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枪的守卫军也发现, 那突然窜出的生物并不是什么虫子，而是基地里那只隔三差五出逃的小怪物。
守卫军悻悻放下枪口，“抱歉，白所长, 我以为是那些虫子过来了……”
说实话, 没人知道这只小怪物是从哪来的, 没有异种的能力，还弱的不像话。
他们隐隐猜测, 这估计是某个实验室中实验失败的产物, 按照研究中心的规则, 这种无用的畸变体早就该被处理了, 但是当时还不是研究中心负责人的白楚客，却坚持将它关了起来。
甚至, 还安排了助手每天去给这只怪物送食物。
可平日里，白楚客又从来不会过问这只小怪物的事。
不止是守卫军的人, 还有其他研究员, 都觉得白楚客对于这只怪物的态度十分古怪。
好在那一枪并没有打在致命处, 而是打在了小怪物的腿上。
白楚客收回了视线，神色冷凝，继续看向面前的屏幕, 准备尝试进行最后一次降活操作。
实验室中心的空旷处, 小嘟蜷缩着身体，趴在地上, 抽痛地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它的皮肤其实十分脆弱，从前在通风管里爬行时，一不小心都会被金属锋利的边缘擦伤，此刻, 那颗灼热的子弹深深钻进肉里，让它疼得不行。
小嘟恨恨瞪了身后的一群人，随后又转过头，两只漆黑湿润的眼睛望着面前不远处的隔离室。
好疼……
它是不是要死掉了？
好想再看看妈妈呀……
“呜呜……嘟……mama……”
躺在床上的A026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看见那只早上才来过的小怪物，此刻竟然又出现在隔离室外。
A026这次认真观察着这只小怪物的模样。
小怪物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受伤后仍是以爬行的姿态趴在地上，身后长着一条蜥蜴般的肉色长尾巴，脑袋肿大，两只漆黑的眼睛足足占据了半张脸，看上去诡异又丑陋。
可在看着那小怪物眨着眼睛，盯着自己，啪嗒啪嗒掉眼泪时，A026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抓住了。
A026忍着身上的剧痛，从床上下来，她脸色苍白，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慢慢靠近玻璃。
她怔怔注视着玻璃外的小怪物，迟疑地问：“你……在说什么？”
小嘟先是一愣，随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第一次得到妈妈的回应，好像就连腿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它呲着牙，像是模仿它的朋友卡伦那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显然，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它脸上，只会让它看起来更加可怕。
在看见女人明显后退了一步后，小嘟立刻收敛了“笑容”。
它有些沮丧，眼巴巴地望着女人，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嘟……ma……妈妈……”
这一次，A026终于听清了它的声音。
她那张消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你，你在叫我妈妈？”
小嘟拼命点着脑袋，张开的蹼爪指着自己：“嘟……嘟嘟，小嘟……妈妈……”
A026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层被撑到极薄的皮肤下方，此刻像是有一只怪物正在疯狂扭动着身体，每一次动作，都会她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艰难抬眸，看向坐在操作台前的男人。
这只怪物怎么会是她的孩子呢？
她和楚客的孩子……不是还没有出生吗？
在最后一次尝试失败后，白楚客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没再耽搁时间，直接开启了隔离室的防护门。
他不像往常那样穿上防护服，而是直接走进隔离室，握住了女人的手腕。
“代琳，先离开这里。”
无论是隔离玻璃，还是金属闸门，都无法阻挡那些从黑茧中突然孵化出来的虫子，那些虫子的目标是代琳身体中的母虫，他必须立刻带她先离开这里。
白楚客想到了中央基地的那艘飞艇。
飞艇里还有中央基地的二三十名后勤，沈阎可能不会来帮他，但绝对不会让他们自己人出事，他只需要通过中控电梯，带代琳进入那艘飞艇，沈阎和他的人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掉这些虫子……
“楚客，到底怎么了？”
代琳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此刻白楚客突然要带她离开隔离室，明显十分反常。
她跟着白楚客的脚步，眼神闪烁了下，终于忍不住继续问：“楚客，那个小怪物……为什么要叫我妈妈？我肚子里的……真的……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已经猜测到了某些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然而，白楚客这次并不像之前那样会向她温声解释和安抚，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就在两人刚从隔离室里出来时，A026实验室的顶部突然传来一阵可怕而密集的震动声——
那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只活物，正从不同方向赶来，最终汇集在这里。
白楚客瞳孔一缩，抬头往上望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无数只爬行动物或是巨型虫类用足肢，在管道中快速爬行而产生的金属摩擦声。
转瞬之间，所有的动静最终在A026实验室的顶部停了下来。
实验室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屏住呼吸，仿佛尝试着用这种方式，让那些可怕的生物忽略他们的存在。
但这显然只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下一秒，A026实验室但凡遍布了通风管道的顶部空间，全部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坍塌下来——
虫子一只接一只的从黑暗的裂口中跳了下来。
早就将枪口抬高的守卫军，在看见这些虫子出现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可是他们的子弹打在虫子的甲壳上，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金属，立刻被弹飞出去，哪怕是打中了相对柔软的腹腔，也无法对虫子造成多少伤害，反而彻底激怒了这些虫子。
一只虫子落在一名朝同类开枪的人类身后，裂开口器，嘴部吐出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尖刺，直接戳穿了男人的脑袋，抽出时，带出白色的脑浆。
一场混乱的交战在实验室中爆发，不……或许说，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画面的代琳脸色惨白，很快，她就发现，这些虫子全部朝她看了过来，一双双猩红的复眼中充斥着冰冷的杀意。
“嘶嘶……杀死她……”
“假冒母亲……该死……”
“吃掉……”
白楚客一言不发，拉着代琳，迅速朝门边跑去。
在经过受伤趴在地上的小嘟时，代琳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小嘟，那小怪物似乎也被这些突然出现的虫子吓得瑟瑟发抖。
“楚客，它……”
白楚客拉着她脚步不停，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代琳就看见那只抬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怪物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所有虫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A026身上。
在看见她企图逃离后，它们身上毫不掩饰的嗜血杀意彻底爆发。
走到门边，白楚客低喘着，抬手迅速开启了控制门，就在金属闸门朝两边打开时，他眼尾的余光瞥见一道从身后袭来的锋利寒光正刺向他身边的女人。
白楚客瞳孔一缩，来不及犹豫，转身挡在代琳身前。
噗嗤——
随着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那带着巨大力量的尖锐虫肢轻易地贯穿了白楚客的身体。
他并不知道，那贯穿了他身体的虫肢尖端，同样的，也将一部分刺进了女人的身体。
虫子嫌恶地抽出虫肢，将这碍事的人类随意甩向一旁。
胸腔处被贯穿出一个巨大洞口的白楚客，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纸片，落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虫子没有分给其他人任何注意力，一双猩红的复眼冷冷注视着面前脸色发白的女人。
代琳感觉到了身后的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她的身体，刺得不深，那样的创口甚至不及她平日承受的痛苦。
可当她僵硬地转过身时，她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虫子，正高高举起了血红色的虫肢，不远处，白楚客倒在一片血泊中生死不知。
一时间，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还能跑吗？她能跑到哪里？这些虫子为什么会来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虫子并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下一秒，那染满鲜血的虫肢挥动，再次刺入了她的腹部，这一次，代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她感觉有什么早已和她融为一体的东西正在被强行剥离，身体内所有的内脏都在产生一阵强烈至极的拉扯感，仿佛随着那团东西一起被扯出体外。
代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这只虫子在做什么——它想要剖出她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实验室中响彻。
当腹部的那团东西终于被虫子的虫肢用倒刺勾着扯出时，代琳眼前一片发黑。
她已经说不出话，甚至连尖叫都无法发出，她缓慢地眨着眼睛，隐约看见，那只虫子从她身体里扯出来的，是一只丑陋的蠕虫，似乎正因为感到恐惧而在竭力挣扎着。
那是……什么？
“嘶嘶……”
所有的虫子都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只蠕虫——
一只被弱小种族控制的废物。
虫子将蠕虫抛出，扔到了一众虫子的中间，下一秒，所有的虫子扑了上去，像是对待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人，将其残酷分食。
小嘟原本只是蜷缩着，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当目睹A026被剖开腹部后，它似乎意识到，那是任何普通人类都无法承受的致命伤。
它大声尖叫着，用着并不强壮的上肢支撑着身体，想要爬向那边。
原本虫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只弱小的生物，见它起身，离小嘟最近的一只虫子注意到了它的动作，很快，一只虫肢从上而下地刺穿了它的腹部，将小嘟牢牢钉在地上。
“哇呜呜……嘟……妈妈……”
小嘟痛得大哭起来，它奋力挣扎着，想要爬到地上的女人身边，可是它被虫子钉在地上，根本无法挪动半点身体，随着挣扎的动作，它腹部的裂口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自己活活撕成两半。
虫子好奇地歪着脑袋，似乎并不明白这只奇怪的生物为什么要自己找死。
所有的虫子都被身后嘈杂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它们冷冷注视着那只古怪生物的动作。
突然，它们警觉地转过身，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王虫？
不……不对！
简宁到达负四层时，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四周一片寂静，就连他头顶的通风管道，都在不断传出生物爬行的声音。
在去往A026实验室的路上，不断有虫子出现，似乎都是要前往同一个地方，简宁不得不一边思索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边还要处理掉这些虫子。
等他终于到达A026实验室时，他才发现这里闸门大开，就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他看见了A026。
昨天才见过的女人，此刻已经彻底断了气。
她睁大了眼睛，表情停留在了死亡前的一刻，惊讶，茫然，痛苦……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她死亡时，似乎有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A026的腹部被利器扯出一个不规则的伤口，内脏暴露在身体外面，像是被粗暴地扯了出来，原本寄生在她腹部的那只蠕虫，已经不见踪影。
简宁注意到，就在A026身侧几米外的位置，那里还躺在一个男人，白色整洁的实验服被大片血液浸染，那应该是白楚客。
实验室内一片血腥，还有十几个守卫军破碎的尸体，此刻还站在实验室里的，都是一只只正转头朝他看来的虫子。
眼前的一幕让简宁呼吸一滞，直到一阵嚎哭声让他转动了目光。
那是……小嘟！
它怎么会在这里？
小嘟身旁站着一只虫子，似乎是出于好奇正在观察着它的动作，没有立刻结束它的性命。
但那越来越大的伤口，也明显预示着，小嘟或许很快就要将自己活生生撕成两半。
简宁猩红的眼瞳微眯，挥动着骨翼，幽灵一般朝实验室内飞去。
在那只虫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它那只刺穿小嘟身体的虫肢被简宁身后的骨翼从中间切断，虫子身躯踉跄的一瞬间，简宁单手按住了它的身体，开始吞噬着虫子身体里那股来源于虫母的能量。
小嘟“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在发现身体能够动作后，它好像不知疼痛似的，一点点挪动着身体，朝着A026的方向爬去。
所有的虫子都没空去理会这只孱弱的生物，它们戒备地观察着这名进来的人类。
通过集体意识，它们已经通过先前亲眷储存的记忆中得知，眼前这人，是一只被废弃的王虫宿体，可同时，他却保留了王虫的吞噬特性。
在完成蜕化后，它们不再像成长期那样渴望血肉，在面对极具危险的存在时，它们第一时间有些退缩。
简宁注意到了它们的动作，唇角轻扯了下，“想去哪？不想吃我吗？”
这些虫子退意很强，可简宁却步步紧逼，随着实验室内的最后一只虫子被简宁吞噬干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个不断被扩容的容器，汹涌的能量充斥着他的身体，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亢奋。
一切结束，所有虫子都倒在地上，简宁这时才转头朝着门口看去。
小嘟爬过的地方，一路蜿蜒的血迹，它来到了A026旁边，望着早已失去气息的女人，看上去无措极了。
它伸出蹼爪，想要摸一摸女人的脸，可它却发现，自己在爬过来的时候，两只前爪沾满了血迹，它最后收回了蹼爪，虚弱地趴在A026身边，无声地哭泣着。
简宁叹了口气，视线一转，突然注意到白楚客的身体似乎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他朝那边走了过去。
白楚客躺在地上，还没有彻底断气，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
他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但他已经无法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是用极为微弱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保护好她……保护好她……”
白楚客留着的最后一口气，仿佛只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很快，他的胸口不再起伏，眼睛不再眨动，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
简宁不知道，他在死的时候，到底是想保护他亲手培育出的人造虫母，还是想要保护那个名叫代琳的爱人。
可是……
他转过头。
无论是那只蠕虫，还是代琳，都已经死了。
这场持续了几年的人造虫母实验，最终以失败告终，在虫母碾压般的强大力量下，人类所做一切的仿佛都只是徒劳。
——
在察觉到虫母死亡后，所有虫子显然不再疯狂执着于去往负四层。
它们准备离开这里，回到母巢。
但当看见过去拿它们做实验的人类时，强烈的报复心让它们不甘心就此离开，虫子们在基地内开始了一场无差别的杀戮，好在清灭部队的队员也陆续赶到了各层。
在发现越来越多的虫子出现后，沈阎也被阻碍了原本前往负四层和简宁汇合的计划。
他枪里的子弹很快告罄。
事实上，对于蜕壳出来的虫子来说，这些子弹的效果并不算好。
沈阎把枪收回，放出了那些生长在脊椎中的异肢，数只黑色异肢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以扭曲的姿态在空中扩张，仿佛对于接下来的杀戮感到蠢蠢欲动。
一只接一只的虫子出现在沈阎面前，随后又被他身后的黑色异肢凶残撕碎。
那些虫子在看见他的时候，明显十分惊恐，可它们却无法逃跑，而是仿佛被基因操控着，被迫进行毫无希望的反击，直到完成自己的使命——成为王虫成长的养分。
沈阎已经记不清自己撕碎了多少只虫子，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古怪的能量正在他体内疯狂涌动。
那些分散在他体内被压制着的王虫碎片，在吸收到这些能量后，再次尝试着重新凝聚在一起。
沈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可他却无法停下来。
这些隐藏着某种特殊能量的虫子，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顿从未尝过的营养大餐，让他体内的杀戮欲在一次次的厮杀中不断暴涨。
渐渐地，他的瞳孔完全被猩红充斥，瞳仁也变成了一道诡异的竖线。
负责将其他研究员带去安全区域的清灭队员已经再次回来支援。
对于其他清灭队员来说，这些杀伤力极强的虫子极为难缠，让他们无法分神，一时间，根本没人注意到沈阎此刻的异常。
第82章 冷静 他必须先尝试着让沈阎冷静下来。……
A026实验室。
从其他层过来支援的清灭队员赶到了这里。
当他们看见实验室中的场面时, 几乎是和简宁刚来时同样的反应。
只不过，此刻那些虫肢上沾满鲜血的虫子，一个个的都仿佛睡着了一样躺在地上。
在到处都是人类和虫子尸体的实验室中，只有一个青年还完好地站在里面。
简宁回过神, 注意到了这些赶来的队员, 对他们说：“这里的虫子我已经解决掉了。”
他语气一顿, 看向趴在A026身侧，哭声越来越微弱的小嘟, 低声问：“有什么办法能救它吗？”
一名队员上前, 检查了下小嘟的伤口, 取出了备用药物, 随着一层透明的止血凝胶聚集在它的伤口处，算是暂时阻止了血液继续流失。
队员道：“它身上的伤很严重, 必须立刻治疗。月矢基地应该有医疗舱，但是……我们不知道具体位置, 而且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那些虫子, 一时半会估计找不到地方。”
就在说话间, 小嘟已经陷入了昏迷。
简宁抿着唇角，问：“还有别的方法吗？”
队员迟疑了下，道：“我们的飞艇上也有医疗舱, 但如果要去飞艇的停放区, 必须穿过负六层的通道。”
那条通往停放区的通道和内部电梯完全是两个方向，想要去那里, 几乎要横穿整个负六层，想要带着这么一个受伤的小怪物穿过虫群，到达停放区，显然是十分困难的事。
简宁点头道：“好, 我带它去就行。”
负四层的虫子刚才已经被他清理的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少数存活的，这十几名队员们也能够处理。
简宁看了看晕厥的小嘟，将身体变成一人高的蝴蝶身躯，用触手小心勾着它的身体，朝电梯的方向低飞而去。
几部内部电梯已经全部被虫子破坏了个干净，电梯门大开，里面的金属部件经历了虫子的口器撕咬，虫肢撕扯，几乎彻底变形，表面还附着着一层染上猩红的粘液。
简宁刚一靠近，就察觉到漆黑的井道中正不断飘出浓郁的血腥气。
他将身后的骨翼稍微收拢了几分，提着小嘟往下飞去。
在穿过负六层时，正如队员们提醒的那样，一路上他遇上了不少虫子，好在还有其他过来这层支援的清灭队员分散在各处，能够帮他引走一些虫子。
简宁不知道自己吞噬了多少只虫子，才终于到达了停放的飞艇。
直到看见小嘟被放置进医疗舱中，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问一旁的医师，问：“它怎么样？”
医师将取出的子弹放到一旁，回道：“失血过多，不过它运气不错，伤口并没有刺穿它的内脏，在医疗舱里休息几天就行。”
简宁看向医疗舱中的小怪物，因为失血的原因，它身上一向苍白的皮肤此刻有些发青。
回忆起先前在实验室中的情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简宁分神的时候，他手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简宁拿起通讯器，他原本以为是沈阎，可一接通信号，对面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简宁，上将出事了！”
五分钟后。
月矢基地负五层。
生物冷藏室。
简宁看着面前紧闭的金属大门，拧眉看向一旁的队员：“沈阎在这里面？”
“是。”队员点点头，“我们一直在尝试联系上将，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负五层以异种实验体居多，光是这一层，就至少有上百只异种。
简宁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头顶那些沟壑密布的顶部，似乎即将要彻底打通与负四层的间隔，他完全能想象到，不久前，这里有多么凶险。
沈阎从负七层一直来到这里，在发现这里的虫子多到让队员完全无法应付时，他陷入猩红的眼眸朝负四层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暂时留在这层支援。
原本艰难应战的队员们，发现几乎将他们包围的虫子开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不断减少。
终于，他们在虫子的后方，看见了沈阎。
那些黑色的异肢动作狠戾，粗暴地将一只只虫子撕扯开。
虫子们四分五裂，却无法像平日受伤那样愈合，仿佛在被那些黑色异肢撕扯的一瞬间，就被彻底吸收了所有的能量与生命力。
沈阎眼瞳猩红，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这场杀戮中，额角青筋不自然地抽动着。
渐渐地，他的皮肤开始逐渐覆盖上一层黑色的甲壳。
当队员们处理掉身边的虫子后，最后看见的，就是一只体型强悍狰狞的黑色怪物，闯入生物冷藏室的身影。
当时生物冷藏室的门恰巧打开着，而沈阎一进去后，从里面再次将门锁上，阻止任何人进入。
基地恢复平静的速度远远比简宁想象中更快。
从一切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可月矢基地却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他看向不远处那些碎散的虫子尸体，就像是遭遇了一只远比它们更加凶残的怪物的屠杀，这场混乱结束的这么快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沈阎……
简宁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这一层厚重的铁门紧闭，隔音效果极好，就连他都无法听清里面的动静。
简宁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向正被几名队员带着匆匆赶来的杨科长。
在路上，杨科长已经得知了白楚客和A026都已经死亡的消息，月矢研究基地除了白楚客，也就只有他有代处理的操控权限。
杨科长看了一眼大门，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我已经看过了，里面的监控都被破坏了，暂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简宁抿着唇角，看着眼前的金属大门：“那麻烦请再开一下门，让我进去。”
他怀疑，沈阎是因为杀戮吸收了太多的能量，从而导致了失控，说不定……可以试试之前稳定精神力的方式。
片刻后，大门在简宁身后再次关闭。
冷藏室内，高大的银色冷藏箱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分阻挡视线。
许多生物样本对光线敏感，因此冷藏室里没有任何灯光，这虽然无法影响简宁的视线，但这种漆黑阴冷的环境还是让他心脏悬了起来。
简宁放轻了呼吸，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慢慢朝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沈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沈阎身体里的王虫胚胎仍然存在，说不定，那只胚胎已经通过刚才的能量成长了起来。
可很快，简宁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之前在中央基地那次一样，能够轻易感觉到沈阎的存在。
直到那巨大的身躯幽灵般的落在他的身后时，简宁才察觉到异常，下一秒，那冰冷的身躯已经将他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唔……”
简宁身体一僵，他趴在地上，感觉到一阵灼热紊乱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处——身后的生物正在辨别般的嗅闻着他的气味。
“沈阎。”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轻声叫着男人的名字。
压在他身上的存在，明显是一具冰冷坚硬的强壮虫躯，相比人类的体型大了数倍，简宁被那具庞大身躯的阴影完全覆盖着。
其实简宁并非无法从这样的压制下逃离，但沈阎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这让他意识到，现在的沈阎，或许还没有彻底失控。
他必须先尝试着让沈阎冷静下来。
第83章 浑噩 “吃够了吗？”
“沈阎”并没有回答他。
或者说, “沈阎”现在的一切行为更像是那些虫子会做出的举动。
在听见他的声音后，身后冰冷坚硬的腹腔以极高的频率振动起来，传出一阵晦涩沙哑的嘶鸣声，仿佛在向他做出回应。
这反而加剧了简宁的不安。
他并不能理解那些声音的具体意思, 但随着那炙热的呼吸离他越来越近, 他能清晰地捕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这让简宁感觉到了危险。
他竭力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收进身体里的骨翼蠢蠢欲动。
事实上, 现在这个姿势让他十分难受。
月矢研究基地虽然身处冰川, 但基地内的中控系统让整个地基的温度始终保持在人体舒适区间内。
然而眼下的生物冷藏室, 这里的温度少说也是零下二三十度, 简宁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突然丢到了基地外的冰川上。
先前从核心实验室离开，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实验服, 此刻整具身体贴在冰块似的地面上，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从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更是汗毛直立。
“沈阎”发现了他的动作, 嗅闻的动作突然暂停。
下一秒, 简宁感觉到上方原本冰冷的体温突然不断攀升。
他眨了下眼，朝前方望去，那是两只强壮而危险的前肢, 远远撑在他视线能看见的地方。
只见那黑色的虫躯隐隐浮现出一股岩浆般的赤红, 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源源不断的朝他传递着热量, 当上方那具沉重的身体压下来的时候，简宁感觉到不久前快要将他冻僵的寒冷顿时消散，就连冰冷的指尖都像是点燃了一簇簇火苗。
这贴心的举动让简宁一怔。
“沈阎……”他的声音上扬，隐隐浮现出一缕期待：“是你吗？你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后, 耳侧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宁宁。”
这声音十分熟悉，但和从前又有些不同，像是被金属打磨过，听上去有些古怪，并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
简宁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快了几分。
在弗兰基地的时候，沈阎就开始这么叫他，那个时候，简宁明显感觉到他和沈阎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从未和任何一个人有过那些亲密的举动，更没有过可以毫无防备，不用担心自己到底是人类还是异种的状态，都可以在另一个人身边安然入睡的情况。
他很信任沈阎，也喜欢和沈阎待在一起，这是他最近才意识到的事。
简宁对这些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感到迷茫，然而并没有给他理清这些思绪的时间，沈阎就经历了几天前的那场意外，失去了先前的记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这几天，每当对上沈阎陌生而冷淡的视线，简宁不止一次感到心底有些微妙的失落感。
沈阎现在……是恢复清醒了吗？
简宁感觉到上方那具身躯收敛着力量，正尽可能地让身体靠近他。
如果沈阎是人类的状态，现在大概率是一个从后方抱着他的姿势。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抿着唇角，小声问：“你现在难受吗？这样抱着可以吗？”
他还记得，上一次沈阎失控时，也是相似的情况，他们皮肤相贴，拥抱，亲吻……
回想起一些难以启齿的回忆，简宁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耳朵像是被上方炙热的体温灼烫了一般，渐渐染上一股不自然的粉色。
唔，好像……还要亲一下才行吧？
事实上，现在的沈阎远不如简宁想象中清醒。
不久前，沈阎意识到自己有失控的征兆后，将所有的理智都用于压制王虫的意识。
然而，随着磅礴的能量在体内四处流窜，躁动的精神力无法再分神阻止王虫的本能和传承的记忆逐渐浮现。
他那对冷冰猩红的复眼注视着下方的……伴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闪烁的记忆片段中，安德赫斯王虫身为虫母的伴侣，会对虫母有着绝对的忠诚和爱慕。
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青年的进入后，“沈阎”立刻意识到，这人是他的伴侣。
他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静静观察着青年摸索着前进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时却对青年生出一股本能般的杀戮欲。
他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会对自己的伴侣产生杀意呢？
他的伴侣不是虫母吗？
那是安德赫斯虫族所有虫子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除非……这名青年根本不是虫母。
“沈阎”的大脑里像是有两团意识在搏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和记忆在进行交锋，这让他感觉强烈的烦躁和不安。
不能……伤害……
这是，他很喜欢的人……
“沈阎”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杀意，但却没办法克制住另一种暴涨的欲望。
在将青年控制住后，他不断嗅闻着青年身上的气味——那是他很熟悉并且喜爱的味道，就连为了控制着体内暴动能量而刺痛的神经也平静了许多。
王虫在安德赫斯虫族中承担着虫母的伴侣和繁育任务，他感觉身下的伴侣体型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娇小，似乎和某些模糊的传承记忆不太一样。
不过……再次嗅闻着青年颈后那股甜蜜的气息，那对猩红的复眼因为愉悦而半眯着，“沈阎”自动忽略了所有的疑惑。
简宁此刻还没察觉到真正的危险即将到来。
“宁宁……宁宁……”
耳鬓厮磨的低喃一声接一声的传入简宁的耳中，他的耳朵红的滴血。
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冷了，沈阎要抱就抱吧。
简宁趴在地上，感受到上方那具散发出滚热气息的虫躯正紧压着他，他合拢手臂，一声不吭，将脸埋在手臂围成的空间中。
他一时没察觉到，一根和那些用于杀戮的异肢截然不同的东西正缓缓贴上了他的身体，那东西是一根长而灵活的黑色细管，像是一只铺满黑鳞的蛇，缠在他的身上，慢慢上滑。
最终，那根黑色细管落到了他的后颈处，在那块白皙的皮肤上来回游移。
突然，一根极细的尖刺出现在细管的顶部，猝不及防地扎进了简宁的皮肤。
一触即分。
“啊！”简宁倏然睁大了眼睛，反手捂住脖颈后方。
那里除了最开始一瞬间的酥麻，没有任何疼痛感，但很显然，就在刚才，沈阎……不，或者说这只不知道是否还有“沈阎”意识的虫子，对他做了什么。
刚才的所有举动，都仿佛是这只虫子为了让他放下戒备的手段。
简宁再也顾不上一开始想要让沈阎冷静下来的想法，他展开了身后的骨翼，强行从那压迫感极强的虫躯下挣脱出来。
他没跑出几步，就立刻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一股久违的燥热感从体内升起，简宁闷哼一声，转过身，惊骇地望着对面那只巨大狰狞的虫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种感觉……是发.情期。
自从从中央基地离开后，简宁再也没有过出现发.情期的征兆，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件事。
简宁不知道，刚才那根柔软的细管那是只有安德赫斯王虫才有的传感器官，是交.配前取悦虫母的手段，尖刺中注入的腺液蕴藏着大量性信息素，会让虫母快速进入状态，顺利完成交.配。
但简宁不是虫母，落在他身上的反应，则是立刻激活了他的发情期。
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警惕着注视着对面的虫子正在朝他慢慢靠近，这次的发.情期来得无比汹涌，简宁只能尝试着用骨翼支撑着身体，避免跌倒在地。
突然，简宁目光一顿，注意到了“沈阎”胸腔下方的王虫。
果然，先前那只完全碎裂的王虫胚胎已经再次复生，和几天前简宁看到的状态相似。
只不过此刻，那只王虫还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沈阎似乎是正在和它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王虫胚胎并未完全苏醒，身体的碎片一点点聚集、重组，又仿佛被打碎的石膏娃娃般碎裂，短时间后又再次重组。
沈阎刚才不知道杀掉了多少只虫子，但很显然，那些虫子的死亡转化为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成为了这只王虫生长的养分。
沉重的呼吸近在咫尺，简宁回过神，才发现“沈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一人一虫之间，仅仅不到一米的距离。
其实，久违的发情期，只需要一个临时标记。
可是对面的那只虫子，作为罪魁祸首，显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宁宁……”情人般的沙哑低喃再度响起。
简宁抿着唇角，强撑着身体，冷冷盯着面前的虫子。
“沈阎”的感觉很敏锐，他几乎立刻发现，伴侣对于自己的警惕。
“沈阎”动作一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钟后，那具属于王虫的强悍身躯开始在简宁的视线中一点点缩小，狰狞的虫躯逐渐褪去，最终变回了熟悉的身影。
年轻的Alpha眉眼凌厉，优越的五官和身材绝对踩在大部分Omega审美点上，但那猩红的眼瞳一片不近人情的冰冷，就像是个毫无任何人类情感的怪物。
看着那变回人类的身体，简宁没有任何放松。
“沈阎”疑惑，不知道伴侣为什么会对交.配这么抗拒。
他再次靠近，缩短了两人间最后的距离，也是在这同时，简宁抬起手，按住了“沈阎”的胸口。
“沈阎”猩红的眼瞳微微低垂，落在了那只按在自己身上的白皙手掌上，他当然意识到，伴侣正在吸取他的能量。
不过……没关系。
这是他的伴侣……
他的宁宁……
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简宁现在因为突如其来的发.情期身体发软，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体能战斗，唯一的手段就是吞噬的本能。
他只是想警告对面的“沈阎”别再靠近。
然而意想不到的，“沈阎”没有离开，也没有任何反击，而是继续站在原地，纵容般的任由他吞噬着能量。
简宁瞳孔一缩，喉咙微滚，身体的神经瞬间被调动起来，变得亢奋无比。
之前吞噬掉的那些虫子……也只是拥有虫母的一点点能量，可“沈阎”身上的，是纯粹的属于王虫的能量……
前所未有的强大同类让他升起了强烈而贪婪的吞噬欲望。
好想……吃掉。
简宁眼睛闪烁了一下，用力咬了下嘴唇，试图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想要抽手，可是“沈阎”却牢牢按住了他的手背，仿佛在鼓励他继续。
“唔……”简宁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声，随着更多狂躁强悍的能量汇入他的身体，他脸颊绯红，湿润的眼眸半眯着，看上去惬意极了 。
“沈阎”任由他吞噬着自己的能量，看上去十分慷慨，然而那具赤裸精壮的身体，后方的脊椎再次生长出数只黑色诡异的异肢，不动声色地绕过简宁的身体，从他实验服的衣摆下方慢慢钻了进去。
他还记得简宁怕冷，那异肢依旧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冷藏室极冷的环境下，和微微发凉的皮肤相贴，简直舒服到了极点。
那些异肢收敛了锋芒，像是男人滚热粗粝的手掌，在他的腰际慢慢摩挲着。
其中一只异肢，则滑向了相反的方向。
“哈……”简宁喘息着，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感觉到自己后背一片空荡。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异肢已经像是刀片一样划开了他身上的实验服，他毫不怀疑，现在恐怕自己只要稍微一动，身上勉强挂着的衣服，就会像是飘零的纸片般四散开。
简宁察觉到，这一次失控的沈阎，并不是像上次那样能轻易糊弄过去。
“吃够了吗？”
片刻后，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
简宁低喘着，被触碰时的敏感让他眼睛有些湿润，他抬眸朝前望去——
那双猩红的眼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冰的唇角微微勾起：“该我了，宁宁。”
第84章 吃掉 他应该是有一点喜欢沈阎的。
沈阎这里虽然出现了状况, 但遍布在各层的清灭部队队员依旧按照他先前的命令，在处理掉所有破壳的虫子后，又继续检查着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直到彻底清灭掉最后一只虫子，月矢研究基地的危机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月矢研究基地内随处可见的都是虫子和人的尸体, 不少研究员和守卫军因为没有第一时间撤离死在了这些虫子的手上。
白楚客一死, 基地内所有的事情只能由杨安泽来安排, 眼下他还有很多事必须要去处理。
在简宁进入了生物冷藏室后，杨安泽便匆匆离开, 忙着去收拾残局。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蜕壳后的虫子, 这么多虫子的尸体堆积在一起, 他们完全无法确定是否会产生新的感染风险, 月矢研究基地结构特殊，封闭式的环境让他们必须保持谨慎。
在保存了少量虫子的残肢和粘液作为生物样本后, 杨安泽下命，立刻将所有的尸体收集起来, 统一进行无污染处理。
这当然也包括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类。
没有什么葬礼, 更没有什么追悼会, 比起这些，异种实验体尽数死亡才是让大部分研究员担忧的事。
事态平息后，他们也陆续得知了这场危机产生的原因——人造虫母的实验失败了。
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 也不愿意接受这项实验失败的事实。
这意味着, 他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将清零，从前的数据再无参考意义,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最初那个看不见任何方向的起点。
研究员们沉默着回到了各自的实验室，开始收拾着倒塌的设备，即使知道从前的数据或许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他们仍试图从那些损坏的机器中找回一些数据。
杨安泽忙得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几瓣, 在简单检查完各层的受损状况后，他立刻安排了技术组维持基地设备维护，保证基地基础设施正常运转，大部分守卫军开始分组清理基地内的尸体，而另外一部分，则配合清灭部队，检查基地内是否还有异常。
当他终于赶到A026实验室的时候，守卫军们已经将这里的尸体都装进了裹尸袋。
守卫军的队长加弗列注意到他的到来，那张严肃的脸上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杨科长，白所长他……”
“我已经知道了。”杨安泽叹了口气，顺着加弗列的视线，看向不远处那只还未合上的隔离裹尸袋。
他走上前，看见了白楚客。
男人脸色苍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一贯戴着的眼镜不知掉到了哪里，如果不是胸口那个可怕的血洞，杨安泽几乎要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杨安泽虽然这些年不认可白楚客的一些举动，但他也一直将白楚客当成自己的同伴，白楚客在实验上的专注和天分一直让他自愧不如。
就在今天之前，杨安泽从来都没有想过，白楚客会以这种方式，离开的这么突然。
在白楚客身边，并排摆放着另一只裹尸袋，面颊消瘦的女人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死亡前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
杨安泽收回目光，捏了捏眉心，声音微哑地问：“名单清点完了吗？”
加弗列点点头，“刚结束，A026实验室死亡人数16人。除了白所长和实验体A026，其余14名都是守卫军。”
这14名守卫军今天被安排在负四层巡逻，大概是白楚客到达这里后，将人召集起来，来了A026实验室。
杨安泽看着士兵们将裹尸袋一一合上，和其他装满虫子尸体的金属容器一起，一并带往统一的销毁点。
杨安泽看了看身后满是血污却空荡无比的实验室，第一次感觉到这么迷茫。
在灾变初期，所有的研究都没有什么进展，直到白楚客的实验给他们带来了一丝希望，可是现在，这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其他人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他们又还能做些什么？
和上七层相比，底部两层的居住区是幸运的。
负八层和负九层没有任何异种实验体，其他层的虫子在破壳后又直奔负四层，哪怕之后报复般的杀戮也是在扩散到这里之前就被清除了隐患，因此没有任何一只虫子来到这里。
然而，随着电梯井道中不断传来可怕的动静，很快有人发现了异常，那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只怪物在狭长空荡的井道中爬行。
幸存者们恐惧不已，在嗅到危险的气息后，他们全都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直到一切结束，周围始终安然无恙，他们这才终于松了口气，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在平静持续了片刻后，有更多的守卫军们来到了居住区，他们一个个表情沉重，手上都拿着武器，在居住区迅速展开了搜索，幸存者当然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信息。
在这群幸存者中间，一个少年穿过人群后方，趁着没人注意，他转过身，朝着一个隐蔽的方向跑去。
卡伦神色不安。
基地里发生了什么？小嘟和那个家伙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那个叫沈阎的长官该不会也被抓了吧？
他想去自己和小嘟的秘密基地看看，说不定……说不定小嘟已经回来了。
然而，就在卡伦跑到那条自以为只有他知道的通道入口时，他却发现这里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守卫军。
男人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脸上还沾着没有洗干净的鲜血，他朝着卡伦呲了呲牙，看上去凶恶至极：“小孩，往哪走呢？”
卡伦动作一顿，停下了脚步，眼神心虚闪烁了下。
“我只是……随便逛逛。”
男人却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嗤笑道：“不用去了，基地里现在乱成一片，你要等的那只小怪物受了伤，被中央基地的人带走了。”
男人还记得，自己和几名队友被困在负六层的时候，一只巨大的异形蝴蝶突然出现，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眨眼间就解决掉了那些难缠的虫子，随后一刻不停的离开了。
男人当时注意到，这只蝴蝶触手上正托着他们基地里经常溜出来的那只小怪物。
他虽然没有见过那只蝴蝶，但是长成这种模样又还会杀这些虫子的人，除了那些清灭部队的人，还会有谁？
在灾变前，男人也是国家军队中的精英，但是对上那些彻底孵化出来的怪物，他们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连那些武器也无法产生多少作用。
而现在……他们那位白所长竟然死了，那项曾经说是能够彻底控制异种的实验也失败了。
哈，真是见鬼了。
男人点燃了那根保存了许久一直始终没舍得抽的烟，叼着烟头，深深吸了一口，沉声道：“行了，先回去待着吧，这些地方现在很危险。”
——
月矢基地，负五层。
生物冷藏室外。
一名清灭部队的队员看着脚边一块翻卷的金属铁片，心不在焉地用脚将卷起的铁片踢回平铺地面的状态。
这层的虫子实在太多了，造成的破坏也很严重，那些凹凸不平的墙面和地面，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恐怖袭击。
但虫子已经消除干净，他们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对面这间冷藏室里的人。
距离简宁进去，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里面不会出事吧？”
他身旁一名高个队员摇头，“生物监测显示，里面有两个高度活跃的生物信号。”
“高度活跃？”队员有些担忧，“简宁不会和上将打起来了吧？”
高个队员嘴角微微一抽：“放心，上将就算把你揍死，也不会打简宁。”
队员嘀咕道：“……可是现在上将失忆了啊。”
“那又怎么了？和之前有区别吗？”
“……好像也是。”
虽然他们沈上将这几天失忆了，但是所有人发现，沈阎的注意力总是会不自觉地停留在简宁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掩饰。
打趣归打趣，但他们根本没人能真正放松下来。
清灭部队将近三分之一的最强战力都守在这里。
如果简宁失败了，沈阎彻底失控，他们要对付的，恐怕是一个先前那些虫子加起来都比不上的难缠的敌人。
守在外面的队员并不知道，里面的人的确正被以另外一种形式欺负着。
简宁感觉自己像是溺进了带着毒素的蜂蜜中。
从沈阎身上吞噬而来的能量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亢奋，可是发.情期的到来又让他觉得十分难受，而面前的人，身上似乎正好又带着能缓解他难受的解药。
简宁半眯着眼，近距离地嗅闻着沈阎身上传来的雪松气息，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什么解药，而是另一种让他彻底沦陷的甜蜜毒药。
简宁恍惚意识到，自己思考的能力逐渐迟缓起来。
以至于他的腿被抬起来，过了几秒钟，在察觉到什么发生了之后，他的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湿润迷离的黑瞳倏然睁大，一股被人探索和侵.犯的羞耻感几乎将他彻底淹没。
“呜……”那古怪的酸胀感让他难受地哭了起来，张嘴一口咬在了沈阎的肩上。
那层看似是人类的皮肤，却比他想象中更加坚硬，简宁不甘心地用犬牙叼着狠狠咬了十几秒钟，才终于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
然而随着那点血液和他的唾液交融，简宁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仿佛也正在被浓郁的雪松气息一点点侵入。
身体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强烈，沈阎身上灼烧般的炙热体温通过更亲密的接触让他也变得滚烫起来。
然后，视线变得模糊，意识也渐渐变得混乱……
无数只黑色的虫肢垫在他的身下，隔绝了地上那层冰冷的铁板，同时又紧紧固定着他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逃离。
简宁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睁开双眼，眼眶中不断分泌的眼泪让他有些看不清面前男人的面容。
他只能隐约看见一双冰冷猩红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想要观察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
简宁低声哭喘着，问：“沈阎……是你吗？”
他不确定，现在的人，到底是沈阎，还是一只已经被王虫意识控制的傀儡。
“沈阎”动作一顿，那双猩红的眼瞳静静注视着他，随后俯身，冰冷的嘴唇在他的唇上温柔地落下一吻。
简宁心脏一跳。
但在之后，男人又不满足于这样简单的亲吻。
趁着简宁失神的瞬间，粗热的舌尖顶入，卷住他的软舌，彻底暴露了王虫影响下产生的贪婪和强势的底色。
“唔……”简宁被迫张开了嘴。
简宁一直不确定，他对沈阎到底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面对着男人贪婪的索取，他并不排斥。
简宁想，也许……大概……应该……
他是有一点喜欢沈阎的。
下一秒，两只满是枪茧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将他紧紧蜷缩的手指一点点撑开，十指相扣。
……
好吧，可能比一点要多更多。
混乱的开始在意料之外，结束的时间更是超乎了简宁的想象。
在一片漆黑安静的冷藏室中，简宁并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甚至大部分时间，他感觉自己也有些不太清醒。
他只知道，沈阎的身体经常会发生变化，有时候是正常的人类身体，有时候又会因为过度亢奋，克制不住地变回虫子的形态……
他也只能改变了身体形态，变成了体型不输那只黑色虫子的异形蝴蝶。
有那么一个瞬间，简宁觉得自己差点要死了，可是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愉悦，身体的所有感官都清晰无比，从对方身上断断续续吞噬的力量同时还在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
每当他想要让沈阎停下来时，沈阎就会慷慨的让他吞噬自己的能量。
简宁其实不想的，但是……又实在忍不住。
太好吃了，沈阎身上的能量……
直到他再次被沈阎按着手掌，纵容着吞噬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颈后的腺体突然被人用力咬住。
“宁宁……”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叹息般的响起。
下一秒，尖锐的犬牙刺穿了那层脆弱的皮肤，不知节制地往他的身体里灌入浓郁的雪松信息素，简宁的身体猛地颤栗起来，喉中发出一声垂死的呜咽。
真的要死了……
——
三天后。
沈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陌生的空间中。
他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昏睡过去的青年则趴在他的身上。
他细微的动作立刻让青年感到了不安。
简宁眉心微蹙，似乎做了什么噩梦，闭着眼，发出梦呓般的低喃。
“不吃了……真的不能吃了……也不准咬我……”
第85章 进攻 或许……虫母很快就要孵化出来了……
“……”
随着记忆逐渐回笼, 沈阎当然知道简宁反应这么强烈的原因。
诱哄，强制，不知节制的贪婪索取……一桩桩，一件件, 都是他这几天的恶劣行径。
沈阎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抬起手, 轻轻摸了一下青年红扑扑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体温灼热无比，像是发烧了。
简宁其实并没有陷入深度沉睡, 甚至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疲惫, 在察觉到脸上的触碰后, 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在和沈阎对视的一瞬间, 简宁很快就意识到男人终于恢复了清醒。
“宁宁，”沈阎收回手指, 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他颈后的痕迹，压低了声音, 自责道：“对不起。”
犬牙标记造成的伤口早已愈合, 但那里还是留下了一抹浅淡的印记。
简宁一怔, 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后颈的位置。
在这段时间，在意识到他身上的伤口能够很快愈合后，失去大半理性的男人显然十分不满, 标记的举动固执地重复了无数次, 才终于留下了这么一个浅淡的印记，他忘记了沈阎到底往他的身体里注入了多少信息素, 但很显然，他现在浑身都快被那股浓郁冷冽的雪松信息素渗透了。
简宁的耳尖渐渐染上一层和脸颊相同的绯色，他慢慢眨了下眼睛，突然想起沈阎刚才的称呼, 目光一顿，才发现对面那双眼瞳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琥珀色。
他试探地问：“你……都想起来了？”
“嗯。”沈阎低低应了一声。
“都想起来了。”
不止是这几天因为失控发生的事，还有先前因为那场爆炸丢失的记忆，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全部都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沈阎并不确定……这是否与自己和简宁之间的基因交融有关，但这几天，显然极大程度地加强了他的精神力和能量的稳定性。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枚王虫胚胎，因为失控的杀戮增强了不少，已经再次由碎片重组成了一只完整的虫子胚胎，但同时，又因为他将不少能量都哺喂般的任由简宁吞噬，一时间，原本躁动的能量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那只王虫现在仍然处于沉睡状态。
同时，先前和王虫胚胎一并碎裂在他身体里的虫族连接，也完全修复，先前那股若有若无的感应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阎眸光一顿，“我感应到母巢的位置了。”
——
自从三天前那批刚蜕壳的虫子逐渐失去了连接时，伊芙林就察觉到了异常。
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就在这些虫子失去连接的同时，集体意识的交汇中心，那代表着王虫的黯淡的灰色连接正在逐渐变亮。
——是那只王虫宿体，杀掉了这批虫子的大部分。
伊芙林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毕竟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安德赫斯的虫母在生长期时都是十分脆弱的，通常都是由亲眷们寸步不离、精心呵护着成长，直到虫母完成孵化期，彻底成熟，才能够摆脱这样虚弱的状态。
然而在降临这颗星球时，出了一点意外状况，伊芙林比所有的胚胎都要提前苏醒。
在最开始那几年的生长过程中，他身边没有任何虫子或是亲眷的守候，这也导致了他的身体要比任何一任虫母都要孱弱。
最后一次的孵化过程也不如想象中顺利。
原本，亲眷们将一批即将蜕壳的虫子带回了巢穴，密密麻麻的黑茧拥挤地挤满了所有的空间，它们准备让一批虫子提前蜕壳，作为最后一次孵化的养料。
但伊芙林最后拒绝了这个提议。
对于安德赫斯虫族来说，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在这颗星球上了解到的认知，同类相食，绝不是那么普遍。
他觉得，让自己的同类成为孵化的养料，或许不是什么必要的决定。
然而这只王虫的特性决定了它的生长必须通过杀戮，那些被他赠予了一点能量的虫子，会成为王虫激活的很好的养料，大概率能够直接激活王虫。
可随着那道灰色的神经连接颜色越来越明显，直到彻底连通，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后，一道充满攻击性的精神力顿时像是个无礼的侵入者闯入了他们的集体意识。
所有亲眷都警觉地睁开了猩红的复眼，升起了强烈的不安。
居然，这样都没有被激活么？
黑暗中，那枚巨大的光茧四周环绕的白色光晕突然变得有些刺眼。
伊芙林轻声叹气。
【被他们找到了啊。】
“嘶嘶……”
最前方的萨罗抬起上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光茧。
“伊芙林……”它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所有的亲眷们都在静静等待着，无论伊芙林做出什么决定，它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伊芙林这一次沉默了许久。
【让所有的虫子们都提前完成蜕壳吧。】
——
中央基地。
指挥中心。
只是隔了短短几天，他们就再次接到了沈阎疑似失控的消息。
沈阎的身体完全异化，将自己关进了冷藏室，而简宁也在这之后跟着进去。
没人知道里面的情况，但生物监测显示，里面的两个生物信号始终处于高度活跃状态，两人应该都没有什么危险，但还是让几名执政官和沈擎感到担忧。
在得知简宁一个人和失控的沈阎独处三天，至今毫无消息时，江丰源气得差点撕了沈擎桌上的文件。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们终于得到了沈阎从冷藏室里出来的消息。
沈阎在第一时间就通过飞艇上的联络设备和中央基地取得了联系。
江丰源一整天都守在沈擎的办公室，在听见沈阎的声音后，立刻起身，冷声追问：“宁宁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沈阎迟疑了下，回道：“他……还好，没有受伤。”
江丰源关心的就是这一点，在得知简宁没事后，他便冷着脸，坐到一边，不再开口。
沈阎自动省略了冷藏室里发生的事，开始汇报月矢基地这几天出现的状况，随后语气一顿，接下来的消息直接让沈擎猛地提高了声音。
“你得到了母巢坐标？”
沈阎：“是。”
那部分属于王虫的传承记忆虽然并不完整，但却有一部分十分关键的记忆——虫母进入孵化期时十分脆弱，因此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亲眷都会守候在虫母身边，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孵化期结束前，解决虫母，由虫母维系能量和生命的其他虫子也会一并死亡。
在收到沈阎发来的坐标后，沈擎立刻让人定位和调查坐标的所在地。
很快，一份资料送到了沈擎的手上。
坐标所属的位置，是灾变前一个名叫那莱的小国家。
那莱处于热带地区，经济落后，也没有开发什么旅游业，存在感极弱，哪怕就是在灾变前，大部分人也都不知道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国家。
唯一有些异常的是，在灾变发生的几年前，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次陨石坠落。
根据记载的资料显示，那枚即将坠落的陨石体积庞大，径直朝着那莱的方向坠落，邻国担心波及自身，帮忙击碎了那枚即将坠落的大型陨石，裂成无数碎块的陨石碎片大部分都掉落在了那莱的国土上。
在灾变发生后，也有人怀疑过是这块陨石带来了病毒，才会导致异种出现。
但灾变的爆发时间距离这枚陨石坠落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再加上后来有基地采集到了当年的陨石样本，并没有在那些陨石碎片中发现任何生物细胞，因此，也没有人再怀疑过这件事。
可当确切的坐标指向这里时，当年发生的事再次变得可疑起来。
那些虫子并不是病毒，也不是任何一种他们可以理解的生命形式，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技术无法检测出那些生物的存在，也有可能，陨石只是虫子胚胎附着的工具，随着胚胎四散至世界各地，陨石碎片上自然不再有没有任何生物细胞。
沈擎思索片刻，声音凝重道：“那莱没有幸存者基地，不过，我听其他基地的负责人提起过，说在那里发现过人类活动的迹象，有可能还有少部分幸存者靠自己存活了下来。”
沈阎给的坐标并不是某一个精准的地点，那些虫子的母巢应该是一个体积极为庞大的地下空间，那莱本身国土不大，母巢极有可能直接占据了这片土地的大半地下空间。
采取飞艇投放武器，直接远距离将母巢炸毁其实是最好的方式，但现在没有办法确定虫母的具体位置，如果这些虫子的母巢是在地下数百米的位置，消耗的所有火药都是浪费，而且那片地方还有人类生存，显然也不适合用这种方式。
沈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只能采取地面进攻。”
“沈阎，现在立刻让一号任务飞艇前往目标地点，我会让封启那边也即刻赶往坐标，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尽快摧毁虫母。”
“收到。”
——
月矢基地中那些堆积的尸体在这几天已经全部清理完毕，就连先前的血污也一扫而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哪怕上了飞艇，简宁的鼻腔中都还是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气味。
他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和沈阎从冷藏室里出来时的状况，尴尬地摸了摸有些难受的鼻子。
他和沈阎身上的衣服加起来都凑不到一件完整的，之前在中央基地时，他帮忙给沈阎安抚精神力的时间很短，也没人会多想什么。
但这次……
他和沈阎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要是让外面的队员帮忙拿两套衣服，岂不是谁都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于是在准备出去的时候，沈阎只让队员拿了一套衣服，而他则变回了巴掌大小的蝴蝶，躲进了沈阎的口袋里，缩头乌龟似的不愿意出来。
他当时和沈阎从冷藏室里出来时，外面的队员注意到只有沈阎一个人，靠近门边的人往里面看了一眼，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后，那人结结巴巴道：“上、上上将……简宁呢？”
沈阎看了队员一眼，声音冷淡道：“吃了。”
“！”队员顿时表情惊悚。
直到回到飞艇上，简宁才窜进了自己的休息舱，在里面重新找了身衣服换上。
沈阎和中央基地联系的时候，简宁想了想，来到了飞艇上的医疗舱。
三天前被他带来这里的小嘟早就醒了过来，腹部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看见简宁，小嘟猛地起身，可是它却忘了医疗舱顶部的舱门，“砰”的一声，脑袋直接重重地撞在了玻璃上。
小嘟疼得眼泪汪汪，却还捂着自己的脑袋，声音急促：“嘟……嘟嘟……”
简宁虽然不能像卡伦那样能够听懂小嘟的话，但他大概能猜出它想问什么。
他嘴唇微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它那个残忍的真相。
他带小嘟离开A026实验室的时候，A026早就断了气，而小嘟被关在笼子里多年，显然也不知道，不远处那个同样死在虫子手上，一直关着它的坏人，就是它的爸爸。
小嘟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当时它趴在妈妈身边哭了那么久，哪里能感觉不到，那已经是一具开始失去温度的尸体？
只是……它还是抱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在看见简宁犹豫的表情后，最后的那点希望也彻底消散，小嘟抱紧了自己，难过地大声嚎哭起来。
“呜呜……”
医师这时正好过来给小嘟检查。
“呜呜呜……”小嘟一边哭着，一边乖乖伸出了手。
小嘟知道面前这个同样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叔叔是个好人，这几天一直都十分配合。
医师在检查完小嘟身上的伤口后，用又医疗舱给小嘟做了全面的身体扫描，这才对简宁道：“它身上的伤已经基本恢复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好的，这几天麻烦您了。”
在向医师道谢后，简宁又看向小嘟，有些为难。
他们大概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要是这小家伙自己留在这，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天天被关在笼子里？
简宁想了想，问道：“你想和我们离开吗？”
小嘟犹豫了下，摇了摇脑袋。
“嘟……嘟嘟……”
简宁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是也没有再多说。
这里毕竟是小嘟一直生活习惯了的地方，还有自己的朋友，月矢基地之后大概率会由那位杨科长来管理，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也十分危险，或许小嘟待在这里会比跟着他们离开更合适。
当天下午，在和杨科长道别后，中央基地的所有队员都从月矢基地撤离，回到了飞艇上。
随着飞艇缓缓上升，他们即将前往最后的目的地。
这段路程预计需要行驶一天时间，飞艇上前所未有的安静，所有队员们都按照分组轮流换岗，尽量保存体力，养精蓄锐。
可就在他们刚离开月矢基地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中央基地的一则紧急信号打断了短暂的平静。
中央基地的幸存者发现，自从那群清灭部队的队员离开，基地内好像就恢复了平静。
在半个月前，所有的清灭队员一夜间离开了基地，不知道要去执行什么神秘任务，但这样全员出动的情况，几乎从未出现过。
有人对此感到不安，也有人在论坛上嘲讽，说那些异种就是被那群清灭部队的怪胎引来的。
论坛上猜测的消息五花八门，但是随着近日的平静，人们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也忘记了不久前基地连续遭遇异种入侵产生的混乱。
大部分人都没有精力关注这些，继续按部就班地上班，吃饭，睡觉，休息，偶然的闲暇，就刷刷那些不知道看过几十遍的老剧，或者逛一逛越来越没营养的论坛。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常生活。
直到这天，最高级别的警报毫无征兆的响彻了整个基地。
人们纷纷朝外望去，他们这才发现，此刻明明还是白天，但是整个基地却陷入了黑暗。
他们疑惑地走到窗边，一抬头，看见了灾变以来最可怕的情景。
数不清数量的巨型虫子趴在笼罩着基地上方的光幕上，它们密密麻麻地拥挤着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一缕阳光可以穿透这层黑压压的包围圈。
光幕运转时的高压电流不断灼烧着它们的身体，接连不断的发出“滋滋”的声响，但这却无法阻止它们，它们不知疼痛般的，张开狰狞的口器，挥动着锋利的前肢，不断攻击着身下这层光幕，光幕已经开到了最大的功率，散发出极为浓郁的蓝色电光。
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很快，他们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中央基地……被异种围攻了。
事实上，并不只是中央基地，几乎在同一时间，仅剩的十几个人类基地全都都遭到了攻击。
弗兰基地。
约瑟尔坐在桌子前，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文件，眼前发黑。
一只模样狰狞的虫子仿佛人类贵族般站立在他身后，颤动的腹腔中不断传来略带叱责意味的声音。
“约瑟尔，这份文件你已经看了十分钟了，我前天才教过你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约瑟尔：“……”
约瑟尔不满地站了起来，“我当然知道！塞西尔，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他朝窗边走去，伸了个懒腰：“我只是看了一上午，实在有些头疼，就让我休息十分钟……”
塞西尔无奈地注视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可刚到窗边，约瑟尔的身体突然僵硬住了。
他怔怔看着远处天空中出现的无数黑点，“塞西尔，那是什么东西……”
塞西尔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双猩红的眼瞳猛地一缩，瞬间进入了作战状态。
“是……那些虫子。”
月矢研究基地。
卡伦蹬着凳子腿，透过窗户，百般无聊地看向不远处——
男人痴痴趴在玻璃上，正在和外面那只幽灵般白色生物进行着单方面的对话。
“艾丽莎……你这几天过得好吗？我很想你……这次能不能别那么快离开？”
卡伦嘴角抽了下。
真是见鬼，这东西不是都快灭绝了吗？
这才隔了几天，怎么又出现了一只巨噬鱿鱼？
从上次那个凶恶的家伙嘴里得知，清灭部队的人已经离开了，小嘟也回到了基地继续养伤，这让卡伦稍微放心了一些。
不过基地内现在气氛实在古怪，那些每天平时恨不得整天住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每天早早回来，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
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伦无聊地将不小心踢远的凳子又勾了回来，继续看向窗外，等待着那只巨噬鱿鱼即将重复和几天前另一只同伴相同的遭遇。
可就在这时，卡伦目光一顿，他突然发现，在那些深蓝发黑的海水中，似乎从远处出现了大片黑暗的阴影。
“嗯？”
卡伦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朝着玻璃的方向看去，这一次，他发现那些黑色的阴影越来越近了。
突然，那原本还在舞动触手的巨噬鱿鱼，被一只黑色的利器猛地挥开，那只凶器锋利的边缘直接将这只鱿鱼从中间切成了两半。
原本还在和“爱人”深情交谈的男人声音一顿，愣愣地看着那分成两半，朝着不同方向漂去的躯体。
一只比巨噬鱿鱼更为庞大的狰狞虫子趴在玻璃上，高压电流让它的身躯猛地一颤，似乎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可它却没有离开，猩红的眼瞳冷冷注视着玻璃对面的男人。
它开始挥动着前肢，一下下猛力攻击着面前坚硬的阻隔。
“啊啊啊！！艾丽莎！！”男人崩溃地哀嚎起来。
意外看见了整个过程的卡伦脸色一白，顿时站了起来。
那是……异种？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结果，紧接着，一只又一只的巨虫逐渐现身——先前那些大片黑暗的阴影，正是这些虫子从远处游来的身影。
在海水中，它们身上的绒毛根根分明，就连胸口那些十几对恶心的附肢也清晰无比，它们根本不受海水和电流的影响，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玻璃外，仿佛收到了统一的命令，开始朝着基地发起攻击。
——
“沈阎，中央基地遭到异种袭击，光幕大概还可以坚持16个小时，之后基地会直接迎战，杜索正在安排护卫队的守城人员分配，基地内武器还有不少，我们会尽力争取时间。不过，那些虫子恐怕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动作，就在刚才，其他基地也陆续遭遇了袭击。”
沈擎冷静地阐述着中央基地此刻的情况，但沈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沉重。
大部分基地都向中央基地发来了求救信号，但中央基地现在自己也自顾不暇，应对异种的主要力量不在基地内，实在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支援其他基地。
根据观察和评估，这些孵化出来的虫子不如当时从基地里逃走的那只亲眷强大，甚至力量也只是比异种时强不了不少，它们更像是一批发育不良的早产儿，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光幕无法长时间承受这样高强度的攻击。
就在不久前，最后一个联络沈擎的是昆仑基地，对面的负责人是他从前同一个连的战友。
男人说，这些虫子并不是要杀掉所有人，而是在攻入基地后，有组织地毁掉各个基地的武器库和杀死基地所有高层和负责人。
几乎就在对面刚说完，沈擎便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恐怖密集的撞击声。
男人叹着气，声音疲惫道：“老朋友，再见。祝其他人好运。”
随后，通讯器里传来一道沉闷的枪声。
在听完情况后，沈阎眉心紧皱。
他在心底计算着这一趟时间，如果继续乘坐飞艇，至少还需要22个小时才能到达坐标，寻找虫母具体位置时，还要面对不知道多少敌人……
可失去了光幕的中央基地能坚持多久？
这些虫子突然提前孵化，并且同时发起有组织的进攻，显然是来自虫母的授意。
虫母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清除人类的反抗能力？
可是又为什么是在这个节点？
沈阎很快察觉到了这个命令的意图。
虫母真正想做的，是拖延时间，逼迫他们回去支援。
或许……虫母很快就要孵化出来了。
第86章 索默特人 那个时候，他的坐标就会是虫……
握着通讯器的手指渐渐收紧。
他能猜到原因, 对面的人自然也能猜到。
沈擎的决定，是想要让他们继续前往母巢，在虫母孵化前将其摧毁，哪怕代价是牺牲掉整个中央基地。
沈阎听见对面密集响亮的警报声, 完全能想象到中央基地此刻的危急情况。
短暂的思索后, 他终于开口：“抱歉, 总指挥。”
沈阎看向面前的显示器，飞艇正处于高速飞行状态, 但是距离那个用红色圆点代表的坐标地点仍然十分遥远。
或许, 在他们到达的时候, 整个中央基地就已经被虫子彻底攻破, 更别说其他基地。
按照行驶路线，一号飞艇和中央基地完全处于两个方向, 但封启带着另一半队员乘坐的那艘飞艇则会在几个小时后经过中央基地。
“我申请分头行动。”沈阎语气冷静道：“请安排二号飞艇回基地支援，一号飞艇就近返回月矢研究基地。我会驾驶飞艇上的备用飞行器, 预计在16个小时内到达坐标地点。”
队员们能够勉强处理这些孵化出来的虫子, 但根据那些时不时浮现出的属于王虫的记忆, 沈阎知道，这一次前往母巢，他们面对的将会是更多的亲眷, 那些亲眷的战力, 并不是这些队员可以应付的。
沈阎在短时间内已经做出了判断。
中央基地掌握着现有最强的武器系统，而月矢研究基地掌握着珍贵的生物基因库, 让队员去支援基地，会比所有人前往母巢更有价值。
“如果……”他声音一顿，继续道：“如果我的信号丢失，长时间无法联系, 请以我信号丢失的最后坐标为定位，启用最高级别远程核心武器。 ”
沈阎并没有把握，自己是否会在进入母巢后失控，他体内那只暂时还处于沉睡状态的王虫胚胎随时都会苏醒，而他一旦失控，彻底被王虫控制，大概率会出现在虫母身边。
那个时候，他的坐标就会是虫母的坐标。
在听完沈阎所说，对面的呼吸沉重了几分，接着传来沈擎冷怒的声音：“你一个人？你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抵得过那些虫子吗？那可是母巢！里面的虫子只会比现在基地外面更多！”
“我知道。”
沈阎话音一顿，目光突然低垂下来。
简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趴在他身侧的桌子上，一口咬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飞艇启动后，简宁就和沈阎一起来了控制室。
上一次来控制室，只是因为那场突然出现的异种事故，这次过来，简宁才终于有时间仔细观察这里，他对于那些正在供给飞艇运转的精密设备实在好奇，在控制室里转了一圈，直到听见了沈阎这边的争执声才收回了注意力。
他在沈阎身边，自然也听见了刚才沈阎说的话。
简宁坐了下来，趴在桌子上，打量着男人的手。
沈阎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背上根根青筋鼓出，食指随着说话的声音时不时轻敲桌面。
简宁莫名想起，也是这只手，在这几天一次次按着他的脖子，不让他有半寸逃离的空间，逼迫他完整露出颈后脆弱敏感的腺体……
简宁的耳尖渐渐染上了一丝红晕。
他甚至为了挡住颈后的痕迹，在上飞艇后还特意换了一件高领的衣服。
想到这里，简宁冷哼一声，发泄似的咬住那根半抬起的食指。
沈阎垂眸，静静任他咬着。
直到简宁尝到一丝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血腥味，才尴尬地松口，舌尖还欲掩弥彰般的舔了下那关节处细小的伤口。
其实在他松口时，那咬出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沈阎轻笑了下，对着通讯器那头道：“不是一个人，他也在。”
中央基地，沈擎那张严肃的面容神色复杂。
沈阎的话自然也通过设备传到了控制中心其他几名执政官的耳中。
一名执政官眼神闪烁了下，开口道：“沈阎说的对，虽然我们几个的死活无所谓，但是基地这么多人，一旦真的被攻破防线，谁能保证，那些虫子不会随意杀人？”
“昆仑基地已经失去联系，陆指挥的话也不一定准确。”穿着蓝色制服的女执政官声音平缓道。
其他一名执政官没有开口，但神色间分明也是和两人相同的想法。
沈擎冷冷扫视几人。
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几人现在是什么心思。
如果面临基地存亡危机，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选择牺牲，但是……一旦有了其他选择，谁还会选择一个必死的结局？
让清灭部队回基地支援，的确能缓解基地眼下的困境，但对于沈阎来说，这几乎是一项生存几率为零的任务。
几名执政官被沈擎冷冽的目光戳穿了表面的镇定，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一时间，控制中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沈擎闭了闭眼，再次拿起通讯器，对着那头沉声道：“好，按照你说的，执行任务。”
——
月矢研究基地。
杨安泽再次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境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遭遇了前几天的那场混乱后，月矢基地会在短时间内再一次陷入危机。
一直以来，月矢研究基地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异种出现的几率极低，过去偶尔有几只海洋中的异种出现，也都无法突破基地防护，只能灰溜溜地转头去其他地方觅食。
这些年，基地内大部分异种实验体都是由守卫军外出搜寻，从其他区域捕捉带回基地，根本从未遭遇过这种大规模的异种攻击。
杨安泽平时安排基地琐事还算游刃有余，可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棘手的状况，实在有些有心无力。
几天前那次虫子破壳造成的混乱，基本都是靠着中央基地的人帮忙解决，但沈阎一行人已经离开，现在只靠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些防护层能坚持多久。
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杨安泽就尝试向中央基地求助，但显然，那边也陷入了相同的困境，或者说，比他们这边的情况更加糟糕，更像是那些虫子的主要攻击目标，至少有数万只虫子同时出现在中央基地外。
而此刻出现在月矢研究基地的虫子，不过数百只，那些体型巨大的虫子颜色各异，一只又一只的从深海出现，趴在透明的隔离玻璃上，不断发起攻击。
一个小时前，杨安泽已经安排基地所有幸存者从海下负四层撤离。
一旦海下层被攻破，海水倒灌，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而负五层往上没有直接接触海水，至少不会第一时间就彻底沦陷。
在转移幸存者的同时，海下层的实验样本也同样在进行转移，幸存者和庞大的生物实验舱挤在一起，乘坐中控电梯，第一次到达了居住区以外的区域。
但他们对于周围陌生的一切都无法产生任何多余的关注。
和几天前的情况不同，所有人都通过透明玻璃看见了外面的那些可怕生物，在得知一向安全的基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后，人心惶惶，恐慌的情绪无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身上。
“咚——咚——”
杨安泽坐在指挥室，观察着海下层的状况。
原本住满了幸存者的居住区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些丑陋狰狞的巨虫密密麻麻地趴在玻璃上，发出令人胆寒的撞击声。
在他身旁，守卫军的队长加弗列沉声道：“目前监测到至少有四百多只虫子在基地外，可能还有更多虫子正在朝基地赶来。”
杨安泽叹了口气。
他只能尽可能的希望，基地能坚持的再久一点，沈阎他们能再快一点……
——
高空上，规模庞大的军用飞艇将洁白的云层划出一道圆弧，突然调转了方向，向着来时的方向再度返回。
与此同时，一辆小型飞行器从飞艇打开的腹舱中飞出，迅速驶向和飞艇相反的反向。
飞行器上，简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再次确认了一遍身上的安全带没有绑错地方。
他拧着眉头，小声抱怨道：“为什么绑得这么紧？”
他感觉自己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了座位上。
沈阎抽空看他一眼，帮他解开了肩上的安全带。
“可以解开这个，腰上的不行。”
简宁其实觉得自己可以不用系安全带，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身后的骨翼对于飞行已经十分熟练，哪怕就算遇上虫子，从副驾驶飞出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沈阎。
沈阎坐在驾驶座上的身躯笔直，手上动作操作精准，就连每一根安全带都严谨地扣在正确的位置上。
唔，算了，那就这样吧。
简宁转头朝窗外看去。
他已经在沈阎口中得知了详细的情况。
就在沈阎感应到母巢的位置不久后，所有基地突然都陆续遭到了虫子的袭击。
——伊芙林提前催化了所有的虫子，来拖延他们的脚步，显然已经到达了即将孵化的关键期。
回想起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容，简宁短暂的分神了一瞬。
他很快收回注意力，开始帮沈阎观察起驾驶环境。
然而与各基地眼下水深火热的情况不同，他们一路上竟然没有见到任何一只虫子。
简宁原本十分警惕，可渐渐的，他又实在觉得无聊，眼皮渐渐有些沉重，一没留神，他就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飞行器的行驶速度极快，但却十分平稳，简宁中途几次睁眼，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等他最后一次睁眼时，才发现竟然已经接近了目的地。
在跨越了漫长的寒冷后，这里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简宁打了个哈欠，靠近窗边，往下望去，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雨林，像是披上了一件绿色的戎装，茂密的高耸树冠相互交织，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
在灾变前，这里应该一处十分热闹的自然生态园。
随着飞行高度下降，简宁试着将窗户打开了一些，潮湿黏腻的热浪瞬间从缝隙间涌入。
这不是什么让人感到舒适的气温，可对简宁来说，至少比月矢基地那边的极寒温度要好多了。
沈阎操纵着飞行器，在下方的一小块区域盘旋了几圈，面前显示屏上，没有搜索到任何异常生物的信号，繁茂的树冠也遮挡了视线，无法看清地面的情况。
“就是这里？”简宁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数字，问道。
沈阎虽然给基地发送了坐标，但这并不是具体的坐标，在到达那莱后，他越过那些早就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城市，凭借着和那些虫子间的某种感应来到这里，寻找着更为准确的位置。
“嗯，就在附近。”沈阎道。
飞行器在一小块平底上平缓降落，沈阎没有立刻离开。
简宁注意到他在控制器上操作了什么，随后朝自己指了下飞行器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说道：“飞行器设立了自动返程程序，按下这里，就会自动飞回中央基地。”
简宁眨了下眼睛，将视线转向另一边，打开了身侧的舱门。
“和我说做什么，反正是你开。”他说着，解开腰上的安全带，抬脚跳下台阶。
“宁宁。”沈阎眼中罕见的露出一丝无奈，并没有让简宁这样逃避过去。
他逐一关闭了控制台上的操作设备，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我没有办法出来，让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尽快离开。”
半晌，站在舱外的简宁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对于两人来说，枪支其实并不如他们本身造成的伤害，但在离开时，他们还是都各自带了一只枪。
在进入雨林后，周围的环境和简宁想象中差不多，安静的有些诡异。
没有鸟叫蛙鸣，也没有任何昆虫或是动物高昂短促的声音，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卷起的摩挲声。
沈阎琥珀色的眼瞳渐渐染上血一般的猩红，尝试着再次进入安德赫斯虫族的集体意识，寻找更准确的位置。
从飞行器下来的路并不好走，简宁跟在沈阎的身后，没一会，突然察觉到周围有些异常，他扭过头，一脸警惕地朝身后看去。
一片葱葱郁郁，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他转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嗯。”沈阎道。
沈擎提到过，这里近期出现过人类活动的痕迹。
沈阎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前方的某处，垂眸道：“不过不在后面，在你的右前方，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简宁神色一凝，顺着沈阎的指示朝右前方看去。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响起。
简宁的身体先一步察觉到了危险，他身躯一紧，身后的骨翼骤然展出，像是受到攻击的刺猬，骨翼上根根骨刺直立，环在身前。
不过一只黑色异肢在那只利箭碰到他身体的前一刻，就以强大的力道将袭来的利刃打飞出去。
沈阎神色一冷，猩红的眼瞳微眯，看了一眼地上那只断裂的箭矢，随后抬眸朝箭矢袭来的方向看去。
茂密的丛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十几个身手矫健的人类突然出现，他们身上的衣服偏现代，手上拿着弓箭类的武器，压低的眉眼透露出一股冷狞，刚才一击不成，似乎也有些意外。
直到看见简宁身后展开的骨翼，还有沈阎身上冒出的那些危险而狰狞的异肢后，他们表情顿时一变，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在距离两人几十米远的地方嘀嘀咕咕地在讨论些什么。
“%&#……”
“……他们在说什么？”简宁压低了声音，在沈阎耳边问道。
他没有收回身后的骨翼，时刻处于戒备状态。
如果刚才他们只是普通人，可能根本无法躲开这暗处突然发起的攻击。
沈阎摇了摇头，目光打量着突然出现的这些人，在沈擎传来的关于那莱的资料里进行搜索，很快做出了判断。
他在记忆中提取着关键词，语句简洁道：“应该是索默特人，一个灾变前就不与外界接触的少数部落，居住在那莱边境，喜用弓箭狩猎，崇拜昆虫，食人。”
“……食人？”听到最后一个词，简宁嘴角微抽，注意到这些人似乎已经结束了内部的讨论，正在渐渐朝着他们靠近。
他说：“所以，他们刚刚是想抓我们来吃？”
“或许是。”沈阎道。
他想了想，继续说：“食人从前只是他们的习俗，会吃掉族群内死亡的同族人。不过在灾变后，大概率不只是吃死人。”
“……”简宁喉咙一滚。
即使知道这些人或许对他和沈阎无法造成多大威胁，但是看着这么一群会吃人的同类正在对他们虎视眈眈，多少都让人有些生理不适。
简宁身后的骨翼渐渐张开，两只巨大的骨翼像是一对展开的翅膀，呈现出戒备的攻击姿态。
下一秒，正在靠近的索默特人突然纷纷放下了手上的弓箭，神色狂热，纷纷匍匐在地。
——
十几分钟后。
简宁变回了完整的异形蝴蝶形态，头顶泛着淡淡蓝光的触角微微晃动，和沈阎一起，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进入雨林深处。
在发现这些索默特人似乎是将他们当成了某种“神明”般的存在后，简宁就突然有了想法。
“如果这些索默特人一直生活在附近，他们或许会有线索。”简宁猜测道。
沈阎：“可以试试。”
当简宁彻底变成异形蝴蝶的形态后，听见周围响起一阵震惊的抽气声，紧接着，是这些索默特人更加狂热的跪拜举动。
简宁有些心虚地干咳一声，想了想，用触手从地上卷起一根细长的树枝，尝试着在地上画了一只安德赫斯虫子的模样，看着地上有些抽象的线条，他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应该……能看得懂吧？
他站起身，朝后飞了一段距离，用触手指了指刚才的位置，示意这些人去看。
他还是不敢离这些会吃人的人太近。
注意到他的动作，几名看上去地位高一些的人迟疑着对视一眼，随后上前，在看清简宁在地上画的虫子后，几人似乎变得更加兴奋，半趴在地上嘀嘀咕咕地在对简宁说着什么。
虽然语言不通，但简宁几乎确定，这些索默特人见过那些虫子，能出现在母巢附近的，大概率就是虫母身边的亲眷。
在这之后，在这些索默特人的眼中，简宁成了“神明”，而沈阎大概率成为了他的“神使”。
简宁和沈阎跟着这群索默特人继续往丛林深处走去。
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周围渐渐开始出现一些类似于房屋之类的建筑，可以看出，这里从前应该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部落。
只不过这些建筑似乎已经废弃许久，里面也没有人类居住，带领他们的索默特人没有任何停留，穿过这片建筑，又继续走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在一处空地停下。
几人绕着一块厚厚的草皮在周围摸索了一番，直到掀开这层草皮后，下方才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简宁现在的体型并不方便，于是将身体变回巴掌大小，趴在沈阎的肩上，跟着他们进入了洞口。
洞穴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类似于灯光或是烛火的照明工具。
这其实无法影响沈阎和简宁的视线，但他们是因为融合了异种能量，可这些索默特人，又是怎么能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丝毫不受影响？
这不是简宁第一次进入这种黑暗的洞穴，不过这次在跟着进入洞穴后，除了进入时的洞口，里面的空间远比简宁想象中更宽阔，并不是像那些虫子挖掘出来的，刚好只供自己身体可以进出的通道，而是像是有无数人类生活的地下空间。
简宁大概能猜测到，这些索默特人应该是先前就生活在那些地面上的建筑里，不过在灾变后，为了躲避异种，才转移到地下生活。
不过这样的居住环境似乎倒是更受这些索默特人喜爱。
在往前走了几十米后，他注意到，周围就像是模仿着某种昆虫的巢穴，左右两边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深浅不一的深洞，和灾变前的某些胶囊旅馆有些相似。
可就在简宁不经意地转头时，正好和一个深洞中一双垂涎的眼睛对视上。
里面的猩红的血丝和贪婪的饥饿让他莫名打了个冷颤。
他趴在沈阎肩上，慢慢转过身，发现身后刚才经过的通道，从那些密布的深洞中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一个个脑袋。
那些原本隐藏在深洞中的索默特人，像是探出壳的蜗牛，嗅闻到了食物的气息，正直勾勾地注视着沈阎的身影。
沈阎脚步一顿，也察觉到了异常，凝眉朝身后望去。
正在最前方带领着简宁和沈阎的人在察觉到沈阎停下的脚步后，也停了下来。
男人神色一沉，对着身后大声呵斥了几句，那些探出脑袋的人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们睁大了眼睛，慢慢朝身后的深洞缩了回去，仍然露出半张脸，直勾勾地注视着沈阎，但简宁发现，他们似乎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原本趴在沈阎肩上并不起眼的自己身上。
那不再是看待食物的目光。
但是……简宁感觉这些目光似乎变得更加疯狂，让他感觉瘆得慌。
继续往前，空间开始变得越发宽阔，这里似乎是这些索默特人的公共区域，不过并没有太多东西，简宁只在中间看见了某个类似于祭坛之类的布置。
一根粗大的血管状的东西盘绕在祭坛周围，上面长着可怖恶心的肉瘤，像是某种活物般跳动着，和简宁曾经见过的那些亲眷搭建的用来吸取人体能量的子巢十分相似。
血管从深处探出，在周围隐隐环绕出一个洞口的形状，而在血管盘踞的周围，则堆积着无数的骨头。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腥气和血腥气。
简宁虽然很不想承认那些骨头的归属，那是最下方那一圈圈摆放规律的人类颅骨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简宁喉咙有些干涩。
他突然就知道，这些看上去完全不接触外界的索默特人，身上穿着的那些现代化的衣服是从哪来的了。
就在他们到来的时候，正好有人拿起一把刀，半跪着在血管上割出一道裂口，血液般的猩红粘液涌出，很快就装满了那人手中的容器。
“咕咚……”
那人眼见粘液还在继续涌出，又凑上前，像是不愿意浪费一滴，大口吞咽着裂口处分泌出的粘液。
直到裂口彻底愈合，那人才停下了动作，迟钝地起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端着手上的容器，幽灵般的走向另一条甬道，手脚并用，像是软体动物般的钻进了墙上的一个深洞。
简宁：“……”
简宁僵硬地看向不远处的“祭坛”。
这些人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变态……
他们总不会也想这么喝他的血吧？
第87章 母巢 这里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孵化场。……
在过来的路上, 简宁已经在沈阎口中了解到目前各个基地的情况。
一号飞艇从月矢研究基地离开时间不久，很快就折返抵达。
根据飞艇上传回的实时讯息，月矢基地遭遇了大规模的水下袭击，飞艇到达时, 负九层已经被深海下的虫子攻破, 好在月矢基地及时转移了幸存者, 并切断了各层所有的出入口和通气孔，将负九层彻底隔绝, 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可同时, 上百只虫子找到了月矢基地的地面入口, 飞艇降落后, 就与地面上的虫子开始了交战，不过月矢基地的虫子数量并不算多, 很快就得以清除，月矢基地暂时安全。
至于中央基地, 沈阎一路上一直在关注战况。
二号飞艇比预计时间更早抵达中央基地, 在靠近后, 下方的景象让飞艇上的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
数不清数量的安德赫斯巨虫，如蝗虫过境，黑压压地趴在基地的光幕上, 将整个基地围的水泄不通。
飞艇徘徊在基地上方, 不断发射武器清理进攻的虫潮，但是虫子的数量只增不减, 一波又一波地聚集在中央基地。
暴露在基地外的飞艇很快成为了虫子的首要攻击目标，锋利的虫肢、口器，腐蚀性的酸液，都在不断破坏飞艇的武器装置。
一段时间的僵持后, 飞艇的动力装置遭到破坏，最终中央基地打开紧急入口，火力掩护，让飞艇进入基地。
在抵达那莱时，沈阎最后一次联系上基地指挥中心。
飞艇拖延了虫子进攻基地的速度，光幕暂时还得以维持，但根据沈擎的语气，沈阎猜测，光幕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基地或许就会面临大量虫子的正面进攻。除沈擎之外，其他几名执政官已经进入了庇护所，杜索手下的护卫队正守在庇护所四周，早就做好了应战准备。
其他基地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他们最开始前去的弗兰基地，由于简宁帮忙清除了一批近卫身体里的虫子胚胎，再加上离开前，沈阎给他们留下了一批武器，目前还在艰难抵抗。
但除此之外，其余的大半基地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络。
按照昆仑基地之前传来的消息，这些失去联络的基地或许负责人已经丧命，基地武器库被捣毁——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还有另一种更糟糕的可能性，失去联络的基地已经失去了一切生命迹象……
简宁回过神，一转头，就看见身后几双眼睛正炙热地注视着趴在沈阎肩上的他。
到达这里后，先前带他们进来的人便匆匆四散而去，只留下四五个人守在他和沈阎后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语言不通，简宁实在无法理解这些索默特人想要做什么。
在看见这些人的目光后，他身体一僵，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变大，飞到另一边。
他现在可是在假冒这些索默特人认知中的神明……哪个神会这么懒洋洋地趴在神使身上？
简宁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顺便再次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
除了他们来时的通道，以祭坛为中心，周围还分布着许多条幽深黑暗的通道，大概也是这些索默特人居住区域。
简宁瞥了一眼，就看见那些通道的墙壁上隐约出现了一个个如鬼魅般探出来的脑袋……他实在不想对这一幕多加想象，迅速收回了目光。
至于他们现在身处的公共区域，空荡无比，看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物资。
在灾变初期，异种以人类为主要吞食对象，远离城市的索默特人还能按照从前的习惯，狩猎食物，可随着人类渐渐减少，其他生物也渐渐被异种吞噬殆尽，索默特人最终也失去了主要食物来源。
面对频繁出现的异种，他们无法再居住在地面上，仅靠着在附近采摘自然成熟的果实，或者偶尔出现的幸存者……显然不够这么多索默特人平日的食物，他们能一直生存下来……恐怕主要就是靠着吞食刚才从“血管”中流出的不明红色粘液。
简宁想起先前在亲眷建造的子巢中看见的肉茧，那些包裹尸体的巨大囊膜，就是被祭坛上同材质但更细长的血管连接着，悬挂在地底洞穴，向母巢传递人体转化的能量物质，和那些连接人蛹的细长血管相比，眼前的这根血管仿佛才是植物真正主根之一。
那些供给虫母的能量，也同样能让这些索默特人生存下去。
简宁眉心微皱，看着前方被粗壮血管盘踞的祭坛，压低声音问道：“是那里吗？”
身边没有回应。
他抬眸，看向一旁的沈阎。
男人面无表情，同样注视着前方的祭坛，眼底闪烁着躁动的猩红之色。
简宁心中一沉，视线低垂，看向沈阎胸腔的位置。
自从进入这里之后，沈阎受王虫的影响似乎加重了。
他身体里的王虫胚胎感受到了虫母的气息，明显活跃起来，连带着沈阎的精神力也变得不稳定。
不过……这也说明，他们的确离母巢更近了。
“沈阎。”
简宁压下心底的担忧，小声叫了声男人的名字。
“嗯？”沈阎回过神，似乎才听见简宁的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短暂的失神，深吸口气，出声确认了简宁的猜想：“嗯，这里……可以通向母巢。”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直接跌入了黑暗潮湿的地底深处，四周到处都是蠕动的虫体，黏腻的粘液，还有嘈杂而无规律的虫鸣……而他也身处其中，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简宁眼珠微微一转，迫不及待道：“我过去看看。”
他刚要往祭坛方向飞去，可没想到，原本站在他们身后几个索默特人突然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几人神色畏惧，似乎极怕眼前的神明因此生气，但却没有让开，他们紧张地摆着手，嘴里不断说着什么，眼神一边瞄向祭坛正后方的通道。
简宁动作一顿。
这些人在阻止他靠近？
现在确认了入口，他们也没必要再伪装下去浪费时间。
和沈阎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决定直接强行突破。
就在这时，对面的通道突然传来了声音。
一个年迈的老者从祭坛后方的洞口走出。
老者头发花白，面容肃穆，看上去地位极高，在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包括老者在内，这些人脸上都画满了由某种特殊的植物汁液绘出的复杂图案。
一看见简宁，老者鹰隼般的眼眸陡然暴亮，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简宁：“……”
他心虚地挥动着身后的骨翼，求助般的瞟向沈阎。
怎么办……对老人家也动粗？
沈阎沉默了几秒钟，用眼神给了他答案——紧急情况，特殊处理。
简宁蠢蠢欲动。
就他和沈阎眼神交流的时间中，他们的沉默似乎让对面的老者更加恐惧。
老者转头，朝身后示意一眼，先前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少女缓步上前。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沈阎面前。
看见沈阎的脸后，少女愣怔了一下，脸颊不自然地泛起两团红晕，可随后，她似乎又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红晕迅速褪去，转瞬变为惊惧的惨白。
她不敢抬头直视沈阎的眼睛，缩着脖子，迟疑地开口：“亲眷大人？”
少女说的是通用语。
沈阎朝她看去，也没否认，问：“你还见过其他亲眷？”
少女点头，语气恭敬道：“是，我曾经有幸见过另一名亲眷大人。”
少女心中感叹，这只虫子的审美还真是难得的正常，竟然挑了这样一副完美的□□……
如果不是她目睹过这些丑陋的虫子从人类皮囊中钻出来的恶心画面，她恐怕还真要以为面前的人是真正的人类……
少女名叫小柯，母亲是索默特人，很早就离开了部落，在城市里生活。
小柯从小跟着母亲在那莱的城市里长大，直到灾变发生，那莱没有成功建立任何幸存者基地，为了避难，她才和母亲回到了部落。
对于这些会吃人的可怕怪物，小柯根本不像其他族人一样，有什么崇敬和信仰，反而充满了恐惧。
这些虫子能够理解人类的通用语，上一次自称“亲眷”的虫子出现时，就是她的母亲充当翻译，小柯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平日死物般的祭坛，从洞口下方蔓延出无数血管，像是怪物捕食的利器，将族人卷入祭坛下方……
那天，近半数的族人成为了祭品，包括小柯的母亲，因为距离祭坛太近，直接被一根血管卷住了身体，眨眼就失去了身影。
母亲去世后，小柯是部落里唯一一个会讲通用语的族人。
为了在族内生存下去，年纪尚小的她只能跟在祭司身边，只为等待下一次亲眷的到来。
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沈阎看向还趴跪在地上的老者，调转话头，问：“他在做什么？”
“祭司他……在恳求神明大人的饶恕。”小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简宁，便低下了目光。
这就是族人信仰的神明么？的确和图腾上的蝴蝶图案有些相似……可是，神怎么会吃掉自己的信徒呢？
小柯悲哀地想，这也只是一只可怕的怪物罢了。
“饶恕？”
小柯抿着唇角，呐呐道：“神明大人突然降临，族人还在给神明大人挑选祭品，祭祀仪式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想到即将来临的可怕仪式，小柯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了下。
作为高贵的“神明”，简宁全程没有开口，不过在沈阎和少女说话间，他注意到，祭坛周围的通道开始陆陆续续走出一些人，男女都有，他们聚集在祭坛周围，原本木然的面容上此刻挂着灿烂的笑容，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对他们来说，成为信仰神明的祭品，是解脱，也是幸运。
根据少女的反应，不难猜出她口中所谓的祭祀仪式和祭品，绝对是一场充满血腥的杀戮。
沈阎冷冷道：“……不需要。我们进入祭坛，让他们都离开。”
“啊？”小柯一愣，抬头看向沈阎，表情古怪，“可是……”
“是，亲眷大人。”看见沈阎冷冽的神色，小冉及时收住了话头，快步回到祭司身后，用索默特人的语言翻译着沈阎刚才的话。
听完后，年迈的祭司表情为难，可是又不敢违背，只能挥退祭坛周围的族人。
几十个人退散至四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靠近祭坛的两人，目光灼灼。
简宁借着飞在半空中的视线，朝祭坛中间望去。
祭坛就像是外星生物的食道，血管一圈圈地绕在四周，表面覆盖着一些透明的胶状物，生长着一些让人生理不适的肉瘤，中间是一个漆黑宽阔的洞口，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的确是一个可以进入地底深处的通道。
简宁将骨翼收拢至身后，直直朝着洞口下方飞去。
下一秒，沈阎也随他纵身跃下。
索默特人惊呼，聚集到祭坛周围，朝洞口下方望去，但却再也无法看见两人的身影。
沈阎身后从脊骨生长出的黑色异肢展开，尖端刺入周围软壁，控制着下坠的速度。
在下坠的过程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但周围的气温明显变得越发潮湿灼热。
这个洞穴的深度让人心惊，仿佛要直直跌入地心深处，微弱的风声在耳边轻啸而过，他们只能听见彼此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宁滑行的动作倏然一顿，骨翼用力挥动，瞬间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此刻方向终于有了变化，简宁看向前方几条曲折的通道，完全摸不清方向。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落地声，简宁扭头望去。
沈阎半跪着，呼吸急促，手掌撑在地上，身侧的黑色异肢不受控制地颤动着，看上去状况不太好。
简宁眼皮一颤，再次看向那枚王虫胚胎——王虫已经睁开了复眼，即使它的躯体看上去还有些僵硬，但很显然，它正在从急冻状态下迅速苏醒中。
他飞到沈阎身边，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
自从下降到这里后，沈阎耳边嘈杂的虫鸣变得越发清晰，但他还能维持住清醒。
沈阎起身，朝中央基地定时手动发送实时坐标，随后低喘着抬眸，看向前方几条通道。
他迅速锁定了一个方向，“这边。”
简宁跟上他的脚步。
先前那几只亲眷布置过的巢穴，和这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沈阎带路，简宁怀疑，他们或许早就在地底迷失了方向。
在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漫长曲折的岔路后，他们似乎终于走出了通道，眼前的空间豁然宽阔。
看着眼前的一幕，简宁呼吸一顿。
数以万计的黑色虫茧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凌乱而无序地倒在地上，这里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孵化场。
不过，所有的黑茧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裂缝，黑色的茧壳表面还带着没有干透的粘液，里面的虫子已经在不久前全部破壳而出。
简宁："这里……就是母巢？"
“还没到。”
“不过，这里也有些东西。”
沈阎的尾音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完全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
简宁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沈阎。
沈阎正抬头看着上方，那张冷峻的面容此时带着看见猎物后的兴奋嗜血——
和他体内那只王虫胚胎此刻是如出一辙的状态。
他顺着沈阎的目光望去。
就在这片空间的上方，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的巨大虫子悬挂在上方，它们像是漆黑山洞中的蝙蝠群，一只接一只地重叠在一起，身躯上还带着潮湿的粘液。
简宁心中一沉。
就在沈阎说完后，那些蛰伏的虫子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复眼，无数猩红的复眼就像是繁星般在头顶闪烁起来，它们鞘翅震动，“嗡嗡”的杂音重叠在一起，寂静的空间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下一刻，它们扇动着鞘翅，仿佛在同一时间接受到了命令，径直朝着下方飞扑而来。
第88章 梦境 “这个梦很好，但不属于我。”……
虫群振翅的嗡鸣声在巢穴中扩散, 回荡，巨大的声响几乎撕裂耳膜。
显而易见的，它们的攻击目标并非简宁，而是作为王虫宿体的沈阎。
第一只虫子率先逼近, 黑色异肢察觉到猎物的靠近, 没有任何犹豫的, 像是撕开一张脆弱的纸片，瞬间将这只强壮的虫子从身体中间撕扯成几块。
腥臭的粘液四溅, 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紧接着, 更多披着金属甲壳的巨虫如同落叶般簌簌落下。
这些刚刚破壳的虫子被本能的意志驱使着, 它们无视同类支离破碎的残肢, 密密麻麻的复眼泛着血色冰冷的寒光，前赴后继地扑向血腥漩涡的中心。
沈阎瞬间陷入了虫群的包围中。
简宁则被数量庞大的虫群排挤在外, 几乎无法看见沈阎。
“沈阎！”
他将身形变大，挥动骨翼, 不断挥开周围如黑色潮水般袭来的巨虫, 试图帮沈阎缓解眼下的困境。
然而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随着堆积的残肢越来越多，他和沈阎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虫群的包围中心，锋利的黑色异肢再次贯穿了一只虫子的腹腔。
沈阎的眼眶中的眼白尽数消失, 彻底被猩红的复眼充斥。
这样密集而疯狂的攻击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畏惧或是疲惫, 那双猩红的复眼充满了对杀戮的渴望，那是源自于本能的兴奋, 四周愈发浓郁的血腥味甚至让他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他喉中发出急促的喘息声，转过头，看向简宁的方向——
穿过密集的虫群，他只能依稀看见简宁的身体轮廓。
随着体内的王虫加快苏醒, 杀戮的本能也愈发不受控制。
简宁体内强大的能量让王虫杀意强烈，但更重要的是，虫母对这名人类的偏爱更是让王虫嫉妒的发狂。
哪怕现在只是远远看着简宁，他都有种想要用残酷血腥的方式将对方撕碎的冲动。
这股冲动几乎要将沈阎的理智彻底吞噬。
沈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趁着眼下还算清醒，迅速做下决断。
他压抑着体内王虫暴涨的杀意，沙哑的声音穿过虫群：“我来解决它们，你先走，我马上过来。”
这些虫子在这里缠着他，既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为了催化他体内的王虫。
但是这也说明……虫母还没有完成孵化。
简宁听见声音，看着被虫群彻底淹没的沈阎，只能看见熟悉的黑色异肢不断穿过虫群的残影。
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压下心底的担忧，朝前方看去。
除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只有前方还有一条通道。
他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的通道迅速飞去。
他必须在沈阎彻底失控之前，在基地覆灭前……找到伊芙林，阻止这一切发生。
虫子没有阻止简宁离开这里。
在简宁身后，无数体型巨大的狰狞虫子，正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再也看不见其中人类的身体……
简宁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原本还维持着人类身形的沈阎，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被鲜血浸透的作战服随着膨胀的身躯彻底撕裂，皮肤逐渐被一层坚硬的外壳所取代，手臂变成了强壮而危险的巨大虫肢……
一切都在朝着王虫更加便于杀戮的本体进行转变……
简宁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凌乱。
穿过下方大片破裂的黑茧，在进入这条通道后，他很快意识到了异常。
身后虫群的嘶鸣声瞬间消失，而他以往不受黑暗影响的视线，在此刻仿佛突然失去了作用。
他就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周围一片漆黑，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滴入了他的眼中。
身后骨翼挥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这里仿佛不再是地底深处虫族母巢的通道，简宁更像是踏进了一片虚无。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
无论他朝什么方向飞，都无法触及到想象中的墙壁。
简宁的呼吸一瞬间紊乱起来。
他的胆子一直都不大。
就在两个月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敢独自深入到处都是可怕巨虫的虫族母巢。
可是简宁知道，他一旦因为胆怯停下，他所有认识的人，都将在未来某一天成为虫子生长的容器或是口粮。
不……
不行！
简宁咬牙加快飞行的速度，在黑暗中横冲直撞地前行。
直到某一刻，他身后的骨翼突然消失，他瞬间朝着下方坠落——
“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简宁发出一声惊呼，他似乎看见了自己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惨烈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坠地并未到来，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的意识渐渐涣散……
——
晨光熹微，阳光穿过纱帘，在屋内洒下一片碎落的金色。
简宁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察觉到投射在侧脸上过于灼热的阳光，他半眯着眼，朝光线刺来的方向看去。
唔，今天是个晴天。
看不清面容的青年坐在窗边，低垂着脸，冷白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手上的书页。
他的动作缓慢，每翻一页，书页都会发出极为轻微的沙沙声。
简宁愣怔了几秒，不确定地开口：“伊芙林？”
青年听见声音，转过头，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浅色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和简宁记忆中如出一辙。
青年看向他，淡声道：“看完了？”
简宁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正捧着一本翻到最后一页的漫画书。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置……可又让他觉得十分陌生，仿佛这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有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伊芙林？
他好像刚刚就是在找伊芙林来着……
唔，可是，伊芙林不就在这里吗？
伊芙林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今天是周末，他们约好了下午一起打球……
简宁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宁宁，小林，吃饭了！”
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简宁身体一僵，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走吧，阿姨在叫我们了。”伊芙林放下书，起身走向门边，打开门。
简宁跟着伊芙林快步走出卧室。
他环视着四周的布置，很快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家。
江丰源似乎是才回到家，站在门口，手上的资料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正帮忙给妻子解开围裙。
看见简宁从卧室里出来，他没好气道：“整天就知道玩，也不帮你妈做点事！”
简新月扭头瞪他：“你凶什么凶。”
“……”
江丰源顿时不吭声了，黑沉着脸，将手上的资料放到一旁。
简宁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注视着女人鲜活的面容，失神低喃：“妈妈。”
简新月在看向简宁时，表情顿时柔和下来：“好了，别站着发呆了，快点吃饭！”
在简新月的催促中，简宁在桌边坐下，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伊芙林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一幕其实有些突兀，但莫名的，伊芙林却好像完全融入了他们。
简宁怔怔看着眼前盛满米饭的碗。
米饭似乎在蒸煮的过程中刻意加多了些水，软烂雪白的米粒像是糯米般一颗颗地黏在一起。
简宁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有段时间正在换牙，嫌弃米饭容易塞牙，总是喜欢含着一口米饭，也不嚼，直接梗着脖子硬吞下去，怎么劝也不改。
简新月担心他容易噎着，只好每次都将米饭煮的软乎乎的，送入口中，又香又软，无需过多咀嚼，就在舌尖化开。
简宁喜欢这种口感，甚至在这之后任性地只吃这种米饭。
江丰源对此颇有怨声，觉得妻子太惯着简宁，但是每次被简新月一个眼神就瞪得不敢开口。
可是……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饭了。
简宁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眼睛有些酸胀。
坐在他旁边的简新月察觉到他的失神，敲敲他的碗边，笑眯眯道：“小傻子，怎么又在发呆，等会不是还和小林约了下午要去打球么？”
“唔，知道了。”
简宁眼眶发红，用筷子刨了一大口米饭，有些狼狈地吞咽了下去。
他的目光一直在简新月和江丰源的脸上徘徊，有时，又会看向端坐在他对面的伊芙林。
青年动作慢条斯理，但是拿着筷子的动作却看上去有些不太熟练。
简宁收回了目光。
吃完饭，江丰源帮忙收拾着饭桌，简宁本来也想帮忙，却被江丰源拦着不让靠近。
“臭小子，又想跟你爸争功？”
简宁被江丰源推出了厨房，只好站在门口，看着厨房里两人说说笑笑忙碌的身影。
半晌，他转过身，和伊芙林离开。
走出门，刚好遇见隔壁总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熊猫阿姨”，笑着和简宁打招呼。
简宁扯了下嘴角，点头回应。
到了楼下，那只总喜欢黏着他的奶牛猫小跑过来，撒娇地用脑袋蹭着他。
见简宁没有反应，奶牛猫又翻身躺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抚摸。
简宁盯着小猫看了几秒钟，随后转身离开。
伊芙林跟上他的脚步，疑惑地问：“你不是很喜欢这只小猫吗？”
简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篮球场离简宁家很近。
青春期的少年们聚集在篮球场上，嘻嘻哈哈地开始比赛。
简宁出门前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站在场地中间，当球传到他的手里时，他却捧着手中的篮球没有动作。
“简宁，快传球啊！”身边响起催促声。
简宁沉默着，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人，他们似乎都是自己的朋友、同学，但仔细一看，那一张张面容他并不认识。
他曾经和伊芙林说过，他从小就是个打球的天才。
可是，他其实根本不会打篮球。
简宁深吸口气，手指一松，手上托举的篮球顿时“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在地面上弹起，又落下，最终滚到了球场的边缘，静静地躺在那里。
“伊芙林，别再继续了。”
就在简宁开口的瞬间，耳边喧闹的声音顿时消散，一个个人影如同泡沫般消散。
只剩下站在人群后方的伊芙林。
伊芙林定定看着他，轻声道：“抱歉，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他就快完成最后的孵化了，当然知道越来越接近他的简宁想要做什么，于是他将简宁拖入了自己的意识海，编织了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中，没有安德赫斯虫族的入侵，简宁可以和家人，和朋友，尽情享受一段自由快乐的时间。
简宁摇了摇头：“这个梦很好，但不属于我。”
伊芙林编织的这个梦境漏洞百出，大部分都是根据自己曾经告诉过他的经历加以设定，主观性很强。
除了他不会打球这件事，还有很多事和事实不同。
比如，他曾经提到过隔壁搬来的“熊猫阿姨”，其实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学生。
他那时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调皮的不行，第一次看见对方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一句脱口而出的“熊猫阿姨”顿时把对方气的不行。
两人那时就结下了梁子。
至少在简宁的记忆中，之后几年从来没有出现两人和颜悦色打招呼的情况。
至于楼下那只总喜欢黏着他的小奶牛猫，因为对人类没有任何戒备，不久后，就被保安在小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尸体……
简宁那时因为这件事自责了很久，从此再也不敢随意亲近野外的小猫，生怕会有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再比如……
他也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妈妈惯着只吃软米的小孩了。
第89章 孵化（修） 安德赫斯的湮灭源自于虫母……
任性是因为知道会有人偏爱他, 开始懂事，是因为不想让他爱的人担心。
在灾变开始后，在简新月发生异变在107基地被击杀后，能够填饱肚子, 就是唯一的奢求。
月矢基地的实验室只是一个契机, 在恢复记忆的时候, 简宁已经接受了过往的一切。
将近十年，日复一日地被要求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 都绝对不是什么快乐的经历。
每次江丰源切除他身体上长出的翅膀, 或是其他属于异种的怪异肢体, 简宁都疼得一直大哭。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怨恨过江丰源。
他知道，江丰源是想要保护自己。
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 是那段在实验室里的经历。
至于他和江丰源之间，虽然再也无法像一切没有发生时那么亲近, 但现在, 至少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更何况……他还有了自己的爱人。
那个梦很好, 他现在所拥有的也很好。
简宁不是个只会沉溺于过去的人。
伊芙林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地问：“所以，小蝴蝶, 你要杀我么？”
简宁毫不犹豫：“是。”
伊芙林的眉心微蹙, 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他轻声道：“我给了你最大的仁慈，还保留了你身上属于王虫的力量。”
“哪怕安德赫斯彻底占据这颗星球, 所有的虫子、亲眷，也都没有办法伤害你。你可以一直生活在安德赫斯的庇护下。”
安德赫斯虫族极为排外，所占据的星球绝不允许还有其他生物存在，但在粉碎简宁身体里的王虫胚胎的时候, 伊芙林就想破例让这个小家伙成为它们的一员，而非任何一只胚胎成长的容器。
“我曾经也以为我们是朋友。”
简宁叹气道：“可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转化了我的母亲，不是吗？”
伊芙林的声音一顿，“对不起。”
他垂下眼眸，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她的出现打断了王虫的苏醒过程，我有些生气。”
简新月身体里的胚胎因为外溢的虫母气息而激活，伊芙林当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没有阻止。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之后会对一个人类幼崽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所以啊……我怎么可能会接受杀死自己家人的凶手的庇护呢？我只要还有自己的意识，就永远是人类，更何况，你杀死不仅是我的家人，还有很多人的家人。”
伊芙林拟态的外表再像人类，但他还是和人类有着本质的不同，无法理解简宁此刻的心情。
简宁对于伊芙林的情感其实很复杂。
在记忆恢复后，他很快就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发现了异常。
伊芙林第一次接近他就是为了激活王虫，母亲的异变也是因为他的出现。
从前，伊芙林每次出现，都会让他十分开心，但当得知伊芙林的真实身份后，那些他以为的陪伴，恐怕只是为了观察王虫的成长状态。
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只外星虫族的虫母在最后时刻改变了计划，清除了他身体里的王虫胚胎。
简宁觉得有些讽刺。
他曾经把伊芙林当成自己的朋友，可事实上，他的这位“朋友”，却是安德赫斯虫族强大而尊贵的虫母，是给人类带来这场可怕灾难的源头……
伊芙林：“强大文明吞噬弱小文明，弱肉强食，这是星系法则。”
就如强大的安德赫斯虫族通过吞并其他星球不断扩张，最终又被各星系联合起的力量尽数绞杀。
他像是在和简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强大？弱小？
放眼整个宇宙，他们所在的星球或许的确是弱小的文明，被这些外星虫子侵入了这么久，在即将覆灭之前，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可是……
“强大文明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灭么？”
简宁抿着唇角，身后的骨翼展开，处于即将攻击的状态。
“这颗星球上的人类自私，怯懦，贪婪，但人类也勇敢，宽容，善良。除了人类之外，即便弱肉强食……可一切生物也都遵循着自然的生态链……
“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灭其他生命。”
简宁看向前方的青年，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他身后的巨大骨翼猛然挥动。
就在他朝着伊芙林发起攻击的瞬间，幻境消散，伊芙林在他眼前消失，先前的黑暗也渐渐褪去。
简宁一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竟然已经离开了之前那条通道。
这是一个比先前那处孵化场规模更加宏大的巢穴，高度少说有上百米，恐怕没人会想象在地底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庞大的巢穴。
巢穴中间是垒砌的高台，十余只狰狞巨虫守候在高台周围，这些巨虫体格远比那些普通的虫子强壮，在它们中间，顶部悬挂着一只散发出淡白色光晕的巨大光茧。
简宁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真正的母巢，而那枚光茧里，就是即将孵化的伊芙林。
还没来得及产生一丝庆幸，光茧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咔咔”声。
在简宁的注视下，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轻易地穿透了那层坚硬的乳白色茧壳。
简宁僵立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茫然。
他来晚了。
虫母已经完成了孵化。
随着伊芙林彻底从光茧中破壳而出，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简宁甚至无法再提起任何攻击伊芙林的想法。
——那是他身体里能量的来源。
在完成最后一次孵化后，伊芙林的身体本身就是容纳安德赫斯虫族能量的中心容器。
也许是在那条黑暗的通道中失去方向的时候，他就耽搁了太长时间。
伊芙林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从人类的审美来看，这绝对是一具完美的人类身躯。
可简宁却看见，眼前这具人类的身体只是幻化出的虚影——
事实上，从伊芙林的腰部开始，下半身似乎变成了安德赫斯虫母的本体，臃肿巨大的虫体呈现着半透明的颜色，散发出奇异的浅色光晕。
那臃肿鼓胀的腹腔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鹅卵石般的虫卵。
从完成孵化的那一刻，伊芙林就开始承担起安德赫斯虫族繁育的使命，产卵器收缩着，成熟的虫卵不断从它的尾部排出。
伊芙林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状态。
虫母的意志可以进入任何一只虫子的精神空间，但却再也无法轻易离开母巢，他的身体成为了安德赫斯虫族精神链接的中心，能量的来源，幼虫的孕育所……
伊芙林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可是在真正成为属于安德赫斯的成熟虫母后，他的神色却有些困惑，有些迷茫。
和他异常的反应不同，其余亲眷看上去十分喜悦。
亲眷们不清楚伊芙林为什么总是喜欢维持人类的模样，但很显然，这样的形态才更符合虫族的审美，强大而充满生命力，让所有虫子都产生了强烈的孺慕与爱意。
伊芙林半晌才回过神，看向下方的简宁，轻声道：“过来吧。”
简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能感受到伊芙林身上强大的力量，却无法对伊芙林产生任何攻击的想法。
他的思维渐渐发散。
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塔莉娅，瘦子，江丰源……其他那些基地的人……
他们还活着吗？
还有……沈阎……
简宁像是没有听见伊芙林的声音，缓慢眨了下干涩的眼睛，直到听到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动静——
那像是某种利器正在暴力切开坚硬物体的声音。
简宁身体一颤，转身朝身后看去。
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伊芙林身上，他这时才注意到，除了伊芙林和那十余只亲眷，母巢下方还有很多刚刚破壳而出的虫子，它们全部聚集在巢穴后方的某处。
在混乱翻涌的虫群中，似乎有一道身影正在和它们进行疯狂的厮杀。
是沈阎！
他感觉自己颈后莫名灼热起来……像是曾在他身体里留下记号的人，正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存在。
沈阎还维持着理智。
他也不能现在就放弃。
简宁紧抿着唇角，像是默认了人类即将到来的灭亡结局，挥动着骨翼，飞到伊芙林的身侧。
四周的巨虫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简宁靠近的身影，纷纷发出充满威胁的嘶鸣声。
“嘶嘶……失……失败品！”
简宁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那只被他吞噬了大半力量，从中央基地仓皇逃离的亲眷。
时间过去了太久，他都已经记不清这只虫子的名字了。
但无论是它的语言攻击还是它的存在，都让简宁无法产生多少反击的欲望。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
莫利珂斯却如临大敌，警惕地后退几步，引起身旁亲眷的嘲笑。
“莫利珂斯……你在怕什么？”
“嘶嘶……哈……胆小虫！”
“闭嘴！”
伊芙林没有理会亲眷们之间的争锋相对，他正有些木然地注视着在虫群中厮杀的王虫。
在屠杀完第一个巢穴的虫子后，结果有些出乎伊芙林的预料——王虫还是没有激活。
伊芙林不确定，究竟是这只王虫过于贪婪，还是这个人类自身的意志力太强。
他只能开放通道，让王虫进入了主巢。
主巢穴中的虫子更多，但看着现在的趋势，还是不够……
沈阎的身躯完全虫化，变得比简宁先前见过的状态更加强悍，他完全沉浸在这场没有尽头杀戮之中。
不过，这些本就提前破壳而出的虫子实在太弱了，对他来说有些无趣。
沈阎胸腔下方的王虫胚胎高度活跃，随着每一次虫肢的挥动，王虫胚胎也在不断动作着，仿佛正在同步控制着沈阎的身体。
可事实上，已经苏醒的王虫还是无法彻底占据这具身体。
不够……
不够……
根本不够……
王虫焦躁愤怒的嘶鸣声传入安德赫斯的集体意识。
一时间，所有的亲眷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也没有时间再去关注让它们充满敌意的简宁。
它们正注视着伊芙林。
伊芙林沉默了几秒钟，轻声道：“去吧。”
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十余只亲眷同时振动着身后的鞘翅，全部朝着下方的王虫飞去。
王虫似乎终于提起了兴趣。
一只亲眷发起凶猛的进攻，粗壮的虫肢贯穿了王虫胸口的甲壳，似乎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王虫的身躯却只是兴奋地颤动起来。
下一秒，这只亲眷就被从后方绕来的黑色异肢猛地砍掉了脑袋。
血腥的厮杀还在持续……
伊芙林站在高处，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此刻只剩下萨罗这只最强大的亲眷守在他身边。
“他会成为安德赫斯虫族诞生以来最强大的一只王虫。”伊芙林说道。
在传承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只王虫的生长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哪怕是牺牲所有的同族？”
简宁仍然不能理解这些虫子的想法。
为了供养一只王虫的成长，让所有虫子送死，当下一任虫母和王虫出现，难道又是将一切循环一遍？
“嘶嘶……”萨罗胸腔振动，发出警告的嘶鸣声，阻止简宁继续开口。
伊芙林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随着一只接一只的亲眷死在王虫的虫肢下，他能同步感受到这些亲眷死亡前那一瞬间的痛苦。
一直在关注伊芙林的简宁，当然注意到了他此刻的变化。
他没有理会一旁那只褐色巨虫威胁的目光，讽刺地轻笑着，说：“你做的也没错。”
“对你来说，这些虫子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工具而已。”
萨罗冷冷打断他：“为伊芙林献出生命，是每一只虫子的荣耀。”
伊芙林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那具半人半虫的身体就像是一尊雕塑，僵硬地立在原地。
简宁不清楚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不是虫子，怎么会知道这只虫母的真实想法？
但他看得出，伊芙林犹豫了。
死亡的虫群化作王虫生长的力量，简宁不知道沈阎到底杀了多少虫子，但很显然，这些从前他们一只都难以轻易对付的亲眷，对于现在的沈阎来说，和其他的虫子唯一的区别，就是能多活几分钟。
随着一只只亲眷被王虫撕碎，彻底失去气息，伊芙林表情越来越难看。
很快，下方再无活物，陷入嗜血状态的王虫看向上方——那里还有两个让他感到兴奋的存在。
猩红的复眼先看向简宁，微微一顿，随后又移开了目光，危险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萨罗，黑色的前肢挑衅般的挥动着，仿佛在隔空切割它的身躯。
萨罗蠢蠢欲动，它无声注视着伊芙林，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它的鲜血，将成为王虫激活的最后一份力量。
它知道伊芙林能看出来，只差最后一点鲜血作为献祭，下方的王虫就将彻底激活。
可这一次，伊芙林却久久没有开口。
简宁注意到黑色王虫的刚才动作，心底有些酸涩，他不知道，刚才下意识地回避，是否是因为沈阎还存在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
他压下此刻复杂的情绪，冷声道：“还在等什么？你的最后一名亲眷，正在等着你的命令。”
萨罗还在等待命令，可下方的王虫却有些不耐烦了，他猩红的复眼锁定了萨罗，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萨罗袭来。
萨罗没再犹豫，不等命令，就要朝下方飞去。
“住手，萨罗。”
伊芙林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巢穴中响起。
萨罗的身躯短暂停顿了下。
他对虫母此刻不合理的命令有些犹豫。
它疑惑地出声：“伊芙林……”
“我说，住手。”
萨罗彻底停住了身躯，它察觉到伊芙林此刻波动的情绪。
伊芙林现在很难过。
安德赫斯自诩宇宙中的高等种族，天生没有多余累赘的情感。
这是他们强大的原因，但同时，这或许也是他们强大的代价。
“我以为，完全孵化之后，我就会接受这一切，可是，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也许，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伊芙林的表情有些无奈，却如释重负。
他看向简宁，伸出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蝴蝶，最后送你一样礼物。”
每一个生命的终极任务，都不止是繁衍。
复杂的情感，各异的思维，创新的文化……
这些宇宙中许多族群都会拥有，并普遍存在的东西，对于安德赫斯虫族来说，是截然陌生的。
生来固定的基因锁决定了它们的生存方式。
安德赫斯虫母掌控族群的力量，漫长的生命始终围绕着繁衍、侵占领地、扩张族群……
亲眷是虫母身旁强大的守卫，终身只为了保护虫母的存在。
普通的虫子则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思考，只需要遵循虫母的命令，直到在某次扩张族群的入侵任务中死亡。
是谁构建了它们这样生存的基因？为什么安德赫斯虫族就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呢？
伊芙林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大概是因为等待胚胎激活的过程实在太过无聊，他接触人类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
所以才会产生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也许，只要等完成了最后的孵化，他就能对这一切不再疑惑。
他开始不再频繁进入人类世界，甚至刻意减少探望那只弱小的人类幼崽的时间，可是在一次次的孵化中，他还是忍不住在思考这些问题。
他尝试着像任何过往的任何一只虫母那样，以族群意志为一切，不要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让一切听从本能。
可直到最后一次孵化完成，伊芙林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也无法理解这一切。
安德赫斯的湮灭源自于虫母的第一次心软。
他在开始作为安德赫斯虫母的一生之前，意外接触了他本不该接触的，另一个陌生而复杂的文明。
他最终选择违背天性，忤逆本能，拒绝了那个即将成为安德赫斯强大的生育容器的自己。
安德赫斯虫族是被基因眷顾的宠儿，它们力量强大，但却缺少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伊芙林终于确定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不想让自己族群继续走向充斥着血腥和掠夺的命运，他想尝试着改变这一切——改变安德赫斯的基因锁。
安德赫斯的能量生生不息，分解后的能量星团将在宇宙中再次重组。
伊芙林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
幸运的话，在很久很久之后，安德赫斯虫族会在宇宙中某个角落再次诞生，不过那个时候，那或许会是一个全新的种族。
——
简宁用触手紧紧卷着浑身被血浆包裹的沈阎，一点点摸索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他走错了好几次方向，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找到最开始的下坠通道。
当他和沈阎从祭坛入口出现的一瞬间，守在祭坛附近的索默特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似乎是没想到他们还会出现。
和离开时相比，他们现在看上去狼狈无比。
简宁也顾不得伪装神明的高冷，单独找到先前那名叫小柯的少女要了两套衣服，在少女惊骇的目光中，他卷着衣服和沈阎，离开了索默特人的居住地。
在回飞行器的路上，简宁再次迷路了。
他担心自己带着沈阎越走越远，果断放弃了靠着自己回到飞行器的打算。
简宁就近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流，变回了人类的身体，将沈阎身上的血污简单搓洗一番，给自己和沈阎套上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没过多久，沈阎就醒了过来。
简宁眼巴巴地望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瞳，“你终于醒啦。”
沈阎琥珀色的眼瞳有些涣散，过了几秒钟，才彻底恢复清醒。
先前在母巢中发生的一切如同卡顿的幻灯片在他眼前中不断闪过。
沈阎只记得，自己在母巢里杀了很多虫子，他的周围到处都是虫子断裂的残肢和尸骸，到了最后，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意识……
沈阎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的血腥味，知道先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拧着眉，打量着周围过于平和的环境，声音沙哑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简宁其实也说不清。
他想了想，如实说：“虫母消失了。”
在说完那句话后，伊芙林的身体在他眼前渐渐化成了闪烁的星尘。
那只还存活着亲眷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喉中爆发出一阵哀伤尖锐的嘶鸣，很快，那具强悍的虫躯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褐色巨虫半跪在地上，失去了气息。
沈阎身体里的王虫也一并消失了。
他想起伊芙林最后说的“礼物”。
或许，指的是将沈阎还给了他。
沈阎醒来后，很快确认了飞行器停放的方向。
他们刚回到飞行器上，立刻就接到了基地的连接信号。
沈阎身上的设备早在身体发生变化的时候丢失了，在两人失联的这段时间里，指挥中心不断尝试连接他们身上或是飞行器上的信号，但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此刻沈阎接通信号，确认两人无事后，指挥中心的众人才如释重负，终于松了口气。
沈阎也从沈擎口中了解到基地的情况。
在光幕失效后，潮水般的虫潮瞬间涌入基地，它们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庇护所和军部发起进攻，其他幸存者都躲在家里，基本没有受到波及。
军部靠着储备的大量武器抵抗了一段时间，就在所有弹药即将告罄时，突然间，上一秒还在疯狂攻击的虫子就像是关了开关的机器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军队有些伤亡，不过情况已经比预想中要好很多，数万只虫子的攻击本身也给基地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尽快回来汇报。”
沈擎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基地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江丰源就没离开过指挥中心，自从简宁失联后，他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直戳沈擎，眼下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不少。
听见沈擎这句话，江丰源冷冷扯了下唇角：“嘴里说不出一句好听话。”
明明就是担心，还非要扯到公务。
沈阎：“好。”
断开和基地的连接后，沈阎抬眸看向一旁的简宁。
青年的身体完全陷在副驾驶的座椅中，神色恹恹。
沈阎帮他调整了下座椅的高度。
即使知道自己才经历过数个小时的厮杀，沈阎也只是感觉身上的肌肉有些轻微酸胀，但是精神状态却很好。
简宁却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简宁到底遭遇了什么，但见简宁现在明显没精力继续说话，他也没有再开口询问。
沈阎启动飞行器，朝着中央基地的方向返回。
飞行器在高空平稳飞行。
简宁缓慢地眨着眼睛，呼吸越来越轻。
在沈阎醒来后，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顿时松懈下来，强烈的困意袭来，简宁闭上了双眼。
“宁宁。”
简宁没有回应。
沈阎朝身侧看了一眼，简宁正安静地闭着眼睛，已经睡了过去。
沈阎隐约察觉到了简宁身上的异常，眼眸微垂，加快了飞行器的行驶速度。
驶离那莱后，盎然的绿色雨林逐渐消失。
等简宁再次睁眼，下方已经变成一片银装素裹的雪色。
飞行器里贴心地开了暖气，温度适宜，甚至无法感觉到室外的一丝寒冷。
简宁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朝着窗户呵了一口气，低喃道：“下雪了。”
“停下来吧。”他对沈阎说。
简宁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基地。
飞艇在平地降落。
简宁走下飞艇。
他慢吞吞地迈着步子，像是个反应迟钝的老人，感觉自己时日不多，在给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墓穴作为最后的栖息地。
简宁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才在一处矮山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这里应该能够遮挡一些风雪。
他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一路上一直跟在他身后几步外的沈阎。
白色的雪花压在他的睫毛上，久久没有化开，让他眨眼的动作变得更加困难。
简宁放低了声音，咕哝道：“你不用跟着我，基地不是还在等着你回去，唔，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只是，感觉有点累，想要自己休息一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浪费体力，白费口舌。
站在身后的男人显然不会被他这么几句话劝走。
简宁重重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朝着山洞深处走去。
他在山洞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地一趟，就再也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不过刚躺下没几秒，他就感觉自己又被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抱了起来，两条肌肉紧实的手臂环着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他抱在怀里。
简宁蜷缩着身体，皱了皱眉，想让沈阎把自己放下来。
说不出话，他只能表示抗议地动了动手指，戳着男人的胳膊。
好硬。
沈阎的手臂怎么像铁做的……
简宁有些不满，但实在没力气再挣扎，他感受到那具身体散发出的滚热温度，闻着熟悉的雪松冷香，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冬天的夜晚总是到来的猝不及防。
很快，周围的一切就彻底昏暗下来。
雪夜呼啸的风声从洞口刮过，给静谧的山洞带来一阵寒冷的气息。
他们身上穿着的还是从索默特人那里拿走的衣物，清凉的短袖短裤显然无法抵御这样的气温。
沈阎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犹豫片刻，让简宁轻轻靠在岩壁上，自己则往外走去。
他在山洞附近就地取材，在洞口做了个简单的遮挡屏障，阻挡风雪继续闯入。
沈阎计算着时间，他差不多只是离开了7分钟左右。
可当他回来时，原本简宁所靠着的位置，被一只一人高的白色虫茧所代替。
沈阎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这枚突然出现的虫茧。
虫母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沈阎的喉结艰涩地滚动着。
或许，虫母只是用某种方法侵入了简宁的身体。
也许等这枚虫茧孵化后，出来的人就不再是简宁，而是用某种方式再次复生的虫母。
可是以当时的情况，虫母又有什么这样做的必要？
沈阎缓缓走近。
当他的手掌抚摸到那枚虫茧的一瞬间，沈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阵温热。
仿佛是里面沉睡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正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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