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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使她产生这种变化的,不是边关生活,而是洛曈。


    晏辰抿了口茶, 目光看不出喜怒地扫过堂下众人。他的庆安殿许久不曾如* 此热闹过了,可眼前的气氛,委实算不上愉悦。


    为首是胸有成竹目光炯炯上殿来的晏逐川, 其后跟着怒气冲冲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大殿拆了的霜月公主,还有身为晏逐川副将却寸步不离霜月公主的凌肃,以及坐着轮椅也要坚持来凑热闹的五王爷晏黎……众人在大殿内齐聚一堂, 场面真是要多乱有多乱。


    本该被带去大理寺的人现在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而领命办事的黄统领则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出于多年来对胞妹的了解, 只略一思索,皇上便对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晏辰头疼地瞟了一眼大刀阔斧走上前来的晏逐川,一摆手堵住她要说的话。


    “川儿, 替霜月公主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


    晏逐川闻言倒也不慌张, 挑挑眉同晏黎交换了个眼神, 双手抱胸,打算静观皇上会说点什么。


    “这次事件非同小可。有人胆敢利用朕身边亲近之人来害朕,不可饶恕!朕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况且,朕险些遇害一事,如今已是传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所有官员、百姓都在等一个结果,等待凶手被绳之以法。即便霜月公主当真无辜, 拿不出证据, 让朕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在情在理,无法辩驳。


    “好!确该如此。”晏逐川点了点头,抱着胸来回走了几步。


    “哎, 不行——”霜月公主急了起来,凌肃在晏逐川示意下将她一把拽住, 还捂住了她的嘴,毫不意外换来霜月公主的怒瞪。


    “那么,此案便交由大——”


    “皇兄且慢。”晏逐川忽然抬头打断了晏辰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案子关系重大,本朝并无先例,霜月公主又身份特殊。恕我直言,大理寺怕是难以独当重任。臣妹愿协助大理寺,共同查清此案。”


    晏辰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光滑的边沿,看似在认真考虑晏逐川的话,实则内心此刻有些意外。


    以晏逐川的身份和在玖岚国的地位,她去协助三品的大理寺卿?这样做且不说是否会有损晏逐川的威望,朝中又会如何议论……就算晏辰同意,大理寺卿怕是也不敢受此命。于情于理,晏辰都不可能同意她这个提议。


    晏辰确定,晏逐川是明知这一点,却故意如此说的。


    他一直以为川儿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懒于心计。离开皇宫去了漠北几年,反而长心眼了?可边关近几年都无战事变乱,没道理啊……


    晏辰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他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或者说是什么人,让他妹妹发生了此种变化。


    但眼下暂时没工夫解决他的好奇心了,晏辰抬眼,温声道:“你说的有道理,朕也认为,此案绝不能草率对待。不过共同办案不妥,左右寒沙城近来无事,此案便交与你全权负责,想必会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晏逐川领命:“谢皇兄成全。”


    她倒不是有意算计晏辰,她知道仅仅如此伎俩而已,晏辰是一定能够看穿她的想法的,她也未曾想过要隐瞒自己的意图。


    从前的她也并非只会用武的鲁莽之人,那些番邦邻国都不是吃素的。领兵作战,谋略和武艺缺一不可,若仅仅是武功高强,晏逐川怎会成为常胜不败的“玉面修罗”,又怎会让沧澜军的将士们心悦诚服。


    但平日里,晏逐川更爱和豪爽之人打交道,懒得研究那些言辞上的弯弯绕也是事实。她向来是有话直说,不喜欢也不需要如今日这般“委婉”发言。


    然而,今日这么多人在,若是她直截了当地向晏辰言明由她来查案,大理寺会不乐意,朝臣们也会认为皇上不够公正,会让晏辰陷入为难不说,也显得她晏逐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隔日传出去,怕是很快就会有奏折说她权势滔天了。


    晏逐川相信晏辰跟她一样,内心其实不相信谋害一事真的是霜月公主做下的,所以他一定不会阻拦自己查案。但这话要如何说,才能既保全晏辰威信,又让事情发展如她所愿,就需要三思而后言了。


    使她产生这种变化的,不是边关生活,而是洛曈。


    洛曈秉性纯良,却不代表天真到什么都不懂。她温柔明理,心细如发,待人接物总能给人以春风化雨般的舒适。打她入京以来,上到王亲贵胄下到丫鬟小厮,谈起洛曈来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而晏逐川也渐渐发现,她家曈曈善解人意的背后,是一颗体察入微的玲珑心、一种值得学习的大智慧。


    “启禀皇上,卑职有话要讲。”


    晏辰和晏逐川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直在后面默不作声的黄统领,众人几乎都要忘了这么个存在。


    晏辰挑眉:“你说。”


    “皇上有所不知,卑职奉命去沐云馆驿抓人犯时,长公主殿下多有阻挠,还对人犯百般袒护,卑职斗胆认为长公主殿下不宜负责此案。”


    黄统领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料定皇上不知道馆驿中发生的事,皇上若知晓晏逐川有偏袒犯人之嫌疑,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既可以出了自己的气,说不定还可以立上一功。


    “哦?”晏辰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转头看向晏逐川:“川儿,可有此事?”


    晏逐川还没表态,凌肃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皇上,是黄统领言行举止对霜月公主多有不敬在先,还打伤了……打伤了长公主府中人,殿下为霜月公主的安全计,这才亲自护送公主入宫的。”


    晏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黄统领道:“你可还记得朕的手谕上写了什么?”


    “啊?”黄统领正打算为自己狡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手谕?手谕怎么了……


    晏辰冷哼了一声,说道:“许公公,读一下朕的手谕吧。”


    历来玖岚国皇帝下达的旨意,在宫中都是会另有备份的。许公公读了一遍圣旨后,晏辰对黄统领怒斥道:“朕说‘请’霜月公主去提审,你是怎么办事的?竟还敢腆着个胖脸在此污蔑质疑长公主!来人,将黄统领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黄统领完全懵了。皇上说“请”了吗?好像是说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在他看来,那汝牢公主都已经成了谋害圣上的嫌疑犯,管她什么身份,以后都是死路一条了,还犯得着注意态度么……


    黄统领还欲争辩,很快被侍卫拉了下去,叫喊声越来越远。


    “那就这么定了,若无其他事的话朕就——”


    “等等!”霜月公主愤然,“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本打算起身离开的晏辰瞥了她一眼,只好又坐了回去。


    “你随随便便就定我的罪,本公主不服!”霜月公主“噔噔”上前几步,伸手直指龙椅上的晏辰,“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杀你,哈,笑话,我杀你有什么好处?”


    大概是见霜月公主气势汹汹,许公公一脸紧张,甚至打算喊侍卫进殿,晏辰摆了摆手表示无碍。


    “好处?那可多了。”晏辰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轻,“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不愿嫁给朕,索性干脆害死朕了事呢?”


    “你!”霜月公主没料到晏辰会直接把他们和亲的事说出来,急得面色通红,立于身后的凌肃闻言却眸色一动。


    “我当然不愿嫁给你!”霜月公主咬牙切齿道,“可我也不至于害你性命!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呢!”


    晏辰一摊手:“是啊,所以你选择了不脏手的方式——下毒嘛。”


    “你这昏君,简直那什么黑白,那什么不分!”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晏辰笑眯眯。


    “对!”霜月刚一点头,突然回过味来,美目一瞪,“不对,用不着你教我!”


    晏逐川扶额叹息,幸好皇上心如明镜,不然以霜月这般脾性,若是有心想诱她入套,简直太容易了……


    “大侄砸,你就别捉弄霜月公主了。”一直窝在轮椅里看戏的晏黎看不过去发了话,又转头劝解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直跳脚的霜月,“此案疑点众多,我们抓紧查清真相,找出幕后真凶,也是为了还你清白么。”


    “哼。”霜月公主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冷静了下来。


    “依我看,不如各退一步。”晏黎出了个主意,“霜月公主莫要再动怒,好生配合咱们查案。大侄砸你也别将公主同寻常嫌犯那般下大牢了,就软禁在馆驿中如何呀?”


    晏逐川在心里为五叔的机智称赞,她揽了查案的活儿,就不便再明目张胆地替霜月求情,这话由他来说正是最适合的。


    “五叔仁慈。”晏辰摆了摆手,“就这么办吧,阿洛兰霜月,即日起软禁于沐云馆驿中,直至案情查明前不许外出,生活起居一切如常。散了散了。”


    第42章 有些事,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皇宫的某间寝殿里, 一位御医模样之人正坐于床边,专注地替榻上之人把脉。


    “怎么样啊杜太医?”榻上之人拖着长音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杜太医收回搭脉的手, 站起身微微一笑:“回五王爷,您的身体已痊愈得差不多了,日常起居出行是没问题的。”


    杜太医话音刚落, 五王爷晏黎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蹦了下来,一改方才懒怠模样, 兴高采烈道:“太好了!在宫里呆了这些天,我都快要闷死了。”


    晏黎急匆匆地穿上鞋,候在一旁的宫女见状忙上前替他更衣。


    “这皇宫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大侄子也太不容易了。”晏黎伸手穿衣, 嘴上也不闲着, 碎碎念个不停。


    “咳咳。”一道熟悉的咳嗽声传来,晏黎循声望去,笑问道:“许公公,您怎么来了?”


    许公公笑眯眯地望着晏黎:“皇上政务缠身,记得今日是五王爷复诊之日,便派老奴来看看王爷。”


    “杜太医说我没事了。”晏黎伸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我这就回府去喽,劳烦许公公转告皇上一声, 我就不去跟他道别啦。”


    “恭送王爷。”


    晏黎哼着小曲儿出了宫, 天气晴好,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他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是先去城西的醉仙居尝尝最近出了什么新菜式呢, 还是先去城东的凌家铺子看看上次定做的衣服做好了没有呢……晏黎认真思索了半晌,掏出手帕擦擦额角沁出的薄汗, 决定还是先回府换身轻快点的衣裳。春暖花开,这天儿是越发地热起来了。


    晏黎招来一辆马车,行至家门口。他一下车,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伫立在墙边,眉头紧锁,不时地抬头望向巷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大哥?”


    “义弟,你终于回来了。”见到晏黎,那紫衣人神色舒展了些许,快步迎上前来。正是那晏黎的结拜义兄,弈吟阁的头牌颜泱。


    “大哥可是知道我今日回府,特意在此等我的?”自出事后,许久不曾和义兄相聚,晏黎也十分开心。


    颜泱摇摇头:“我并不知你何时归来,王府护卫只说你近日都宿在宫里,其余的他们也不知晓,我便每日都过来看看。”


    颜泱想了想,似有些踌躇:“义弟,我找你,是有——”


    “来来来,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可热死我了。”晏黎一面用手在额前搭着凉棚,一面拉着颜泱衣袖进了府。


    晏黎一路将人带到正厅,拿衣袖在座椅上匆匆拂拭了几下,又招呼下人为颜泱沏茶。


    “大哥你先坐,我去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小厮奉上茶水,颜泱似乎有心事一般,点点头并未拿起茶盏,目光随意在厅堂中流连。就见这厅堂内桌椅案几都光亮如新,门窗、地面也十分干净,显然哪怕晏黎不在府中,也有人日日精心打扫,不曾懈怠。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轻衫的晏黎肩头立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儿,手捧一盘做工精致的点心回到厅堂,笑眯眯道:“还是阿康贴心,一回来就准备了我爱吃的点心。这是素香斋的桃酥,香甜不腻,大哥你也尝尝。”


    鹩哥八十八站在晏黎肩头抖了抖翅膀尖儿,开口学舌:“大哥尝尝!大哥尝尝!”


    颜泱轻轻推回晏黎递过来的桃酥点心,正色道:“义弟,我找你,是有一要事相求。”


    晏黎“扑哧”一声乐了:“大哥,咱俩谁跟谁啊?瞧你说的这么严肃……大哥有何难处,直说便是,小弟我自当鼎力相助啊!”


    颜泱又沉吟了一瞬,似下定决心般神色凝重地开口:“我听闻,汝牢国的霜月公主,因涉嫌谋害圣上,被抓起来了。此事当真?”


    “是啊。”晏黎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八十八,八十八便知趣地飞离了晏黎肩头,落到一旁的鸟架上自己玩儿去了。晏黎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点心,含混不清地道,“就是为这事,才让我在宫里闷了好些天的。”


    颜泱听了这话,站起身压低声音道:“义弟可否带我去见公主一面?”


    “这”晏黎有些意外地瞧了颜泱一眼,忽然记起颜泱同霜月公主也是相识的,便拍了拍他手臂安慰道:“大哥你放心,皇上最终安然无恙,公主呢也只是暂时被软禁在沐云馆驿里,并未入狱。”


    然而颜泱却摇了摇头,目光坚毅地望着晏黎:“还请义弟帮我进入沐云馆驿,我必须见霜月公主。”


    “我能问问原因么?”这下晏黎倒是真的好奇了。


    颜泱一偏头,躲开了晏黎探询的目光,沉声道:“抱歉,我不便说。”


    晏黎静静看了他片刻,淡然一笑道:“好,那我们走吧。”


    说罢,晏黎便简单整理了下衣襟,先一步踏出了厅堂,颜泱望着晏黎的背影怔了一瞬,也抬腿跟了上去。


    二人策马来到沐云馆驿,只见馆驿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且都是玖岚国的兵卫。


    颜泱见状,一双剑眉锁得更紧了,他掏出一块黑色绸布,往脸上一蒙,双手正在脑后打结,却被晏黎一把拽了下来。


    “拜托。”晏黎见颜泱不解地看着他,无奈解释道,“光天化日的,脸上蒙块黑布,当人家都是傻子,看不出你可疑?”


    “就算要遮掩身份,也得像那么回事儿不是?”晏黎从怀里抽出一条桃红色绣着花边的丝帕,递了过去,“喏,用这个。”


    颜泱抓着那条散发着一股浓烈脂粉香气的丝帕,嘴角抽了抽,狠狠瞪了晏黎一眼。


    “别生气嘛。”晏黎一脸从容地拍了拍颜泱的背,“相信我,走了。”


    眼看着晏黎已经朝馆驿大门走去,颜泱只得一咬牙蒙上这条丝帕紧随其后,眯眼看着晏黎微微抖动的双肩,这家伙绝对在偷笑!


    晏黎优哉游哉地走到沐云馆驿门前,不出意料地被守卫拦了下来。


    “此地为关押嫌犯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晏黎是个闲散王爷,军中小兵不认得他倒也不奇怪。晏黎从腰间拿出表明身份的令牌亮到守卫面前,不料守卫们除了态度更加恭敬些外,仍然不肯放行。


    “王爷……莫要让小的为难。”守卫神色歉疚,然话语坚定:“圣上有命,案情未明之前,任何无关之人都不准进的。”


    “这样啊。”晏黎倒是不慌不忙,他抬手抚了抚胸口,似是不经意地“嘶”了一声,凑近守卫,轻声道,“在这个案子里,本王可曾经身中剧毒,差点没命你知道吧?”


    那守卫点点头,想起了这回事。


    “所以啊,本王不能算是无关之人哦,本王可是这案子的苦主。”晏黎拍了拍那守卫的肩膀,“本王这个苦主现在有些话要审问嫌犯,能不能进去?”


    五王爷本就身份尊贵,这番话又合情合理。况且提到中毒之事,说不定还关系到五王爷的安危,守卫们没理由再拦阻。


    守卫们彼此看了看,最终点点头,收起兵刃:“王爷,请。”


    “哎,这位是?”守卫们上下打量着准备跟随晏黎进门的颜泱,露出一丝狐疑的目光。


    “他嘛……”晏黎伸出手,似是打算勾起颜泱的下巴,然而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颜泱个头高出自己不少,便顺势改为搂住他的腰,对守卫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本王可离不了他。”


    守卫们纷纷露出一脸了然神色,将他们二人一同放进馆驿。


    进入沐云馆驿后,晏黎便恢复了淡然神情,背着手走在前面领路。


    “你中过毒?”转过回廊拐角,颜泱抓住晏黎手腕,皱眉问道。


    “我大侄女身边高手云集,毒早就解了。”晏黎满不在乎地笑笑,“大哥不必忧心,我为吓唬那守卫,夸大其词的。”


    颜泱心情复杂地注视了他许久,低声开口:“义弟,其实我是——”


    “嘘。”晏黎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隔墙有耳,走吧,带你去见霜月。”


    晏黎虽然游手好闲,可也聪慧过人。自从知晓霜月是汝牢国的公主,他便想到,颜泱是霜月表兄的说辞大概只是个幌子。而颜泱一直以来的表现,以及他执意要见霜月公主的态度,也都表明他不可能只是个普通花魁那样简单。


    但晏黎也明白,有些事,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颠沛流离过,大起大落过,几经风雨的晏黎,在真相和这份兄弟情谊之间,当然更珍惜后者。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么。


    沐云馆驿说小不小,说大也没有大到哪里去,然而晏黎带着颜泱兜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霜月公主的院子。


    “奇怪,我记得上次应当就是这么走的才对”


    晏黎站在不知第几次经过的假山面前直挠头,颜泱无奈叹气,心知他路痴的毛病又犯了。


    “为何不问问人?”颜泱提醒道。


    晏黎一拍手:“嗨!我居然给忘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软糯嗓音——


    “五王爷,颜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43章 他不敢拿公主的性命做赌注。


    晏黎和颜泱回头望去, 就见洛曈身着一袭杏色轻衫配浅桃色罗裙,梳着熟悉的灵动双髻,正站在一条甬路上朝他们招手。


    “五王爷, 你是不是又迷路了?”洛曈小鹿般的大眼睛眨了眨,忍俊不禁道。


    “胡说!”五王爷抬头望了望天,“咳咳……本王是饭后有些积食, 正好在这院子里散散步,对吧大哥?”


    洛曈这才抬头看向五王爷身边之人, 其实方才她只凭身形印象推测了个七八分,原来真的是颜泱,只是这打扮……洛曈只看了一眼, 便低下头抿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颜泱见状又狠狠瞪了晏黎一眼, 转头对洛曈道:“洛姑娘, 我是来寻公主的,麻烦带个路。”


    “跟我来吧。”洛曈点点头,带着那二人朝霜月的院子走去。


    ……


    “丁三配二四,这个是不是我赢了?”霜月公主兴奋地拍着桌子喊道,“哈哈哈,你们中原的游戏果然好玩,给钱给钱!”


    颜泱和晏黎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霜月公主、凌肃、晏逐川还有侍女伊朵围坐在桌旁一起推牌九的景象。


    “呦, 手气不错啊霜月。来来来添我一个!”晏黎一见到玩牌, 顿时就来了精神,伊朵见状,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阿颜, 你也来啦?一起玩啊。”霜月嗑着瓜子抬头瞟了一眼,喜滋滋地朝对面的晏逐川伸手, “堂堂大元帅,不至于输不起吧?”


    晏逐川一摊手做无赖状:“我没钱了。”


    “我这里还有呢。”洛曈急忙跑过去从腰间掏出钱袋,给霜月数铜板。


    晏逐川无奈扶额,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洛曈一把:“小笨蛋。”


    洛曈愣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凑在晏逐川耳边小声道:“原来你是故意将钱袋放在我那的呀?”


    晏逐川看着呆呆的曈曈,只觉得可爱得紧,一把将人拉到怀里狠命揉了揉,洛曈脸红红。


    颜泱对着这热闹非常的一屋子人愣了半晌,方才开了口,声音虽低沉却也难掩惊诧:“公主,你不是被软禁……”


    霜月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了瓣桔子:“本公主是被软禁,又不是下大狱。难不成你以为会看到我被严刑拷打,茶饭不思的场面?”


    颜泱没说话,却在心里点了点头。


    “给大家介绍下,这是颜泱,我结拜大哥,跟霜月也是旧识。”晏黎伸手抓牌,头也不抬地介绍着。


    “公主,我……有话要对你说。”颜泱微微垂眸,令人看不清神色。


    霜月叹了口气,一推桌子站起身,将洛曈拉到自己位子上坐下:“阿曈替我一局,我等下就回来。”


    “我?我不会呀……”洛曈被按到座位上,睁大了双眼一脸迷茫。


    “我教你,很简单的!”晏黎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玩法和规则。


    “过来呀阿颜,还杵在门口做什么。”霜月转头招呼颜泱,颜泱对晏逐川等人拱了拱手,二人穿过层层帷幔和珠帘,进了另一间屋子。


    洛曈听晏黎讲了一遍规则后仍是迷迷糊糊的,晏逐川索性继续将她揽在身边剥桔子吃。而凌肃本就是为了陪霜月才玩牌,此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没了兴致。故而晏黎和晏逐川换了种两人的玩法,重新洗牌。


    房内,颜泱将门在身后关好,随即一撩衣摆跪在了霜月公主面前。


    “属下敢问公主,皇帝遇刺一事究竟是不是公主做的?”


    “阿颜,你也不相信我!?”霜月将颜泱拎起来,瞪大了双眼显得有些生气。“我脑袋进沙子了才会去杀他!”


    颜泱神情复杂地望着霜月:“公主息怒。属下只是想不明白,若公主并无此类谋划,这些年来又为何一直要属下在凤麟城乔装改扮,隐藏身份,替公主暗中打探玖岚国的消息呢?”


    霜月闻言更加恼火,气呼呼地抱怨道:“哼,你还好意思说呢!我让你待在玖岚国,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一一讲给我听,可你看看这些年你每次传回来的都是些什么!”


    “玖岚国朝中的势力更迭,关塞边防的排兵布阵,备受重用的官员和将领名单……这些难道都不重要?”颜泱困惑不解。


    “谁要听这些了。”霜月翻了个白眼,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颜泱,“我想知道的是玖岚国都有些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比如谁家的小孩刚出生就天赋异禀啦,哪府的千金小姐爬墙头跟邻家穷书生私奔啦,还有年节下那些好玩的集市活动都是什么样子啦……这才是最重要的呀!亏你跟了我那么多年,连这点悟性都没有,还不如伊朵呢,哼。”


    “这……这不都是杂闻八卦么?”颜泱有些难以置信。敢情公主让他隐忍埋伏在异国他乡这许多年,居然只是为了搜集这种事?


    “啧,要的就是八卦嘛。”霜月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没出息,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回头我去那什么阁里把你赎出来,待这次事了,你也不必回汝牢了。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都随你。”


    颜泱摇头:“属下惟愿护卫公主左右,为公主赴汤蹈火。公主对属下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属下发过誓要为公主肝脑涂地,效劳终生的。”


    眼看颜泱又要跪,霜月连忙拽住他,颜泱人高马大的,扶起来颇费力气。


    霜月拿他没辙,轻叹了口气道:“阿颜,我从未想过要你偿还什么,我当你是我的朋友。你跟着我,已然耽搁了这么多年,总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


    见颜泱仍是眉头紧蹙,霜月美目一瞪,作佯怒状:“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反驳。”


    “……好。”颜泱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可目前公主身陷囹圄,属下不能坐视不理,请让属……让我为公主再效劳一次吧。”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几人一股脑涌了进来。


    晏逐川斜靠在门边,懒洋洋发话:“颜兄弟大可放心,这案子有本帅负责,断不会让你家公主蒙受不白之冤。”


    “深藏不露啊,大哥。”晏黎从晏逐川的身后探出头来,嗑着瓜子惊叹,面上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


    “你们……”霜月愣了一瞬,旋即不淡定了,“你们居然偷听!”


    洛曈跑上前拉住霜月的手,诚恳说道:“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逐川他们心系案情,怕颜大哥偷偷把你带走,才在门外偷听的。我……我拦不住他们。”


    “幕后凶手还未找到,你现在走了很危险。”洛曈抓着霜月的手又紧了几分。


    霜月看着洛曈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即使有气也消了大半。霜月伸出一根食指用力点了点洛曈的脑门,她才不相信洛曈会真舍得拦阻晏逐川,不过就算她想,也拦不住倒是真的。


    颜泱目不转睛地盯着众人,神情严肃紧张,打从门被推开那一刻起他便悄然握紧了腰间刀鞘冲到霜月身旁。虽然在场的人都是霜月的朋友,可目前他身为邻国眼线之事已暴露,这里一个大元帅一个王爷,他并不确定他们不会对公主造成威胁。


    他不敢拿公主的性命做赌注。哪怕,晏黎是他以心相交的兄弟。


    霜月性子虽直来直去了些,却也明白利害,她晓得此事可大可小。汝牢国和玖岚国虽是友邦,但安插眼线这种行为,无论怎样都是她任性了,不然她也不会瞒着她父王。


    虽说她行得正坐得端,并非图谋不轨,也并未做出任何对玖岚国不利之事,完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玩好奇……可死脑筋的颜泱却是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履行一个暗探的职责。


    偏不巧,又赶上她现下正担着弑君的嫌疑。玖岚国若是无意追究倒罢了,若是有心降罪,怕是父王也救不了她,更甚者,也许还会影响到他们两国之间的和平……这是霜月万万不能接受的。


    思及此,纵然是一向潇洒无畏的霜月也有些忐忑,她目光掠过洛曈、晏逐川、晏黎……最终视线停留在一直沉默着的凌肃脸上。


    凌肃此时也正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霜月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仿佛在凌肃眼中看到了她父王常常对她展现的操劳和无奈,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醋意?


    那丝古怪的醋意消逝得太快,以至于霜月觉得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你也知道害怕了?”同一贯的冷漠相比,凌肃的声音竟是透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颜泱确实不是没想过今日悄悄带霜月逃走,但来到沐云馆驿他才发现,这里守卫之森严超过了他想象的程度。即便他拼尽全力,带公主逃出也很难不被人发现。眼下东窗事发,要闯出重围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况且还有玖岚国第一的战神在此……


    颜泱一手按着刀鞘,朝着晏逐川的方向低头咬牙说道:“此事同公主无关,我愿承担所有罪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不要累及公主和陛下。”


    第44章 她不仅要好好珍惜,甚至还想藏起来呢。


    “阿颜!”是霜月情急的声音。


    颜泱低垂着头, 余光感受到来自晏黎的视线,可他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觉得自己根本无颜面对全然信任自己的晏黎。


    “大哥。”一双绸靴站在了颜泱面前,“你打算不认我这个义弟了么?”


    我不配做你的大哥, 颜泱在心里说。


    晏黎把手中那袋瓜子随手放到一边,轻轻掸净指尖碎屑,拍拍颜泱道:“不就是当个细作么, 有啥的。我早年在外头那会儿,还当过和尚呢。”


    ……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吧, 颜泱腹诽着。


    倒是洛曈起了好奇心,歪头问:“五王爷还做过和尚?”


    “咳咳。”晏逐川看了眼晏黎,轻声给洛曈解释, “当年为了避祸, 五叔确实曾在天禄寺做过几日俗家弟子……下次我再讲给你听。”


    洛曈乖巧点头, 晏逐川又看向颜泱,说道:“你不必如此。方才你和霜月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们并不知我们在门外偷听,想来所言属实。霜月既无不轨意图,你也并未使我玖岚国蒙受实质性的损失,此事就不予追究了。皇上那边,我和五叔都会当作此事不曾发生。”


    洛曈拉着霜月的手晃了晃:“霜月别怕,我们都相信你。”


    颜泱抬起头,和霜月对视了一眼, 朝晏逐川躬身抱拳, 连连道谢。


    “只有一点。”晏逐川正色道,“霜月要保证今后不会再有此类情况发生,并且颜泱要配合我们一起查案。”


    “我保证我保证!”霜月跳到众人面前, 竖起手指发誓,“我阿洛兰霜月保证, 只要我在世一日,便不会再做出任何往玖岚国埋眼线探消息的行为。若出尔反尔,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转世做猪马牛羊……”


    “闭嘴。”凌肃冷冷的声音传来,“口说无凭,发誓也没用。”


    “你!”霜月有些生气,睁大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眸瞪着凌肃,不明白这人方才还好好的,为何转眼之间态度就凶恶起来,心下莫名涌上几分委屈。“好,我给你们立字据。伊朵,拿纸来!”


    伊朵捧了纸笔过来,霜月又忿忿瞪了凌肃一眼,低头写字据。洛曈探头一看,霜月写的是他们玖岚国的文字,字迹歪歪扭扭,但每个字竟都写对了……对于她这样久居西域的公主来说,这可不容易。


    字据写好后,霜月伸手将它递给晏逐川* ,不再瞧凌肃一眼。


    洛曈看了看凌肃又看了看霜月,抿着嘴欲言又止。


    晏逐川收好字据,转头看向颜泱。颜泱会意,说道:“事关公主的安危与名声,我本就是要不惜一切查清真相的。长公主尽管吩咐便是,颜某自当尽心尽力。”


    晏黎戳了戳颜泱:“在揪出凶手之前,霜月呆在我们身边是最安全的,大哥你可要相信我们,不要想着偷偷把霜月带走哦。”


    颜泱瞥了他一眼:“你多虑了。此处守卫森严,我没那个本事。”


    “……你还真想过啊!”


    眼见得气氛活泛起来,晏逐川便趁着今日人多,张罗众人一起分析线索。


    “我在宫中闷了几天,啥也打听不到。这几日你们可有什么发现?”晏黎一边把瓜子拿起来继续嗑,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是有,不过……”洛曈看了看霜月,又看了看晏黎,言语间似是有些踌躇。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啦。”


    洛曈那双秀气的小眉毛纠结成了一个隐隐的八字,犹豫着开口:“近日外面都在传言,说霜月这个西域公主来意不善,五王爷对皇位觊觎已久,此次下毒刺杀,乃二人联手所为……”


    “拜托,这些人有没有脑子,我若是真的想杀皇帝犯得着下毒?我一个打他十个都绰绰有余……”霜月翻了个白眼愤懑不已。


    晏黎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他长这么大,最没少听的,就是风言风语了。只是有些疑惑:“可为何是我们俩联手?就算是传言,也未免牵强了些。”


    洛曈张了张嘴,最终扭头求助般看向身边的晏逐川。晏逐川揉了揉洛曈脑袋,气定神闲道出缘故。


    “说你俩私通。”


    “噗——”正仰头喝水的霜月一口水全喷在了对面凌肃衣服上,晏黎也毫无防备地被瓜子呛到,咳个不停。


    “确实如此。”颜泱伸手替晏黎拍背顺气,点头确认道,“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汝牢国派霜月来和亲,谁知霜月却同圣上的皇叔生出了私情,两人花前月下,一来二去私定终身,里应外合准备谋害圣上。之所以刺杀失败后霜月还能好好地住在沐云馆驿而不是被立即处死,明显是五王爷用某种不知名的秘密手段使圣上有所忌惮……”看着霜月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洛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叹了口气,“说得有鼻子有眼,比那话本子里讲的还绘声绘色呢。”


    “我呸!这都什么跟什么!”霜月气得不得了,仰头又灌了一杯水,连打了三个嗝才作罢,“你们凤麟城的百姓生活这么闲的么?不对呀,我来和亲的事尚未公诸于众,除了我爹娘和你们几个,应当没人知道了才对……”


    晏逐川对上霜月怀疑的目光,摇摇头一脸坦然:“皇兄应当不会这么做。”笑话,死老哥自己想推掉这事还来不及。


    “看来是幕后凶手在搞鬼。”晏逐川继续说,“对方知道我们在追查此事,不想坐以待毙,便四处散播谣言,试图混淆视听,以拖慢我们查案的脚步。”


    “可幕后凶手为何会知晓和亲一事?”凌肃面无表情地擦着胸前的大片水渍,抛出了疑问。


    “也许是恰巧说中了?”洛曈也托着下巴思考,“毕竟一位西域公主来访,和亲是很容易想到的理由。”


    晏逐川不置可否,霜月也蹙起了眉头,一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我说,幕后之人既能搞到‘易魂散’那等稀罕之毒,想来是有些本事的。”晏黎吃得一袋瓜子见了底,咂了咂嘴,“为何不派他们自己的人手直接行刺,而是借猫来蛊惑我……绕这么大个圈子,还使计划多了些失控的可能性,何必呢?”


    “显然是要嫁祸给公主,这样一旦失败,也可以祸水东引,金蝉脱壳。”颜泱眉头紧锁,努力在脑中一个个地回忆着霜月的仇家,想从中找出可能有嫌疑的人物。


    “那又为何不干脆在那几只进贡的大猫身上下毒?”霜月问道。


    “大内守卫森严,并非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晏逐川清了清嗓子,“而历来送入宫中的贡品,皆要经过数道细密的筛查,若其中有问题,则很快就会暴露。幕后之人要么对此甚为熟知,要么思虑周全行事谨慎,无论哪一种,都不可小觑。”


    “现下看来,幕后之人既清楚霜月入京和亲一事,也对我们有一定的了解。”晏逐川眯起眼睛,啧了一声,“麻烦。”


    洛曈想了想,说:“是指对方知道五王爷喜爱猫儿?”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和五叔与皇兄关系之亲近,是皇兄唯二最信赖之人。如此,向我们下手,才最可能成功。”


    “因此香香和无忧都被下了毒。”


    晏逐川点点头,朝洛曈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老天爷。”晏黎有些后怕地说道,“幸好中招的是我不是你……”


    一时间无人言语,众人都默认了晏黎的话。倘若当日是晏逐川被毒所控制,整个凤麟城怕是无人可以阻挡她,破坏这次刺杀了。


    “这些消息,若有心盯梢,不消几日也能得到。”凌肃想起自她们回京以来,几次发觉被人暗中跟踪,以及她查到的关于玄雾楼的蛛丝马迹……


    多年的默契,让晏逐川一瞬间就明白了凌肃所想。她点了点头,说道:“嗯,无论我们怎样猜测,还是要从眼前已知的线索入手。”


    众人各自冥思苦想。


    眼前的线索……


    洛曈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亮的迸发着神采:“那个毒!”


    洛曈这么突然一喊打破了安静的气氛,众人目光齐齐汇聚于她身上,饶是面对着朋友,洛曈也一下子有些退却了起来。


    “嗯?‘易魂散’如何?”晏逐川牵起洛曈的手,将她怯怯软软的小姑娘拉到身边拥着,温柔地注视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靠在晏逐川温柔却有力的臂弯里,洛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随之涌上心头的还有勇气和力量,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她眨眨眼,说道:“大家可还记得,被下毒的不仅仅是香香和无忧,还有那日被太医和离三姐姐验出的、馆驿中的其余小猫。”


    她这般说起,除了不知情的颜泱,其余人都想起了这回事。


    “没错!”霜月提起来就心疼,“那可是我所有的猫仔,就那样都带走了!”


    “逐川说,不下毒给大猫是因为贡品筛查严密。可已有了目标却并未只给香香和无忧下毒,而是给所有的小猫都下了毒。可见,下毒是发生在香香和无忧被我们抱回去之前的。下毒之人知晓逐川和五王爷会各自领小猫仔回家,却并不知哪只会属于我们。”


    洛曈一口气说完,众人皆露出了悟神色。晏黎连连拍手称赞:“阿曈,原来你不仅性子好,深谙驭兽之道,脑袋瓜也如此灵活!大侄女,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宝贝啊。”


    晏逐川得意地挑了挑眉,搂着洛曈的手臂更紧了些。心道那还用说,她不仅要好好珍惜,甚至还想藏起来呢。


    第45章 “最厉害的还不是被你拐走了。”


    “我记得, 我那日去宫中献礼遇到你们,让你们随我一同回馆驿选小猫。不过这事可以说是临时起意,哪有机会走漏风声呢?”霜月用手指玩转着自己长长的发辫, 仍有些困惑不解。


    “是有机会的。”晏逐川想起了那日察觉到来自街角的窥视目光,“那日我们从宫中离开,先去醉仙居用了饭, 而后才不紧不慢回到馆驿。其间近两个时辰,足够了。”


    “对对对!”晏黎也记了起来, “那天咱们一进门,你侍女不就来报说有贼人闯入么!说是个黑衣人……”


    “我怎么给忘了!”霜月一拍大腿,才想起了这件事。


    凌肃瞥了她一眼, 这女人, 真是心宽得可以。连她都对此事有深刻的印象, 当日她们回府后,老大特意嘱咐她带人留意馆驿周边的安全……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猫崽们在那之前从未离开过馆驿,若是被下毒……定是在馆驿中动的手了。那日闯入馆驿的黑衣人,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霜月兀自分析完,向众人露出一个“快夸我”的表情。


    在场之人皆无奈望天,唯有洛曈一脸真挚:“就是这样没错,霜月你真聪明呀!”


    “嘿嘿……”霜月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啊颤的。凌肃望着她动人的笑颜, 只觉得移不开眼。


    可霜月似乎真的打定主意再不看她,凌肃默默收回目光,有些懊恼起来。


    凌肃也不知为何, 她向来冷静自持,甚少如方才那般情绪失控突然发火。只是她听到霜月那样发毒誓咒自己便觉得无法忍受, 只想立时堵住她的嘴才好。


    “那咱们还等什么?去抓人哪!”霜月拍案而起,咔咔掰了两下手腕,恨恨道,“敢算计姑奶奶我,等抓他回来,老娘打得他亲爹都不认识他!”


    洛曈听着霜月这关系混乱的骂辞,眨眨眼很是钦佩地望着她。晏逐川轻轻将小姑娘脑袋扭向自己,开始思考要不要限制曈曈跟霜月一块玩的时间,可别把她家单纯的小曈曈给教坏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指不定人都不在凤麟府了,大海捞针一样上哪儿找去?”晏黎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不抱希望地摇摇头。


    “若有人记得他的样貌,也许可以试试画影图形。”颜泱望向霜月,“重金之下,总有人会提供线索。”


    霜月沮丧地摆摆手:“我问过伊朵,那黑衣人当日蒙着面,没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也就是个寻常身材。”


    “啧啧啧。”晏黎手中摇着折扇,“这是有备而来啊。”


    “既然那黑衣人并非普通小贼,而是下毒凶手,那么他训练有素深谙此道也不奇怪。”晏逐川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不过我们也不要放弃希望,颜兄弟说的法子仍可一试。”


    “怎么试,难不成只画眼睛?”凌肃哼了一声。


    晏逐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众人神色皆有不解,正欲解释,洛曈那嫩嫩的声音自一旁响了起来。


    “那日我们回到馆驿时是午后,光天化日之下,他黑衣覆面反而会引人注目。”


    “正是如此。”晏逐川见洛曈和她心有灵犀,迎着她清澈的目光微微一笑。洛曈也抿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心里宛如偷吃了饴糖般甜兮兮的。


    晏逐川走至门口,打开房门,朝院子里拍了拍手,房上便落下两个人来。


    “坎六,艮七?”洛曈记得这两名腼腆的少年,是晏逐川八暗卫中的那对孪生兄弟,之前还曾保护过自己,遂朝他们笑着招了招手。果不其然俩人脸又红了。


    晏逐川敲了敲二人的头,吩咐道:“你们俩,画些黑衣蒙面人的画像,拿到外面打听——大约七日前,是否有人在馆驿附近见过他。能提供黑衣人行踪者有赏。”


    坎六艮七领命去了。霜月也凑过来,好奇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张贴告示散布画像需要不少张吧他俩来得及么?要不要我也派些人手一起画?”


    “我亦可帮忙。”颜泱接道。


    晏逐川轻笑了一声:“不必,他二人足矣。”


    “艮七画技很厉害,和颜兄弟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胜在手快。”晏逐川解释道,“不论男女老少,抑或是亭台楼阁他只要看到,或听人口述,都能很快画出来。”


    “一个人,画得再快也搞不定几十张吧”霜月仍半信半疑。


    “坎六善摹写书画。”凌肃忍不住开口,“又快又像,和原作几乎看不出差别。打仗时,他这本事没少立功。”


    霜月总算是瞧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幽幽地把脸转开了。


    洛曈不由得叹道:“一个画,一个摹,他们兄弟俩联手还真是天衣无缝呢。逐川,沧澜军的人都好厉害呀。”


    晏逐川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尖儿,勾唇笑着看她:“最厉害的还不是被你拐走了。”


    洛曈的脸颊又热了起来,小声嘟囔道:“在说正经事呢。”


    洛曈羞赧的小模样看得晏逐川心神荡漾,什么查案什么凶手都不想管了,只想把人拉到怀里亲个够再说。


    眼看自家元帅的眼睛都要冒绿光了,凌肃悄悄瞟了眼依旧对她冷着脸的霜月,寂寞地转开了视线。


    晏黎喝完了一壶花茶,开始在屋里寻觅能打牙祭的点心,此时将折扇“啪”地一合,道:“这俩娃,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啊!”


    “此话怎讲?”霜月不明所以。


    “这你就不懂了吧。”晏黎兴奋地搓搓手,“文玩字画,真真假假,生财之路啊!上等的赝品,也许多人抢着要呢。这手艺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嘛,当兵打仗太可惜了啧啧……”


    “大侄女,反正眼下太平,要不这俩娃借我用用?大哥也来一起!你的字画全凤麟城都千金难求的!”


    见晏逐川一脸嫌弃,晏黎又不死心地追着颜泱继续喊:“到时候我三你七,反正你也要赎身了,还没想过日后如何吧?做啥不是做呀……”


    颜泱被他烦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洛曈虽不是第一次见五王爷露出爱财本性了,仍觉得十分有趣。晏逐川看不下去了,头疼喝止道:“好了五叔,为颜兄弟赎身一事,还有待商榷。”


    “嗯?”晏黎总算是被转移了注意力。


    “既然要瞒住颜兄弟的身份,以霜月的名义去赎身恐会让皇兄起疑。”


    颜泱闻言点了点头:“长公主思虑周全。颜某这些年来为应对突发状况,多少也攒了些金银,无须公主出面,颜某可为自己赎身。”


    “如此甚好。”晏逐川微微颔首,想了想道,“坎六他们不一定会有收获,我们接下来还需将馆驿内再细细察看一遍,此前虽有禁军来查过,但当时并未联系黑衣人闯入一事,也许会遗漏线索。”


    众人都表示赞成,便分头去不同房间察看,约定好无论有发现与否,半个时辰后都回到正厅汇合。


    霜月的房间不是由霜月来查,倒不是为了避嫌,只是房间主人必定是最熟悉房间的人,而太过熟悉反倒容易忽视掉一些细微之处。


    晏黎和颜泱都不合适,剩下的三人,霜月和洛曈最为要好,因此便由洛曈负责进入霜月的房间察看。


    这房间洛曈也来过好几次了,霜月虽然性情直爽,有些粗枝大叶,可房间却打理得很井井有条。桌面、茶具皆一尘不染,墙边也无杂物堆积,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洛曈小心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生怕漏掉什么。


    然而洛曈在屋中转了几圈也没发现有何异常,她想了想,朝房间一端那道金色的垂地帷幔走去。她记得在那里应当有一间内室,霜月从西域带来的灵猫们之前就养在那里。


    洛曈轻轻掀开金色帷幔,帷幔后是一扇上了锁的木门。门上刻着精美的雕花,透过镂空雕花的孔隙,可以看到屋内仅有一些大猫,那些小猫崽们,果然是一只不剩地都被带走了。


    内室中的猫儿们,听到声响便都警觉地竖起耳朵朝门口看来,洛曈试着推了推门,门锁得很紧,她打不开。


    洛曈放下帷幔,有点苦恼。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着,思考着要不要去找人来帮忙。


    这时,一阵脚步声自门前经过。洛曈进房时未关门,此时听到人语声便跑过去拉开了虚掩的房门,就见两名侍女正捧着一叠布料经过,其中一个眼熟的背影正是伊朵。


    “伊朵姐姐!”


    听到有人唤她,伊朵回过头来。她比霜月和洛曈都要年长几岁,熟悉以后洛曈便一直如此唤她,而霜月也大手一挥毫不在意,除了有些不甘心——因为霜月也要洛曈喊她姐姐,可洛曈以霜月只大了一岁为由坚持俩人以名字互称。


    伊朵知晓霜月等人在查线索,看到洛曈在此倒也不惊讶。见洛曈对她招手示意,于是将手中布料交给另一名侍女,嘱咐了几句后便随洛曈走进了霜月的房间。


    二人穿过明亮整洁的卧房时,洛曈忍不住夸赞道:“伊朵姐姐每日都把屋子打扫得这样干净,真的好厉害呀。”


    伊朵却犹豫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实不相瞒,公主她……平日里都是亲自动手打理她住的房间,下人们只负责在外面做些杂活。”


    这倒是令洛曈有些意外,她问:“在你们汝牢国时也是如此么?”


    伊朵点了点头,洛曈若有所思,却没再继续追问。


    洛曈拉着伊朵径直走到那间养着猫儿们的内室前,指着紧锁的门问:“我想进去看看,你可以帮我打开吗?”


    “嗯,这个没问题。”伊朵从腰间摸出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塞进锁孔,然后转动。


    “伊朵姐姐,这间屋子的钥匙一直都是你保管着的么?”洛曈看着伊朵熟练的动作,歪头询问。


    “是的,因公主被软禁以前,时常外出。”伊朵解释着,“公主不在时,为免小家伙们走失,须将这里锁起来,给饭食的时候我再进去。今日公主在前面同你们议事,因此便也锁上了。”


    见洛曈流露出几分不忍神情,伊朵又温声补充道:“在汝牢国的时候,我们都是不拘着猫儿,任由它们随意来去的。只是因为初来乍到,它们对此地不熟,又是重要的贡品,没办法才这样的。”


    “我晓得的。”


    随着“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伊朵推开门,领着洛曈走了进去。


    之前洛曈第一次来沐云馆驿时,曾见过这间屋子,但当时只是站在门口,且目光都被猫儿们吸引了去,并未仔细留意房间。此时走进来打量四周,她才发现这间屋子其实很宽敞,甚至不亚于霜月的卧房。食粮、清水、玩偶和睡床一应俱全,还有仿树木制成的高架立在窗边,以供猫儿们攀爬取乐。


    猫儿们和伊朵很熟,洛曈却是生人。在她们进来的时候便都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有些好奇的在偷偷瞧看,也有两只胆大的,围在她们脚边转来转去,毫无惧意。


    洛曈虽然心痒难耐,十分想和猫儿们亲近玩耍,却也记得找线索的使命更紧要些,遂按捺着怜爱的心情仔细观察起房间来。


    然而这房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门窗都是完好无损的。


    难道问题真的不出在猫房这边?洛曈心中浮上疑虑,可凶手能接触到小猫下毒,如果这里都没有留下痕迹,还会是哪里呢?


    洛曈正冥思苦想之时,有两只猫儿边“喵喵”叫着边簇拥着伊朵朝一扇小门走去。


    伊朵安抚着它们:“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别急,这就给你们打开咯。”


    洛曈好奇问道:“伊朵姐姐,那边是什么地方呀?”


    “外边啊,是个小院子。”伊朵打开那扇小门,两只猫儿便跑了出去。


    洛曈也走过来,小门很矮,需要蹲下身才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外面看起来是馆驿后院的一个角落,很是僻静。只见两只猫儿跑到一个土堆上面,蹲下身,随后便听到“哗哗”水声响起,原来它们是去如厕了!


    两只猫儿解决完需求,便用前爪刨了沙土仔细掩盖好,抖了抖脚上的沙子,而后便乖乖地回到了屋内。


    伊朵例行夸了猫儿两句,便准备将小门锁好。一直旁观的洛曈盯着伊朵手中的钥匙,突然眉头一蹙,说道:“伊朵姐姐,这钥匙……给我看看。”


    第46章 心头这种暖融融的踏实感,是有了依靠的感觉。


    “给。”伊朵闻言大方地将钥匙解下来递给洛曈, 见洛曈拿着它细细端详,发出疑问:“这钥匙怎么了?”


    洛曈握着这把铜制的小钥匙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看了看伊朵腰间的钥匙串, 不答反问:“伊朵姐姐,这把钥匙可是近来新配的?”


    “不是呀。”伊朵有些奇怪,“这馆驿内所有钥匙都是住进来时, 你们玖岚国礼部的人交给我们的,都很旧了, 怎么会是新配……咦?”


    话音未落,伊朵盯着洛曈递还给她的钥匙蹙起了眉:“这,这好像不是我平日用的那一把钥匙……”


    伊朵盯着手中的钥匙, 这明明就是她用了无数次的、负责打开这扇门门锁的钥匙, 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伊朵又拿起其他钥匙, 几相对比后突然明白了洛曈何出此言。


    与其他钥匙相比,这把钥匙没有划痕没有污渍,连黄铜的颜色都比别的钥匙要光亮不少,可不就像一把刚配的钥匙么!


    可她分明记得,这馆驿的钥匙全都很陈旧,无一例外才对。


    “伊朵姐姐别急,你最近可曾把钥匙给过什么人?”见伊朵陷入了困惑,洛曈轻声安慰道。


    “没有啊, 一直都是由我保管……”伊朵摇头, 神情更加焦灼。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 这把钥匙,我确实曾弄丢过一次。当时我来给猫儿们添饭食, 就见它们在地上拨拉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玩,我拾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这钥匙。都怪我粗心,不知何时弄掉的,幸好找回来了。”


    洛曈想了想,问:“那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拾到钥匙的?”


    伊朵认真回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好像就是发现有黑衣人闯入的那天!”


    “真的吗?”


    “嗯!”伊朵语气愈加笃定起来,“那日你们刚抱走了两只小猫,我进去的时候没习惯,还多给了两份饭食呢。我记得很清楚。”


    二人对视了片刻,都明白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这钥匙上面。


    “伊朵姐姐,你先和我去找其他人,大家一起商量下。”洛曈拉起伊朵,就匆匆忙忙朝正厅跑去。


    她俩一路小跑,回到众人约好汇合的地方,就见晏逐川和晏黎已经在了,而其他人分别去察看了庭院、马厩还有下人房间等地,还未归来。


    “曈曈。”洛曈的身影刚一出现,晏逐川的视线便追随了过去,“如何?可有发现什么?”


    洛曈点点头,给他们讲了猫房钥匙的异常之处。


    正讲着,霜月、凌肃和颜泱也回来了,众人听完后,目光全都汇聚于伊朵身上。


    伊朵此时也有些忐忑,方才只有她和洛曈两人时她忘记了紧张,现下面对这几位,又想到若是因自己保管钥匙出了纰漏,才导致皇帝遇刺公主遭殃这一系列事件的话……自己恐怕难辞其咎。想着想着,伊朵双腿一软便要跪下请罪。


    “别怕。”霜月扶住了伊朵的双肩,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这件事不怪你,你把那天的事再详细讲讲,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凶手了呢!”


    伊朵感激地点点头,开始一边仔细回想一边为众人叙述……


    这时,洛曈软软的声音突然自一旁响起:“等一下,你们看……这里有两把猫房的钥匙!”


    “什么?”


    众人闻言一下子都聚过来,洛曈从方才众人讨论起,就将伊朵身上的钥匙串讨过来,拿在手里挨个查看,不料还真的发现了端倪。


    她此刻一手拿着那把崭新的猫房钥匙,另一只手握着一把从一大串钥匙中拎出来的钥匙。众人看得分明,这两把钥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洛曈从钥匙串中刚刚找到的那把钥匙,上面有不少斑驳的擦痕,黄铜的颜色也很深,有些地方还泛着黑色,明显是用旧了的。


    “这才是我一直在用的那一把!”伊朵盯着钥匙喃喃道,“可怎么会……”


    “逐川,这是什么?”洛曈将那把旧钥匙举到晏逐川眼前,示意她看上面零星几点鲜红的污渍。


    晏逐川接过钥匙,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晏黎也伸头凑过来瞧,还用指甲剔下一点红色来,在指尖捻了捻,又闻了闻,俩人异口同声道:“是印泥。”


    “书画落款用的那种印泥么?”洛曈歪头。


    “非也,是锁匠配钥匙翻倒模用的印泥。”晏黎说。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大抵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噢……我明白了!”霜月恍然大悟,“黑衣人盗取了猫房的钥匙,而后拿去配了一把新的!那日他潜入馆驿,用配好的钥匙打开猫房,在小猫身上下毒……可不小心败露了行踪,逃得匆忙,就遗落了这把新钥匙,后被伊朵捡到,误以为是自己遗失了钥匙,也没有核对便收了起来。是这样没错吧?”


    晏逐川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他拿到了猫房的钥匙,直接进去下毒就好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况且……我每日都去猫房,若是哪天没了钥匙,我一定会知道的。”伊朵看了看大家,也小声补充道。


    晏逐川思索了片刻,问伊朵:“你能确定,除了你拾到新钥匙的那次外,旧钥匙一直从未离身么?”


    伊朵使劲点了点头:“嗯!我一直都很小心留意的。之前有一次,我在树下不小心晕倒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特意检查了钥匙,发现一把都没有少。其余的时候……就更没什么异常了。”


    “晕倒了?怎么会晕倒呢?你怎么没和我说起过?”霜月有些情急地抓住伊朵手臂,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


    “不碍事的,公主平日里已为我费了太多不该费的心神。只是晕倒而已,不该让公主烦忧。”伊朵歉疚地摇了摇头,“说来有点奇怪的是,我醒来后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倒的了,只觉得脖子有些痛,头沉沉的。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就仿佛突然睡了一觉似的。”


    “你真是……”霜月有些气又有些无奈,她并不认为下人就生来低贱,一直将伊朵视为姐妹,对她处处关怀。但伊朵却很保守,一直惶恐地认为不应如此。不知这次离开汝牢国之前,伊朵又从谁那里听了些什么主仆有别的鬼话,有了心结。


    不过眼下也不是说心里话的好时机,查案要紧,之后再找机会劝劝伊朵好了,霜月头疼地想。


    “听起来像是被人劈晕的。”凌肃朝这边瞥了一眼,淡淡说道。


    “迷药一类也有可能。”晏逐川想到那背后之人连那江湖中罕见的“易魂散”都能找来,想来也不吝于其他旁门左道之术。


    “总而言之是有人害伊朵姐姐晕倒的对不对?”洛曈下意识看向晏逐川,见对方点头,便说,“那我们去伊朵姐姐当日晕倒的地方察看一下吧,万一有留下什么痕迹呢?”


    众人都表示同意,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伊朵走。


    “就是这里了。”伊朵领着大家七拐八拐,来到了馆驿后院的一道墙边,“那日我就是经过这里的时候,莫名其妙晕倒的。”


    晏逐川托着下巴四下打量,西边是个马厩,这后院的围墙不算太高,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翻越,墙角也并无可疑的破洞之类……


    “阿曈,你看什么呢?”


    听到霜月这声询问,晏逐川也扭头看向洛曈,就见她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墙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此时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给墙内投下一片惬意的阴凉来。


    “嚯,这树有年头了。”晏黎看着那粗壮的树干不禁赞叹道。


    伊朵附和地点点头:“要不是因为这里离马厩近,味道大了些,可算得上是个馆驿里纳凉的好去处了。”


    “你是说,平日这边很少有人来?”晏逐川追问。


    “是的。”


    晏逐川正垂眸思索,感觉洛曈的小手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逐川你看,树上好像有个鸟窝。”


    晏逐川抬头望去,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现几根粗壮的枝杈间,真的搭着一个灰秃秃的鸟巢。


    “可是一直不见有鸟儿出现。”见逐川看到了鸟巢,洛曈轻蹙着眉继续说道。


    “有巢不一定就要有鸟吧?”霜月不解,“兴许它们是出去找吃的了呢?”


    洛曈摇摇头,眉间浮上一层淡淡的忧色:“鸟儿筑巢是为了生蛋和养育小鸟,为了蛋或雏鸟的安全,一般都是由一只亲鸟外出觅食。即使两只亲鸟都外出,也绝不会离开太久的。”


    “木头。”晏逐川偏头朝树上使了个眼神,凌肃便“噌”地一下,轻功飞到树上去察看了。


    过了片刻,凌肃飞身下来,对晏逐川说:“树上是个绝佳的隐蔽点。”


    “怎么讲?”晏逐川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东边不远处是猫房的后门和……霜月公主的房间,蹲在树上几乎可以将整个馆驿后院一览无余,且有树枝和树叶遮挡身体,不易被发现。”


    凌肃又看了洛曈一眼,说道:“鸟窝也在那根枝杈上,窝里没鸟,只有三颗蛋。”


    洛曈闻言垂下头,叹息道:“难怪……”


    “难怪什么?”霜月看出洛曈情绪有些低落,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


    “若有人在经常在树上蹲守,势必会对它们造成威胁。亲鸟认为这里不再安全,便弃巢而去了。”洛曈解释着,神色间是掩不去的难过。


    晏逐川看着洛曈黯然的样子,默默将她的小手握进了掌心,只觉得心疼坏了。


    她善良又心软的小姑娘啊……一举一动都总是能牵动她的心。晏逐川现下只想赶紧抓到那凶手,把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力量,洛曈缓缓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晏逐川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满溢着对她的关切与爱护。洛曈安慰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悄悄向晏逐川身边靠得更近* 了些。


    现在有晏逐川陪她,难过也好低落也好,她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一刻,洛曈仿佛突然间明白,心头这种暖融融的踏实感,是有了依靠的感觉。


    至此,小猫被下毒的过程也基本理清楚了。


    晏逐川说:“黑衣人在大树上蹲守观察多日,摸清了馆驿内守卫和丫鬟们的行动规律。既决定以猫房为突破口,保管钥匙的伊朵自然是他重点观察的目标。得知伊朵每日要从树下经过,他便寻时机打晕了伊朵,用提前备好的印泥印下猫房钥匙的形状,而后拿着印泥去配了一把新的猫房钥匙。”


    “又在大家入宫那日得知了五王爷和我们会来带走小猫,他便赶在我们之前潜入馆驿,进入猫房给所有小猫都下了毒……对么?”洛曈接着说道。


    “正是如此。”晏逐川点了点头,“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我沿着钥匙的线索查下去,木头,你继续去查玄雾楼。我总觉得,他们锲而不舍地一路追随我们到京城,又迟迟未见动作,实在可疑。”


    “可钥匙的事,不是都已清楚了么?要如何查呢……”洛曈睁着一双大眼睛瞧她,只觉得晏逐川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怎么瞧也瞧不够似的。


    晏逐川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说,配钥匙要找谁?”


    洛曈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锁匠!”


    第47章 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被美色迷惑的洛曈短暂地迷惘了一阵后, 就在晏逐川的提示下明白了她的想法——查锁匠。


    晏逐川相信,幕后之人再能干,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钥匙都能自己配出来, 黑衣人一定是通过锁匠来完成这件事的。可凤麟城的锁匠成百上千,要从何查起呢?


    “看我做什么?”晏黎正啃着不知从哪儿掰来的一根甘蔗,接收到晏逐川的目光, 眨了眨眼睛无辜道,“虽然京城我熟, 可我也不常跟锁匠打交道呀。”


    晏逐川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这五叔明显还有话掖着没说。她挑了挑眉,凑近晏黎耳边轻声说:“之前我打赢琉连国, 俘获了一批奇珍异兽, 就养在寒沙城。”


    晏黎闻言眼睛都亮了几分:“漂亮么?好吸么?”


    晏逐川点点头:“五叔若是喜欢, 待我回漠北,就派人给五叔送一只来。”


    “好嘞!城南有个包打听,凡是凤麟城里发生的事儿,没有他不知道的。丁字巷子往西走拐角第一扇门挨着罗记纸铺的就是。”晏黎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吐掉嘴里的甘蔗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告诉你们,只是之前我跟他曾有过节。你们去了可千万别提我, 莫怪我没提醒啊。”


    晏逐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转身对凌肃说:“既如此,我们即刻便动身吧。你去查玄雾楼时务必要谨慎小心,安全第一, 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查案这么好玩的事,我也要去!”霜月在一旁摩拳擦掌, 兴奋不已。


    “你不准去!”


    “凭什么你说不准就不准?我偏要去!”霜月见凌肃出言阻拦她,更加不服气起来。


    凌肃脸色更冷了:“查案非同儿戏,没工夫陪你玩。”


    “谁说我只会玩了?”霜月老大不乐意,双手掐腰扬起下巴道:“你少瞧不起人,我很厉害的!你还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呢!”


    见凌肃不说话,霜月跨步站到她面前:“怎么?不信就比比看啊。难道你怕输给我不成?”


    凌肃眸色一暗:“我怕?”


    “好啦霜月。”洛曈生怕这两个人真的要动起手来,连忙挽起霜月手臂劝道,“你现如今还被软禁着,有圣旨压着,你出不了门呀。”


    经洛曈这么一提醒,霜月也发现自己差点忘了这事,瞬间沮丧起来。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晏逐川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悠悠说道。


    “咦?”洛曈和霜月闻言,一齐扭头好奇地看向晏逐川。


    “让小五来不就得了。”晏逐川对霜月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凌肃。


    洛曈也跟着朝凌肃看去,就见凌肃面无表情,似乎也并不惊讶,只淡淡地扔下一句“随便。”就转身离开了。


    “小五是谁呀?”洛曈问晏逐川,说着还瞄了一眼旁边的晏黎。


    晏逐川似是看出了洛曈所想,揉了把她的头道:“不是五叔。这世上会叫他小五的,只有我爹了。”


    洛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晏逐川的爹是谁,伸出小手轻轻地握住了晏逐川的手。


    对于先皇,晏逐川其实并无太多记忆,但洛曈的小动作仍使她心中熨帖不已。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晏逐川说道:“小五就是巽五,你见过的。这丫头最擅易容之术。”


    洛曈惊喜:“那太好啦,这样霜月就可以一起出门了!”


    霜月也是喜形于色,拍着晏逐川的肩膀直夸她讲义气。晏逐川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道:“小点声,我可不想让死老哥知道我帮你欺君。”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啊,大哥你听见啥了么?哎这春天的甘蔗就是不如冬天里的甜……”晏黎非常有眼色地一边“咔嚓咔嚓”啃甘蔗一边拽着颜泱先行离开了。


    于是洛曈三人外加伊朵一起回到了房内,晏逐川叫来巽五为霜月易容。


    巽五应也是在附近随时待命的,几乎是召之即来。洛曈看着这位个头和离三差不多的青衣姑娘,挎着个小箱子进了屋,门一关,便捋起袖子开始忙活。


    晏逐川的暗卫办事都十分利落,没过多久,巽五就出来了,身后跟着“霜月”和一位样貌陌生的女子。


    “霜月?”洛曈犹豫地叫了一声,“这是谁呀?”


    那霜月样貌的人没回答她,而是忐忑不安地朝旁边女子看去,那“陌生女子”则是笑弯了腰:“哈哈哈,连阿曈都看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


    “咦?!”洛曈听到这声音便明白过来这“陌生女子”才是霜月,她睁大眼睛跑到二人面前,上下左右来来回回瞧了半天,除了霜月那双独一无二的紫眸,再没看出什么破绽,不由得对巽五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为免有人发现我不在馆驿,因此让伊朵先扮成我的样子待在我房里。怎么样,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了?”霜月小心地戳了戳脸,对这个易容的成果非常满意,拍了拍伊朵肩膀道:“就先委屈你一会儿啦。安心,我不会离开太久的。”


    “公主,请一定要万事小心,尽早回来啊。”那“霜月”局促不安地开口,果然是伊朵的声音。


    仲春时节,白昼渐渐地长了。众人忙了这一日,虽已接近酉时,天色却还明亮。


    颜泱回了弈吟阁去给他自己赎身,晏黎没事干,同他一道去了。


    洛曈坚持要跟晏逐川一块去查关于锁匠的线索,这一次晏逐川没再拦阻。


    霜月平日里虽然愣了些,但此时的她已知晓洛曈和晏逐川的关系,自是不会再像上元夜那般,没眼色地分走她们二人的独处时光。于是她换了一身便装,就自告奋勇地和她们分道扬镳了。


    霜月在出沐云馆驿的路里,专挑了一条人多的走。一路走一路暗暗观察旁人的反应,发现不论下人还是侍卫,果真都没认出她来,不由得窃喜。


    待她出了馆驿的大门,听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声叫卖声,霜月按捺住“重见天日”的激动心情,无比享受地伸了个懒腰。


    “慢死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霜月一扭头,就见凌肃抱着刀斜靠着墙,专注地看着她。


    “你在等我?”见到这冰块脸没走,霜月竟然有些开心。


    凌肃撇过脸去:“我是怕你自己出去惹了祸,回头还要我们收拾麻烦。”


    为免暴露,霜月没再穿一身红衣,而是换了一身素色便装,看得她有点不习惯。


    霜月盯着她瞅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凌肃是不是在口是心非,末了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问:“你怎么看出是我的?阿曈可都没认出来。”


    凌肃避而不答,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个叫颜泱的,对你很忠诚。”


    “阿颜?”霜月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话题,傻傻地跟着点了点头,“阿颜为人侠肝义胆,就是脾气太倔”


    “你当年救过他?”


    “算是吧。”霜月不懂凌肃为何对颜泱的问题紧追不放,埋眼线被发现这种事,她其实还是觉得有点丢人的。“我说,咱能不提这事了嘛?”


    “你经常随便救人回去?”凌肃听着霜月夸赞颜泱,又想起今日她二人主仆情深的样子,只觉得没来由地烦躁,不知不觉竟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霜月讶异地看着凌肃,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怎么仿佛……从凌肃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酸酸的怨念?让眼前冷冰冰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忍下被可爱到的笑意,霜月眨眨眼,狐疑地看着凌肃:“我还救过谁?”


    “我怎么知道。”凌肃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避而不答,径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想一起走就快点跟上,别磨磨蹭蹭的。”


    霜月看着凌肃越走越快,心中更觉奇怪。想来想去,她不认为凌肃会是随口一问。


    颜泱其实是她娘救过的人,当年为免她那个醋坛子爹不高兴,才算在了她头上。


    说到她救过谁,霜月怔了一怔,记起了自己这次来玖岚国的真正缘由。


    以霜月的个性,明知父王想要她和亲却还是配合地来了凤麟城,是因为她有一个自己的目的——来中原寻找一个人。


    一个已经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记忆中的长相都有些模糊了,却仍令她牵挂至今、难以忘怀的一个人。


    那年她只有九岁,在流沙坑附近捡了一个命大的小姐姐回去。


    想她平日淘气摔破了哪里,父王和母后都急得不行,再看那小姐姐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全身是伤却沉默寡言的样子,叫人看着心疼。


    汝牢王和王后子女不多,霜月是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宠爱有加,故而小霜月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由出入。她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告诉别人,把小姐姐藏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陪她养伤、聊天。几乎是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都往她那儿跑。


    她跳舞给她看,她便吹箫来和……她甚至还帮小姐姐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以为日子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小姐姐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现在想来,或许还是年幼的自己太过天真。


    就在她满心欢喜地打算带她去给父王母后认识,让他们收养她的那一天,小姐姐不见了。


    人去楼空,连一封信、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小霜月气得三天没好好吃饭。


    冬去春来,成双结对的鹔鹴去了又归,她的小姐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霜月对她的姓名身份都一概不知,纵使她用尽办法遍寻西域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所以她想,那个人大概是不在西域了。从她的样貌和口音来看,也极有可能是中原人。


    因此她请来师傅,努力学习中原的语言和文字,只为有朝一日可以去中原找她。看得汝牢王和王后直咋舌,惊讶于他们那野马一般的女儿转了性。


    然而汝牢王和王后爱女心切,多年来一直不舍得她离开西域远行,唯有趁这次和亲的机会,她才得以到中原来。


    凌肃这个家伙突然这么问,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她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找到那个人的机会!霜月的思绪转了几番,抬腿追了上去。


    “好好走路,盯着我做什么?”二人并肩而行,霜月一直盯着凌肃的脸上下打量,凌肃被霜月看得心虚,语气不由得弱了几分。


    霜月从凌肃左侧溜到了右侧,来回了几次后,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头发怎么这么短?”


    “……小时候生过病,那之后头发便长不长了。”凌肃面无表情地回答。


    她倒也不算撒谎,她这头过耳短发,确实是一场病后才如此的,说来还要拜玄雾楼所赐。丑是丑了点,却也意外地给生活和行动带来不少便利。


    “唔……”霜月垂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我曾经也认识一个头发像你这么短的人。”


    “哦。”凌肃的声音干巴巴地听不出情绪。


    当今世上,无论男女皆蓄发,短发之人甚为罕见。因此霜月开始怀疑,凌肃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的族人什么的!万一她们相识呢?


    这样想着,霜月又仔细瞧了她一会儿,想在她脸上看出些知情的破绽来,却忽然被凌肃一把抓住手腕。


    凌肃停住脚步,拉着霜月迅速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压低声音道:“别说话,目标来了。”


    第48章 只是她没想到这决定居然会让自己如此煎熬。


    晏逐川和洛曈从包打听那里出来, 天边已是夕阳西沉。二人腹中空空,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城南是平头百姓和三教九流往来出没的地带,街巷人烟稠密, 市井混杂。洛曈很少来,此刻怯怯地抓着晏逐川的手乖乖地跟着走,同时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四周。


    洛曈一路瞧了个新鲜, 这片儿的泼皮地痞也觉得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甚是稀罕,有大胆的往洛曈这边看, 然而晏逐川一个眼刀过去,泼皮们便都噤若寒蝉,一哄而散了。


    “逐川逐川, 我们吃那个好不好?”洛曈轻轻晃了晃被牵住的手, 指着街边一家铺子问道, 全然不知刚刚一路上的暗潮涌动。


    “好,就吃这个。”晏逐川垂眸,眼中煞气一扫而光,看着洛曈的目光尽是温柔,同方才判若两人。


    待二人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家夹在行市作坊中的酒肆,一面随风飘扬的旗子上写着个“陈”字,门面不起眼, 却意外地十分热闹。


    小小的酒肆中, 人声鼎沸。酒客们高亢的谈笑声中夹杂着划拳拼酒声,一浪高过一浪……晏逐川担心洛曈会害怕,正准备换一家吃。却见洛曈对着空气吸了吸鼻子, 抬头道:“逐川,好香呀!”


    晏逐川也闻了闻, 这家店的厨子大概手艺不错,菜香混合着酒香,确实很诱人。她低头,正好看见洛曈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便牵着小姑娘迈进店门。


    店小,只有一个干杂活的伙计。老板娘宛如一只陀螺般在食客酒客中转个不停,却仍能分出功夫来亲自上前招呼她们,晏逐川问:“有雅间么?”


    老板娘抬手擦去额角的汗,面带歉意地笑了笑:“小本生意,就这么一块地方,大伙都随意坐的。”


    晏逐川皱眉,洛曈知道她是为自己而问,抓着她的手晃了晃,轻声说:“不要紧,坐这里也是一样的。”


    洛曈都这么说了,晏逐川只好找了一张空桌,让洛曈坐在里侧,自己则是坐在靠近大堂的那一边,以身躯为洛曈隔绝出了一方小小的港湾。


    点了些酒菜,晏逐川看似随意地观察了会儿酒客们。一回头就和洛曈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小姑娘似是未料到她突然转头,垂了眼害羞起来。


    此情此景,倒像极了她们的初见。


    人还是当初的人,地方也十分相似,但两人的关系已有了非同一般的变化,心境自然也大不相同。


    说起来,她俩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家小曈曈怎地还是如此怕羞。晏逐川如此想着,便又逗弄她道:“为何偷偷看我?”


    洛曈似是也想起了当初在卧云县的情景,脸颊又红了几分,蚊子般讷声说了句什么。


    “没听清,再大点声。”晏逐川恶劣起来。


    洛曈咬了咬唇,耳畔的红晕可见地蔓延开来。就在晏逐川几乎不忍心继续逗下去时,洛曈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逐川认真的样子甚是好看。”


    洛曈这样老实,晏逐川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长于世二十余载,她自是清楚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旁人予她的溢美之词听了无数,皆如耳旁风吹过即散,并无任何感觉。未料到从眼前人口中说出的这句朴实无华的赞辞,羞怯中甚至带着些笨拙,却让她打心眼里升起一股欢喜。


    从前她向来对那些会因相貌或悲或喜之人不屑一顾,如今她竟不知自己何时也成了这般人了,看来真的是栽在曈曈手里了啊。


    小姑娘太乖,乖得让人心尖发疼,栽了她也甘之如饴。


    洛曈兀自低着头害羞,蓦然惊觉一片阴影朝她笼罩过来,她一抬头,便撞进了晏逐川灼烈的目光里,那双漂亮的墨色凤眸正深深地望着她,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洛曈呆呆地看着晏逐川靠过来的脸,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越来越近的薄唇上,心如擂鼓。


    下一刻,便感觉唇瓣覆上一片微凉的柔软,洛曈霎时间忘记了思考,只顺从地闭上眼,任由晏逐川在她口中攻城掠地,肆意攫取……


    小姑娘的嘴唇莹润清甜,还带着一丝温暖,呼吸间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醇气息,比空气中的酒香更醉人。


    过了许久,晏逐川感觉到洛曈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看着小姑娘被亲得晕乎乎,面颊酡红,一双黑亮杏眸中水光盈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晏逐川只觉得胸中躁动不已,立时便有再来一次的冲动。


    “客官,您的菜来啰!”这时,恰逢老板娘笑容可掬地送上酒菜,阻止了晏逐川化身为狼的动作。


    晏逐川不满地坐了回去,洛曈则一把捧过自己的那碗面,羞得整张脸都险些埋了进去。


    逐、逐川也真是的,竟然在外面……还当着这么多人!洛曈一口接一口地塞着面,心里悄悄嗔怪着……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好吧……其实比一点点要再多那么一些啦。


    晏逐川撑着下巴端详对面洛曈,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口。不禁在心中叹气,盼着小姑娘快些长大……至于快些长大做什么,她并未深思。


    “曈曈,你何时过生辰?”晏逐川一边琢磨着,这话就问出了口。


    “唔……”洛曈从面碗中抬起头,咽下口中食物说道,“我不晓得呢,不过师父是四月十五捡到我的,故而四月十五便是我的生辰。”


    四月十五啊……晏逐川心算着日子,发现离曈曈长一岁倒也没多久了,嘴角不由得愉悦地翘了起来。


    其实在玖岚国,女子十四岁便及笄了,十六七岁的孩子娘比比皆是。只是晏逐川疼爱洛曈已然到了骨子里,想吃又舍不得。她想着这种事不好草率,总归是成亲后再下口才算给曈曈一个完满。只是她没想到这决定居然会让自己如此煎熬,抓心挠肝似的。


    “那……逐川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洛曈瞧了晏逐川半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名堂,便问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我是冬月里头生的。”晏逐川双臂交叠,勾起嘴角笑道,“怎么,要给我准备贺礼不成?还早着呢。”


    被说中了心事,洛曈只觉得面颊又发起热来。可她又没问到逐川的准确生辰,有些不甘心地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荷包蛋。


    晏逐川倒是很想说也不必准备什么,曈曈自己就是最好的贺礼……可想了想,到底还是怕她这口没遮拦的性子惹恼了小姑娘。遂拿起桌上酒坛来,一掌拍开,咕咚咕咚畅饮了几口。


    这酒是老板娘的私酿,冬酿春熟,入口格外甘甜香醇,回味悠长,确实对得起这门庭若市的场面。晏逐川咂咂嘴,却觉得不够劲,她还是更爱漠北的浓烈烧酒,那种入喉火辣的灼烧感,能瞬间驱散风中的寒意,让人浑身畅快。


    晏逐川抬起手刚抹了把嘴,一个包子就冷不丁塞进了自己口中。


    “还未吃饭便先饮酒,很伤胃的。”洛曈收回喂包子的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盯住她,直看着她乖乖咽下那个包子才罢休。


    嚯,小姑娘都敢管自己了。晏逐川挑挑眉,咽回想申辩说她并没那么娇弱的话,眼中浮上笑意。


    这时,一个苍老却不喑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呵呵呵……姑娘是当兵的吧?”


    洛曈转头一看,就见一位老妪独自一桌,正握着酒杯,笑着看她们。


    晏逐川点头:“前辈好眼力。”


    “哈哈哈。”老妪又笑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四娘这梅花酿啊,是要细细品尝的。像你那般牛饮,可就糟蹋喽。”


    “年轻就是有朝气啊……”老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饱含沧桑的目光落在酒杯上,又似在透过酒杯回忆着什么。


    洛曈正对这位老人家生出了几分好奇,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人,样貌有些凶,她便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吃面。


    晏逐川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那人看着也是个熟客,进门以后径直走至一长桌旁坐下,拿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嚷道:“四娘,二两梅花酒,半只烧鸡!”老板娘热络地应着转进后厨去了。


    他坐下的那桌本已坐了几人,看样子同他也是老相识,这会儿熟络地问他:“李大,今儿个怎地胃口不好啊?”


    那叫李大的汉子啧了一声:“别提了,昨夜俺家里遭了贼,丢了不少银钱和首饰,俺娘子跟俺哭了一宿,眼睛都肿哩。”


    “竟有这事!”左右唏嘘不已,“报官没?”


    “报是报了,可这也忒晦气。”李大锤了下桌子,“都怪俺没早点换了那破锁。”


    “你要换锁?找老何啊。”另一人接话道,“全京城都晓得,干这行的,他若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


    “俺哪能不知道哩。”李大对那人说,“俺正是想找老何给俺家换把锁,可他的铺子好些天都没开张了,俺上他家里去敲门,也没人开。俺想着等他开工了再去找他,这才一直耽搁了嘛。”


    “说起来,最近都没怎么看见老何啊。”


    “你不说,我还真没留意可不是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了么。”


    “四娘,老何向来离不开你的酒,这几日咋不来了?”


    老板娘把李大的酒菜端上来,摇了摇头:“他确实好几日没来我店里了,我也纳闷呢。”


    那几人吵吵嚷嚷的,嗓门很大,离洛曈她们也不算远,因此对话被她听了个真切。


    洛曈悄悄伸出一只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晏逐川的鞋。


    晏逐川有内力,自然比洛曈听得更清楚,她抬头,就见洛曈拿小手掩着嘴,用气音轻声问:“他们说的老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呀?”


    包打听告诉她们,有一个叫何久的人,要说这凤麟城中最好的锁匠,那是非他莫属。他们本打算吃过这顿饭,就去寻他的。


    晏逐川略一思索,示意洛曈乖乖坐在位子上等她,自己则提着酒坛,朝李大那桌走去。


    第49章 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洛曈听话地留在了原地, 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晏逐川。


    那李大虽面相凶狠,言语间听上去倒有几分憨厚。菜上来后他便就着酒,闷头啃起了烧鸡, 没再吭声。


    旁边那俩汉子,一个瘦巴巴的,另一个则有些秃顶, 二人面前的饭菜差不多快吃完了。秃的那个抚了抚肚子,打了个酒嗝, 瘦的那个捧起桌上唯一的酒坛使劲倒了倒,也只倒出几滴来,显然已经被喝空了。


    瘦子咂么咂么嘴, 跟秃的那个面面相觑, 酒酣耳热的两张脸上, 皆是意犹未尽的神情。


    “再、再来点儿?”瘦子眼睛瞅着秃子,朝老板娘那边努努嘴。


    “不了不了,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呢。”秃子摆了摆手,嘴角丧气地耷拉下来。


    “我的倒是发了,可都在我那婆娘手里……”


    瘦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李大那二两酒,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


    虽说他们算是老相识了,可李大家刚遭了贼, 怪倒霉的, 这会儿怎么也没法再厚颜去占他的便宜……


    “唉——”哥俩个不约而同发出一声低低的吁叹。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嘭”地一声在桌上撂下了一坛酒。


    “敞开了喝, 我请。”


    包括李大在内,桌上三人齐齐抬头, 愣愣地看向这手的主人——晏逐川。


    “当……当真?”一听可以有酒喝,那瘦子的小眼睛都亮了起来,手也跟着朝酒坛伸了过去。


    那秃子倒是一把拍开他的手,低声骂了句没出息,转而对晏逐川道:“姑娘好慷慨,只是我们也不好白白消受吧?”


    “相逢即是缘。”晏逐川单手叉在腰间,眉梢微扬,“诸位尽兴喝,不够还有。”


    “那俺们就不客气咧!”李大今日借酒浇愁,此时已有几分微醺,见俩兄弟还犹豫着,做主拿起酒坛来倒了四碗,盛情邀请道,“女侠一、一起喝啊!”


    那秃子和瘦子见状便也端起碗来:“姑娘豪爽!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哥几个的地方,尽管来说便是!”


    他们畅快痛饮,几碗黄汤下肚,晏逐川悠悠道:“日后且不说,眼下倒是有一桩小事,想向诸位打听一二。”


    “这你算是问着了!”那瘦子喝得脸通红,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摆了摆,“哥儿几个大能耐没有,就这片地方熟得很。”


    “如此甚好。”晏逐川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几位方才提到的锁匠老何,可是名叫何久?”


    “可不就是他嘛。”李大抬起头,瞪着那双牛眼瞅过来,粗声粗气地说,“女侠你也知道他啊?”


    晏逐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问:“家中乔迁,正需觅一个好的锁匠师傅。在下不了解行情,因而想打听打听,这何师傅,他人怎么样啊?”


    “老何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甭管是金锁银锁还是铁锁,找他就对了。”那秃子放下酒碗,想了想道,“他这人么,也没啥别的毛病,就是有点……爱说大话。”


    “哦?”晏逐川微微挑眉。


    “也不是我们嚼他舌根……”瘦子也转脸凑过来,笑嘻嘻道,“老何那些事儿,街坊邻里都知道。”


    “这话没错,城南谁不知道老何成天把他那些光宗耀祖的事迹挂在嘴边,今天给哪个皇亲国戚府上配锁了,明天又有哪位官老爷请他了……”店里的伙计打旁边经过,听到他们所聊之事,忍不住插嘴说了几句。


    “小豆子!干你的活去。”陈四娘走过来作势要揪他耳朵,那小伙计年纪不大,人也机灵,嘴上连连认错,一个扭身就从人群缝隙钻了出去。


    陈四娘对晏逐川等人笑笑,说:“老何倒也不算是吹牛,确实有不少大户人家都慕名来找他干活呢。”


    “四娘你是好人。”那瘦子撇了撇嘴,“老何他就是爱炫耀么,他总说自己过目不忘、闭着眼都能摸出那钥匙跟锁是不是相配也忒夸张了点。”


    晏逐川看向陈四娘:“听说这何师傅,尤为钟爱你家的酒?”


    陈四娘笑道:“我这别无所长,唯酿酒上爱用些心,全靠街坊邻居们赏脸,不值什么。”


    “四娘你又谦虚了不是。”瘦子转头对晏逐川说,“姑娘面生,不是城南这片儿的人吧?你大概有所不知,咱四娘的酒,那是十里飘香,老少皆宜啊。”


    李大也跟着点头:“俺们几个跟老何,就是喝酒熟起来的嘛。”


    “老何酒瘾大得厉害,自打他家娘子病去后,他一个人过,也没个约束。虽说手艺好,银钱没少赚,可几乎一有钱就拿去买酒喝了。”


    “谁说不是呢。”左右唏嘘着,“孤苦伶仃,连个一子半女都没,也挺可怜的。”


    晏逐川微微颔首:“既是这样,他应该经常来这里吧?”


    “什么经常啊,那是日日都来。”那叫小豆子的伙计趁老板娘忙开了没留意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隔三差五就喝个酩酊烂醉,又是闹酒疯又是胡言乱语也就是四娘心善,不然换了别家,早把他撵出去了。”


    旁边几人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话,又奇怪道:“不过打从几日前,不晓得为啥子,老何就突然没再来过了。”


    酒客们顺着话头肆意攀谈起来,气氛喧闹不已。


    洛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晏逐川,吃饭也心不在焉,左手提起一只醋壶准备往面里浇,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道身影阻隔了视线。


    “哈,小丫头,醋和酱油都分不清啦?”


    洛曈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拿的分明是酱油壶,不由得面上一红。抬头看去,站在身前之人竟是方才坐在他们后面的那位老妪。


    洛曈惦记着看晏逐川那边的进展,却又不好意思让这位陌生的老人家移身,张了张口,道:“婆婆,您坐。”


    那老妪也不客气,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忽闻得外面犬吠之声此起彼伏,洛曈扭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几只野狗正追着一只半大的狗崽满街跑。那狗崽慌不择路,竟顺着半掩的后门窜进了酒肆里。它个头小,动作又快,不打眼,可后头紧跟着蜂拥而至的野狗们则被伙计小豆子逮了个正着,他挥着扫帚将野狗们赶走,又骂骂咧咧地关好了门。


    洛曈正四下张望寻觅,就感觉脚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她低头一看,原来那小狗崽躲到了她桌子下面,正仰着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


    小狗崽脏兮兮的,身上头上还有被撕咬出来的伤口,* 流着血……洛曈见状心下一软,弯下腰,将碟中剩余牛肉都喂给了它。


    “尽管吃吧,吃饱才有力气呀。”洛曈一边看着它吃,一边轻轻抚摸着小狗崽,目光中满是怜爱。


    小狗崽埋头吃得欢实,还轻轻摇晃着那根短短的小尾巴。


    “呵呵,小丫头倒是心善。”一旁同坐的老妪饮了一口酒,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你可怜它一时,日后它还是得靠自己,唯有长成一只恶犬,才能活命。”


    “是那些大狗太过分了……那么多欺负它一个,还以大欺小。”洛曈扁扁嘴,很是不忿。


    “哈哈哈,它们自己的是非恩怨,谁说得准?”那老妪大笑,瞥了一眼已将牛肉吃光,乖乖趴在洛曈脚边的狗崽,“保不齐那些野狗跟生它的母狗有仇呢。”


    洛曈顿了一下,眉间泛起一丝不赞同的神色:“即便是如此,幼崽又何辜?父母辈的恩怨本就不该累及儿女才是。”


    “哦?”那老妪抬眼,看向洛曈的眸中带了几分兴味,“你竟是这般认为的?人言‘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照你所说,那些古往今来替爹娘报恩仇者,却是不该了?”


    “这怎么能一样……”洛曈只觉这老妪目光锐利得很,似鹰隼一般,心头生出了些不安的怯意,抿了抿嘴,小声嘟囔道,“凡事皆讲求个理字,冤有头债有主,当真有冤者,报至始作俑者也就罢了,可若是一代复一代,难免会累及无辜,冤冤相报何时了……”


    “呵。”那老妪嗤笑一声,“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赢了的人,自然占理。”


    这回洛曈抿紧了嘴巴没再吭声,也不欲再同她争辩,只低头和那狗崽玩耍。小狗崽用脑袋热切地拱着洛曈手心,湿漉漉的鼻尖蹭得她有些痒,洛曈不禁笑了起来。


    “曈曈,可吃饱了?”


    少顷,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晏逐川不知何时回到了她身旁,揽着她的肩低头问道。


    洛曈点点头,晏逐川低头瞧见那巴巴地蹭在洛曈脚边的小狗崽,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吃饱了便走吧,我们也该去办事了。”


    “好。”洛曈柔声应了,起身随晏逐川一同出门。不料那小狗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一直围在洛曈脚边“呜呜”打转。


    “既然它这么喜欢你,就带上吧。”晏逐川抵不过一大一小两双水汪汪的眼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腰拎起小狗的后颈塞到洛曈怀里。


    迈出酒肆的时候,洛曈脚步迟疑了一下,她回过头,望向方才那老妪坐的地方……此刻却是空空荡荡,那老妪已然不见踪影。


    “咦?”洛曈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声。


    “怎么了?”晏逐川闻声也跟着回头,牵住洛曈的手,偏头关切地看她。


    洛曈摇摇头,神色间有些许困惑:“你方才回来寻我时,可有看到那位婆婆?”


    “什么婆婆?”晏逐川挑眉,“我回来时就只有你自己坐在那里,和狗崽玩儿得不亦乐乎。”


    也许又是一位身怀绝技之人吧……洛曈暗自思忖,尽管那老妪的言行令人感觉处处透着些古怪,但她只安慰自己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犯不着如此大惊小怪的。


    胡思乱想间,洛曈已被晏逐川抱上马。只听一声长嘶,微风便载着她们二人,撒开四蹄朝西而去。


    她们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巷子里,晏逐川在一座小院门前下了马,又伸手将洛曈抱了下来。


    “应当就是这里了。”晏逐川四下打量着,“我问了那些酒客,何锁匠家在何处,他们说的倒是同包打听告诉我们的一致。”


    洛曈跟在晏逐川身后,也静静地察看着周围。这何锁匠住的地方十分僻静,左邻右舍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院门也有些破旧,门前还生了不少杂草,看样子已是许久未有人清理了。


    晏逐川抬手正欲上前叩门,就见“咻咻”两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落下,挡在了她们身前,对晏逐川拱手。


    “殿下,请小心。”


    “离三姐姐,震四哥哥。”跟晏逐川在一起这么久,洛曈已然习惯了神出鬼没的暗卫们,倒也不再会像初时那般被吓一跳了。


    晏逐川无奈地双手抱胸,她这八个暗卫机敏能干,啥都好,就是到哪里都太顾忌她的身份。她只好退后一步,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来。


    “有人在家吗?”一身绿衣的震四抬手敲了敲门,见许久无人应答,又加大力道敲了几次。


    然而,门后始终是一片静谧。


    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第50章 嘴角溢出的血迹早已凝成了暗黑色,身体也僵硬冰冷


    离三和震四回头看向晏逐川, 得她顿首示意后,抬起脚便踹向大门。


    “轰”地一下,那看上去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应声而开, 晏逐川下意识地抬手将洛曈护在身后,替她挡去扑面而来的木屑和尘土。


    几人匆匆冲了进去,院内陈设潦草简陋, 只一间房并一茅厕,角落里摆了一口大缸, 旁边一辆破旧的板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房门倒是半敞开着, 晏逐川和洛曈跟在暗卫身后走进屋内。


    “有人吗?”


    “何师傅?”


    此时已是傍晚, 日头早就落了下去, 天色昏暗。离三掏出一个火折子,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点燃了桌上蜡烛。


    烛光亮起,不大的屋子瞬间便一览无余。说是家徒四壁有些过,但粗粗看去,确实并无什么值钱之物,不过生活痕迹处处可见。与其说是一贫如洗,倒更像是……一夜之间被搬空了的样子。


    离三和震四在房前屋后迅速地搜查了一遍后,回来禀报:“殿下, 此处无人。”


    晏逐川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知晓, 一面在屋内四处走动,观察着是否有遗留下来的线索。


    “难道这位何师傅已经迁居别处了?”洛曈抬头看晏逐川,自言自语地猜测, “可他在京城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要匆忙离开呢?”


    “若只是替那黑衣人配了一把钥匙, 倒也不至于恐慌至此。”晏逐川心中清楚,为掩人耳目,幕后之人做事必定是低调为上,断不会亮明身份、将其真实目的告知何锁匠。而做锁匠这一行的,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主顾,不会不明白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应会谨言慎行才是。


    可想到在酒肆中打听来的何锁匠其为人性情,这事便也不那么好说了。


    若他当真无意中知晓了什么让他非逃家不可的事,她更要赶快把人找到才行。


    思及此,晏逐川喊来震四,打算叫他拿着令牌去凤麟府衙,要点人手帮着全城寻人。只希望何锁匠还未出城……


    “咦,这是什么?”


    “洛姑娘小心,请让我来。”


    晏逐川循声大步走到屋后,就见洛曈和离三凑在一块儿,正弯着腰察看一包东西。


    离三仔细将那包裹翻了翻,对晏逐川道:“殿下,是一些金银和细软。”


    晏逐川接过包裹看了看,里面是一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玉器,衣物银票,还有一些她不甚识得,但观其形状大抵是锁匠平日干活的工具。


    “这……看着像是何师傅的行李,可为何会遗落在这儿?”洛曈蹙眉不解。


    “殿下,有血迹!”离三将那包裹侧面翻过来,指着上面一块暗色污渍说道。


    洛曈和晏逐川对视了一眼,心头一沉。


    突然从前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洛曈非习武之人,反应慢些,待她想出言提醒大家时,离三和震四早已冲了出去。


    晏逐川拉着洛曈也跟了过去,就见离三他们抓住了一个人,正按在地上。


    “殿下,此人鬼鬼祟祟,方才见了我们就跑,十分可疑!”


    那名男子一身寻常市井打扮,此时被暗卫制住,只低着头一声不吭,亦不替自己分辩。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晏逐川走上前问他,“抬起头来。”


    “小人乃城西一屠户,这家人前些日在我那赊账买了肉,小人是来索要肉钱的。”那男子吐字清晰,不卑不亢,头稍稍抬起了些许,却一直未曾与晏逐川对视。


    晏逐川上下打量了他半晌,道:“既是如此,为何见了人便跑?”


    “小人见门被破坏,你们又是生面孔,以为……以为是歹人闯入,心中害怕,因而才跑的。”


    震四白了他一眼,撇撇嘴道:“说话藏头露尾,满手血污,你才更像歹人!”


    “小人是卖肉的,每日杀猪宰羊,身上少不得沾染些血腥,还请大侠明鉴。”


    他一番话说得从容,被擒在背后反剪的双手却不露声色地攥紧了些。


    他们闯进何锁匠家里折腾了这半天,门口已渐渐聚集了三两看热闹的路人。晏逐川纵使心下还有疑虑,但这人说辞无可挑剔,他们也不好一直扣押着,遂点了点头,朗声道:“我们奉旨查案,也正在找何久。他如今不在,你先回去吧,若有线索可到长公主府上报。”又对暗卫递了一个眼色,摆了摆手示意放人。


    那人得了自由,低眉垂眼往外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们是长公主府之人?”


    “你问那么多做甚。”暗卫们不耐烦地轰他。


    这时,洛曈怀中的小狗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


    洛曈怕小狗顽皮乱闯,破坏东西,因此一直将它抱在怀里。这会儿不知为何,那小狗一个扭身就挣扎着跃出了洛曈的怀抱,直扑那人而去,死死咬住了他的裤脚,还从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


    “哎?这不是大花的崽子么?”


    “对啊,去年冬天大花生了一窝,老何虽然平日里经常照顾大花,可也养不过来这么多小狗崽,就张罗着分给左邻右舍了,我还拿了一只呢。”


    门口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那自称是屠户之人脸上掠过一丝杀意,一脚将小狗踢开,又抄起一块大石头朝小狗身上狠命砸去。


    “不要——”


    伴随着洛曈的惊呼,那块大石被一人长刀挡下,还未击中小狗,便应声碎裂成粉末。


    晏逐川冷冷直视着他:“何故对一狗崽痛下杀手?”


    “小人、小人怕狗,被惊了一跳,并非有意打杀。”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低头加快了脚步,“小人先告辞了。”


    “且慢。”


    晏逐川朝暗卫递过一个眼色,离三和震四便出手将他拦了回来。


    “我看这小狗好像有话要说,不如一同听听它说什么,再走不迟。”


    围观者也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思,你一言我一语地扒着门朝里面瞧。


    “狗还会说话?这姑娘可真有意思。”


    “什么姑娘,人家是奉旨办案的大人物,说话小心点。”


    ……


    洛曈担心小狗受伤,想抱起它细细察看,那小狗却不肯依从,只见它低着头贴近地面嗅了嗅,吠叫着朝院子一角跑去。


    晏逐川和洛曈在它后面一路跟着,那小狗跑到了一口大缸前就停了下来,左右嗅嗅,仰起头对着大缸狂吠不止。


    那缸看上去只是口寻常的水缸,但上头却压着一块厚重的石板。


    晏逐川伸手缓缓挪开了那块石板,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洛曈举着方才离三给她的火折子,踮起脚往里面瞧了一眼,瞬间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这口缸内装的不是水,赫然是一具尸体!


    晏逐川连忙揽住洛曈安抚,内心暗自后悔为何要带曈曈来看这些。


    那名自称屠户之人,眼见缸中尸体被发现,更奋力挣扎着欲逃。离三和震四同他缠斗在一处,那人武功不弱,显然先前是在伪装,此刻拿出真功夫来,两名暗卫二对一愣是没能立即将他擒住。


    幸而晏逐川动作也不慢,隔空飞出一把石子,点住了那人穴道。他瞬间便动弹不得,却仍用凶恶的目光瞪着他们。


    “阁下这么好的身手,只做个屠户真是浪费了。”晏逐川冷声道。


    “你既不相信我,方才何故放我走?”那人嗤出一声冷笑,盯着晏逐川问。


    “阁下那一番说辞确实滴水不漏,可事出突然,你若当真只是一小小屠户,如此镇定反而令人生疑。”晏逐川说道,“我本打算让人跟踪你看看,可尸体刚一找到,阁下便狗急跳墙,不是心虚又是为何?”


    “哼。”那人听罢,恶狠狠剜了洛曈怀中的小狗一眼,“该死的畜生。”


    暗卫们将缸中尸体抬了过来陈在地上,用火折子燃起的光照亮尸体的脸让门口的百姓辨认。


    “这……这是老何吧!”


    “是老何没错!天呐,几日没见他出门,竟是这样惨死在家……”


    “你快看,旁边那不是大花么!”


    “大花虽然无主,可常在这一带的人看到了都会给点吃食,老何照料它最多……狗子忠心啊,铁定是为了保护老何一起遇害的……”


    “大人一定要严惩凶徒啊!”


    ……


    震四站出来,对众人道:“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言出必行,一定会查明来龙去脉,严惩凶手的。时候不早了,大家散了吧。”


    听闻眼前查案之人是长公主本尊,围观的百姓又呼啦啦跪了一地,暗卫们劝了好久方才各自散去。


    没人留意到,被暗卫们绑得严严实实的那名嫌犯,在听震四说出“长公主”三字后,一直黯淡着的目光悄然亮了一瞬。


    月上枝头,浓重的夜色蔓延开来。洛曈裹紧了外衣,目光追随着小狗崽。


    小狗慢慢地蹭到大狗的尸体旁,垂下脑袋,用鼻头轻轻地拱着大狗的前爪,一下又一下。又将自己蜷成一团窝进大狗的腹部,下巴搭在大狗的双爪之间,低低哀哀地叫着。


    它又如何不知晓,大狗已经不会再起身回应它了,那嘴角溢出的血迹早已凝成了暗黑色,身体也僵硬冰冷……可依然不能阻挡它眷恋母亲的温暖。


    “这小狗,也怪可怜的。”暗卫们见此情景,唏嘘不已。


    “见这小狗不怕人,我就猜它定是被人善待过的,只不料……”晏逐川缓缓走到洛曈身旁,一声轻叹,将难过不已的小人儿拥入怀里,温声道:“我们带它回去吧,曈曈为它起个名字可好?”


    洛曈意外地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杏眸中还盛着点点泪花,闻言用力点了点头,伸手紧紧地回抱住晏逐川。


    “就叫大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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