


    游自明闻言讶然,方才洛姑娘行迹匆匆赶到校场,后来又忙着同元帅说话,想不到自己在一旁不起眼的动作竟全被她留意到了。


    这洛姑娘年纪轻轻,乖巧得不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样子,观察事物却如此细致入微,更难得是体恤他人,对他这个初次见面之人都亲切有加,实在是个妙人。


    晏逐川找了个媳妇的事也曾在军中成为谈资,他只晓得醉心于箭术与马,向来不关心那些。如今他却觉得晏逐川这娘子找得真不错,圣上果然英明!


    瞧见游自明眼中流露的赞赏光彩,晏逐川轻轻捏了一把洛曈的脸蛋,小声嘀咕:“曈曈真是善良。”


    洛曈仰头看她,低声嗔怪道:“你怎么净欺负老实人?”


    “欺负老实人才有意思嘛。”晏逐川对上自家媳妇谴责的目光,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我还答应打完仗再送他一匹新的呢。”


    洛曈啃着月饼摇头,晏逐川这主帅当的,真的是……


    忒不靠谱!


    说话间三人到了晏逐川的帅帐,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个炮仗似的女声。


    “他大爷的!那群龟孙子缩在龟壳子里怎么喊都不探个头,老娘骂了三天三夜,嘴都骂起皮,烧酒都喝了三壶,这都不出来,他们可真尿性!”


    洛曈微微睁大双眼,晏逐川扬眉:“阿璟也回来了,正好。”


    三人走进营帐,闻人和凌肃都在,还有被叫来问话的银瓶。


    闻人身边站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一身红色戎装英姿飒爽,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握着一杆长枪,想来就是那位洛曈还未曾谋面的沧澜军先锋官——乐璟乐将军了。


    只是才刚在门外听了那么一嗓子,却又骤然见到乐将军是如此形象……着实有些令人意外,洛曈暗暗想道。


    门帘一掀,帐内几人目光都聚拢过来,乐璟眼睛一亮,凑到洛曈面前蹦跶:“你就是今日骑熊回来的那只小可爱?老大没过门的娘子洛曈?”


    洛曈不好意思地点头:“乐将军叫我名字便好。”


    乐璟乐了,豪爽道:“你也跟他们一样喊我阿璟就行。”说罢还伸出手想摸摸洛曈的头,被旁边晏逐川毫不留情地拍掉。


    “回头再闲聊,先说正事。”


    “嘁,小气。”乐璟搓搓手背,不满地斜了晏逐川一眼,还舍不得了。


    人都齐全了,洛曈和银瓶便给大家讲了他们今日在琉连国边境见到的异常,以及他们遇到琉连军和“夜枭”一事。


    凌肃在京城时一直和闻人有通信,有关“夜枭”组织的事众人已有所了解。


    “看来夜枭已投靠了琉连国,他奶奶个腿儿的!”乐璟的暴脾气又要压不住了。


    “倒也不一定是投靠。”闻人梦缓缓道。


    晏逐川微微颔首:“倘若那枚玉佩真是寒枭的,她和逆王晏铎一定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甚至,寒枭极有可能是晏铎的后人。”


    “啥?那老匹夫还有后呢?当年不是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咋还能有——”乐璟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般愣了愣,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十七年前宫变,晏辰和晏逐川兄妹俩从大火中逃出,那些年晏逐川在漠北是怎样韬光隐晦怎样亡命天涯,他们这些人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晏逐川能假死,又怎知当年逆王晏铎没有苟活下来的后人呢?


    “回来前,我在京城查到——当年的季王世子,并非晏铎亲生,乃是义子。”晏逐川道,“只是战报紧急,我来不及细查,临走时已将此事托给五叔,他查到了什么线索便会通知我们。”


    闻人梦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摇:“寒枭若果真是逆王后人,那么她视天家血脉为仇敌,也就不足为怪了。”


    “寒枭想替父报仇,夺取皇位,才会屡屡谋害逐川和陛下吧?可若她有如此野心,又怎会甘于听命琉连国的王子呢?”洛曈仰头,目露疑惑。


    “所以才说不一定是投靠呀。”闻人淡淡一笑,“我玖岚多年来国力强盛,琉连一直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此次他们却突然主动犯边,实在怪异。那二王子是个头脑简单之人,极为可能是被寒枭撺掇着出兵的。”


    凌肃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闻言黑着脸接道:“琉连国内部一直不太平,那赤黎王八想争王位,急需功绩。倘若他能打败我们玖岚,受玖岚国所庇护的汝牢国也会陷入危机,他一直觊觎着霜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能打赢咱们?投胎一百次都不够。”乐璟一拍桌子,“要我说,琉连王十几个儿子都白生,没一个脑子好使的!”


    晏逐川沉吟:“要真是脑子不清楚也就罢了,就怕他们偷偷憋着什么坏水。”


    若是以往只她独身一人,见招拆招也就罢了。可如今得知寒枭和赤黎王子联手,此人阴险狠毒,一直想对付她,又知道曈曈和自己的关系,不知会有什么毒计。


    众人面上皆浮上担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自古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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