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为质


    打仗不是儿戏,梁羽肚子里的那三五点墨,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梁熠可以纵着他在京都历练,但国家大事却容不得他造次。


    “殿下从未有此经历,兵家诸学也未有精妙见解,恐怕不适合。”苏瑾钰淡淡开口,哪怕迎着梁羽不爽的眼神压迫,也依旧不卑不亢。


    苏瑾钰和梁熠自小相识,年少之时就是名满京城的才子,及冠之年不负众望,高中状元,成为了先皇钦点的宰辅之才。


    这么多年,一直鞠躬尽瘁,勤勤恳恳。


    梁熠对他也颇为倚重,在朝中的威望极高。


    能够得到苏瑾钰的支持,争储之路便会顺畅不少。


    可是苏瑾钰从来不站队,平等地赞同或反对每一个人。


    虽然争取不到苏瑾钰的支持,但梁羽也不敢对着他过分冒犯。


    “正是,北宸国泰民安数十年,二位殿下未有从戎经历,都还需历练一番。贸然领兵出征,只怕不妥。”吴子谦附和道。


    梁羽还想反驳,被梁熠一个眼神制止。


    到此为止是最好的。


    “朕听闻罗将军家有二子,均得罗将军悉心教导,应是不错的将才,可堪大任否?”


    拒绝了罗正亲自前去的提议,也要适当给些好处,再者,罗正的两个儿子也并不是泛泛之辈。


    “回陛下,臣长子罗烨时任兵部副侍郎,次子罗钎为东营左统领,若要挂帅,尚且稚嫩。不若让骁骑营的朱远疾将军执掌帅印,犬子从旁协助,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朱远疾,可是数年前操兵之计十分出彩,将军举荐之人?”见罗正点头,梁熠继续道,“那依丞相所见,如何?”


    众人的目光随着梁熠征询的问话聚集在苏瑾钰的身上。


    “朱远疾将军性子沉稳,谋略深远,若再加上靖阳王的助力,臣认为此举可行。”


    “这个爱卿放心,在此之前,以备急情,朕就已经休书一封送往靖阳,与靖阳王商议联合出兵一事。”


    “那便好。”


    眼看重要的事情说完了,梁熠扫视一圈:“诸位爱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吴子谦手执笏板,站了出来。


    “吴大人何事启奏?”


    “臣要弹劾成王殿下,卖官鬻爵,假公济私,在浚县督工建设,以次充好,借机中饱私囊。”


    “哦?吴大人有何证据?”梁熠的语气变得微妙起来,审视的目光落在梁羽身上,看着梁羽心虚地回避,心里腾起一股怒气。


    吴子谦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恭敬地将它递到了传唤太监的手中。


    “三月前,成王殿下曾前去浚县督工水利建设,回来后举荐了赵本义进入工部,声称此人是难得之才,不忍看明珠蒙尘。


    这次水利建设,本为浚县农耕便宜,也有利夏洪泄水。不成想,成王殿下督工建设的工程,竟在两月内出现溃堤,虽未有伤亡,却也是后患无穷。“看到梁熠翻看的状纸的脸色越来越黑,吴子谦继续补充道,“臣所呈之物,乃筑堤原料调换的文书,赵本义买卖官职的认罪证言和浚县地方官的画押证供。”


    “父皇,儿臣没有!”梁羽看梁熠的表情,一下子慌了,却说不出话来反驳,转头对着吴子谦气急败坏,恶语相向:“你个老匹夫,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栽赃本王!”


    平素吴子谦一直看不上梁羽,也不避讳和梁皓非走得近,这一点已经让梁羽怀恨在心了。


    没想到今日还被抖出这样的破事。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梁羽一下气的失去了理智。


    “你以为你随便编造些子虚乌有的妄言,再加上几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所谓证言就可以污蔑本王吗?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本王贵为王爷,你有几个脑袋敢这样污蔑!”


    面对梁羽的跳脚之言,吴子谦淡定不已,证据真不真,梁熠自有判断。


    他一直有在关注梁熠中饱私囊,浚县工程潦草之事。只是一直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无法锤死他的时候,冒死弹劾一个王爷,那是赔上自己身家性命都不够的。


    就在昨晚,这些证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书房里,似乎是有什么人知道了他的目的,顺手推波助澜。


    无论这个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有证据为什么不用呢。


    梁熠对着梁羽,心里骂了声“蠢货”,这上面的官印如何作假?这签字画押的证词如何作假?


    可是面上,他不能直接撕了梁羽,毕竟这是皇家的脸面。


    “逆子!”梁羽扑通一声跪下。


    “兹事体大,事关皇室,朕必须重视,朕相信吴大人不会无端造谣,可是与成王实际相关与否也许查明,若另有隐情也不可冤了他。来人,将这些证据一并交予大理寺,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若无其他启奏事由,诸位爱卿便退下吧。”


    既然交给了大理寺,按下不表,那要替梁羽开脱不过就是找个替罪羊的事情。


    众人也明白了梁熠的意思,看热闹的,摇摆看局势的都悻悻而归。


    出了金銮殿,梁羽一把揪起吴子谦的领子:“老东西,管好你自己。本王的事情,无需你操心。”


    “为人臣子,尽职尽忠,是臣的本分。成王殿下有这时间教育他人,不若多放些正经心思在修身立命上。臣告退。”


    看着吴子谦不卑不亢地行礼离去,梁羽恨恨地咆哮道:“吴子谦,你最好不要落到本王手里,不然,你九族的脑袋都不够你掉!”


    众人都被梁羽的气势吓到了,看向吴子谦的背影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


    梁皓非优哉游哉地跟在身后,勾起了笑意。


    梁羽,好戏开始了。


    在驿馆里,慕辞熙突然收到了一道圣旨。


    梁熠以梁皓非和梁羽与慕辞熙交好,皇帝和皇后多年未见慕辞熙,甚是想念为由,多留他在北宸一些时日,还念及慕辞熙暂住的驿馆不宜久居,着他迁往先朝长公主府邸居住。


    说白了,这就是要将他留下,至于什么时候离开北宸,就要完全看战事的发展和梁熠的心思了。


    慕辞熙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接旨应下,恭送传旨的公公离开。


    忤逆的后果便是给整个靖阳扣上谋反的罪名,届时,还未等南越的战事开始,北宸的铁骑便会踏入靖阳的城池。


    北宸不是没有实力应对南越的战事,非要拖靖阳下水,无非是为了消耗靖阳的军队储备以及测试靖阳王的忠心与否。


    梁熠的动作很快,似乎生怕慕辞熙反悔,派遣一群侍卫侍女来帮忙,甚至长公主府邸早已洒扫以待。


    慕辞熙就这样被架着,很快搬到了公主府。


    这个府邸原是梁熠的妹妹,先朝长公主的府邸,先皇对她宠爱有加,偏她英年早逝,定下婚约还没履约便突发恶疾离开了。


    先皇爱女心切,一直保留着这个府邸。


    闲置了数十年,如今却成了迎接慕辞熙的软笼。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以后就要一直待在京都吗?”慕璟帮忙整理着书房的物事,不死心地问。


    “嗯。”比起慕璟的不能接受,慕辞熙倒是淡淡的,毕竟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啊?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慕璟的脸皱成一团,被慕玦瞪了一眼,才收起胡闹的脾气。


    “最快便是战事结束,北宸班师回朝之时。”那时候,打完了仗,靖阳的兵力也受到了削弱,也没有了牵制父王的必要,那时候,他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没事,不用那么紧张。万事自有解决之法。咱们留在北宸,也好让王上没有后顾之忧啊。”慕玦尽力开导慕璟。


    南风没有说话,他看出了慕璟的悲伤,昨日他还在说想要回靖阳,没想到今天便得知回不去了。


    但是比起慕璟的悲伤,慕辞熙和慕玦的沉默更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像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那种暴雨来临前的压抑感。


    或许北宸,或者说三国之间,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吧。


    “对了,今日出门采买,听说昨夜宁安公主落水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慕璟说道,平时的他最是藏不住事情的,听了个新鲜的趣闻,便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今日,京都坊间突然流传起宁安公主在昨日在赏菊宴落水,被一个男子英勇救下的流言。


    有美化为二人两情相悦,舍命相救的话本风格的版本。


    也有粗鄙形容,露骨下流的版本。


    一时之间,这样的流言满城飞散。


    梁皓非收到消息的时候,气得青筋暴起,他不用查也知道这样的“好事”是谁做的。


    他一拳锤在案几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梁羽,你好样的!本王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梁熠接到身边公公的禀报,气的砸了一方镇纸。


    梁璇璃和慕辞熙的联姻不是没有在他的打算之内,哪怕忌惮梁皓非因此壮大势力,这也还是他的底牌之一。


    他还未表态,梁羽倒是先帮他断了一条后路,真是他的好儿子!


    更何况,梁璇璃哪怕生母再卑贱,再不受梁熠宠爱,到底骨子里流着他的血脉,是北宸的公主。


    普通人家尚且在乎女儿的名节,皇家的脸面却被他这样糟蹋。


    梁羽这是几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梁熠的脸上,啪啪作响!


    第22章 旧情


    “贵妃娘娘,您现在最好别进去。皇上有要事在忙。您晚一些时候再来吧。”


    侍立在御书房门口的徐公公对着姝贵妃劝道。


    梁羽被弹劾的事情迅速在后宫传开了。


    担心儿子的姝贵妃也顾不得梁熠是不是还在生气,连忙从叶露轩赶过来,想要替梁羽求情。


    “徐公公,本宫新做了些点心,若是放凉了就不好吃了。劳烦你通报一声,皇上不会不见本宫的。”


    说着,姝贵妃使了一个眼色,贴身的侍女十分有眼力见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徐公公,“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公公通融一二。”


    徐公公不动声色收下,佯装无奈:“贵妃娘娘这般破费,咱家也不好推辞。您且在此等候,咱家进去通传一声。”


    姝贵妃在外焦急地等待,她并不知道梁熠会如何处理梁羽,只是听说梁羽差点被扭送大理寺便被吓慌了神。


    “贵妃娘娘,皇上传您进去。”


    姝贵妃瞬间换上喜悦的表情,带着侍女提着食盒进了尚书房。


    她就知道,梁熠舍不得不见她。梁熠宠了她这么多年,两人的情分肯定非其他人可以相比。


    照这么看,替羽儿求情也不见得是多大的难事。


    “你来干什么?”梁熠看起来余怒未消。


    姝贵妃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莲步轻移,婀娜上前,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柔柔地说道:“皇上好些日子没有来看过臣妾了。臣妾一直挂念着皇上,都怕皇上把臣妾忘了。听说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臣妾特意做了些解闷的点心,皇上尝尝可好。”


    梁熠并不说话,姝贵妃自顾自地捻起一块喂到他嘴边。


    眼见梁熠张嘴接了糕点,脸色没有那么难看,姝贵妃斟酌着开了口:“皇上,臣妾今日听说羽儿犯了混,没做好皇上嘱托的事情,遭了朝中大人的弹劾。臣妾念着,羽儿一直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定是他身边那些不中听的奴才教唆他贪玩误事,若是有什么过失之处,还请皇上饶了他这一回。”


    这是来替梁羽求情来了。


    若是没有梁璇璃的事情,本就不打算明面处置梁羽的梁熠也许会禁不住姝贵妃的枕边风,会安慰她,饶过梁羽。


    可如今,梁熠刚刚得知梁羽干的好事,本来压抑着怒气不迁怒姝贵妃,却被她的话重新挑起了。


    梁熠脸色骤变,冷笑道:“他耳根子软?他没有主见?他可太有主见了!”


    “皇上!”


    姝贵妃被吓了赶紧跪倒地上,眼泪唰就下来了。


    “皇上,您息怒啊!羽儿他只是一时小性子,没有坏心思,大是大非的事情,他肯定不会闯祸的。”


    梁熠看着姝贵妃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联想到梁羽那个混蛋作为,一把将传上来的信函扔到脚边:“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简直胆大包天,梁家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姝贵妃捡起信函,潦草看过上面的内容,跪爬道梁熠跟前:“皇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羽儿他不会这么不识大体的。皇上,说不定是查错了,昨儿的宴会这么多人,说不定是谁嘴巴不严实,说出去了”


    剩下的慌不择路的话被梁熠凉薄的眼神吓了回去。


    “后宫不可干政!姝贵妃莫要忘了!”梁熠压低了声音,但声音力的压迫分毫不减。


    正在此时,一个颀长的身影徐步而来。


    “微臣见过陛下,贵妃娘娘。”苏瑾钰拱手低眉,淡淡行礼。


    “苏大人免礼。”梁熠抬手,回避着苏瑾钰的眼神,对伺候的宫人道,“贵妃失态了,把她送回叶露轩,好生照顾。”


    等到身边人都被带走了,尚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一坐一立。


    “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通传一声?”梁熠欣然起身,走近,拉起苏瑾钰的手。


    “方才,没有多久。门口的公公知道陛下说过微臣前来不用通传,这才没有禀报。”苏瑾钰淡淡地抽出手,后退两步,和梁熠拉开些许距离。


    “怎么?这是恼了?”梁熠眯起眼睛,面上不显,手上骤然使劲,长臂一伸,竟把苏瑾钰揽入怀中。


    “陛下,这不适合,还请放开微臣!”


    苏瑾钰尝试挣扎,可他越使劲,梁熠锢得越紧。


    两人似乎在暗暗较劲,谁也不肯先服输。


    最终苏瑾钰败下阵来。


    这次的对峙,就像他们俩的关系的写照,梁熠一直是那个强硬且无赖的存在,而他总是被逼的丢盔弃甲的那个人。


    苏瑾钰逃不掉,也拒绝不了。


    “梁熠,你放开我。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说的。”苏瑾钰无奈道。


    听到苏瑾钰不再叫他“陛下”,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同时卸了力气,不再挣扎,梁熠满意地轻笑,仍旧把他圈在怀里。


    “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他享受着苏瑾钰的乖顺,执起他葱白的手,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


    “这样不好,你先放开。”


    苏瑾钰不适地扭动了两下。


    但是这一举动却惹恼了梁熠,他伸手将苏瑾钰揽抱起来,走到书案前坐下,将人放置在自己的膝上,仍是将手横在他的腰间,勒着他的背脊贴着自己的胸膛。


    “你若是再继续说这样没用的话,那咱们正事也不需要谈了。”梁熠不疾不徐地吐出几个字。


    如此不雅地坐在梁熠的大腿上,加上这么多年对梁熠劣根性的了解,苏瑾钰当然知道他话里传达的威胁的意思。


    他僵硬着身子,硬着头皮道:“陛下梁熠!你准备如何处理成王殿下的事情?”


    苏瑾钰出口的称呼本来是“陛下”,被梁熠不满地掐了腰间的软肉,连忙改口。


    “怎么,苏丞相有何高见要来教育我?”梁熠面色一僵,转瞬即逝,随即将下巴搁在苏瑾钰的肩头,轻轻摩挲。


    他不喜欢苏瑾钰这样的态度,似乎他在偏袒梁羽。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是这个遮羞布由苏瑾钰揭下,并且苏瑾钰对此事也是不赞同的意思,更让梁熠不爽。


    苏瑾钰垂下眼睑:“瑾钰怎敢。不过,看陛下今日的意思,似乎有意庇护成王殿下。此事若只是家事,陛下如何处置,万万轮不到微臣来置喙半分。


    只是这不是小事,潦草工程,关乎的是万民生计,卖官鬻爵,毁坏的是满朝的清朗。若不敲打一番,就这样纵容下去,于成王殿下无益,于国于民亦然。”


    “看来苏大人今日是来问罪的。”梁熠磨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微臣只是尽为人臣子的本分,还望陛下三思”


    苏瑾钰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熠堵了回去。


    梁熠气急败坏地封住苏瑾钰的唇,阻止那些他不想听到的话,被苏瑾钰用一种公事公办的疏远语气说出来。


    梁熠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苏瑾钰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的索取和攻略。


    渐渐地,梁熠似乎有些情动。


    察觉到此的苏瑾钰咬了他一口,打断他的胡作非为。


    梁熠痛呼,松开他,恶狠狠说道:“再让我听到你叫我一次‘陛下’,我就亲你一次,亲到你不说为止。”


    “梁熠,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情。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斟酌三分。”莫要失了分寸。


    苏瑾钰抬头,紧盯着梁熠的眼睛,目光里尽是认真和严肃。


    梁熠将他扣进怀里,躲开他的眼神。


    他不想说梁羽的事情。


    他对梁羽是有几分偏心,但是这个偏心是不能对着苏瑾钰诉说的,甚至这个偏心让他在苏瑾钰面前有几分心虚的意思。


    他不想这份偏爱直接被苏瑾钰看穿。


    可苏瑾钰偏偏知道,而且毫不避讳地摊开了告诉他,他知道。


    感受到梁熠的躲闪态度,苏瑾钰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瑾钰,我这几日是真的乏了。你且让我靠一会儿。”


    苏瑾钰感受着压在自己肩头的重量,慢慢伸出手,抚上梁熠的头,轻轻揉着。


    一如儿时,他还是他的陪读的时候,梁熠每次学累了,就会蛮横地躺在他身上,缠着他安慰。


    “可是在为两位殿下的事情烦忧?”


    苏瑾钰的话一下子让梁熠郁结的心性有了纾解之处。


    “我还没死呢,他们倒是心急。一个表面装样子,暗地里野心勃勃盯着靖阳,恨不得立刻将宁安嫁过去,绑牢慕辞熙,一个不成器,做点事情,丑态百出,城府全无,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说什么死不死的,殿下自然福寿绵泽,长长久久。”苏瑾钰眉头一皱,悠悠纠正道。


    梁熠甚是惊喜地支起身子,在以前二人一同念书的时候,苏瑾钰整日围着他“殿下,殿下”地叫,亲热可亲。


    但是自从他登基,他拜相。


    他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叫他“殿下”。


    看到梁熠这么大反应,苏瑾钰也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克己复礼这么些年,许是今天的梁熠难得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让他拘束了多年的感情悄然溢出。


    “不过,二位殿下年岁也大了,立储也不宜过分推迟。殿下不若早些立储,早做处理,也可免去诸多麻烦。”苏瑾钰开口转移话题。


    “若要立储,阿钰觉得何人适合?”梁熠凑上去,在他唇上偷了个腥,眉眼舒展。


    第23章 慕晚晴


    苏瑾钰闻言沉默了半晌,他和梁熠曾经是旧爱,如今是君臣。


    立储之事,自己只可以建议,若有僭越,那便是大忌。


    再者,他知道梁羽比不上梁皓非有城府,可他也知道偏偏梁熠不喜梁皓非。


    所以,对二人的褒贬,无论怎么说似乎都不妥当。


    “嗯?钰儿平日一张巧嘴,如今让你替我拿个主意,怎的倒没了声气?”梁熠抱着他,颠了两下,似乎在惩罚他的不专心。


    “这是殿下的事。不论将来在位者是谁,瑾钰都会为北宸鞠躬尽瘁。只不过,我这一生,好像都追随着殿下了,也没有什么机会辅佐他人。等殿下退位之时,我恐怕也早是耄耋之人了吧。”


    苏瑾钰的一生确实是在和梁熠纠缠不清。


    情也好,国也罢,到底还是将两人系在了一起。


    对于苏瑾钰的话,梁熠十分受用。


    “你倒是会说话。我们注定是要陪伴彼此一辈子的,无论用什么样的身份。苏瑾钰,你这辈子都是我梁熠的人!”


    梁熠眼神一暗,发狠般啃咬着苏瑾钰的唇,室内翻涌起阵阵情潮。


    靖阳王收到梁熠急发的军函,看过后,面色沉重,号召整军,开始调派兵力,准备驰援斯湳城的守军。


    慕晚晴一身戎装,一路带风,不管不顾径直走了慕司尘的宫殿。


    “父王,晚晴想要和您一起上阵。”


    慕司尘面色和悦,只是微微蹙眉道:“晴儿,父王不希望你参与这样危险的事情,这个不用说,我想你也知道父王的意思。”


    慕司尘的面容依旧俊美,岁月的流逝在他脸上沉淀了成熟和端庄的魅力。


    毕竟,一双儿女俱是样貌出众,风流一时的靖阳王又怎会差。


    慕晚晴固执地保持着行礼请命的姿势:“父王,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慕司尘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的心思,他如何不了解。


    既然是她就决定了的事情,那便几乎没有劝说的余地。


    慕司尘垂首,声音低下去,“战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生死只是瞬息之间,每个上阵的人都是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的。


    北宸君王军书急发,勤王之令,父王必须亲自领兵前去。


    如今靖阳还需要你,父王操兵已是分身乏术。安定靖阳朝堂内外还是需要你。”


    慕晚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慕司尘紧接着道:“辞熙一个人留在京都,豺狼环伺,靖阳又不得不参与三国交战,你们姐弟二人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见你们的母亲。”


    慕晚晴本来冷硬的声音和态度也松弛下来:“父王既如此说了,那女儿听命便是。”


    战场刀剑无眼,她不是不知,她从戎,只是不想让父亲独自面对这些危险。


    可是慕司尘说的也没错。


    靖阳王出征,也必须留一个人镇守国内,稳定大局。


    慕辞熙不在,这个担子便是她的。


    再者,慕司尘知道,提及她离开的母亲,动之以情,她就会服软。


    慕晚晴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


    第二日的靖阳朝堂上,诸位大臣看着慕晚晴一袭朝服出现在朝堂之上,一时诧异不已,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


    “今日北宸军书诏令,下令靖阳拔营相助,联合斯湳城驻军共同抵御南越扰境乱军。孤打算亲自领兵,击退南越。国中之事,暂且交由郡主慕晚晴全权代理,左相右相协助摄政。”


    此言一出,堂下议论声一下炸开了锅。


    慕司尘只是看着他们,等着这个大锅里细碎的气泡汇聚成一个大的泡泡,升至表面炸开。


    “臣以为不妥,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摄政,代理一国之事!这如何使得。”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出声道。


    此人乃前朝老臣,拜为右相,在朝中颇有威望。


    此时他站出来,他的话,也是很多人的心声,他就是那个大泡泡。


    其他朝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慕司尘的身上,想看他的回应。


    慕司尘看向右相,眼神安抚,却并不言语。


    慕晚晴冷笑一声,阔步走出,转身面对着满朝文武,高声道:“先古未有,那便做那第一人又如何!


    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应是最通情达理之人,怎也是这般食古不化?”


    右相也知道一味遵旧是古板之举,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突然发生的安排又是一回事。


    一直体面,颇受尊重的右相没想到如今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当堂质问,脸上有些挂不住。


    右相收敛了一开始的讶异声色,沉声道:“郡主此言的确不错,只是”


    慕晚晴微微一笑,打断他:“那既然先生也知道不必墨守成规,如何还拿旧无先例来欺压晚辈?”


    好大一个帽子扣下来,年迈的老丞相冷汗涔涔,腹诽:只是一句质疑,他还未说多少话,如何上升到欺压晚辈的程度了?


    连忙否定:“老臣怎敢。”


    “既然没有旧制的限制,那便是先生觉得我没有能力坐这个位置,治不了国,理不了政?”


    老先生温文尔雅,儒雅随和了一辈子,突然之间被慕晚晴说成了不懂变通,欺压小辈,目中无人之人了。


    右相连忙否认:“郡主误会了,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慕晚晴和慕辞熙都是很多老臣看着长大的。


    甚至对于右相来说,连慕司尘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对于慕司尘和他这一双儿女的能力,他自然是看的见的,也没有质疑。


    尤其刚才慕晚晴那一句“那便做那第一人又如何”,仿佛一记闷雷震撼了老先生的心。


    他仿佛也回忆起来自己当年和先王一穷二白来到靖阳的土地,圈城为国,白手起家,当年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只是,老丞相毕竟上了年纪,要消化这对父女石破天惊的壮举还是需要些时日。


    “既如此,那不若先让郡主暂且做着,况且,有左相和右相辅佐,孤相信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慕司尘出声打圆场。


    既然慕司尘都这样说了,右相出声反对也吃了瘪,其他臣子纵然心有不满,也只能接受。


    慕晚晴看着下面有些嗫嚅着,眼神乱飘,不敢言语的朝臣,轻笑一声。


    她知道,未来要克服的困难还有很多,但是她并不怕,此刻的她甚至有些踌躇满志的感觉。


    上首的慕司尘看着慕晚晴挺拔的背影,眼神里溢满欣慰,还有一丝怀念。


    透过她,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和她十分相似的女子,眉目含笑,英姿勃发。


    一想到此,欣慰的笑意不由得浸染了几分凄然的味道。


    慕晚晴回到自己的小院,因为慕司尘的疼爱,宫中专门给她留了一个宫殿。


    一个玄衣男子蹲在墙角,埋头鼓弄着墙根的木芙蓉。


    男子眉峰有些锐利的感觉,狭长的眼眸清冷无物,高挺的鼻梁沁着细密的汗,一双唇紧紧抿着,面容冷淡,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唯有眼底盛着些许温柔的缱绻,似乎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稀罕的珍宝。


    “褚烟寒,你怎么在这儿?”


    慕晚晴径直走过去,在一旁的秋千架上坐下。


    听到声音的男子抬起头,脸上浮现浅淡的笑容,“你来了,前些日子你到我那儿去,似乎很喜欢后院那些木芙蓉,我便挪了些过来。正好你之后会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现在也正是木芙蓉开花的时节。有这些花儿在这儿,陪你解解闷也好。”


    慕晚晴走过去,抚上一个含苞的骨朵:“还是你心细。”


    “对了,世子回来的时候可定下了?”褚烟寒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似乎想起什么,问道。


    “暂时回不来,还要在北宸留一阵子。”慕晚晴手拨弄着那些花草,将最近的事情讲了一遍。


    褚烟寒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嗯”“这样啊”的字节。


    “你突然问起慕辞熙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世子来信,说道他身边的一个侍卫,中了了几种不知名的毒药,慕玦觉得有些棘手,所以才来问我。只是见不到人,不了解具体情况,我也没有办法,想着等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侍卫?”慕晚晴转了一下眼珠,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个不知哪儿捡来的的人?”


    雪姨从回雁递回来的消息和慕辞熙寄回来的书信中,都说到了这个人。


    似乎是慕辞熙半道上捡来的,但是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她一开始也不同意慕辞熙把人带在身边。


    可是他说无碍,他自有打算,她也就作罢,由着他去了。


    如今听起来,那人中了毒,还是连慕玦也没有办法解决的毒。


    看来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啊。


    慕晚晴看向远处,目光变得凌厉,她到时候倒要看看,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慕辞熙自从搬去了公主府,每天也有许多人送来礼品,来看望寒暄。


    这些表面的应付和交际,慕辞熙疲于应对,索性对外声称感染风寒,身体不适,便闭门不出。


    梁熠派了太监聊表慰问,便也作罢。


    他只要慕辞熙留在京都,至于他接下来做些什么,玩也好,闹也罢,缩在公主府发霉长菌,都随他。


    慕晚晴传来书信,既说了北宸诏令靖阳参战一事,也说了她代理朝政一事。最后让他不要操心,安分待在北宸便好。


    得知靖阳一切安好,慕辞熙也就放下心来。


    没有了后顾之忧,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安心对付暗夜这个麻烦了。


    第24章 南风


    战事紧急,朱远疾接到命令就即刻备战,领兵出征,前往斯湳城。


    尽管北宸也有人谈起战争之事,但是起初的新鲜和对战事的恐慌,也渐渐淹没在平常的生活中。京都很快又恢复了繁荣热闹的模样。


    与此同时,梁羽则是一直关注着大理寺的审讯进展。


    姝贵妃跟他通了气,说梁熠知道了他背后的小动作,为此很生气,连她去劝都被冷脸了。


    梁羽心里便开始忐忑,万一梁熠要是想要治他的罪可如何是好。


    偏偏就在他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底下的人添了一把火。


    “你说,吴子谦那个老匹夫还去调查了本王从前的事情?”梁羽闻言急的蹭一下站起来,带倒了书案,座椅也顾不上,一把揪住来人的领子,不可置信地吼道。


    卖官鬻爵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只是这次被吴子谦抖落了出来了而已,梁熠本来就生气他接二连三做下的蠢事,若是吴子谦不死心,继续在梁熠跟前煽风点火。


    那时候,就怕梁熠新账旧账一起算。


    必定有他的苦头吃。


    看着那下人唯唯诺诺地点头,梁羽气得咬牙。


    “我看这个老东西是活腻了。”气急过后,便是害怕慌乱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本王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人悄悄打量着梁羽的神色,试探着说道:“殿下,小人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话,有主意你不说!这时候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梁羽病急乱投医,本就着急,这人还给自己卖起关子来了。


    “那些都是过往的旧事,吴子谦若有证据,也不外乎是往来的信函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证词。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提前销毁证据,也借机教训一下这个老东西。他敢一直这么嚣张,不就是因为没吃过苦头嘛。咱们给他点教训,他就知道殿下的厉害了,肯定再也不敢这么跟咱们作对了。”


    梁羽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这个提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又垮下脸来。


    “你说的倒是轻巧,怎么做?派谁去做?若是做的不干净,那不是正好往他手里递把柄吗?”


    那人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殿下不必费心,小人自有门路。当然不能咱们的人亲自动手,所以咱们要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借谁的刀?什么人肯做这样的事情。”


    “殿下别心急嘛,不知殿下可听说过‘南风’这个人?”


    “南风?你是说那个杀人不眨眼,传言武艺剑术极高的暗夜第一杀手?”


    “正是。暗夜一直以来都是不论正邪是非的,只要有钱,什么买卖做不成。而且,暗夜一直行踪不定,就算事情败露了,旁人怀疑这件事和我们有关系,也查不到暗夜头上。”


    梁羽大喜过望:“难得看你这么聪明。那便立刻去找暗夜的人,免得夜长梦多。”


    “这个殿下不用操心,小人前些日子碰巧得了个门路,可以找得到暗夜的人。只要咱们出的价码够高,不愁此事不成。”


    “好!好!好!”梁羽拍了拍那人的肩,赞许道,“不枉本王看重你,你小子真有点儿本事。”


    “不过,既然要做,那就要确保万无一失,咱们最好说动南风出手。”那人暗忖着梁羽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那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钱的事情。只要是钱财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难题。放心,只此事办漂亮了,以后给你的好处少不了!”


    闻言,那人顿时喜笑颜开,连忙狗腿地恭维着梁羽。


    入夜,北宸的京都慢慢褪去了白日的明亮和熙熙攘攘,进入了掩在夜幕之下的隐秘灰色的活动时间。


    许许多多不适合暴露在阳光下的事迹开始在夜晚滋生,蔓延。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在慢慢减少,队形整齐的夜巡队伍尽职尽责地巡逻,注意着一切异常的动静,守护着北宸京都的安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人徐步在大街小巷,悠长的声音穿透夜色,回荡在寂寥的街巷。


    突然,不知是哪个路人一抬头,城西的一个不知名的屋子,正沐浴在火光之中。


    “快,快救火!”


    巡逻的领队一看到这个情形,连忙下令去救火。


    一时之间,巡逻的人都被吸引了前去救火。


    看着底下的人都朝着城西的方向奔去,阁楼上倚栏远望的岑楼饶有趣味地开口:“看来殿下的办事,还是如此让人放心。”


    梁皓非起身,走到窗边,和他并排看着城东吴子谦的宅子,几个黑衣人正极速潜行而去。


    “那是自然,毕竟比起岑大人出的大力气,本王实在算不上什么。”


    “那殿下便等着看好戏吧。”


    梁皓非并不怀疑暗夜的能力,既然他已经完成了前期的请君入瓮,那么招待的事情便交给岑楼了。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疑惑。


    “本王还有一事不解,”梁皓非转头看着岑楼,“你为何一定要向梁羽提及南风,更是一定要引诱他这次行动指定南风来做。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南风已经叛离暗夜了。你如何寻得他?”


    “这是暗夜的规矩,也无怪殿下不知道。在暗夜,南风剑在,南风就在!”岑楼轻笑,耐心解释道。


    梁皓非仍旧盯着岑楼。


    他当然知道暗夜的堂主是由那把剑的继承者来担任,人剑同名。


    只是,岑楼完全可以不和梁羽提这个事情。


    可他偏偏要让梁羽指定要南风,而又麻烦自己派出了一个所谓的“南风”。


    这怎么看都是多此一举,且毫无意义。


    但是看岑楼这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意思,梁皓非也知道岑楼不会告诉他实情。


    岑楼没有理会梁皓非的心思,抬头看了看夜色,月明星稀,一轮圆月,清辉普照。


    “今夜的月色甚美,殿下不妨静坐欣赏片刻。”


    仿佛被月光浸染了一分清冷,从而显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一下子把梁皓非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他闻言抬头,毫无云层的遮挡,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竟不知今日已经十五了,一月中独有的一天,今儿也算是一个好日子了。”


    “确实,甚好。”


    二人再无言语,只剩月下的一双人影。


    吴子谦的宅子坐落在京都的东向,因着到底是个官员,府邸也不算太过寒碜。


    高墙围起来的府邸周围也没有什么百姓人家,所以,近十个黑衣人进入的时候,并没有人察觉。


    而府中的人,似乎早已经睡下了,整个府邸只有连廊,门口挂着几盏灯笼,盈盈的灯光,更将整个府邸沉睡,死寂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翻墙进来之后,领头的人也察觉出了这不同寻常的安静,他伸手打了个手势,停下脚步观察了一番。


    “小心些,一个不留,速战速决!”


    “是”其余人一起点头应下,便四散开来。


    而那为首之人,乃是南风堂零柒,他拔出背上的南风剑,谨慎地向着主屋的卧房而去。


    这次的行动,岑楼不仅让他带领队伍前来,甚至把南风剑给了他,也让他受宠若惊。


    南风失踪之后,南风堂的人一直在寻找南风。


    可是南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寻觅不到他的踪迹。


    可是,前些日子,岑楼突然下令,将人全部撤回暗夜,不再寻找南风。


    堂众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岑楼是不是放弃了南风。


    而今天,岑楼不仅对他委以重任,还嘱咐他带上南风剑。


    这个举动,落在零柒眼里和其余堂众眼中,便是他极有可能成为那个接替南风的人。


    也就是说,下一个南风。


    那他一定要在这次任务好好表现,让岑楼看到,他并没有选错人。


    零柒来到吴子谦的房间门口,一脚踹开了门,侧身到一边,等到没有动静之后进入房间。


    越往里走,他越觉得奇怪,就算府中的人都睡了,怎么会连个守夜侍候的人都没有。


    他摸黑朝着前走去,还未等他眼睛完全适应黑暗,看清屋内的布置,突然听到背后“哐”一声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喉间。


    “说,你们是什么人?”


    南风冷声问道,同时匕首往里送了几分,刀刃接触皮肤的地方沁出鲜红的血。


    颈间的刺痛和耳边的声音一同震惊着零柒。


    这个声音,化成灰他都认识。


    其他人也许不熟悉,但是作为南风堂的二三把手,他对南风的声音绝对不陌生。


    可是南风,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整个南风堂几乎快找遍了靖阳和南越,结果他却在北宸京都,以这种方式出现自己面前。


    南风见他不说话,皱起了眉头。


    若是寻常,他会直接一刀毙命。


    可是有了上次的教训,慕辞熙这次特意提前交代了,最好生擒,留个活口。


    于是,他一臂环住那人,握着匕首抵在他的喉头,另一只手钳住那人的手,劈手夺下他手里的剑。


    甫一到手,轮到南风惊讶了。


    手里的南风剑仿佛找到了主人,在他手中乖顺不已,甚至连哪一条剑纹会贴合手掌的哪一片皮肤,哪一根手指会触及剑柄的哪一个位置,都是那么熟悉,且自然而然。


    南风震惊地一瞬忘记了言语。


    南风剑,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人的手里?


    第25章 失踪


    南风一瞬的松懈,迅速被零柒抓住。


    他一个矮身,挣脱开南风的桎梏,转身和南风面对面。


    等到看清人的脸的时候,南风心下一沉。


    零柒,南风对这人也不陌生。


    他手下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尽管彼此的心里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滚滚惊雷落下,掀起惊涛骇浪!


    但是杀手的素养,让俩人本能地拉开身位,形成对峙。


    “头儿,我们中了埋伏,你还好吗?”


    不只是零柒,其余人进入四下的房间,也早有人蹲守其间。


    一时,伏击者,反击者,打成一片,只听见喊杀声,痛呼声,刀剑入肉的声音,混乱不堪。


    看到零柒进去之后没了动静,甚至把门关了,底下人担心他出了什么岔子,高声询问,同时推开门进来确认。


    没成想,一踹开门,看到了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零柒手里的剑已经被对方夺下,此时手无寸铁。


    而那个缴了零柒械的人,竟是他们许久不见的堂主——南风!


    此次任务,杀吴子谦是他们最重要的目的。


    于是,其他人也顾不上原本的屠戮全府的想法,紧急集合到零柒身边。


    “吴子谦不在,看来已经被转移了,咱们中埋伏了,先撤!”


    零柒冷静下令,侧首递了一个眼色,一伸手,接住了手下抛过来的剑,谨慎着向门口移动。


    “南风堂主,咱们不如把他抓回去,将功补过!”有人不甘心地小声说道,想劝零柒改变任务目标。


    “放肆,听令!”零柒厉声喝道。


    他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出手,若是得不偿失,那更是要被岑楼追责。


    但是,要从南风手里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南风握紧了南风剑,凌空挥了几下,凌厉的剑风带起清晰的剑鸣,似乎在回应着南风。


    “既然来了,也别急着走了。”


    南风持剑上前,直攻零柒的面门。


    零柒边打边退。


    来回交锋之中,剑气所过之处,将这个房间毁坏得一团糟。


    二人一路打到院落之中。


    不比屋内的漆黑,院子里月光如水,明亮不少。


    今夜是十五,没有解药的南风自晨起时便有些难受。


    不过得益于慕玦每日煎一碗药养着,也并不是不能忍耐的地步。


    所以,今天的任务,南风没有退缩。


    他并没有和慕辞熙说他的不适。


    随着月亮渐渐爬上正空,愈发逼近夜中,熟悉的不适也越发强烈。


    而南风一直凭借着一股子气硬撑着。


    他一想起慕辞熙交给他这个任务时信任的眼神,南风便不想退。


    唯一幸运的是,他因为毒发的不适而造成的不足,被南风剑的契合无间弥补了不少。


    这也算是他一直以来的伙伴了。


    几波交锋下来,南风勉强可以抵挡,但零柒身上已经挂彩不少。


    但是南风的气息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敏锐的零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起初还很疑惑南风的状态怎么不如从前了。


    旋即稍作思考,也就明白了。


    南风离开了暗夜,并没有解药。


    与他们这些吃了解药的人相比,越到夜中,南风就会越难受。


    那么,他只需要慢慢拖下去就好了。


    早已服过解药的他们耗得起,但是南风耗不起。


    “南风,你觉得你还能坚持多久?”


    南风一眼看出了零柒的打算,因为零柒开始频繁地走位,消耗他的体力,屡屡避而不战。


    就像一只大猫儿胜券在握地看着老鼠四处扑空,慢慢筋疲力尽。


    眼看南风有了牵制,其他人也放弃了撤退的打算,和南风带来的人殊死一搏。


    寂静的夜晚,夜巡的士兵也忙着救火,没有人想到,这高墙之内,一场血腥的厮杀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南风感觉手上越来越使不上力气,手里原本轻盈的南风剑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慕风!你怎么样?还好吧!”


    艰难的时候,慕璟的声音分外清晰落在耳朵里,就像天神下凡一样,让南风欣慰。


    南风一晃神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身到他面前,呈保护的姿势,将他护在身后。


    是熟悉的熏香的味道,是慕辞熙!


    南风心头涌上莫名的安心和踏实。


    慕辞熙蒙了面,只剩下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回头看了南风一眼,眼里的担忧分外明显:“没事吧,你先歇会儿,剩下的,交给我们。”


    南风小声应道,他确实也坚持不下去了。


    不知为何,这次的毒发,不似上次那般痛心蚀骨,痛不欲生,但是他的四肢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竟是连支撑自己站立也觉得吃力。


    眼看慕辞熙带来了援兵,零柒赶紧下令撤退。


    慕辞熙冷哼一声,欺身上前,飘然而过,地上倒了数具尸体。


    “这么容易就想走,还真是没把我等放下眼里!”


    尽管慕辞熙带的人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只是当初从靖阳带来的普通侍从和一些回雁的人,但是仗着人多的优势,也是把零柒打得节节败退。


    但是最后,还是给零柒逃走了。


    在混乱之中,南风感觉自己的力气和意识都在慢慢溃散,本想回到房间,歇息一下,也借机掩饰自己,避免被杀红了眼的人殃及池鱼。


    他真的很痛,也很无力。


    没想到,他埋伏了零柒,却被人用同样的方法埋伏了。


    也许是他太痛了,也许是在知道慕辞熙来了,心里有了安全感,他便松懈了一直紧绷的神经。


    外面都是慕辞熙的人,房间里本来都是他们的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当他们在外面厮杀的时候,竟有人偷偷潜入了房间里,等着他。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一块帕子捂上南风的嘴。


    南风顿时大惊失色,随之而来的喊叫也被尽数捂住。


    何况他的身体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又被缴械禁锢,挣扎不过,昏了过去。


    那人见他昏了过去,便松开手,将就着那块帕子握住南风剑,似乎怕沾染上什么东西一样,谨慎地将它插回剑鞘,背到背上,扛起南风,躲开混乱的众人,翻墙离开。


    不出意外,慕辞熙大获全胜。


    他带领着剩下的人整理着残局,销毁着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少主,慕风呢?你有看到他吗?”


    慕璟四处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南风,心下奇怪,便顺嘴问起慕辞熙来。


    慕辞熙正在检查那些暗夜杀手的尸体,想着找到些蛛丝马迹,却突然被慕璟的一个问题砸蒙了。


    “我没注意,他不在吗?会不会在某个房间休息?你没注意到。”


    慕辞熙说着,起身一同寻找,没想到,主屋找了,没有;后院找了,也没有,偏僻的下人的房间和柴火房,还没有,甚至连茅房都找了,都不见南风的踪影。


    眼看他们把吴子谦的府邸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南风,慕璟心里感到奇怪:“会不会他先回去了?说不定他太累了,就先走了。也许等咱回到公主府,他都已经睡下了”


    安慰的话越说越心虚。


    而慕辞熙越找,心里越慌,他知道,慕风没有他的指令,不会独自行动。


    他近来似乎很听他的话。


    此时慕辞熙的心理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个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指缝之间流逝了,而他没有能力,也来不及抓住它。


    他似乎要失去南风了。


    “少主,这里有一个孩子!”


    手下的人抱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从屋内走出来,孩子似乎被吓到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是又被吓得不敢出声哭,只是两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的样子。


    “怎么会有个孩子,吴大人一家不是都提前从暗道撤离了吗?”


    “他说是贪心一个玩具没带,趁大人不注意自己跑回来的,一直躲在衣橱里面。”


    “无事便好,那就将他送回去吧,父母找不到他也该急坏了。”


    本就是个无意的误会,慕辞熙了解了实情,也就挥手让那人把他带下去,送回到吴子谦一行人身边。


    心思一转,他随口追问道:“那他有没有看到些什么东西?”


    那小孩儿似乎也看出来了他们不是坏人,只是仍旧止不住抽泣,哭噎着说:“是那个大哥哥吗?他,他被抓走了,被一个黑衣服的坏人抓走了。”


    “什么?!”慕辞熙知道,他说的是南风。


    细问之下,慕辞熙才得知,竟是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摆了一道。


    他对这些人知之甚少,他不知道暗夜的人会怎么样对待南风。


    也许,南风会像沈清意一样,从此找不到一点儿踪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一想到这儿,慕辞熙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胸口窒息,疼得眼睛酸涩。


    “少主。”慕璟担心地唤他。


    “无事,先处理残局,不该留下的痕迹都处理掉,然后再放火烧掉这里。留个人确保万无一失,其他人,四处分开,全力寻找慕风的下落,切记,注意安全。”


    慕辞熙压下心里的种种发酵的情绪和作怪的情愫,冷静吩咐道。


    他身上的担子还重,许多人都在等着他,他不能先自乱阵脚。


    “是,少主!”


    既然暗夜给了一场大火,掳走了一个沈清意,那他便回之一把火,换走一个吴子谦。


    只是,一想到南风,慕辞熙的神情便凝重起来。


    这另外的账,他会记住,让暗夜慢慢还。


    第26章 钩越


    阁楼上,梁皓非和岑楼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不紧不慢地品茶,下棋。


    “殿下专心些。”岑楼看出来梁皓非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轻声调侃道。


    这时,一个小童默声进来,对着岑楼一番耳语便又退下了。


    “如何?”梁皓非闲闲问道,看来事情大约已经结束了。


    “棋差一着,吴子谦已经提前溜了,暗夜的人被回雁埋伏了一波。”岑楼的声音仍旧很淡定。还没等梁皓非质问,他紧接着道,“不过,反倒是钓上了一条更大的鱼。”


    “哦?那本王便要问问,岑大人所说的大鱼是何方神圣了。”梁皓非开口,仍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


    “于殿下而言,筹谋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除掉吴子谦,还能拉成王下水;于我,除掉吴子谦不过是激怒回雁,让他先自乱阵脚。虽然这次让吴子谦逃走了,不过,他也不会有理由再出现,名义上也不过死人一个。


    再说了,一番交手,回雁的人不是浮出水面了吗?”


    更何况,这次暗夜还找回了南风。


    “怎么不算一次回本的买卖呢?”岑楼笑意盈盈地看着梁皓非。


    南风醒来的时候,他正被关在一个房间里。


    他意识回笼的时候,迅速检查了自己的状况。


    身体似乎并没有了毒发的迹象,迷蒙中难以忍受的疼痛早已退却,安静如鸡。


    只是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力和精神,四肢都是疲软的感觉,使不上一点力气。


    南风扑到门口,使劲拽着门摇晃,可是门是从外面锁住的,他打不开。


    他后退几步,搬起屋内的椅子,企图利用蛮力破坏这里,逃出去。


    听到他翻腾的动静,门外传来一个警告的声音:“南风!你别白费力气了!好好待着!有我在,你走不掉的。”


    “钩越!”南风叫出了他的名字。


    钩越堂堂主,也是他曾经的同伴。


    门外的钩越抱着剑倚在门框上,闻言轻哼一声:“哼,也难为你还记得。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暗夜,不记得我们了呢。”


    “钩越,你先放我出去,我要见林嵩!”


    南风自然听出了钩越阴阳怪气的意思,只是,他此时真的不想多费时间和他纠缠解释。


    他想要找到林嵩和岑楼,无论什么交易,他想要换取自己的自由,他想要确认慕辞熙的安危。


    没想到,这次慕辞熙安排的行动,竟然和暗夜的人撞在了一起。


    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他需要查个明白。


    “呸,你怎么也还敢直呼门主的大名。不过,你若是想见林嵩门主,大约没有什么机会了。门主近些日子闭关研制新药,不在门中。大小事宜都是岑楼大人做主打点。”


    钩越继续说,冷嘲热讽着,“你也不必着急,等岑楼大人回来,自然会好好教训你。不过,你以为你还是暗夜首屈一指的第一杀手吗?”


    “我知道,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了。”南风声音低下来。


    看来,在岑楼回来发落他之前,钩越便是要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了。


    他如今气力尽失,如何能是钩越的对手,肯定走不了。


    那不如软下性子,先探探暗夜的底细再说。


    “你还好意思说,好好的堂主不做,要去跟着林海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跑。”钩越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暗夜的几个堂主中,钩越历来最佩服的就是南风。


    原因无他,钩越是个武痴,以前总想着自己天下第一,屡屡找南风对决。


    在一次次的失败中,逐渐垒砌了他对南风的敬重。


    在暗夜分裂之前,他早就察觉到,岑楼和林嵩暗棋布置已久,林海一直被蒙蔽,此番被亲近之人背刺,注定落败,选择了明哲保身,站队林嵩和岑楼。


    没想到,南风却一根筋跟了林海。


    好在岑楼似乎比较倚重他,一直在让南风堂的人找他。


    “门主他对我有恩。”南风低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似乎是落败不已,对着钩越掏心置腹。


    “恩?南风,再大的恩情,你这么多年从底下一步步爬上来,不顾生死接任务,多少次命悬一线,也该够了吧。”钩越似乎是在说南风,感慨的语气也像是在说自己。


    “你为什么会跟回雁的人搅在一起?莫非是林海给你的任务?”钩越话语一转,皱着眉头问道。


    回雁?


    那个传言中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三国的情报组织?


    可他明明是接受的是慕辞熙的安排。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慕辞熙跟回雁有关系。


    南风回忆起近来经历的种种,慕辞熙频繁出入的流雪阁,自己一直不曾踏足过的雪妃旧宇,那次莫名的对一个平平无奇的沈桂源的保护任务


    一桩桩,一件件,联系到一起。


    慕辞熙便极有可能是回雁的掌权者。


    一想到这儿,南风没有感觉到被慕辞熙隐瞒的愤怒,相反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慕辞熙能坐到回雁的幕后掌权人,那他便不会是简单的人物,他的安全,也必定能得到保证。


    起初南风被抓走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担心着慕辞熙。


    担心他一个孤苦无依的质子,因为自己的缘故沾染上暗夜,而自己又一只对他隐瞒着暗夜的出身和危险。


    担心着他面对着极大的危险而不自知。


    如今,在厘清所有的关系之后,南风的心里反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真好,他不会有危险了。


    真好,自己没有连累他。


    “南风,你说话。”钩越迟迟等不到南风的回应,以为自己问到了他的痛处,“我劝你放弃吧,门主对你志在必得,对回雁也是。跟着林海对你而言,只是一条不归路。”


    回过神来的南风,抬起头,看着厚厚的门板,似乎能透过它,看到钩越。


    “那你呢,钩越,跟着岑楼和林嵩,你又过得好吗?”


    钩越正要回答,却看到黎墨朝着这个房间走来,瞬间闭上了嘴。


    “钩越,记住你的本分,言多必失。”黎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话里有话。


    钩越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毕竟,从前,他和南风走的近些,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黎墨,管好你自己!”钩越不痛不痒地怼了回去。


    他素来看不惯黎墨这个不疾不徐,高高在上的模样,做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胜券在握的样子,装什么清高。


    “你别忘了,咱们是平级,你有这时间来干涉我,不若再去审审那个叫沈清意的女人,若是还能从她嘴里撬出些东西,也好拿到岑楼面前去邀功求赏。”钩越还想再刺激一下黎墨。


    黎墨的性子内敛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钩越总喜欢言语上折辱他,想要他破防。


    但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次也一样。


    黎墨理了理袖子,信步离开,颇有一种“不屑与你一般计较”的感觉:“你高兴便好。”


    几位堂主相识数年,哪怕如今立场不同,在钩越看来,他们只要没有任务使命的冲突,也没有什么大仇恨。


    这次南风只是离开一个月,如今被寻回,哪怕之后会面对岑楼的责问,在钩越的潜意识里面,南风,仍然是暗夜的人,故此对他也没有设下多大的防备。


    但是,黎墨的提醒也确实并无过错。


    他不该和南风说太多,他的任务只是把他带回来,看好,等着岑楼回来发落。


    一时,钩越也止住了说话的心思,倚在门槛边陷入沉默。


    而南风,则是从钩越的话里,捕捉到另一个意思。


    他记得,那次霓袖宫失火的时候,慕辞熙曾经让他去看过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时,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黎墨。


    但是因为当时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也不知道慕辞熙是回雁少主的事情,所有他回去向慕辞熙报告的时候,刻意隐瞒了这件事情。


    这么看来,那晚,黎墨的出现绝非巧合。


    刚刚钩越说,他抓回来一个人,叫沈清意。


    联想到那次去城郊的沈桂源家,却遇到了暗夜的杀手。虽然那次的人也都被他杀了。


    那么,他们所说的沈清意,应该也是慕辞熙的人。


    甚至极大可能的是,他们是顺着沈清意找到慕辞熙的。


    南风开始后悔自己的行动。


    如果,因为他的一次次隐瞒,导致慕辞熙成为了暗夜的敌对之人,那么他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时,南风也陷入了后悔的心境。


    两人都没有说话了。


    天将破晓,似乎今夜的一切痕迹会随着阳光的散落,被蒸发,消失殆尽。


    早晨之时,迎接早起的北宸百姓的是接二连三的惊吓。


    城西的一座空屋,似乎久无人居住,昨夜不知哪儿飘来的火星,引起一场大火,不过好在夜巡的士兵及时发现,并未牵连到周围。


    而城东,户部侍郎吴子谦大人的宅子也是一片废墟。


    吴府敞开着大门,却无人进出。


    路人好奇地进去查看,却只看到一片焦黑的痕迹。


    地上一片焦土,被烧得黢黑的骨头垒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哪个头颅配哪个胳膊哪条腿,连人数也一时辨认不清。


    那好奇的路人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奔出去。


    “不好了,不好了,吴大人家遭贼了!一家一口人没留下!”


    越是骇人听闻的事迹,越容易发酵蔓延,这个消息随着晨起来来往往的人群,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27章 旧事


    公主府里,忙了一夜的众人都是精疲力尽。


    “怎么样,找到没有?”慕辞熙脸色疲惫。


    看着慕玦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慕辞熙眼底暗暗浮动的希冀也碎了。


    也是,暗夜既然铁了心布局把他带走,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他找到。


    “奔波了一宿,让兄弟们先歇下,吩咐回雁的人,换人暗中继续找。”


    这一夜,慕辞熙派了许多人手,奔忙了一夜,将北宸各个地方都找了个遍,始终都没有发现南风的踪影。


    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想了许多。


    对方既然没有当场杀了慕风,而是处心积虑,把他迷晕带走,那就说明,慕风对于他们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


    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贸然杀他。


    只是他不知道,暗夜的人抓走慕风,是误以为他是自己手下的回雁的人,还是因为慕风自己和暗夜的纠葛。


    毕竟,对于慕风的过去,他一直闭口不谈。


    慕风并不是回雁的人,他们若是奔着回雁来的,那抓了慕风也无济于事。


    若是因为慕风自己的恩怨纠葛,那他还真是无力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继续找他。


    而吴子谦一家,已经易了容,在回雁的人的保护下,前往靖阳。


    虽然靖阳也正值多事之秋,但是比之北宸,也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成王府的梁羽,满心欢喜地等着暗夜的人帮他教训吴子谦,等着底下人传来可喜的消息。


    没带等到的却是更大的噩耗。


    “什么,不是说只是教训一下他吗?怎么会杀人!我只是叫你去销毁证据,顺手教训一下吴子谦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谁让你杀人了?还直接灭了吴子谦满门?还毁尸灭迹?”


    接连三个质问,梁羽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梁羽捶胸顿足,气得直发抖,“你怎么办事的!你真的是捅了大篓子了!本王被你害惨了。”


    那人鹌鹑似得缩成一团,满脸的欲哭无泪:“殿下,小人也没有办法啊。当时明明和暗夜的人说好的只是教训一下,谁知道他们不讲信用,直接灭口啊。小人也是被蒙蔽的啊!殿下明鉴啊!”


    梁羽历来性子混账,他生怕梁羽一个不高兴,拿他开涮,那他的小命也就难保了。


    “你不是说暗夜信得过吗?事到如今,本王如何交代?一个朝廷命官直接满府倾覆,父皇不追究才怪了!”梁羽甚是后悔,自己为何脑子一热,答应这个蠢猪的这个想法。


    心里最恨的还是暗夜,不禁暗暗咒骂暗夜,不讲信用。


    难怪是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呸!


    更让他觉得憋屈的是,他能搭上暗夜已经是不容易了,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想要追着去要个说法也找不到人。


    这个哑巴亏,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哪怕他的本意不是如此,这个罪名他也洗不干净了。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愚蠢的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人不靠谱,完全想不到,他是梁皓非和岑楼摆了一道,顺手扣了一口大黑锅。


    在回雁和暗夜的这次交锋中,他连上棋桌的资格都没有。


    果不其然,这件事情迅速传到了梁熠的耳中,梁熠勃然大怒。


    在早朝结束之后,他特意将梁羽留了下来。


    而梁皓非只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大有抱臂看好戏的意思。


    在上书房,梁熠冷着脸,不言不语地看着梁羽。


    不断散发的威严和压迫,让梁羽冷汗不断。


    “吴子谦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梁熠问道,声音比寒冬刺骨的冰霜更冷。


    “儿臣,儿臣,不知”


    梁羽打定了主意,既然暗夜的人一把火烧掉了所有,那他抵死也不能承认。


    他知道他也许瞒不过精明的梁熠,但是明面上,他不能认。


    梁熠一看他那个龟缩模样,便知道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甚至极有可能是他这个蠢材自作聪明,一手策划的。


    “好得很,你简直胆大包天!”梁熠怒极反笑,抄起一卷书简,狠狠砸在梁羽身上,“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你这么能耐,下次是不是要杀到朕头上!这皇宫也给你一把火烧了如何!”


    梁羽被砸得生疼,却一动不敢动,被梁熠吓得噤若寒蝉,只顾连连磕头,连连否认。


    梁熠颁了道圣旨,说是上次吴子谦弹劾一事,大理寺已经查清了,是成王手底下的人假借成王的名义,兴风作浪,着那人斩首示众,梁羽督管不力,禁足三月。


    同时,派人调查吴子谦全家被杀害的事情。


    梁羽知道,这是梁熠数罪并罚的处理,是在警告他,这些日子做得过分了。


    而梁皓非得知结果的时候,冷冷地笑了。


    父皇啊父皇,梁羽这个蠢猪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只是轻飘飘的禁足三月。


    您还真是一个慈父啊!


    他对梁熠的偏心司空见惯,这次只是有了更直观的感受罢了。


    无暇顾忌这些凉薄的情感,他更关心岑楼所谓的大鱼是谁。


    他预感到了,岑楼有事情瞒着他。


    但是直接问岑楼,肯定不会有结果。


    他必须自己背后藏有一手。


    愈发接触,他愈发好奇岑楼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似乎能力出众,但是并不知道是何来历。


    南风等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一些声响。


    是开锁的声音。


    钩越打开门,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走吧,岑楼大人在等你。”


    南风点了点头,跟着钩越朝着一个房间走去。


    从房间出来,他才认出,这是在清水别庄。


    钩越把他领到岑楼的房间门口,就停下了:“你自己进去吧,岑楼大人在里面等你。”  :


    南风抬脚进去,岑楼在主位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一卷古书。


    南风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不知道岑楼对他这段时间的经历知晓几分,知不知道慕辞熙的身份,对又慕辞熙了解多少,于是静观其变,等着岑楼开口。


    岑楼也不急,他只是静静看着南风,仅仅露出一个下颌,薄唇勾出一个玩味的弧度。


    两人之间流转着奇怪的氛围。


    毕竟,他们俩的关系很难描述。


    南风第一次见到岑楼的时候,他还不是南风,他那时候还叫十一,是有资格进入南风堂的第十一位杀手。


    年仅十四岁的南风彼时还很瘦弱,一个人背着一把快有半个自己那么大的剑,出生入死在暗夜拓展的边缘。


    瘦削的少年自小沉默寡言,心里唯一的信念就是林海带他回暗夜时说的那句话。


    “在暗夜,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活下来,就可以往上爬!”


    所以他没日没夜地练习,极高的天赋也让他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在数十人只能活一个的厮杀中,他麻木地挥剑,砍向那些一个个扑上来的人。


    也许这个人昨天还和他一起练剑,也许这个人前日还因为嫉妒他的惊人进步对他恶语相向,情感,理智,同情,愤恨,善良的,肮脏的,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在这个厮杀场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哪怕这要踩着其余数十人的尸骨,兑换生存,所有人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而这样的养蛊式的遴选,南风经历了数次,终于,他成为了南风堂十一。


    从此,他开始接触暗夜的任务,开始踏上从十一走到南风的这条路。


    他也是南风堂里面难得的奇人。


    用林海的话来说,天生的杀手。


    他从来不抱怨任务,从来不质疑决策。


    一接到任务,便一个人背着一把剑,沉默着上路。


    横尸满地,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剑入鞘,踏血离开。


    那天,他接到的任务是关于一个富商的。


    任务的内容是,灭门毁尸,一个不留。


    但是出任务的只有他一个。


    那是林海给他的考验,若是这次他能成功活着回来,那他便会是那把尘封已久的南风剑的新主人。


    若是他死了,那便是,死了。


    富商似乎早就察觉到有人要买他的命,雇了很多的守卫。


    毕竟,有钱的人都会格外惜命。


    那些守卫能力参差,但胜在人多。


    南风最后还是完成了任务,只是自己也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在抹掉最后一个人的脖子,看着那人没了生气的躯体在自己面前软软倒下,他甚至连抬手擦一下喷溅在自己脸上的血迹的力气的没有了。


    南风拄着剑鞘,喘息良久。


    等到恢复了一些力气,撕扯了一些布条,胡乱捆扎住伤口,便想回去复命。


    却在走到一个巷子的时候,支持不住,倒下了。


    在冰冷的雪地里面,南风感到一个小小的力气在摇晃自己。


    他竭力睁开眼睛,是一个小女孩儿,衣服灰扑扑的,只有几块补丁还算鲜艳。


    “大哥哥,你怎么了?你是受伤了吗?”


    小女孩儿瘪着嘴,似乎这些伤口是落在她的身上,也觉得疼痛难忍。


    她拧着眉头,从兜里摸出两块糖。


    那是路边叫卖的麦芽糖,糖块包在糖纸里,能看出她对糖的珍爱。


    尽管粗糙,但糖纸折得严严整整。


    “大哥哥,这个给你吃,阿娘说,吃了糖糖,就不苦了。”她把糖放进南风的手里,看着南风沾着血的手,以为他受伤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轻轻呼气。


    “吹吹就不疼了。”


    孩子呼出的气热乎乎的,和寒冷凄骨的北风,一同吹进了南风的心里。


    第28章 岑楼


    远处的巷子口,遥遥传来一个汉子的咒骂。


    “找什么妮子,本来是个赔钱货就烦,还不听话,少个累赘不是更好。等哪天把她卖了,看她还老实不老实。”


    “哎呀,巧儿,你怎么在这儿啊,娘找了你好久!”一个同样衣着破旧的妇人扑上来,拉起小女孩儿一把搂进怀里。


    那妇人这才看见南风,一见他浑身的血迹,吓了一跳,赶紧抱起女儿,逃也似的离开。


    女孩儿哭叫,“娘,那个大哥哥受伤了,他会死的,我们救救他。”


    那妇人将孩子的头摁进怀里:“巧儿,再不走,你阿爹要骂的。有人会来救他的,咱们救不了他。”


    随着那个汉子不连断的咒骂,那一家人远去了。


    “腊八粥,新鲜出锅的腊八粥——”


    “冰糖葫芦——酸甜的冰糖葫芦吔——”


    小贩们远远近近,来来往往的吆喝从耳边掠过。


    事实上,也没有人来救南风。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一步一个血脚印,都是靠着自己走下来。


    他已经走到这儿了,离南风剑一步之遥,他不能放弃。


    南风撑着力气回到清水别庄。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也许,林海以为他已经死了。


    甚至连收尸都懒得做。


    便当他不存在了。


    所以,当他咬着牙,带着一身血污回去的时候,林海都惊讶了。


    最后的结果,就如同他想要的那样,林海把南风剑给了他,也把南风堂交给了他。


    南风又像每次执行完任务那样,一个人,背着剑,回到他的小窝,或许用落脚点更为合适,等着自己这次出行带回的满身伤口结痂,痊愈。


    然后再继续下一次的出行,下一次的受伤,下一次的痊愈。


    只是,这一次,他背着的是南风剑。


    是那把能在江湖上见血方休,震慑四方的南风剑。


    清水别庄坐落在城郊的山里,繁茂到阴森可怖的山头,都是暗夜的地方。


    南风自己的小屋掩映在清水别庄后的山林里。


    狭小的屋子里,一张床,再无其他。


    南风躺在床上,却第一次觉得无比清醒。


    不仅仅因为身上难以忽视的伤口的痛,也因为身份骤然转换的迷茫和空落。


    他想了许久后起身,走入屋后那幽黑,遮天蔽日,连月光也只是漏下寸毫的密林。


    因为伤痛,他走得很慢,任由幽深的墨色阴影将他吞没。


    这是南风难得的放任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被一个奇怪的地方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个山石壁上,开了一个窗口,地势较高,南风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


    凭借出色的轻功和矫健的身手,南风爬上了旁边高耸的大树的枝干。


    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光景。


    不大的石室,四周都是粗糙的石壁,石门紧闭着,看起来很厚重的样子。


    一方不大的窗口便是这间令人窒息的石室和外界唯一的联系。


    中央一根粗壮的石柱,连着一条粗长的铁链。


    而那铁链的另一端,拴在一个少年的腰间。


    那少年一袭白衣,脏污不堪,银色的半个狐狸面具遮盖了大半张脸,双目紧紧闭着,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他蜷缩着四肢,瘫软在地上,依靠着石柱,双手紧扣着自己瘦削的双肩,肩头的衣服被他揪出深深的皱痕,有些地方甚至直接被抓破了。


    菲薄的嘴唇被死死咬住,嘴角挂着鲜血。


    南风惊讶于这个少年的模样。


    他知道,这个少年是暗夜的人,不仅因为这样的石室他在别处见过不少,也因为这是暗夜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在暗夜的盘踞腹地窝藏这么一个人。


    只是,看着这个少年孱弱的模样,南风不禁疑惑。


    暗夜是有一套严厉的惩罚,针对那些心有杂念的杀手。


    但这个少年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杀手。


    “喂,你是谁?”


    南风出声询问。


    那少年闻言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看向南风的方向。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过长一分则显得阴郁,再大一分便显得呆蠢,只是,眼皮掀起的那一刻,滔天的恨意和蚀骨的阴冷从眼底喷涌而出。


    南风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各样阴狠绝望的眼神都见过不少。


    但一时还是被那眼神惊住了,一时愣了一下。


    那人眯起眼眸,细看了南风许久。


    陌生凉薄的眼神,和南风惊讶但没有敌意的眼神相撞。


    那冰冷慢慢翻涌,偃旗息鼓。


    “你是何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不答反问。


    “十一。”南风一如往常,出口后才恍觉,改口道:“现在叫南风。”


    “南风。”那少年低低地重复了这个名字,似乎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这么说,你是南风堂的堂主了。”


    随着这话,他轻轻笑了,但是似乎这一笑牵扯到了身体的痛,那本该娇艳好看的笑意生生带上了扭曲的意味。


    南风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


    他倚靠着盘虬的枝丫,就这么坐在树上,隔着那个小小的窗口看着那个少年。


    身子一动,他摸到怀里两个硬硬的物事。


    是小巷里那个小女孩儿给的糖块。


    来的时候,被南风攥在手里,本来齐齐整整的糖纸此时也变得皱巴巴的,还沾着不少南风手上的血迹。


    南风心念一动,摸出一个糖块,从小窗子里抛了进去。


    那个小女孩说,这个糖很甜,吃了就不苦了。


    他想,那个少年应该也很难受吧。


    也许,有一点甜,就不会那么苦了。


    他注意到,那个少年腰间的铁链不是很长,特意用了巧劲儿,让糖块落在那个少年能够到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


    那少年并没有动,谨慎地问道。


    似乎是疼痛更甚几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调也拖得缓慢。


    “糖,今日遇到的一个小姑娘给的。放心,没有事。”为了证明,南风剥开另一块,丢进嘴里,“今天是腊八,虽然暗夜不过节,这样的日子对我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


    南风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个少年也眼神一软,拾起地上的糖,慢慢放进嘴里:“是吗,可惜腊八已经过了。”


    南风这才后知后觉,月亮早已过了正中。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南风看着那个少年,他似乎松懈了一直紧绷的防备,这才又问道。


    “岑楼。”简短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让南风更加好奇他的身份了。


    暗夜的门主是林海,而一直在林海之侧的人是林嵩,再往下就是五大堂主,除了他刚刚接手南风堂以外,黎墨堂,青岩堂,钩越堂具有堂主在列,唯有绯色堂堂主之位尚是空悬。


    只有这几个人算得上有名有姓,其他人从进入暗夜时,就会被抹杀一切,只剩下代号,或者叫编号。


    他竟不知,这岑楼是何许人也。


    “哦。”


    南风不知道说什么,岑楼则是痛得没有精力和他攀谈。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含着一块糖,陷入了沉默以对。


    一个浑身是伤,一个痛彻百骸。


    一个靠在树上,一个缩在地上。


    只有从窗口里投下的婆娑的树影,随着风摇曳舞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挪动。


    南风不知道岑楼是怎么了,那一夜,他从清醒地和他对坐,慢慢变得癫狂,对着石柱一下一下磕着自己的头,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痛极了便啃咬着自己的手臂。


    隔着衣衫都能看到沁出的血迹描绘出一个个清晰的齿痕,那手臂是何模样也可见一斑。


    直至天边拂晓,岑楼才慢慢平静下来,像是一条脱水的鱼,耗尽了平时所有的气力,虚脱地倚靠着那根石柱。


    他释然地笑了,尽管笑得很难看。


    “看起来,你不会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南风。”


    眼看他没事了,天也亮了。


    南风和岑楼道了别就离开了。


    出去后,他才认出来,天色太黑,他没注意,竟然走进了林嵩的地方。


    平时这些林嵩圈起来的地方,是不允许他们踏足的。


    既是因为林嵩生性怪僻,不喜外人打扰,也是因为林嵩一直喜欢钻研巫蛊奇毒,经常在自己的地方种一些毒草,养一些蛊虫。


    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惹了祸,救与不救全看林嵩心情。


    后来,南风闲来无事就会去那棵树上坐着。


    而岑楼有时在,有时又不在。


    但是每一次他在的时候,都是拴在那根铁链上,经历一夜的痛苦忍耐,熬到天明。


    岑楼清醒时,会和南风说上几句,没有话的时候,两个人就静静陪伴。


    慢慢地南风也得知了岑楼的身份。


    他是林嵩的药人。


    只是,比起那些试药的人药人来说,岑楼试的更多的是毒。


    每一次能熬过来,便是他命好。


    林嵩喜欢那些新奇的毒药,也会捣鼓它们的解药,而这些毒药发作的感受,这些解药的作用有多少,岑楼都会是第一个领教的人。


    如果说,南风是林海用养蛊方式栽培出来的第一杀手,那么岑楼就是林嵩实实在在养着的一只蛊。


    只是没想到,这两只蛊虫,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了莫名的交集。


    慢慢地,南风从青涩的南风堂堂主,成为了江湖上人人谈之而色变的第一杀手。


    岑楼从狼狈落魄的药人,熬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慢慢崭露头角,成为了林嵩所谓的“徒弟”。


    南风仍旧会去那个石室外的树上静坐,岑楼也还是出现在石室里,不过有时候是试药,有时候是纯粹地静坐。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直到暗夜内乱,林嵩和岑楼反叛,南风把剑抵到岑楼的喉头。


    第29章 交易


    那时候,林海愤怒至极,声嘶力竭,命令他杀了岑楼。


    而即使站在他的剑下,岑楼也胸有成竹地说着,南风,你不会杀我。


    事实上,岑楼确实是对的。


    南风最后也没下得去手。


    他那时还沉浸在岑楼居然协同林嵩推倒了林海的震惊当中。


    在这之前南风一直自认至少对岑楼是有一些了解,但是从那个时刻起,他开始认识到,他所认识的那个岑楼只是他众多面孔中的一个,岑楼还有很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南风堂主,要请你回来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啊。”


    岑楼不紧不慢的声音打断了南风的回忆,他挥了挥手,示意南风坐下。


    南风仍旧站着,细细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岑楼。


    岑楼周身都透着一股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他见到岑楼的时候,岑楼大多数是在蜷缩着石室里,挣扎在痛苦和难受中,浑身都是狼狈的模样。


    难得有机会看到岑楼现在这样,一身华服的矜贵模样。


    当真配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让人很难把他和那个难堪的,经历诸多艰难的药人联系到一起。


    “岑楼,昨夜那把南风剑上是不是被你动了手脚?”


    南风问道,语气带着些许质问,些许笃定。


    之前被困在房间的时候,南风重新思考了昨晚经历的种种。


    他自问昨晚毒发的疼痛并没有达到完全不能忍受的地步,实际上,让他打斗中慢慢变得乏力的是身体逐渐流失的力气。


    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暗夜,他也明白了,这必然是岑楼的手笔。


    因为他昨晚唯一触碰过的东西,便是从零柒手里夺来的南风剑。


    岑楼赞许地笑了,大大方方承认了:“是,我确实是在南风剑柄上加了些东西。不过你放心,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让你暂时失去些气力的软筋散罢了。我若是不这样做,你也不会乖乖回来,不是吗?”


    “我说呢,怎么好好的,暗夜会把南风剑给了零柒。原来是冲我来的。”


    南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南风,你可以相信,我不会害你。


    我若是要除掉你,昨夜你的例毒发作,我也不会好心给你服解药。


    自问,对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的诚意已经如此坦荡明了,那么你呢?“岑楼紧紧盯着南风的眼睛,“南风,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南风后背一凉,他知道,岑楼的言下之意,问的是慕辞熙。


    岑楼的目光就像盯住猎物一样,紧紧锁在南风身上,眼底写着志在必得野性,带着赤裸裸的侵略性。


    似乎南风哪怕有一点儿的谎言,也能被他一眼看穿。


    南风不知道怎么回答岑楼。


    他想要不答反问,借此来绕过这岑楼这个尖锐不已的问题。


    “岑楼,你”南风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逆反?那还能是为什么呢,他的师父是林嵩。林嵩若要反叛,他如何不从。


    还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唯独对自己不依不饶,非要自己回来?这话问出来,他自己也会觉得尴尬,就像林海问他为什么不杀岑楼一样。


    还是问他到底对慕辞熙了解到了什么地步,会不会对他有威胁?这个问题若是抛出,那更是直接惹祸上身,上的还是慕辞熙的身。


    “嗯?”岑楼从鼻腔里溢出一声上扬的反问,饶有兴趣地握着书卷,无意识地轻轻敲在自己的膝头。“怎么?你不愿意说?还是你更想听我说?”


    “暗夜如今只有你在做主吗?林嵩呢?”南风决定还是从头说起,先发制人,但是对慕辞熙和这一月的经历避而不谈。


    而这也确实是他好奇的东西,看起来岑楼如今在暗夜的权力真的很大。


    岑楼假装看不出他的生硬的话题转换,也许是也没打算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便顺着他的话说。


    “那倒也不是,只是我师父这段时间俗务缠身,不便出面,所以门中的事情,大多由我代劳罢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从一个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药人,成为暗夜的首领,甚至凌驾在几个堂主之上,我是怎么做到的?


    但无论过程如何,南风,我到底还是爬上来了,不是吗?我再也不用回到那个生死不由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了不是吗?有了权,我才能看到那些人对着我卑躬屈膝,才能把我所受到的伤害,一点点地还回去!”


    岑楼难得地情绪外露,话语里隐隐有些癫狂,他说起南风,紧接着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回不去林海那边了吧?


    也是,依照林海的性子,你大抵是成为了他的眼中钉,他手下的人对你无不除之而后快。


    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呢?有我在,这暗夜谁会苛待于你?我甚至可以让你做堂主之首,你和我一起,站在这暗夜的权力之巅不好吗?”


    南风被岑楼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脑子晕晕的。


    “可是,若是回来,那我就是做实了叛徒的事实。”


    “呵!叛徒?!”岑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不由得发笑,言语间尽是嘲讽和不屑。


    “忠诚不过是那些世俗之人自我感动的东西罢了。倾尽所有,落一个忠诚的虚名,真是迂腐之见!暗夜自己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难道还要图那些世俗虚妄的名头吗?


    再说了,南风,你弄错了,林海才是叛逃余孽,这儿,如今,才是暗夜!”


    岑楼起身,走到南风身边,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道:“还是你以为,你可以离开暗夜,回到慕辞熙的身边?


    不过,你告诉过他你的身份吗?你敢告诉他你是暗夜的杀手吗?他知道你的手上沾着多少鲜血吗?


    你想想,如果他知道这些,他还能允许你安安分分地留在他身边吗?


    南风,你不敢,他不会。


    你注定是属于暗夜的人,你的所有我都了解,我们才是一路人,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堪比眷侣的呢喃情语般轻柔的话,落在南风的耳里却像是毒蛇的低语,引诱着他走入漆黑的地下洞穴。


    是啊,为了留在慕辞熙身边,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一次次对着他们隐瞒跟暗夜有关的事情。


    黎墨的出现,暗夜杀手的灭口。


    他在隐瞒自己身份的路上一意孤行。


    却在无形之中,让慕辞熙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可是他能把实情告诉慕辞熙吗?


    坦白了一切,这些日子经历的这样的生活还能一样吗?


    南风不敢想,或者说,他从来就在拒绝去想,去接受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着南风陷入了沉思。


    岑楼满意地笑了。


    不想等南风厘清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岑楼紧接着说道。


    “而且,退一步来说,南风,看你昨晚难受的模样,你身体里的毒药还没有解药吧,离开了暗夜,你又能活多久呢?就算你跟着他,和暗夜作对,那个慕辞熙又能活得了多久呢?”


    对着南风晓之以情之后,岑楼紧接着说出了带着些威胁意味的话。


    南风抬起眉眼:“岑楼,你威胁我?”眼神里的反感一览无余。


    “怎么会呢,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我说这些,都是在为你考虑。我不过是和你推心置腹,你觉得你如今的处境,除了回到暗夜,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


    岑楼安抚式地拍了拍南风的肩膀。


    “岑楼,你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


    南风直截了当打断了岑楼的话。


    他不想听岑楼说这些东西。


    他承认,岑楼说的都是事实。只是这是他不想听到的事实。


    岑楼收起虚与委蛇的做派,站直了身子,“好,我要你回到暗夜,继续做你的南风堂堂主,继续帮我做事情。”


    回到暗夜吗?


    回到以前的生活,继续不断地重复着杀人,受伤,杀人的生活。


    南风有一瞬间的失神,明明脱离这样的生活仅仅一个月而已,自己竟然生出了不愿回去的心思。


    南风思考着,岑楼就这样耐心地等着,直到南风坚定地回视着他。


    “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


    “你但说无妨。”


    “我回来,你让暗夜放过慕辞熙,保证不会再去伤害他。”


    南风表情严肃,语气也颇为郑重其事,这是他真实的想法,他想要就此打住他给慕辞熙带去的伤害,希望暗夜对慕辞熙的关注随着他的回归而收回。


    让慕辞熙回到没有遇见过南风的生活。


    岑楼听到却嘲弄地笑了:“你倒是关心他。没想到,这一月的萍水相逢,竟还让你对他念念不忘了。”


    “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念旧情的人。我要你回到暗夜,但是我可以最大限度地给予你活动的自由。只要你不拒绝暗夜的任务,你可以得到每月的解药,你也可以自由地出入,活动。哪怕你要回去找那个慕辞熙,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儿,岑楼看着南风闪过一丝喜色的面庞,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你不对他说出关于暗夜的任何消息。”


    “好!我答应你。”


    “那么,祝我们合作,哦不,重逢愉快!”


    第30章 归还


    岑楼和南风的交易就这样轻易地达成了。


    岑楼说的也不错,岑楼如今成为了暗夜有力的话语者,他如此看重南风,南风也算是跟着水涨船高,有着极大的自由。


    对于南风所提出的要求,不动慕辞熙,确保他的安危,岑楼也是满口答应。


    明面上,这个交易似乎怎么看,都是岑楼对他的极大让步。


    不去细究两人背后的各自的小心思,目前似乎达成了一个很和谐的局面。


    “既然你回来了,那么南风剑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些,一直留在库房里,它也很寂寞吧。”


    岑楼说着,站起身子,走进内室取出一柄剑,递给南风。


    南风愣了一瞬,伸手接过,背到背上。


    南风剑,终究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他,也终究还是回到了暗夜。


    “那既然如此,我先走了,有事情,有任务,你就联系我。”


    南风看着岑楼点点头,重新展开桌上的书卷,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南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双手把着门框,回头说道:“岑楼,能把沈清意放了吗?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对付慕辞熙,那她对你也没有意义了。”


    南风以为的是,岑楼针对慕辞熙无外乎是希望他回来,设局作对也是为了把他抓回来。


    那他既然回到了暗夜,也尽量弥补对慕辞熙的伤害吧。


    岑楼听到南风的话,低垂的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情绪里,包含着惊讶,了然,狠毒,释然诸多杂糅在一起。


    “好!她如今也没有了价值,既然你想要,那便随你的便。”岑楼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抬,“人在后山的刑室,动作小心些,动静不要太大。”


    南风嗯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钩越抱臂站在不远处,闻声抬头,看到南风没事,松了口气。


    走近了些,才看到他背着的南风剑,脸上更添了些喜悦的颜色。


    既然岑楼能把南风剑给他,那就证明他已经重新回到暗夜了。


    “南风,你回来了!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放下这些呢。”


    “钩越,我还有事,咱们之后再叙。”


    南风无心招架钩越的喜悦,他急着离开,他需要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下,也需要去找到沈清意,送还给慕辞熙。


    钩越见南风有些急色,也没有坚持,停住了脚步,眼看着南风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总觉得南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钩越喃喃着,一回头,远处院子的角落里,静静立着一个人影,是黎墨。


    钩越毫不客气一记眼刀,许多挤兑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黎墨便转身离开,回之以离去的蹁跹衣角。


    南风从清水别庄走出来,飞快来到暗夜刑室。


    他扭动石碑下的开关,随着石门缓慢打开,一个闪身挤了进去。


    “什么人?”


    看守的人听到声音立刻堵在门口,将兵器横在身前,戒备地看着南风,厉声喝道。


    “南风堂,南风!奉岑楼大人之命,带走一个人。”


    南风?以前的南风堂堂主?


    “你如何证明你是南风,没有岑楼大人或是黎墨大人的手令,如何信你。再说了,就算你是南风,南风如今也不是暗夜的人了,你说把人带走就带走吗?”


    “嗯?南风剑在此,足以证明我的身份。若有异议,自可前去找岑楼确认。”南风一时忘了。


    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以前人人毕恭毕敬的南风堂主,岑楼还未公之于众之前,他仍是叛逃在外的人。


    “或者,若是不想去找岑楼的话,你们也可以亲自领教一番我是不是南风。”南风握着南风剑,眼神凌厉。


    他不是不可以硬闯,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旁生其他的麻烦。


    那俩人犹豫着,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拿不定主意。


    南风堂主跟着前门主流落在外,虽说近来暗夜有传闻,南风昨夜已经回来了,但是他到底是敌是友,他们也不敢妄下定论。


    “什么动静,可有人擅闯?”


    随着声音的传来,走出一个男人,黎墨堂十二。


    比起底下那些低微的人,他自然是认识南风的。


    看着南风手里的南风剑,十二了然,这南风剑必然是岑楼给他的。


    那这么说起来,南风堂堂主还是回来了。


    “南风堂主,您有何贵干?”十二说着,抬抬手,示意手下人将兵器收起来。


    “奉岑楼之命,来带走沈清意。”


    十二没有掩饰住那一刻的惊讶,愣了一会儿,收起表情,躬身应声道:“您跟我来。”


    也无怪十二惊讶,沈清意是他和黎墨一起设计从霓袖宫带回来的,起初他还因为这样的小事情也需要黎墨出手心有不忿,后来全程围观了岑楼审沈清意的过程,才知道她的身份非同一般,事关回雁,所以这些日子的看管一直很小心。


    没想到,南风一回来就要带走她。


    看来,南风确实很得岑楼的倚重。


    也是,毕竟南风是这样一个天赋极高,在暗夜,甚至三国也难寻对手的人。


    南风跟着十二走过那一条幽暗的甬道,走到一间石室门口。


    十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上那把沉重的大锁。


    “人就在里面,南风堂主您请自便。”


    “嗯,你先下去吧。”


    南风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倒伏在角落里,看起来了无生气。


    南风将她打横抱起,离开刑室。


    许是感受到南风的动作,沈清意意识恍惚了片刻,想要睁开眼,却因为一直处于黑暗,突然被放到光下,难以撑开。


    “你是谁,是少主的人吗?”


    短短几个字,沈清意磕磕绊绊说了很久,很久滴水未进,她的声音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妇,嘶哑粗粝。


    因为沈清意的头靠在南风的胸前,蒙在衣服里,本就虚弱难辨的话语更加瓮声瓮气,到南风的耳朵里已经碎成了砂砾。


    “你别担心,我送你回去。”


    南风说了一句,当做安慰。


    此时是白天,他若是就这样带着一个人大摇大摆进入公主府,未免太过招摇。


    而且临走的时候,岑楼也特意交代他,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所幸,天也快要黑了。


    南风于是先将沈清意带回了自己的木屋,稍作休息,静静等待着天黑。


    没想到,才离开一月多,屋子里竟然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想起这一月,突然觉得时间为何这么长。


    慕辞熙方才从流雪阁回来,他最近一直在关注着有没有南风的消息,关心着回雁对暗夜的防备部署,还要牵挂着远在靖阳的战事和亲人,着实有些心力交瘁。


    “殿下,我预先让下人备了些养神的药汤,您睡前用一些吧。看您最近劳神不少。”慕玦估摸着慕辞熙快回来了,提前通气儿了后门处的人,自己在这儿守着。


    慕辞熙边走边揉着眉头,隔着易容面具都是一脸疲惫,应道:“好”


    片刻后倏地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突然,他余光中看到什么东西,定身细看:“那是什么东西?”


    公主府后院的假山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凉亭,寓居在青葱的竹林间。


    而那方小亭子的长凳上,有一个远远的看着像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慕辞熙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是谁?”


    慕璟飞速上前探查,抬起那人的头,仔细一看,是个妇人。


    “殿下,似乎是沈清意?”


    因为沈清意的失踪,回雁花了不少心力,慕璟和慕玦对她的模样都不陌生。


    只是天色昏暗,沈清意又因为经受了不少折磨,模样枯槁,再加上平白无故出现在公主府的后院,慕璟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沈清意?”


    慕辞熙和慕玦都是一惊。


    沈清意昏迷着,倒在长凳上,慕璟将人一把抄起,抱了出来。


    眼看着主仆三人带着沈清意离开,躲在暗处的南风也松了口气。


    怕被沈清意记住模样,他给她喂了些迷药,等天黑之后便等在这里,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回去。


    他看到慕玦在门口等着,便料想慕辞熙应该也快回来,便:将沈清意放在了一个显眼又不明显的地方。


    理智告诉他,该走了。


    从今如此,他便不再欠慕辞熙任何了。


    离他远远的,便是对彼此都好。


    可是,双脚就像是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分毫。


    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叫嚣道:“再去看看呢,就去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在为你担心就走。如果他们确实回到了没遇到你之前的生活,你也能安心地回去不是吗?”


    这个声音越来越大,竟然蛊惑着南风继续跟上前去。


    房间里,慕玦仔细看过之后,从内室出来,慕辞熙和慕璟都是沉默地等着。


    “确实是沈清意,人已无大碍,只是些许迷药,过段时间就会醒来的,殿下到时候再问吧。”


    慕辞熙此时已经褪去了易容的装扮,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


    沈清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公主府?


    她被暗夜带走之后,一直杳无音信,回雁都已经做好了她已经不在了的最差准备,没想到她却突然出现了。


    暗夜是绝对不会主动将人送回来的。


    难道,是慕风?


    想到这儿,慕辞熙骤然抬起头,四处环顾。


    一定是他,除了他是个变数,别的也再无可能了。


    那么他呢?


    他还好吗?


    他的处境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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