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折磨


    慕玦从流雪阁拿到了沈清意的卷宗档案。


    因为家里贫穷,沈清意从小被卖到姝贵妃娘家,也就是六品官员简益升家里做婢女,后来分了伺候未出阁的姝贵妃。


    简益升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因为女儿选秀入宫,得到皇帝的宠爱,简益升的职位也在不断提高。尽管他本人的才能实在不算出众,仍然成为了在京都的闲散蛀虫之一。


    而沈清意也一路跟着姝贵妃进入了皇宫,并在后来签订契约,加入了回雁。


    沈清意摆脱穷苦的处境之后,也在不断地补贴家里。尤其是在她逐渐得到姝贵妃的器重之后,每月都会从宫里往家里寄出去不少体己。


    她的家里,还有弟弟一家以及年迈的父母,生活在京都的农村乡下,一直以来,安分守己,交际关系简单。


    在慕玦得到信息的同时,黎雪也派人开始监视沈清意的家人。


    如果抓了沈清意的话,那么最大的威胁她背叛的筹码就是家人。


    慕辞熙只是吩咐他们注意着。


    毕竟沈清意是否还活着,有没有落到暗夜的手上都还是未知的。


    他们能做的只有防患于未然,坐等对方的动作。


    清水别庄,岑楼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穿过后院的石景流水,打开一个角落的一道侧门,走了出去。


    白色的衣摆上绣着几笔劲竹的翠叶,走动时拂过树林中随着地表蔓延的野花杂草。


    白衣银面,青白相映。


    岑楼似乎一直钟爱白色,哪怕这一抹白色在还未完全染上秋色的山林之间扎眼且独特。


    草叶摇曳着挽留,却也阻挡不住男人的脚步。


    岑楼来到一个石碑面前,摸向底部一个小小的像雕像又像乱石的突起,用力转动。


    伴随着沉闷的机关启动的声音,原本嵌合得严丝合缝的山石突然裂开一道缝,像是打开了一道门。


    等到岑楼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山石又隆隆地合上了。


    岑楼走进去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石阶,沿着昏暗的甬道一直往前走,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


    有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了。


    “见过岑大人。”


    “她怎么样了?”


    那男人知道岑楼问的是关在里面的沈清意。


    “一开始的时候一直闹,如今似乎安静了许多。”


    “无妨,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岑楼的话显得胸有成竹。


    那男人毕恭毕敬地跟着岑楼沿着一个岔路走进去。


    这条路上都是一间一间凿建的石室。


    室内逼仄狭小,仅有厚重石门上有一个不大的窗口可以窥见外面的一点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也是幽暗的通道。


    两人在一个门口停住脚步。


    下属掏出钥匙对着沉重的大锁一顿捣鼓之后,岑楼抬起脚进去。


    接连几天的折腾已经让沈清意心力交瘁,她能预感到自己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四肢被禁锢,嘴也被封,她连自尽的机会也没有。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虚弱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带着银质狐狸面具的男人走进来。


    “沈清意。”在他清冷的声音里,这三个字仿佛是从山间雪水中捞出来一样清冽,接触时那寒冷便会浸入骨髓。


    沈清意立即清醒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张开了满身的尖刺,以极具防备的姿态面对着岑楼。


    岑楼一声轻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勾起他兴趣的小玩意儿。


    他动了动手指,身后的男人立刻上前,揭开了沈清意的嘴上的束缚。


    “你们是什么人?”沈清意先发制人。


    岑楼啧啧两声,开始念白似的说起来沈清意,“沈清意,年三十七,南县人士,七岁进入简府,十五岁随简芙雨进宫,在霓袖宫当差”


    这些字眼像汩汩山泉,接连不断地从岑楼的嘴里蹦出来。


    把沈清意的个人经历,重要的人生事件,准确地讲述了出来,她何时入府,进宫,受伤,晋升,甚至还有她的家人的情况也是事无巨细。


    这些字句,像是一个规律落下的锤子,一锤一锤敲在沈清意的心上,她心里的慌张和胆寒愈演愈烈。


    末了,岑楼抛下一句话收尾,“哦,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一点,你还是回雁的人,似乎还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呢。”


    一锤重重落下,沈清意的心骤停。


    尽管心里有了预期,这样被赤裸裸地扒开所有的秘密,裸露在敌人面前,还是让沈清意无所适从。


    果然,这个人对她早就了如指掌,把她抓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回雁。


    敌人将她的底细扒得干净,她却对对方所知甚少。


    “我只是和你说个故事。不过你要知道,我们所掌握的,绝不仅仅是这些。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有关回雁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我保证你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怎么样?”


    沈清意撇开眼神,沉默以对。


    岑楼对此也毫不意外,若是一两句话就能撬开回雁的人的嘴,他反而会觉得没意思。


    “无碍,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玩儿。”


    岑楼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修长的两指捏出一丸褐色的药,侍立一旁的男人极富眼力见地掰开沈清意的嘴。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蔓延,随着唾液的润泽,向喉头流窜。


    被男人坚实的手紧紧捂住嘴,沈清意吐也吐不得。


    “含服和吞咽都是一样的,这只是简单的开始,还有很多好东西值得一试。”


    估计着药效似乎差不多了,岑楼示意男人放开了对沈清意的禁锢。


    这个药的效果来势汹汹,不一会儿,沈清意就感到剧烈的疼痛。


    明明没有皮肉的伤口,却浑身感觉到刺骨的痛,就像千万把刀从四面八方砍过来一样,身体每一寸都在哀嚎这难以承受的苦楚。


    干辣辣的痛一阵一阵铺天盖地而来。


    虽然为奴为婢,但是毕竟也是小有职位,沈清意平时的生活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苦痛。


    不多时,便已经脸色煞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庞和脖颈淌下,紧咬的牙关和被锁的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全凭坚韧的意志在强撑。


    原来自己当时也是这个狼狈不堪,狗都不如的样子吗。


    岑楼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清意,用目光描摹她的每一寸痛苦。


    “人们只会说疼,说痛,可是疼和痛也是不一样的,刺痛,绞痛,钝痛,火烧一般的痛,刮骨的痛每一种都有不一样的滋味。”


    因为巨大的痛感,岑楼拖长了语调的话听在沈清意耳中,有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


    她索性不去看她,紧闭了双眼,任由疼痛的汪洋把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剧烈的疼痛渐渐消退。


    “还不错,倒是有骨气。”岑楼不知何时寻了一把椅子端坐着,捧着一杯茶浅啜,听语气似乎还有些欣赏沈清意的忍耐。


    沈清意看向他的方向,与一身狼狈的自己相比,他还真是显得出尘啊。


    衣冠楚楚的禽兽!


    突然,门外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透过小小的窗口,沈清意看到一个头上套着黑布的男人被拖拽着从门口走过。


    那是一个被拷住手脚的男人,浑身是伤。


    不一会儿,就听见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混含着沉闷的痛呼声。


    “他是你的同类。只是很可惜,我没有留时间给你们相见叙旧。”岑楼轻轻用杯盖刮着茶沫,“不过你放心,你尝到的所有苦头,他一样也不会少。”


    “我告诉他,你已经落在我们手上,如果他先和盘托出,那么他就可以拥有活命的机会。如果要是你先说出来,那他就会生不如死,被慢慢折磨致死。


    如今,同样的话,也送给你。你先说,那就是你活他死,若是他先挨不住,那你连带你身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岑楼勾起嘴角,看戏的语气,“你说,你们俩到底是谁的骨头比较硬呢。”


    将两个人分开审讯,偏又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对同伴的判断就会影响到他们的心志。


    不过,这一点并不能击垮沈清意,因为她并不怀疑,能进入暗夜的线人的忠诚度和意志力。


    只要自己能咬住不松口,大不了就是些皮肉之苦。


    那边的惨叫还在继续,这边岑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沈桂源在城郊的房子昨夜不知怎的,横梁突然断了,眼瞧着就要砸在熟睡的儿子身上,多亏了沈桂源的老父亲睡觉浅,扑过去救下来了。小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可惜老爷子失去了一条腿。”


    岑楼漫不经心地继续讲着故事,“这般变故,着实让我心惊。特地派了手下人去照拂一二。只是,暗夜的人都是拿惯了刀剑的粗人,唐突了沈姑姑的家人也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故作客气的话里却都是威胁的意思。


    沈清意心急,暗夜的手已经摸到自己的家人身边了吗?


    焦急的她又顾忌着回雁的规矩。


    回雁允许离开,但是不会姑息叛徒。


    可是,可是自己当初愿意进回雁不就是为了家人能有庇护吗?


    如今,全家人的性命被放置在死亡的绝壁之上。


    到底,到底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岑楼随口编的谎话。


    偏偏她也无从查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关心则乱。


    岑楼似乎看穿了沈清意沉默面目下的一丝动摇,他招手叫人送来一个小瓶,接过手亲自起身。


    将小瓶打开,动作轻柔地靠近沈清意被锁固定着的手臂。


    岑楼的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但是他越是这样,越让沈清意感到害怕。


    不出意外,从那小瓶子里爬出两只黑乎乎的,指甲尖大小的虫子,细小地蠕动着。


    “这是蛊虫。”岑楼状若好心地解释。


    第12章 背叛


    那小小的虫子在沈清意的手臂上蠕动,带起窸窸窣窣的酥麻感。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刺痛让沈清意一下叫出了声。


    只见那虫子摩挲着,咬了沈清意一口,伤口剧痛,鲜血霎时冒了出来。


    另一只也似乎被鲜血吸引,迅速爬过去,两只蛊虫像是被饿了许久,拼命吮吸着鲜红的血液。


    “这是血蛊,它会啃食你的皮肉,钻进你的身体里。依靠你的血肉为食,然后产卵,卵随着你的血液流经你的全身,等到幼虫孵化,便会从内而外地将你的身体一点点啃成空壳,如果你还没死的话,还能看到它们在你的皮下游动,感受到身体的血肉一点点被啃噬,直到最后,剩下一具裹着皮囊的骨头。”


    岑楼的恶魔低语萦绕在耳畔,在沈清意瞪大的瞳孔中,一只蛊虫已经沿着那个咬开的伤口,蠕动着钻进了半个身子。


    “不,不要!”


    沈清意惊恐地大叫,声音里的惊惧凌厉刺耳。


    “不要,那就说出我们想知道的!”


    沈清意迟疑着,缓慢地摇了摇头。


    岑楼说话狠厉起来,“既然如此,看来有必要让你的父母兄弟也尝一尝这血蛊的滋味,亲身体会一番你的感受。”


    说话间,余光察觉到沈清意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下巴,“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死了,你的家人只会死的更惨,怕是九泉之下也会埋怨你这个女儿不孝吧。你也不要妄想回雁的人会来救你。拖延时间也不过困兽之斗。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在回雁眼里,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在霓袖宫的意外大火里的死人!


    为了找到替代你的尸体,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甚至连你腿上的旧伤也复刻了呢。


    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你还活着的,只有暗夜。”


    如愿看到沈清意崩溃的眼神,岑楼轻轻地笑了,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


    “回雁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家人。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沈清意的脸色一片灰败,嗫嚅了良久,从喉咙里挤出低哑的声音,“我我说。”


    站在岑楼身后的男人回过神来,上前用布条扎住沈清意的上臂,用匕首将钻进皮肤的蛊虫挑了出来,装回小瓶里。


    此人正是黎墨堂的十二,今日亲眼看见岑楼狠厉暴虐,却又装的道貌岸然的一面,着实让他又惊又怕。


    回想了一下那晚对着黎墨脱口而出的那些轻视岑楼的话,此刻万分后怕,也十分庆幸当夜只有黎墨在场。


    “好,若早这么配合,也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在沈清意的口述下,十二写下了一份名单,恭敬地递给岑楼。


    岑楼将那名单笼入袖中,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沈清意嗤笑一声,“回雁的规矩就是这一点不好,断不了各种关系的人注定会有软肋。


    一旦被尖刀抵着,再强大的人也只剩丢盔弃甲。这次就当给你,也是给回雁的一个教训。至于你,暂时不用死,不过,这名单上的人若是有一个错误,那你一家人”


    岑楼冷哼一声,抬脚出去了。


    “把她放下来,看好。”


    这话是说给十二听的。


    岑楼路过那间关着暗夜卧底的石室,看着里面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处理掉”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暗夜的杀手大部分都是无依无靠,无牵挂之人,才会加入暗夜。


    而能经过血腥的厮杀爬上来的杀手自然也是意志力坚强。


    所以,岑楼从来就没有指望从暗夜内部的卧底嘴里能撬出来什么东西。


    他只是一个调出沈清意的饵,一个对沈清意施压的工具。


    如今,目的也达到了,他也就没有了价值。


    慕辞熙这几日一直被梁皓非纠缠着,脱不开身。


    吃喝玩乐,样样齐全,盛情难却。


    负责监视沈清意的人传来消息,在沈桂源家附近察觉到了不明身份的人活动的迹象。


    这不算一个好消息。


    夜里,慕辞熙易了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服,意欲去查探一番。


    “世子,还是我去吧!”慕璟开口。


    “不必,你留在此处,假装是我正常就寝,以防万一。”


    慕璟和慕辞熙的身形最为相似,上次从靖阳来北宸的时候,也是由他乔装成慕辞熙的样子。


    慕璟知道慕辞熙的武艺不在他之下,但还是很担心。


    但是慕辞熙更希望亲自去探探虚实,所以这次的行动,连回雁的那边也未告知。


    他的目光在慕玦和南风之间徘徊,最后落在南风身上。


    “你跟我去!”


    夜里查探潜伏,说不定还有极大的危险,慕风比慕玦更合适。


    尽管慕风并不如慕玦那样值得托付信任,慕辞熙也还是选择了慕风。


    既是因为他也说不上来的莫名的信任,也是因为他对自己足以自保的自信。


    南风默不作声开始准备,慕玦也只是冷静地应下,他一贯相信慕辞熙的判断。


    上弦月斜卧在点缀着碎散星辰的夜幕之上,浅淡的月光照着夜里骑马纵行的两人。


    临近沈家村的地方,慕辞熙示意南风停下,两人将马拴在离道路不远的树林中,悄无声息地向着沈家村的方向逼近。


    沈桂源的家在整个村落的西南角落,依傍着屋后的山丘,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慕辞熙和南风从村口进入,寂寥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夜深之后,整个村庄都沉浸在熟睡之中,许多家禽也把头埋起来睡觉,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不速之客。


    慕辞熙打了个手势,示意南风在岔路口分开,摸排一遍后在沈桂源家汇合。


    在两人分开后,南风尽职尽责地走过每一个农户,尽心尽力排查着任何可疑的迹象。


    在靠近沈桂源家的时候,南风屏住了气息,更加小心自己的行迹。


    突然,一阵竹叶窸窣声响让他警觉起来。


    有人!


    南风不漏出一点动静,悄悄地靠近那个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暗夜的杀手以为自己并没有被发现,他活动了一下自己因为长时间蹲伏而麻木的手脚,心里念着这次的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南风的靠近并未被察觉,他本意是抓住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交给慕辞熙去处置,却在靠近看清的那一瞬心里一惊。


    是暗夜的人!


    怎么会是暗夜的人呢?


    慕辞熙并没有告诉他这次的事情和暗夜有关,毕竟,他还没有信任到把回雁的事情也告诉南风。


    南风以为他们只是来保护那个叫沈桂源的人,排除危险。


    一直以来,不对任务有丝毫的置喙,只需要坚定的执行就是杀手的基本修养。


    南风一时心里闪过很多个猜测。


    暗夜一般接的都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任务。


    监视蛰伏可以算是新鲜。


    沈桂源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怎么会值得暗夜这般大费周章。


    南风突然又意识到,能劳驾靖阳世子慕辞熙和自己半夜出现在这里,这个人一定牵涉了不一般的秘密。


    如果把这个人带回去,那自己的身份


    不过,暗夜能和堂主直接接触的人并不多,自己也一贯独来独往,兴许这个人不认识自己呢。


    这样想着,南风摸出怀里带着的匕首,闪身上前,准备生擒。


    那杀手被突如其来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侧身闪避的同时拔出剑格挡。


    南风紧逼上前,手一挥,堪堪划破了那人的胳膊。


    果然,自己还是不喜欢也不习惯短刃的匕首。


    南风心里吐槽。


    “南南风堂主!”那人惊讶地低呼。


    命运就是这么不巧,那个蹲守的人恰好就是南风堂的人。


    虽然南风不认识他,但是他却在惊鸿一瞥间见过南风的模样。


    加之,南风堂的人最近有不少人都在全力寻找南风的下落,关于南风的画像和特征也在南风堂众人之间流传。


    南风的目光瞬间冷硬下来,看来,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南风并不做应答,只是身形快速移动,匕首直奔那人的脖颈而去。


    那杀手确认此人就是南风,立刻提起来十二万分的精神和戒备,迅雷不及掩耳后退数米,紧握长剑摆出防备的姿态。


    一寸长一寸强,长剑抵御之下,南风思考着怎么样悄无声息地一招制敌。


    他并不打算把慕辞熙或者可能存在的其他暗夜的人引过来。


    没想到,那人掏出一个奇怪形状的小玩意儿,放到嘴里。


    一声清亮而高的哨声在寂静中响起。


    是暗夜的集结哨!


    南风对此毫不陌生。


    那人看着南风的眼神,慢慢变得狂热。


    暗夜动用了多少人力想要寻找南风,南风堂的人可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如果今天他能把南风带回去,何愁得不到赏识和重用。


    只是他也惧怕南风的实力,便想召集同伴一起。


    殊不知,他的举动彻底引起了南风决绝的杀心。


    慕辞熙正在往沈桂源家的方向走的途中,听到一声哨响。


    紧接着一个黑影迅速从树上窜下来,向着哨声的方向快速移动着。


    慕辞熙提气跟了上去,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行踪暴露在另一个赶来的黑衣人眼中。


    第13章 发作


    慕辞熙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南风利落地将夺来的长剑从一个黑衣人的胸口拔出来。


    而那人倒在地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听到集结哨赶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钩越堂的,一个是绯色堂的杀手,他们并不认识南风,只是震惊于同伴的暴毙。


    钩越堂的杀手先到一步,看到南风堂的同伴倒在血泊之中,拔刀对着南风,十分警惕:“你是什么人?”


    见南风默不作声,他飞身上前,和南风缠斗在一起,“既然杀了我们的人,那你今日只有死路一条。”


    慕辞熙正观察着南风需不需要帮忙,突然感到身后一阵杀意。


    他敏捷地闪到一旁,躲避伤害。


    还没等到慕辞熙出手,南风鬼魅一般已经来到他跟前,举剑挑开慕辞熙身后绯色堂杀手的致命一击,回身击退了紧追而来的钩越堂杀手。


    一时之间,三人打作一片。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左右夹击对着南风进攻。


    “别过来,危险!”


    南风的话不容拒绝地落在慕辞熙脚下,化作无形的桎梏。


    南风自信对付这两人绰绰有余。


    若是慕辞熙搅进来,他还要分心注意他的安全。


    慕辞熙也看出了南风的自信,乐得清闲,抱臂作壁上观。


    那两人看出了南风的难缠,进攻越发凌厉起来。


    但是越心急,越容易露出破绽。


    南风抓住一个防御的空挡,长剑直进,击破了两人的联合抵挡。


    趁着他们调整的间隙,敏锐躲过一人的攻击,集中精力袭向另一人的面门,却在靠近的那一霎,陡然下沉,一剑刺入那人腹中。


    拔出的瞬间,一剑封喉。


    在动作完成的一瞬,一股锥心的刺痛袭上心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南风有一瞬卸了力气的滞空。


    原本计划的利落转身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滞了一瞬,没有躲过背后人的剑刃。


    绽开的血腥气和风吹过被划破的濡湿伤口的凉意让南风强打起精神,灌注精神准备一击毙敌。


    好强烈的杀意!


    仅剩下的一个杀手从脚底窜起刺骨的寒意。


    杀手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没有同伴的自己对上眼前人毫无胜算。


    跑!


    只有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南风怎么会让他就这样逃走!


    一套丝滑的连招,轻盈蹁跹,飞掠到那人跟前,手上的剑在月光下幻影迭起,让人看不清动作。


    随着南风逼得越来越近,那杀手的眼里惊恐就越攒越多,目眦欲裂。


    因为这个招式,这个剑法。


    他并不陌生。


    南风堂的至上剑法,南风堂有资格学习的人都不多,至今能完全领悟,运用至极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而看这人的动作,出神入化。


    能有这般剑术的,只会是那个人!


    南风堂主!


    “南”话还未出口,脖颈的的鲜血便喷薄而出,剩下的那个“风”字也随着血沫呛在喉咙里,呜咽着消失在风中。


    那人圆睁的惊恐眼眸中,最后留下的是南风冷峻的面庞。


    随之而来的是慕辞熙的大喊“留活口”,但是很明显已经晚了,地上的尸体滑在地上,胸膛急促的微弱起伏渐渐归于平静。


    南风也庆幸着自己动作快。


    看样子这人已经认出自己了。


    若是再晚一点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跟慕辞熙解释。


    表面上,他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犯错模样,小心翼翼靠近慕辞熙。


    慕辞熙也很懊恼自己没有及时阻止南风下死手。


    但是一看到他这个怂怂的模样也没了气性,不觉好笑。


    笑归笑,说教和批评还是必要的,万一下次他还是这么莽撞怎么办。


    下次?呸,没有下次!


    “这样的人,留活口比直接杀了有用得多。你真是的,木头脑袋,我不说你就不会想着点儿。”


    南风点头如捣蒜,本就心虚的他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挨训。


    一边像只犯错的小狗耷拉着尾巴接受批评,一边偷偷打量着慕辞熙的脸色,悄悄向着他的身边挪动。


    等到南风在身边站定,慕辞熙招手让他到自己面前坐下,“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能得本世子这么伺候,你小子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摊上你,本世子倒是不知道倒了什么大霉”


    一边说着,一边将就着扯下南风破烂的中衣,撕成布条,处理南风后背狰狞的伤口。


    “本世子还以为你多能打呢,下次不行就别逞能,能群殴,干嘛非得逞英雄自己上。这苦,你合该受着,为你的不长记性。”


    慕辞熙絮絮叨叨着垂眸,面前的人并不言语,只是身体微微发抖。


    “慕风,说话,你哑巴了?”


    慕辞熙疑惑地伸出手按住南风的肩膀摇了摇,没想到南风却向着他的方向,倒了下来。


    他顺势一把接住,被直挺挺倒下的人砸在胸口,砸的慕辞熙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


    慕辞熙也顾不得其他,将人揽住,圈在怀里,一只手拨开南风有些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惨败的脸。


    细密的冷汗层层密密地沁出额头,森白的齿紧紧咬住血迹斑驳的唇。


    慕辞熙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南风苍白的脸上拍了几下。


    力道也不算轻,可是那张不大的脸上还是毫无血色。


    这幅模样吓了慕辞熙一跳。


    一个剑伤不至于这般脆弱吧?


    他不是看起来挺能打的吗?还是那人的剑上抹什么东西了?


    那几个巴掌让南风涣散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费力地撑起眼睑,慕辞熙的脸在他眼中有些模糊,从慕辞熙的身后看去,皎洁的一弯月亮悬挂正中。


    上弦月,竟然已经初八了嘛。


    这种疼痛的感觉南风十分熟悉。


    曾经有一次他没有及时拿到暗夜十五下发的解药,也是这般痛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


    若不是黎墨拿着解药及时赶来,或许那一次他就活活痛死了。


    可是,今天明明才初八,未到十五之时,怎么会?怎么会?


    紧接着,身体里腾起了另一种难耐感,叫嚣着控诉南风的忽视。


    剧烈的烧灼感从腹腔升腾而起,沿着躯体奔向全身,一路一点就起,汇成燎原之势。


    两种疼痛交织在一起,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南风束缚其中。


    看着南风这难受的样子,慕辞熙很快反应过来是他体内的毒发作了。


    慕辞熙想扶着他尽快离开。如今,只有回去找慕玦看看能不能救他。


    南风也察觉到了慕辞熙的想法,可是他浑身痛得难受,双腿没有一丝力气,竭尽全力也只是挪动了一小步,但是这一小步却花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慕辞熙咬了咬牙,等你这样走,天都亮了还没从沈家村出去呢。


    心里悲嚎一声:本世子真是欠了你的!


    伸手将人打横抱起,走向之前栓好的马匹。


    南风虽然不算胖,甚至还算有些瘦削,可毕竟也是个习武的实打实的大男人。


    幸亏慕辞熙不是绣花枕头的纨绔草包,才能大气不喘地抱着他走这么远。


    南风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慕辞熙也不能让他一个人骑马。


    只能带着他,两人共坐一骑。


    慕辞熙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将南风锢在自己怀里,怕他难受了乱动。


    南风靠在慕辞熙的怀里扭动着,眉眼痛苦地皱在一起。


    下嘴唇已经被他咬的血肉模糊。


    慕辞熙皱了皱眉,伸出手掰开他的下唇,“咬成这样。别咬了,先忍忍,我们很快回去。”


    南风蜷缩着低下头,右手紧紧攥着胸口,衣服被蹂作一团,露出的胸口是几道泛红的抓痕。


    慕辞熙只好哄着他把手松开,再伸出空着的左手握住他的手,控制住他的动作。


    南风还有模糊的意识,这是慕辞熙,不能随便造次,乖乖地顺从他的动作。


    渐渐地,在颠簸的马背上,南风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但是体内的剧痛还在坚持不懈地兴风作浪。


    不,不能睡。


    睡过去了,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攥住慕辞熙握着他的手,似乎是在汪洋中紧紧握着的一根浮木,一线生机。


    两人交握的手被南风攥得青筋凸起,骨节泛红。


    慕辞熙吃痛,但也不好和一个连意识都快没有的人计较,只是抱紧了几分,让他有力量支撑,同时狠狠抽打缰绳,纵马快行。


    进了城,骑马就过于张扬了。


    慕辞熙舍了马匹,仍旧将南风横抱着,借着轻盈的功夫,飞檐走壁。


    慕辞熙落在驿馆的后院,没有惊动其他人,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慕玦和慕璟担心他们,也不敢睡,熄了灯,焦急地等着慕辞熙和南风回来。


    没想到,一进门,给俩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慕璟点起灯,只看见南风被放在床上,面色痛苦,衣衫破烂,露出的胸口有粗略包扎的痕迹。


    慕辞熙本想让开位置方便慕玦医治。


    没想到,南风还是无意识地紧抓着慕辞熙的手,越挣脱,他越固执,似乎是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放松。


    力气大得吓人。


    慕辞熙努力了几次无果后,无奈地道,“先这样吧,他似乎是毒发作了。”


    慕玦表情沉重地上前,手搭上南风的腕,一摸脉象,“不止一种。”


    随即立刻起身回自己房间寻找工具和药材。


    慕玦离开,慕璟这才注意到,慕辞熙的胸口湿了一片,伸手一摸,五指殷红。


    因着黑色的衣服,并不显眼,此刻定睛一看,整个胸襟都是濡湿的。


    “殿下你受伤了?”慕璟惊呼。


    慕辞熙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迹:“不,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这是骑马来的时候,南风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前,背后伤口的血浸出来,沾到了他的衣服上。


    慕玦很快回来,将一个药包扔给慕璟,“这是我包好的药材,你去找个干净的药炉煎上。”


    随后铺开一包长针,快速拔出几根,扎在南风的几个穴位上。


    本来还在床上挣扎扭动的南风渐渐安静下来,像一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娃娃,任由慕玦的摆布。


    慕玦紧接着倒出一粒药丸,在一个碗里用水化开,让慕辞熙扶起南风的身子,掰着嘴给他灌下去。


    “暂时压住了,若是明日之前没有发作的迹象,就可以暂时稳住一段时间。”


    第14章 胡说八道


    第二天早晨,南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才确定这是慕辞熙的房间。


    慕辞熙的床,此时正被自己鸠占鹊巢。


    而这房间的主人,被自己挤到东向那一方窄窄的贵妃榻上。


    慕辞熙,长手长脚的一个大汉,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被迫蜷缩在小小的角落里,显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南风不禁开始回想起昨晚的经历。


    他记得,他把暗夜的人都杀了,然后似乎是自己的毒发作了,铺天盖地的疼痛接踵而来。


    再然后


    再然后,似乎是慕辞熙把自己抱回来了?


    想象一下慕辞熙黑着脸抱着自己走路的样子。


    南风一个寒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行,再想下去,会被慕辞熙打死的


    一起出任务,却还要连累同伴,本身就很丢人了。


    何况那个人还是慕辞熙。


    也许是察觉到南风的动静,慕辞熙被吵醒了。


    昨晚忙了一宿的慕玦和慕璟被慕辞熙赶回去休息了。


    慕辞熙又嚷嚷着不愿意去睡南风的房间,就只能委屈地将就一下,睡在榻上。


    念着慕玦的话,担心南风熬不过来,有个什么闪失,慕辞熙昨夜一直睡得比较浅。


    所以在南风醒来的时候,他也立刻清醒了。


    慕辞熙掀开了个眼缝看了一眼,确认这小子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


    于是我们一点也不记仇的世子殿下开始回忆了昨天晚上的经历。


    本来有希望可以活捉那些暗夜的人,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想到被慕风这二愣子,手一快直接一个活口没留,还连带自己受伤了。


    没等到他抱怨,慕风直接一个跟头栽倒了?


    堂堂靖阳世子,大名鼎鼎的回雁门少主,只能悲催地抱着某个昏迷不醒的家伙走了几里路。


    不仅如此,别扭地强抱了他一路,手被捏得生疼不说,还被鸠占鹊巢,劳累半宿。


    这一桩桩一件件,慕大世子都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眼骨碌一转,戏上心来。


    南风正准备在慕辞熙醒过来之前,悄悄溜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他才刚起身穿鞋,就被一声娇弱非常的质问打断,“你要去哪里?”


    顺着声音看过去,慕辞熙柔若无骨地支起半个身子,半眯半睁的眼眸里似乎是被打扰清梦的嗔怨。


    人畜无害的眼神落在南风身上。


    南风却像被无形的线束缚住了手脚一般,动作都停滞了。


    怎么办,急急急!


    尽管心里十万跑马,南风面上看起来依旧很冷静。


    这时候他十分庆幸自己平时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慕辞熙一眼看穿了他内心的慌张。


    并且,不准备放过他!


    “你打算趁我没醒直接跑?”


    不,不但好像确实就是这样,南风动了动嘴唇。


    “你不准备为你昨晚的所作所为负责就这样跑了?”


    南风缩了缩脖子。


    “你没听本世子的话,擅自杀人怎么算?”


    “你五大三粗,闷头不省人事怎么算?”


    “本世子累的腰酸腿疼怎么算?”


    眼看慕辞熙一张嘴不停地开开合合,南风丝毫不怀疑他能说一早上。


    只是这喋喋不休控诉的模样,南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流雪阁哪个头牌小倌儿的床上醒来的,想要白嫖逃跑的恩客。


    此刻的南风恨不得自己小成一粒沙子,随便落在哪个犄角旮旯,从慕辞熙眼前消失。


    “说话,你哑巴了!”


    慕辞熙停下来问道。


    逗人嘛,自说自话,对方没有反应怎么会有意思呢?


    “我,我”


    南风我了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要跑?”


    慕辞熙不依不饶。


    南风把穿了一半的鞋脱了放回去,自己挪回床上,用行动回答“我不跑”。


    慕辞熙心里发笑。


    面上却突然做作起来,“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多吓人吗?”


    南风表示不敢回忆。


    “本世子身娇体贵的,还要拖着你走。”


    可我依稀记得昨晚抱着我的臂膀十分沉稳有力。


    “你毒发作,跟疯了一样,本世子按都按不住。”


    我记得我以前也发作过,似乎也不会伤人,能出现的伤都是在自己身上。


    “可怜本世子好心救你,却被你拳打脚踢,好心当成驴肝肺。”


    南风瞳孔地震,这怎么听都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


    也许是南风的不可置信太过明显。


    慕辞熙故作委屈地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迹,落在他本就白皙的手上。


    乍一看,触目惊心。


    昨夜,南风固执地握着慕辞熙的手不松开。


    直到后半夜,南风扎了针,服了药,毒药毒性暂缓,沉沉睡去,慕辞熙才得以脱身,清理自己一身的狼狈。


    慕辞熙的手上也因此留下了用力抓握的痕迹。


    刚好被他拿来吓唬南风。


    眼看南风的惊讶开始动摇,似乎陷入了自我怀疑。


    慕辞熙嘴角一弯,得寸进尺,“你都不记得了吗?本世子身上都还有伤,你要确认一下吗?”


    说着,两手摸向领口,作势要将衣服撕开给他验伤。


    “殿下,慕风醒了没有?”


    快速打开的门又快速关上,门口的慕璟惊魂未定。


    他看到了什么?


    完啦,他不会被世子灭口吧?


    南风被慕辞熙彪悍的举动吓了一跳。


    慕辞熙被突然出现的慕璟气得黑了脸。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你要给本世子当牛做马,才能偿清你对本世子造成的伤害。”


    南风忙不迭点头。


    虽然他一直觉得,哪怕自己中毒至深,也应该不至于有慕辞熙说的那么凶残。


    可是慕辞熙手上的痕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严重。


    昨晚意识模糊的南风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完全没有反抗和否定的底气。


    就这样被慕辞熙拿捏了。


    演够了,玩够了的慕辞熙心情大好。


    慕辞熙没有计较慕璟的咋咋呼呼,直接打开门把蹲在墙角画圈圈的慕璟提溜起来,让他去叫慕玦来给南风检查。


    “暂时稳住了。上一次诊治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这两种毒似乎会互相影响。在你来的这段日子,我得空翻了些北宸的旧医书,写了了一副新的药方,似乎有些作用。只是效果不甚显著,若要全数清除,只怕耗时久不说,不一定有效果。”


    慕玦皱了皱眉头,似乎很纠结,“若是,若是能知道毒药的来源或是重要的材料,便会容易许多。”


    他抬头看了看南风。他知道南风有自己的秘密不愿意宣之于口,但是这关系到他的性命,慕玦还是问出来了。


    对视中,南风移开了视线,低下了头。


    见南风不愿意说,慕玦很快换了一个语气,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我的医术不精,也不是很擅长这个。等过些日子我们回了靖阳。让褚先生替你瞧瞧。褚先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师父,能力在我之上。兴许他能有法子救你。”


    南风默不作声,点点头。


    慕玦也是不想让他失望吧。


    他不能对慕玦坦白这是暗夜的毒药。


    而且,就算说了,暗夜用来控制堂主的毒药,一直以来都是最烈和最复杂的,也不是慕玦一时半会儿就能复刻和清理的。


    慕辞熙刚刚还说要他当牛做马呢,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难道自己最后的选择只有回到暗夜?或者,死?


    慕玦给南风的后背换完药,便回去休息了。


    南风也不敢在慕辞熙的这个老虎窝多呆。


    一收拾好就撒丫子跑回自己房间。


    一阵动静惹来了驿馆的管事的,慕璟只是打哈哈说南风身体不好,水土不服。


    而慕辞熙则是乔装来到流雪阁。


    才一见面,黎雪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慕辞熙这次的突然造访一定不是小事情。


    “少主!”


    “你昨日递来的消息,沈桂源家附近有不明身份的人。我昨夜和慕风前往细查,发现了三个,只是不巧,都被慕风杀了。”


    慕辞熙解下繁重的披风,自顾自到主位坐下。


    “什么!您自己亲自去的?少主,这也太冒险了。慕玦慕璟他们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拦着点。”


    黎雪吃了一惊,不赞同地惊呼,被慕辞熙扫了一眼,紧接着道:“原来是你们,今日沈家村的线人才报上来,在竹林里发现尸体的事情,我还怕有第三方牵涉其中,局势更难把握呢。”


    “昨夜惊动他们算是意外,又遇到突发状况,走得急,尸体没有处理。有劳雪姨派人善后了。”


    慕辞熙随手翻看着黎雪案几上今日送来的线报。


    “那是自然。您这次有什么新发现吗?”


    “慕风和他们的人交过手,看样子,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这么说的话,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暗夜所为。”


    “若是暗夜的手笔,那就麻烦了。”黎雪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的确如此,那么霓袖宫那出戏便只是个障眼法,沈清意就极有可能还活着,并且落到了暗夜的手上。”


    黎雪似乎想到了什么,从书简压着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份信函,递给慕辞熙。


    “上次接到沈清意传回的紧急密函,关于暗夜分裂的情报,我便让人留意了一番。似乎有绯色活动的迹象,在斯湳城附近,有经过靖阳,后又似乎通过南岐进入了南越。”


    “绯色?”


    “是的。据暗夜内线所言,应该是有三位堂主跟着前门主,但是没有发现青岩和南风的踪迹。不过,南风一向以神出鬼没著称,至今也无人知道他的具体样貌如何。而林海这么多年身居幕后,也鲜少露面。也不排除混迹其中没有被发现的情况。”


    “暗夜这么多年一直以北宸为根基之地,如今老巢混乱才搅得林海挪屁股。可以留意一下他们的行动,也不必过分投入。暗夜被削弱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情。


    只是暗夜明明已经元气大伤,为何还这般不依不饶地盯着回雁?这次抓走沈清意的究竟要做什么。”


    慕辞熙盯着那封信函,陷入沉思。


    “你整理一份沈清意接触过的回雁线人名单给我,暗夜的动作,不外乎策反,或是拔除。提前预备一下,有备无患”


    “是。少主”


    第15章 盛会


    “这赏菊宴往年都是平平无奇,怎么今年竟然如此大的排场。”


    一群年轻的公子说笑着从远处走来。


    捧着花盆的侍女们恭谨地低着头来来往往。


    “往年不过就是年轻文人的聚会,诗文相会。但是,今年的赏菊宴是设在肃王府,还有消息说宁安公主也要来。似乎非比寻常。”


    “怎么说?”


    “你傻啊,赏菊宴历来都是年轻人参加,相交,结友,因此所结的良缘也不在少数。而宁安公主虽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却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平日与肃王殿下颇为亲近。如今这般,若不是为了宁安公主的婚事还能是什么。”


    “可是宁安公主还未及笄,论婚怕是早了些。”


    “不早了,京中未及笄而论亲的小姐不在少数。今日那个靖阳世子又是此次盛会的座上宾,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莫非,北宸打算让宁安公主和靖阳世子联姻?”


    “你想想,这难道不是一举多得吗,既笼络了靖阳,又让肃王多了靖阳的助力,公主也有个好归宿,何乐而不为呢?喂,你干嘛?”


    为首的青衫男子正得意洋洋地侃侃而谈,享受众人的目光,冷不丁被秦煜从后面撞了一下。


    “妄论皇家公主的私事,你有几个脑袋够你掉。”秦煜面色不虞,两条俊朗的眉毛都要皱成一条线了,声音不小且冷酷。


    走出去几步,似乎又想到什么,又回头道:“你又怎知宁安公主一定会喜欢靖阳世子。”


    说完,恨恨转身快步离开。


    秦煜在世家公子间一直很玩得开,因为他性格仗义,快言快语。


    这还是难得看他黑了脸。


    余下的众人一脸错愕地目送秦煜离开。


    不是,怎么这么大火气?


    谁今天欠他钱了?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话里的主人公之一——慕辞熙正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这些话自然也一字不落听了去。


    “宁安公主?”


    南风疑惑地看了慕璟一眼。


    慕璟的一眼看懂了南风的意思,表情也一下神气起来。


    这些日子,慕璟一直热衷于和南风比试。


    虽然每次都会被南风打趴下。


    但他越挫越勇,迎难而上,乐此不疲地一直纠缠南风。


    一直年轻,一直在挨打的路上。


    关键每次打输了,南风只是轻飘飘留下一句“你又输了”然后就走了。


    本来心高气傲的慕璟,慢慢被南风打得没了脾气。


    或许他都没意识到,他对南风的敌意渐渐消失了。


    如今终于能轮到南风请教他,可把慕璟高兴坏了。


    他摆出一副很渊博的表情,把在回雁所了解到的关于宁安公主的信息都抖落给南风。


    “所以,你会娶宁安公主?”


    南风静静听着慕璟吹嘘,末了出声。


    “怎么可能。”慕璟嘴快,迅速反驳。


    南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看白痴的眼神一下让慕璟破防了。


    慕璟回过神来才发现南风问的是慕辞熙,又想到自己说了什么,汗颜吐舌。


    慕辞熙闻言差点脚下一个趔趄,又听到慕璟的回答,忍不住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偏南风喜欢究根问底:“慕辞熙你真的会娶宁安公主吗?”


    忍无可忍的慕辞熙一巴掌拍在南风头上。


    “你疯了还是本世子疯了?不要随便听风就是雨的。还有,在外面随意不要叫我的名字。”


    南风一直很执拗地叫慕辞熙的名字。


    纠正数次无果,慕辞熙也累了。


    “怎么会,世子的婚事,怎么可能那么随便。慕风你别听他们乱说。宁安公主,若是世子不喜欢,想必王上也不会同意的。”慕璟插嘴,虽然是阻止,但也忍不住和南风讨论。


    “嗯,宁安公主也不一定会喜欢他。”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京中的闺阁小姐对世子有多痴迷!简直是吓人的地步。”慕璟回忆起初到京都时候那骇人的经历。


    “可是他都二十四了,宁安公主还未及笄”南风认真思考后,严肃回答。


    “放肆,看来我平时对你们还是太纵容了!”


    慕辞熙阴恻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紧接着警告地看了他们俩一眼,迈开了步子,径直往前走去了。


    在京都,男子二十弱冠后可娶亲。但是很多人家会在男儿及冠,女儿及笄之前议亲,定下婚事。


    对于男子来说,就算不娶亲,通房,侍妾也是极为普遍的事情。


    而慕辞熙二十四了,还是孤家寡人,连个通房都没有。


    他以为南风询问是不想他和宁安公主成亲。


    没想到,他居然是嫌弃他老,配不上宁安公主!


    慕辞熙气笑了。


    在肃王府偌大的后花园里,诸多案几规整陈列着,以蜿蜒穿过的流水为界,男女分坐。


    但是仍然阻挡不了少男少女们带着羞怯,好奇和试探的目光交错,避让。


    慕辞熙寻了一处坐下,南风和慕璟乖顺地跟在身后。


    慕辞熙一路走过去。那些围坐在一起的贵女们眼里浮现出惊艳的目光,又不敢直勾勾地看,一时之间,拈袖,摇扇,吃茶,诸多掩饰。


    年轻的公子们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因为没有私交,也没有人上前和慕辞熙寒暄。


    一边顾忌着慕辞熙,一边又忍不住看他。


    慕璟悄悄地向着女宾席,给南风使了个眼色。


    看看,我就说吧,世子真的很受欢迎的!


    八卦之魂燃烧的慕璟却看到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女宾席,面色认真地瞥了一会儿,回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宁安公主吗?好像没有啊。


    慕璟额角落下一滴冷汗,单方面拒绝交流。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慕辞熙的眼睛。


    他冷哼一声,还在气头上,并不说话。


    随着一声高亢的“肃王殿下到”,紧接着一声“宁安公主到”。


    衣着华贵,表情不恭的梁皓非为首,阔步而来。


    紧跟着后面的是一个锦绣衣裙,珠钗环翠的少女。


    天青色的襦裙端庄又不失俏皮,灵气的长相,明媚的眉眼,像是一轮耀眼的小太阳,一出场便夺去了众人关注的目光。


    小公主身后跟着一众侍婢,声势浩大。


    梁璇璃步子轻快,追着梁皓非的步伐,同时新奇地打量着或坐或站的男男女女。


    目光触及到慕辞熙时,一双眼微微圆睁,惊喜和赞叹的笑意浮现在眉宇间。


    梁皓非方才落座,一回头就看见梁璇璃的表情和慢下来的脚步。


    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众人都注意到了宁安公主看向慕辞熙的眼神和一瞬间表情的惊喜,心下感叹道:果然,连公主也逃不过被靖阳这位世子惊艳的命运。


    秦煜坐的比较靠前,想不忽略梁璇璃都难,更何况,他的眼神从她一进来就没离开过她的身上。


    一时之间,秦煜落寞地移开视线,慌乱地摩挲着手中的扇子,掩饰一二。


    却又忍不住不看她,躲闪着,自虐般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


    慕辞熙感受到了少女直白而热烈的目光,坦然回之,施施然起身,对着梁皓非和梁璇璃一礼。


    “慕兄不必多礼,随意些便好。”


    梁璇璃倒是收敛了表情,端端正正给慕辞熙回了个礼,端的是皇家公主的大气。


    在梁皓非的示意下,一直恭敬立在一旁的太监上前,朗声讲述规则。


    “承皇恩浩荡,今日肃王府举行赏菊宴。花房精心培养了上百种菊花,今日四散陈列在王府各处,诸位可以自行观赏。今日文试的题目是作画题诗,所作之画,须得即时现作,在府中找得到原型出处。想要参与的宾客即可自便,府中有书童伺候笔墨。最后的前三甲届时将由宁安公主,肃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共同决出,此次文试酉时结束,夺魁彩头是书画大家钟智寂的遗世真迹一幅。祝诸位好运。”


    钟智寂!低低的惊呼引起小小的骚乱。


    许多人眼里燃起了热切的渴望。


    那太监一槌,鼓声起,大家都走动起来。


    慕辞熙气定神闲地坐着,似乎没有什么想法。


    那边,已经有心急的人开始招呼笔墨,摩拳擦掌。


    梁璇璃跟梁皓非撒了个娇,得到首肯就撒丫子跑了,像只离笼的小麻雀,欢快地飞向女孩们儿,和相熟的小姐们闹成一片。


    梁皓非的目光在梁璇璃身上停留一会儿,转头对慕辞熙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如此,慕兄自便。本王失陪了。”


    慕辞熙点点头,安闲地坐着喝茶似乎并没有参与的意思。


    南风和慕璟也只能安静地陪着他坐着。


    这时候,迎面走来两个人。


    慕辞熙抬头,是秦煜和苏念。


    秦煜问道:“世子不去看看吗?就算不作画题诗,单是看看也是极好的。这些菊花很多都是皇宫中名贵品种,平素也难得一见。”


    苏念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是被拉来作伴的,浅浅地附和笑着。


    秦煜一向性子直爽,喜好交友,尽管大家私底下在传言慕辞熙和宁安公主云云,他看到慕辞熙一个人坐着,甚是孤单寂寥的样子,也就按捺下别扭的心思,上前攀谈。


    慕辞熙自然看出秦煜没有恶意,欣然起身,“也好。”


    三人并行着,说说笑笑。


    南风和慕璟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慕辞熙叫他俩不必跟着。


    无所事事的二人索性找了个凉亭,躲清静。


    “早知道这么没有意思,我就不来了,让慕玦来多好。咱俩还可以对练一番,我今早差点就赢你了。”


    “你,输,了。”南风直视他,一字一顿强调结果。


    在他看来,比昨天能多抗一会儿打,并不算进步,因为差一步,差十步,结果都是输。


    要是前些日子,慕璟还会觉得南风在轻描淡写地嘲讽他,会像个小炸药包一样,炸毛跳脚,立刻反驳。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也摸清了南风的脾气,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其实没有任何情绪。


    “那又怎么样,日有所进,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慕璟不以为意。


    第16章 解释


    慕辞熙和秦煜等人逛了一会儿,便推说乏了。


    府中的下人忙不迭给慕辞熙安排了清净的客房,供他休息。


    客房不大,陈设一应俱全,临窗是一丛秀竹,投下一片阴凉。


    因着是在一条幽径的尽头,四周又是茂盛竹林。所以,尽管今日肃王府人很多,嬉闹欢笑声也几乎听不到。


    慕辞熙似乎是真的乏了,倚靠在床上,眼眸半阖。


    慕璟则是对仆人们送来的瓜果吃食十分感兴趣。


    盘了许多兜在手里,两腮鼓鼓的,不时起身,“世子,您尝尝,这个蜜果可好吃了,虽然没有咱们靖阳的甜,但是很清甜,一点儿也不腻。慕风,你也试试。”


    南风坚决婉拒,他对这些小玩意儿并没有慕璟的一半热情。


    慕辞熙耷拉着眼皮,看着他们,像一只慵懒的大猫猫,惬意地午休,对于慕璟的投喂,也来者不拒,偶尔出声点评一二。


    这个蜜饯太甜,这个肉脯太柴


    “慕璟,我渴了,既然来了,不如试试肃王的茶水如何。”慕辞熙懒洋洋道。


    慕璟应了一声,放下东西,拍了拍手,起身出去寻找肃王府管事去了。


    在慕璟出门后,一直坐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南风,走向慕辞熙,定定地看着他。


    “慕辞熙,你生气了。”


    肯定的语气。


    慕辞熙从鼻子里溢出一声轻哼,不置可否。


    南风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几日,因为那句“你要给本世子当牛做马,才能偿清你对本世子造成的伤害”,慕辞熙总喜欢使唤他。


    他时不时便要接受慕辞熙的召唤,捶腿,捏肩,扇扇子,布菜,沏茶,陪唠嗑。


    慕辞熙总能把握好那个分寸,不至于让南风累着影响恢复,也不会让他闲着缩在房间里长蘑菇。


    尽管南风内敛的性格让他对这些小小的骚扰没有多大反应。但是慕辞熙仍然乐此不疲。


    也许是慕玦和慕璟他都太熟悉了,难得身边有一个新奇的人。


    人们总是喜欢扒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的面具,勾出他们别样的外露的情绪,似乎这样有非凡的乐趣。


    但今天,慕辞熙眼里就像没有南风这个人一样,既不使唤他,也不关心他,全程只对慕璟有回应。


    南风像是被主人冷落的小狗,低低呜咽着。


    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宠”的原因。


    所以,他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生气?”


    慕辞熙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因为宁安公主不喜欢你?”


    慕辞熙眼底暗暗的期待被浇灭,嘴角抽搐。


    看来不是,南风观察着慕辞熙的表情,认真思索。


    “你觉得我们不应该在外面提起关于你的事情?”


    有这个原因,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慕辞熙挑挑眉,还是不说话。


    那是为什么?南风低下头,脑子想着自己哪里做错了。


    慕辞熙看着他的头顶,一下泄了气,心里吐槽:何必呢,指望这个呆子看懂脸色怎么可能呢。别回头把自己气死了,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生闷气这种事情,对于他这样看不懂眼色的人来说,无异于自己火上浇油,他没准还能乐呵呵给你加把柴火。


    不若直接一点。


    可是今天的事情,他要怎么和慕风说呢?


    慕辞熙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这种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生气?


    因为慕风在外面直接叫名字?


    可是这件事情上,他早就妥协了。


    如果说因为慕风说了关于自己的私事?以下犯上?


    其实也没有,因为同样在谈论这件事,他没有生慕璟的气。


    何况自小以来,慕辞熙对慕玦和慕璟也没有过多的主人架子,平时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自然也是他纵容的。而且在他心里,慕风和慕璟他们似乎也是一样对待的。


    慕辞熙没有想下去,潜意识也不想深究下去。


    他只是当时心里升腾起来一种不爽的情绪——且只针对慕风,而他放任了这种情绪的外现。


    落在慕风眼里就是他生气了。


    慕辞熙心里对自己冷笑一声:慕辞熙啊慕辞熙,这几日戏耍慕风,是幼时的顽劣心性作祟。没想到竟在放肆之下,开始小孩子脾气了。


    真是丢人!


    于是慕辞熙一番心理建设,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


    应付完了自己的心理,还有南风需要应付。


    “本世子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置喙。”


    慕辞熙斟酌稍许,缓慢开口。


    南风抬起头,直直看向慕辞熙的眼睛,面容严肃。


    “可是我们不是兄弟吗?我是说保护你,可我并不是你的下人。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这算逾逾越吗?”


    南风说到最后,憋了许久,憋出“逾越”这个上次慕璟和他讲话本时说到的词语。


    那是一个书生和土匪的故事,一个被土匪抓错的书生却因此误会和土匪结缘。土匪把书生安全送了回去,两人经常相聚,无话不谈,成为了挚友,后来,那个书生要娶妻了,土匪很高兴,准备了很多的贺礼去庆贺兄弟的喜事,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书生的未过门的妻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只是为了钱财才和书生成亲。土匪找到书生,极力劝说书生悔婚休妻。深爱妻子的书生勃然大怒。书生怒斥土匪“逾越至极”,两人气急决裂。经历几番周折,竟是书生和土匪相守,归隐山林。


    慕璟本来撺掇着慕玦和南风一块儿看,看到文末,一把把书丢了出去,嚷嚷着“噫!这北宸果民风怎的这般彪悍!我还以为是同怀袖看的那些话本一样呢。”


    慕玦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兴许是那个店家看你是男子,才专门给你挑的。”


    南风则是学到了一个新词“逾越”,他还很认真地向慕玦请教了。


    在南风看来,慕辞熙救了她,对他也算信任,会送他匕首,两个人还有过命的交情,那就可以算是兄弟。


    以前在暗夜,大家之间没什么感情,只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会彼此多看两眼。


    今天听到那些世家公子讨论慕辞熙和宁安公主事情,他才恍然,慕辞熙似乎没有婚事,听起来似乎娶宁安公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他才这么问,没想到慕辞熙却生气了。


    慕玦说,做一些你这个身份不该做的事情那就是“逾越”了。


    可是他关心一下慕辞熙的终身大事,只是问一嘴,也是不该做的事情吗?


    而另一边,慕辞熙却被南风的话击中了,对啊,慕风本来就不是你慕辞熙的下人,轻飘飘的两句问话,如何值得你这般?


    慕辞熙无言以对,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殿下!”一只山雀欢快的蹦进来,慕璟似乎很高兴。


    身后是肃王府年迈但精神矍铄的管家,他张罗着侍女奉茶。


    “世子殿下见谅,竟是老奴忙糊涂,一时招待不周,还望世子殿下海涵。这是南省进贡的茶,御赐之物,我家王爷一直很喜欢,这才多得了些。老奴特意命人沏了来,殿下试试。”


    他朝侍女们挥了挥手,接过一个托盘:“这是陈酿的清酒,甘冽醇厚,也请殿下品鉴一二。”


    慕辞熙在慕璟推门进来时,便换上了得体的姿态。


    见慕辞熙欣然接受,并没有责怪他怠慢的意思,那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连忙带着侍女们退出去了。


    慕辞熙没有多言的打算,南风也咽下了心里的话。


    既然这次惹他不高兴了,以后不要再“逾越”就是了。


    慕璟感受到了慕辞熙心情变好了,也没多在意。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揭过了。


    在和肃王府一巷之隔的一座宅子里,两人相对而坐。


    “这是你我第二次相见,岑大人还是喜欢让人等呢。”


    梁皓非对着刚坐下的人笑言。


    岑楼似乎并不在乎,只是理了理衣袍。


    “今日本王府中操办赏菊宴,你不会不知道吧。”梁皓非摩挲着手里一直把玩着的核桃,似乎责怪岑楼选的时机不巧。


    “知道,若不是要紧事,我也不会直接找你。再说了,这地方离肃王府不过百步之远,殿下该欣慰我的体贴才是。”岑楼自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梁皓非。


    梁皓非接过一看,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他并不陌生。


    户部侍郎吴子谦。


    “吴大人?这是何意?”梁皓非探究的目光紧盯着岑楼。


    岑楼却不看他,自顾自说道:“还记得我上一次说过,关于回雁的事情。起初挖出了一个奸细,这些日子顺藤摸瓜,仔细审问了一番,这便是结果。”


    “你的意思是,吴子谦是回雁的人?”梁皓非英眉微蹙,对这个结果颇为讶异。


    “不错,殿下不用质疑,我自然也是查证过的。这次的收获,除了吴子谦还有些小鱼小虾,不过那些人我自会处理,无需叨扰殿下。但是吴子谦毕竟是朝中大臣,品级也不算低,我若是自作主张处理了,只怕殿下不高兴,这才来与殿下商议。”


    “那你打算怎么办?”梁皓非低头看着写着吴子谦名字的纸条,手指渐渐收拢。


    “斩草除根!”岑楼的声音掷地有声,像一块重铁,沉沉砸在梁皓非的心底,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第17章 试探


    梁皓非沉默片刻,沉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这既是我的意思,也是暗夜的意思!”岑楼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


    见梁皓非面露难色,岑楼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他伸出书,搭上梁皓非的肩膀。


    “怎么?王爷难道是舍不得?”他轻轻拍了拍梁皓非的肩,仿佛在帮他掸去灰尘,起身踱步,“也是,毕竟肃王殿下和成王殿下的储君争斗尚且胶着。而吴子谦可是朝中为数不多站队明显的人了。比起那些作壁上观的老油条,他应该是最支持肃王殿下的人了吧。这样的肱股之臣,我若是殿下,也是万般舍不得。”


    “肱股之臣”这个词,被他特意加重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只是这回雁的人,王爷竟也觉得用的安心?到时候只怕你以为的坚实后盾,不过是裹着伪装,刺入最软弱腹部的利箭”


    岑楼的话戛然而止。


    梁皓非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自身后钳制住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脖颈。


    远看,似乎是梁皓非将岑楼搂在怀中,交叠的身影仿佛一对恩爱的眷侣。


    可实际的控制和对峙,只有彼此知道。


    只是一瞬起势的动作,梁皓非便判断出岑楼并不会武,而力量的对峙,岑楼被压得动弹不得分毫。


    就在梁皓非挟持岑楼的一瞬,两个黑衣人倏地撞开门冲进来,拔出剑,警备地和梁皓非对峙。


    梁皓非了然,看来岑楼也不是毫无防备,单刀赴会。


    而岑楼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惊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从容的姿态。


    他对着那两个黑衣人轻轻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似乎此刻被梁皓非扼住生死的人并不是他。


    梁皓非的手在岑楼的颈间流连,似乎像是缠绕在他身上的毒蛇吐着信子,攀援而上,寻觅下口的地方。


    掌下的颈间脉搏轻轻跳动,仿佛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轻松捏断这猎物秀气的脖子,扼杀他脆弱的生命。


    “岑大人似乎脾气并不太好。”


    梁皓非闲闲开口。


    一直以来,梁皓非习惯了隐忍蛰伏,收敛了很多的脾气,不让自己的情绪被人看穿拿捏。


    但是说到底,骨子里的骄傲和贵为王爷的出身就没让他吃过瘪。


    从来只有别人对他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或是他冷眼旁观看那些他眼中的小丑张狂跳脚,丑态百出。


    如今岑楼不加掩饰的嘲讽让梁皓非觉得十分冒犯,一时恼上心头。


    若非是两人有共同的合作利益,换了旁人,此时已经没有站在这里的机会了。


    岑楼轻笑一声:“彼此彼此,若我这点贪图口舌之快的碎语,都能叫做脾气不好的话。像肃王殿下这般,咄咄逼人,一言不合便背后偷袭之人该叫做什么?暴虐之人?


    更何况,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提醒殿下,忠言逆耳!容人雅量,此乃为君之道。”


    “哦?那这么说,本王应该好好感谢岑大人赐教才是。”梁皓非凑近岑楼的耳畔,低声道。


    温热的呼吸洒在岑楼的耳郭,撩起酥麻的不适感。


    岑楼下意识想要逃离,但梁皓非的力气大得吓人,他知道自己挣脱不得,只能强忍着不适感装作毫无波动。


    身体对抗抵不过的时候,嘴上也要讨些便宜。


    “殿下此举,真是孟浪又轻浮!岑某竟不知殿下的皇家礼仪枉学了多少!”


    梁皓非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顺着岑楼的下颌,爬上他的脸颊,描摹着狐狸面具的边缘。


    “本王的作风,不是一贯如此吗?不过岑大人的一张嘴可谓了得。本王愈发好奇,像岑大人这样的妙人儿,生的怎样一番模样。”


    说着,作势要强硬揭下岑楼的面具。


    岑楼心中警铃大作,也懊恼自己把梁皓非惹过火了。


    如愿感受到怀里人瞬间僵硬的躯体,梁皓非一时心情大好。


    能让岑楼吃瘪,他瞬间有了扳回一城的快感。


    见好就收。


    兔子逼急了尚且会咬人,何况岑楼这样的疯子。


    “岑大人,既然今日受教了,那本王便回敬大人一课。十米之内,你带多少人都无济于事,若要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下次还是小心些。不是人人都有本王这样不计前嫌的好脾气。”


    说完,松开了对岑楼的禁锢,撩袍坐下。


    岑楼不动声色收起了指尖拈出的毒药。


    心里暗忖:看来梁皓非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在拿到名单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吴子谦的名字。


    他也知道,这个历来以“正直忠谏”自居的人是肃王一党的人。


    尽管营党结私一直是朝中禁忌,党羽之争也为梁熠所不喜,但是这位吴大人似乎并不避讳和肃王结交来往。


    岑楼是打算对付吴子谦,但是今天的话只是一个试探。


    一个对梁皓非底线和容忍度的试探。


    没想到,梁皓非也并不是好拿捏的,想控制他做侵入北宸朝堂的傀儡看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此,岑楼受教了。”


    岑楼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尖刺,又端起衣冠楚楚的模样。


    “除掉吴子谦对殿下来说,虽然看似断了一臂,可仔细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既除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也能让皇上不再芥蒂殿下的羽翼过于丰满。


    再者,若能将他的死和成王联系到一起。那便是成王党同伐异,戕害朝臣”


    岑楼的声音悠悠转转,丝丝入骨,带着蛊惑的意味。


    日头渐渐西斜,剩下一轮暖晕浸透了半片苍穹。


    随着主管太监的一记响鼓,赏菊宴的诗画比试宣告结束。


    慕辞熙早就在现场候着,静静看着那些人,有的眉头紧蹙,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点,有的似乎胸有成竹,酣畅淋漓,有的窃窃私语,不时爆发爽朗的笑声。


    甚是有趣。


    宁安公主也早就到了,不过她没有慕辞熙这样冷眼旁观众生百态的爱好。


    她正兴致勃勃地和贵女们讨论着精巧的络子,赞叹精妙的手艺。


    在众人等待的目光中,梁皓非姗姗来迟。


    “诸位见谅,本王来迟了。”


    梁璇璃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娇嗔道:“皇兄你也真是的!说陪我作画,半路自己跑去躲清静不说,还迟到!”


    “还有你,小夏子,你怎么也不提醒着点儿!你干什么吃的。”


    小夏子尴尬地赔笑,他一个下人,还能管到肃王头上吗。再说了,肃王去哪儿也没让他跟着啊。


    梁皓非佯装责怪地敲了敲她的头:“你呀,一有理就不饶人!”


    转头冲那个太监点点头,“开始吧。”


    那太监拉长了声调:“开宴——”


    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流水一般,开始给各案端上各种菜肴。尽管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也有侍女提灯侍立左右。


    与此同时,诸多小厮捧着今日收集的画作,鱼贯而入。


    所有画作均被隐去了姓名,被逐一展示给在座的宾客,但是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上首的三人手里。


    众人神色各异,紧张又期待地打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梁皓非看起来似乎兴致缺缺,对每一幅呈上来的画作不甚细看,目光寥寥停留一瞬便当阅过。


    难得点点头,示意留下遴选。


    慕辞熙虽然也有评选的权力,但他也不想过分喧宾夺主,也是静默地欣赏,出口的话几乎都是溢美之词。


    而宁安公主则是率性许多。


    “哎,这个画的不错!颇有神韵。”


    “哈哈,此幅画的技艺看来还需精进不少。”


    “这句诗写得极妙,不知道是哪位大才所做”


    一直挑挑拣拣,最后剩下七幅角逐前三甲。


    梁璇璃踱着步子,对着每一幅仔细看看,似乎很难决定。


    “世子殿下,不知您怎么看。可有喜欢的?


    皇兄,你也来帮我选一下嘛。你的眼光一向不错。”


    梁皓非宠溺地轻笑,缓慢起身:“那好!本来想交给璃儿和世子做主,不过既然璃儿都这么说了,看来皇兄是躲不掉了。”


    他轻飘飘地一扫而过,微抬下巴,“那副如何?笔力不算深厚,可胜在意境旷远,别有一番情趣。所题之诗虽是化用,却用得精妙,字也写得极好。”


    梁璇璃绽开笑颜,欣然询问慕辞熙的意思:“世子觉得如何?”


    慕辞熙只是笑着点点头。


    他早就看出来梁璇璃喜欢那一幅画,只是不太好意思一人独断,委婉问及两人的意思。


    一个外人尚且看得出,而一向了解她的梁皓非又怎会看不出。


    于是顺势满足了她的心思。


    宁安公主诗文才学并不算差,但毕竟年轻,涉世未深,没有那么毒辣的眼光和欣赏的阅历,且一直对华丽辞藻和极具意境的画风颇为偏爱。


    这么看起来,这幅画的主人想必也十分了解这一点,有点投其所好的意味。


    一个玩闹的聚会,并不甚较真,这样的结果也无可厚非。


    后梁皓非又点了两幅工笔细腻,诗画俱佳的并入前三甲。


    “前三甲诗画分别为李尚书之女李月柔,大理寺卿之子司徒聿,秦太傅之子秦煜,夺魁者,秦太傅之子,秦煜公子。”


    主管的太监郑重其事宣布了结果,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煜眉眼一下亮了起来,感激地看了邻座的苏念一眼。


    苏念微笑举起酒盏:“如此,苏念便要恭喜秦兄了!”


    第18章 落水


    一番赏赐过后,众人又投入到了觥筹交错之中。


    老管家躬身上前:“王爷,后湖的河灯已准备就绪了。”


    得知能去肃王府后湖夜舟放灯,许多人都坐不住了,满怀希冀地离席奔后湖而去。


    在肃王府的后花园,有一片湖,许多古朴典雅的小榭,凉亭,错落在湖中。


    因为湖心种有一大片荷花,这些水榭本是为了赏荷纳凉方便而建造的。


    只是今日,荷花都谢了,水亭相接,有些单调。


    于是府里的仆人们便将今日赏菊宴的菊花和诸多花灯也摆到了水榭之中,让宾客乘舟而去,夜泛扁舟,多一番趣味。


    慕璟本就好玩的年纪,被带得心痒痒,低声央求:“世子,咱们也去吧,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慕辞熙撇了一眼南风,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南风点点头。


    既然慕璟想去,那就去吧。


    在管事的仆人的引导下,慕辞熙一行人沿着清凉的石板路,来到后湖的一处渡口。


    苏念正在低头踱步,似乎寻找着什么。


    小小的船只因为里面人的走动摇晃着。


    不大的船只除去摇桨的仆从,一次只能载三人左右。


    “干什么吃的,怎么这么久还没走,还有谁要上来。”里面一个肥壮的青年掀开船帘,一看是苏念,表情变得嫌弃,“是这个病秧子,也难怪。”


    苏念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难听的话,叹了口气,释怀笑了笑,对着前来搀扶他的家丁道:“劳烦了。”


    南风视线无意撇到脚边的草堆里,低矮的栀子枝丫下,一个荷包形状的物事躺在那里。


    南风俯身拾起,上面绣着一个娟秀的“苏”字。


    莫非刚才苏念一直在找这个。


    南风大步上前,将那个荷包递给苏念。


    苏念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南风手中的东西后,瞬间笑弯了眉眼:“多谢公子,方才还遗憾丢了呢。”


    看到他身后的慕辞熙和慕璟,也反应过来这是慕辞熙身边的人,又对着慕辞熙欠了欠身:“苏念在此谢过世子殿下。”


    南风点点头,回到慕辞熙身后。


    苏念仔细地看着他,片刻后悠悠道:“这位公子看着好生面熟,今日也算别样的缘分了。”


    南风纳闷:自己今日出门前,分明易了容,他也确认他未曾见过苏念,苏念怎么会觉得他面熟呢?


    莫非他选的这张脸太寻常了?


    慕辞熙不动声色地回道:“能让苏公子觉得相熟,是他的福气。”


    应付几句后,随着苏念所乘的船只远去,一行人就分别了。


    南风摩挲着捏过荷包的手指,凑到鼻翼细嗅,一股奇特的药味儿。


    不过,听刚才那人的话,苏念似乎身体不太好,随身之物沾染些许药味也是正常的。


    夜晚的秋风带着些许的凉意,柔柔迎面而来,拂去诸多的心浮气躁。


    载着蜡烛的花灯随着柔波颠簸,随着桨带起的涟漪,慢慢被推向远处。


    慕璟的体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兴冲冲地拒绝了侍候划船的仆人,自己抡着个大膀子吭哧吭哧划船。


    刚刚离岸的时候,慕璟划得兴起。


    渐渐到了湖心就没了新鲜感,一下一下只做做样子。


    “肃王真是奢侈,后院的一个湖就那么大。”


    眼看南风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嫌弃,慕璟噘着嘴抱怨,反正不是他的问题。


    “不想划就算了,没人逼你。”慕辞熙看不下去开口道。


    慕璟正巴不得呢,丢了桨,枕着头躺在船尾,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


    “世子,我还真有点想念咱们在靖阳的生活了呢。


    这次来北宸,也没有认识的人,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也变得无聊了。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都有点儿想念怀袖做的点心了。”


    慕璟自顾自絮絮叨叨,一副怀念和感慨的模样。


    慕辞熙极目远眺,看着远处融进夜色的万家灯火。


    慕璟并不知道,这次来北宸,并没有那么容易走了。


    靖阳和北宸的关系从梁熠和他父亲一辈便已经是疏远了不少。


    作为北宸南边的屏障,靖阳对北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拉进两国关系最便捷也是最流氓的方式便是联姻。


    北宸的皇室宗亲,上一辈已经家室圆满,适婚的也只有梁皓非和梁羽这二人。


    最初北宸的诏令是要将慕晚晴也一并带来。


    哪怕慕晚晴已经二十七,尚未有婚配在三国的皇室中颇有议论。


    但是比起给慕辞熙许婚,靖阳郡主和北宸王爷联姻都是更好的安排。


    毕竟,北宸适婚的,能跟慕辞熙谈婚论嫁的公主似乎只有宁安公主,其余的公主,郡主,要么是年龄不合适,要么是地位不相宜。


    但是一想到慕晚晴,慕辞熙无奈叹了口气,姐姐那个刚烈正直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进入这深宫大院,余生囿于这一方寸之地。


    再说了,就算她愿意为靖阳牺牲,自己和父王又怎么会答应。


    用一个女人的牺牲去换取一个城池的偏安一隅,是懦夫的行径!


    更何况这个女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


    既然已经力排众议,让她不受世俗所缚至今,何不尽力保她一世自在无虞。


    所以,慕辞熙托词慕晚晴需为母还愿,去往山寺,清净俗务,三月不得出,实在来不了北宸,梁熠这才作罢。


    如今看来,若是慕晚晴联姻无望,其他人的心思很难不打到自己身上。


    再者,南越和北宸的战事似乎无可避免,两地之间的靖阳,无论如何都会被牵涉其中。


    为了掣肘父王,这北宸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掉的。


    慕辞熙心中感叹了诸多,心情愈发沉重,却并没有出言打击慕璟的想象。


    “对了,慕风,到时候我们回靖阳了,你有什么打算吗?我跟你说,靖阳可好玩儿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去处的话,不若就跟我一起回去吧。褚先生的后山可是个练武的好地方,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去练剑。我还想跟你多学两招呢。”


    南风本来安静地看着慕辞熙怅然的表情,突然被提及,错愕回头,对上慕璟闪亮的眸子。


    这让他回忆起第一次和慕璟相见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眼里还满满的都是戒备和敌意,活像一只被侵入领地的小兽。


    他说什么?


    去靖阳?


    南风只有在执行任务时,匆匆路过靖阳,就像一阵南风,搅碎一片血腥后飘然离去。


    对于慕璟日常一直描绘的靖阳烟火气的生活,他一无所知。


    再说了,不回暗夜去,得不到解药,自己恐怕也活不久吧。


    说不定自己都等不到他们回靖阳的那一天。


    南风张了张嘴,最后又选择了闭嘴。


    慕璟只当他不好意思说,并不在意,又转头沉浸到自己的回忆和幻想当中。


    而南风的沉默引起了慕辞熙的注意。


    怎么?他竟然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靖阳吗?


    慕风一直像个跟屁虫一样,从相见时便一直固执地说要报恩,赖着慕辞熙,赶了几次都赶不走。


    渐渐地,慕风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尽管他不怎么说话,对他的过去也闭口不谈,可是确确实实和他们的生活印下了共同的印记。


    这让他以为,南风不会离开他们,仿佛他们的以后也会是这样一直下去。


    没想到,慕风竟然不愿意跟他们回靖阳。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陷入了奇怪的思绪当中。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落水了!”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湖边聚集,引起不小的骚乱。


    在众人炸开锅般的嚷嚷中,一声尖利的惊叫传入耳中。


    宁安公主落水了?!


    慕璟和南风直起身张望,岸边焦急慌乱的人们像是无头的苍蝇四处碰壁般团团转,湖面上极远的地方有人在水里扑腾着。


    幽深的湖水像是看不见的深渊巨口,贪婪地想要吞噬一切。


    京都不近海,京中子弟大多也不会凫水,只能在岸边,船上干着急。


    有水性好的仆从们赶紧下水救人。


    闻讯赶来的梁皓非脸色焦急,跳上湖边停靠的船只,催促着船夫,飞快向着那处驶去。临近时,脱下宽大的外袍便一跃纵入水中。


    在扑腾声和喊叫声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抱着一抹青色的身影奋力游至一艘船边。


    秦煜把梁璇璃交给着急赶来,急得快哭出来的嬷嬷们,伏在船舷边急促地喘着气,看着随同赶来的太医救治梁璇璃。


    他们落水的地方离此处不算近,抱着一个几近昏迷的女孩儿,拖着遇水变得繁重和累赘的衣服,秦煜已经累得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他环顾一圈,视线扫过诸多湿漉漉的面孔,定睛一看,焦急地回头:“还有苏念,快,苏念还在水里!”


    本来看到梁璇璃得救松了一口气的梁皓非,闻言,心下一紧。


    抬头四处张望,只见一只手在不远处扑腾,动作越来越慢,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少。


    梁皓非深吸一口气,快速朝着那个地方游过去,一把捞起沉沉落下的人,揽住他的腰肢,扣到怀中。


    紧紧相贴的另一具身体柔若无骨,像是无根的浮萍,只是依靠着梁皓非的力量不至于下沉,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双目紧闭,似乎没有一丝生气。


    梁皓非潜到水下,躲开众人的目光,手指插入他在水中飘扬散乱的发丝,扣住他的后脑,双唇紧贴,给他渡了口气。


    但是似乎并没有用。


    梁皓非心底一丝慌乱一闪而过,托举着让他的口鼻露出水面,向着临近的一座小榭够去。将人送上去,紧跟着爬上岸,将苏念抱起倒置,倾倒腹中的积水。


    一连串急促的咳嗽,苏念捂着被梁皓非不知轻重弄痛的小腹,悠悠转醒。


    眼看那双紧闭的眼终于能睁开,梁皓非悄悄松了口气。


    第19章 过去


    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这次赏菊宴以兵荒马乱告终。


    不幸的是,这次落水的人中,溺水最严重的一个是皇后分外宠爱的公主,一个是当朝百官之首丞相苏瑾钰的独子。


    幸运的是,两人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少不了一些日子的卧床静养。


    等到梁皓非将苏念带回到岸上的时候,梁璇璃已经被护送着回到了皇宫。


    看着宫人们慌慌张张地抬着梁璇璃离去的轿撵,一个青年隐在人群中,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阴笑。


    这一幕被慕辞熙收揽眼底,他回忆了一下,这个青年似乎也是落水的人之一。


    这么看起来,宁安公主落水这件事并不是巧合了。


    听到梁璇璃落水至昏迷的消息,吓得宋静霜连夜爬起来,亲自到跟前照顾。


    梁熠则是遣了身边的大太监前去探望。


    梁皓非用自己的外袍将浑身湿透的苏念包裹抱起,嘱咐管家遣送宾客后,便带着太医直奔后院而去。


    这样的突然变故,也让大家散了玩闹的心思,纷纷告辞后离去。


    对于其他的落水的人,管家也很有眼力见地差人护送回去,并送了些名贵之物聊表歉意。


    客房中,梁皓非将苏念放在床上,叫来小厮,替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一路上被梁皓非横抱着走来,虽然看不见,苏念也能感受到众人诸多打量的眼神。


    当时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只是自欺欺人地将脸埋进梁皓非的怀中。


    可如今让他当众换衣,还是不熟悉的小厮,确实是羞赧难忍。


    他的脸上早已通红一片,嗫嚅道:“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梁皓非纠结片刻,遣散了下人,将下人送来的衣服递给他,自己和太医隔着一架屏风等他。


    苏念似乎真的是虚弱至极,半晌还没换好。


    拉扯间,一时乏力,头磕到了床头。


    “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梁皓非以为他怎么了,连忙走进去查看。


    此时的苏念衣衫不整,大半个背脊裸露在外。


    被梁皓非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苏念迅速将衣衫笼好,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我没事,殿下不必担心。”


    梁皓非摸摸鼻头,再次退了出来。


    只是刚才惊鸿的一瞥,瞬间夺去他注意力的不是苏念裸露的肌肤,而是单薄白皙的后背上交错纵横的疤痕。


    那些伤痕有些看起来似乎很久远,有的似乎并不陈旧,有的像鞭痕,有的像划痕,更多的则是辨认不出是什么样的伤口。


    整个背脊,没有很大的狰狞的痕迹,但是细细碎碎的痕迹交叠在一起,仍然触目惊心。


    为什么呢?


    他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苏念,一个富家公子,虽说性子软了些,不怎么跟那些纨绔子弟交际,平时也窝窝囊囊的没什么脾气。


    可是说到底,他的父亲毕竟是当朝丞相。


    苏瑾钰为官鞠躬尽瘁,为人光明磊落,是个举国称赞的正人君子。


    苏瑾钰的后宅甚至只有苏念母亲一位正妻,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作为这丞相府唯一的嫡子,什么人能苛待他?


    他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梁皓非疑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


    苏念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好了,殿下请进吧。”


    在太医号脉的时候,苏念只是安静地坐着,乖乖地配合,偶尔握拳抵唇咳嗽一阵。


    梁皓非想问问他的背上的伤,转念一想,他肯定也不愿说,何必问了徒增尴尬。


    “苏公子已无大碍,只是今日遇水着了风寒,老臣开些药,公子嘱咐府中的下人按时煎服,静养一些时日便可。”


    “多谢郑大人。”


    “公子言重了。”


    和梁皓非行礼后,郑太医便退下了。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无言对坐。


    “今日多亏了殿下。我真的都要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欠下殿下的人情了。”苏念夸张地苦笑一声,佯装烦恼,打破了沉寂,“救命之恩,加上之前的诸多帮助,苏念怕是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殿下的恩情了。”


    “别说什么下辈子的话,空口无凭。若要报答,不若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报答本王的机会。”梁皓非叹了口气。


    “好,那便记下,他日殿下若是想起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苏念定竭心尽力。”


    看着他郑重的表情,梁皓非不禁回忆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那年的冬至,宫里办了盛大的宫宴,宗室皇亲,朝廷重臣都带着家眷赴宴。


    时年六岁的梁皓非正是贪玩的年纪,本以为这样的大日子,能够偷懒出去玩一会儿,却还是被宋静霜勒令学完书,练完武才可赴宴。


    被浇了一盆冷水的梁皓非愤愤地完成了功课,却赌气不愿意去宫宴,自顾自朝着御花园去了。


    宫中的人大多都在为了这次宫宴忙活,平素热闹的御花园此刻显得有些冷清。


    临近梅园,便听到一群孩子稚嫩却凶狠的声音。


    “你个死瘸子,装什么可怜!”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真是丢人!”


    “哪怕你父亲官大又如何,你不还是个废物!”


    “对啊,你只会仗着你柔弱扮可怜,让那些大人偏袒你!”


    只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咒骂,那孩子似乎腿脚不便,跌在雪地里挣扎,双手扎进雪堆里狠狠抓握,却使不上半点力气,挪动不了分毫,挂着眼泪的一张小脸两颊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急的。


    在他面前,一个粉色的荷包被撕扯地破烂丢在雪地里,还有几颗散落的蜜饯果脯。


    在他身后,一个木质的轮椅被踹翻在地。


    “你们在做什么!”


    梁皓非上前厉声道。


    那几个孩子一见来的是个小孩儿,本还想嚣张回嘴。


    不知是谁说了一嘴,这是大皇子殿下,几人瞬时变了脸色,一溜烟被吓跑了。


    梁皓非无暇去追他们,扶起那个轮椅,举起袖子擦干净了上面的雪,然后将地上的孩子抱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轮椅上。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


    “苏念,我爹叫苏瑾钰。”苏念抽了抽鼻子,小声答道。


    原来是苏丞相家的,听说一直不怎么见人,难怪以前没见过,竟不知他还坐轮椅。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梁皓非没去问他腿脚的问题,转而问起那群逃跑的孩子。


    苏念看向那个破烂的荷包,“照看我们的姑姑给了我一包蜜饯,没有给他们。”


    “你记住他们,回去告诉苏大人,让你爹教训他们一顿,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梁皓非看不下去,明明身份也不低,却窝窝囊囊地任人欺负。


    “你好厉害!我听到了,他们说你是大皇子。”


    “嗯,我叫梁皓非,以后也可以叫我保护你!”


    “哎哟,这是怎么了!”赶来的嬷嬷被苏念这个狼狈的模样吓到了,她不过去取个手炉的功夫,怎么就这样了!


    走近一看,站着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竟然是大皇子。


    嬷嬷忙不迭赶紧行礼请罪。


    “哼,今日来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不会不知吧!若要有个什么闪失,你九族都不保。你就是这样照看人的?”


    梁皓非年纪虽然小,但是摆架子的威严和梁熠一脉相承。


    眼看嬷嬷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苏念伸出冰凉的手拉住梁皓非的手。


    “没事,姑姑是去取手炉,不是有意的。”苏念看着梁皓非,替嬷嬷求情。


    得到赦免的嬷嬷连忙跪谢。


    苏念也无心为难嬷嬷,只是让她带自己去换了一身衣裳,对着父母只说自己玩雪打湿了,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了。


    从那以后,梁皓非才开始注意到苏念。


    原来他并不是天生腿脚不好,只是那阵子疾病缠身,双腿无力才坐轮椅。


    后来的书塾里,尽管被允许参与皇家私塾,苏念也因为身体的原因,时常告假。


    在父母的教导下,苏念渐渐被养成了苏瑾钰的样子。


    为人谦逊,言谈得体,和人相处总是谦和的笑意,如沐春风,很多时候他就像苏瑾钰的翻版。


    而那些纨绔的公子们,也一如小时候一样看不起苏念。


    他们在背后骂他假清高,端什么架子,一如小时候骂他装可怜。


    而面对这些没有来但一直存在的恶意,苏念总是一笑而过,毕竟他在意似乎也无济于事,他堵不住悠悠众口。


    梁皓非一边心里鄙夷他没出息,一边帮他解围,虽然这种解围随着两人的长大从明目张胆变得不动声色。


    而他不知道的是,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不在乎,这样的帮助却在阴暗的地方助长了那些人对苏念的厌恶。


    毕竟一个看不起的人得到了他们得不到的交际和偏袒,只会引发他们更加疯狂的恨意,就像小时候那包蜜饯。


    小时候的梁皓非出于对弱小的同情,出手帮了苏念。


    慢慢长大的梁皓非也知道了很多的人性是非,戴上了玩笑人间,风流王爷的面具,在韬光养晦,争夺储君这件事情上变得不择手段,残忍冷血。


    很多时候,面对卑微者,他甚至会旁观着赏玩他们的痛苦。


    对苏念,他更像是一种诡异的占有心态。


    就像他在路边施舍的一只流浪猫狗,因为他的援手而和他有关系,从而打上他的印记,成为他领地里的所有物。


    他心情好了可以逗一逗,不高兴了可以扔到一边,可若是别人动了,那便是对他的冒犯。


    第20章 烽烟起


    苏瑾钰和尤晴如接到小厮的报信赶紧来肃王府接苏念。


    夫妇俩对着梁皓非感激一番便带着苏念回去了。


    “王爷,皇后娘娘差人来传口谕,诏您即刻进宫。”小夏子附在梁皓非耳边轻声道。


    “知道了,备马车。”今日闹出这样大的事情,不给个交代,怕是过不了母后那一关。


    在宋静霜的寝殿里,一群太监宫女黑压压跪成一片,人人都表情严肃,大气不敢出。


    梁皓非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进去。


    梁璇璃依靠在床上,抱着宋静霜的手臂哼哼唧唧地撒娇。


    “儿臣参见母后。”


    梁皓非对着宋静霜行了礼,宋静霜只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你们先退下吧。”梁皓非沉声对着下人道。


    等到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三人和侍奉梁璇璃喝药的梦若姑姑,宋静霜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梁皓非开口,梁璇璃悄悄拉了拉宋静霜的袖子,“母后,儿臣是被人害的。”


    一言既出,其余三人均是变了脸色。


    “当时只有巧心和儿臣坐在船里,儿臣看到那边有盏花灯很好看,便要船夫划过去看看。那地方靠近荷花丛,残枝败叶不少。


    儿臣伸手去够的时候,听到有落水的声音,抬头看才发现是邻近的船侧翻了。奇怪的是,儿臣的船也开始晃起来。


    可是方才分明还好好的。就好像有人在船底故意动作,企图掀翻儿臣的船。后来儿臣落在水里,有个人使劲摁着儿臣的头,一直往水里摁。儿臣呛了好多水,就昏过去了。后来再醒过来就已经在岸上了。”


    “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谁?”宋静霜问道。


    梁璇璃摇了摇头,“天太黑了,儿臣那时候都吓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和皇兄了。”


    “这么说,这次并不是意外,而是人祸了。”梁皓非危险地眯了眯眼眸。


    敢在他肃王府使这样下作的小手段,胆子不小,不过既然做了,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璃儿,这件事不宜张扬,对你的名声不好。再者,如今已经没有证据,那个人混迹在宾客之中,也无从查起。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让你皇兄先秘密调查一番,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让你白白受苦。”宋静霜很快想清楚了对策,放柔了声音安抚梁璇璃。


    “嗯嗯,母后,儿臣知道了。”梁璇璃一向很听宋静霜的话。


    “梦若,先送璃儿回去休息吧。”宋静霜冲着梦若使了个眼色。


    梦若心领神会,搀着梁璇璃回了她的寝殿。


    “是梁羽做的?”


    宋静霜直视着自己的儿子。


    梁皓非已经不是年幼时那个被宋静霜教导训斥的孩子了。


    如今她也要仰视着高大的他。


    “儿臣想来也是,除了他,没有人有针对璃儿的动机。”梁皓非低眉顺目。


    “看来这次还是做急了些。”宋静霜神色一怔,似乎带了些颓靡。


    靖阳世子进京,梁熠拉拢他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本来若是慕晚晴一同前来,那便是梁皓非和梁羽共同争夺这个联姻的机会。


    可是靖阳王不软不硬地回绝了,慕晚晴也未到京都,看起来似乎是不愿意进行联姻,本就想着怀柔的梁熠也不好撕破脸,强硬要求。


    那剩下的便是梁璇璃和慕辞熙还有联姻的可能。


    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梁皓非和梁羽一直是一种微妙的制衡。


    尽管梁皓非和宋静霜都知道,梁熠似乎对梁皓非更为不喜一些,但到底他是嫡长子。


    纵使梁熠对梁羽偏心许多,二人也算势均力敌。


    而宁安公主,生母低微,难产而死,一直养在宋静霜膝下。


    若是这次联姻能成,那必然会助长梁皓非的羽翼。


    “母后,现在不是退让的时候。”梁皓非目光灼灼,语气急切,想要逼退宋静霜的懈怠,“历来的赏菊宴是什么意思,父皇如何不知,他钦点儿臣主持操办,无非为了试探儿臣是否有让璃儿去联姻,争取靖阳的野心。


    那儿臣便如他所愿,正好摸清楚父皇的心思。父皇若是心有芥蒂,儿臣也便于做更远的打算。”


    宋静霜自然也知道赏菊宴说白了就是各家公子小姐交际相熟的姻缘会,梁皓非安排梁璇璃参加,并散布梁璇璃意图和慕辞熙联姻的消息,她也知情。


    只是这一次的布局,竟然差点让梁璇璃丢了性命。


    这样的结果让她有些后怕。


    “没想到,父皇还没动作,梁羽这个蠢材先坐不住了。”梁皓非靠着宋静霜坐下,握住她的手,“母后,我们没有退路了。儿臣已经听你的话,忍了很多年了。但是一味的蛰伏不是长久之计。父皇都已经让梁羽接触军营了,如今我们若是不进,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差池一分,都是万劫不复。”


    宋静霜叹了口气:“在深宫这么多年,这些道理母后何尝不明白。”


    她的目光投向梁璇璃的寝殿的方向,变得深远:“想要立足其中,保全自己,手上免不了沾染不少的鲜血。为了宋家和你,母后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只是,璃儿毕竟不是宋家子嗣,母后还是不希望她卷进这无休止的权力博弈之中。”


    梁皓非轻拍她的手以作安慰,随后起身,他背对着宋静霜:“我也希望璃儿能安稳一生。可是母后也要明白,出身皇家就注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从她寄到您的名下之日,她就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哪怕只是在北宸招驸马,也躲不开权力的制衡和利益的交换。”


    说完,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宋静霜一眼,“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看着那抹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越来越小,宋静霜无奈地卸了力气,瘫坐在床上。


    她知道自己护不住梁璇璃,自欺欺人良久,还是被儿子一语戳破。


    在成王府,梁羽看着收到的密信喜笑颜开:“哼,他梁皓非是什么东西,还想要靖阳这块肥肉。也要看他吃不吃得下。只是可惜,没淹死梁璇璃那个小贱人,还让她捡回了一条命。你的人是怎么做事的!”


    底下的人唯唯诺诺磕头:“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息怒。”


    梁羽沉思半晌,问起今夜的情形,那人忙不迭细致描述起来。


    “你说,是一个外男救了梁璇璃,还搂搂抱抱的?”


    “不错,许多人都看见了。”


    “好,很好。”梁羽邪邪地笑起来,招手示意那人过来,附耳言语一番。


    末了,心情大好,“死不了又怎么样,我看你这会儿还怎么嫁给慕辞熙!”


    第二日上早朝的时候,梁皓非和梁羽狭路相逢。


    梁羽十分得瑟地对着梁皓非挑衅:“听说昨夜皇妹在皇兄府上着了风寒,可真是倒霉啊。”


    “是啊,本王连夜从母后宫里领了罚,今日面对父皇怕也是少不了一番责问。比不得皇弟,春风得意。昨日皇弟前去骁骑营巡视练兵,不知可否顺利。”梁皓非笑意盈盈。


    可是这个笑意不达眼底,蕴藏着勃然的怒气。


    越生气的时候,梁皓非的笑意反而越发明显,秋后算账也越狠。


    梁羽并没有感受到梁皓非隐忍的怒气:“那是自然,比起看些过家家的把戏,还是真刀实枪的更有意义。本王这次前去,也学到了不少呢。”


    言语里有些炫耀的意思,话里话外内涵梁皓非不受重视,只能做些操办宴会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触及不到军队和兵权。


    “那本王还要恭喜皇弟了。”


    一路上,梁羽骄矜不已,像只挺胸阔步的公鸡,引得诸多大臣频频侧目。


    以往的骁骑营的练兵巡视都是大将军罗正前去,梁熠一时兴起也会亲自巡幸。


    这还是第一次让皇子代劳,而且这也不是普通的巡视。


    北宸的军队在准备着和南越的战争,秋收之后,便是征兵的时节。


    这次巡视的重要目的之一,便是军队的编排和充盈,尽管都有旧制可循,但是落实到实处的可操作余地便是十分充裕的。


    借着这样的机会,就可以将手伸进军营之中。


    “今晨,南境的守军急报,南越突然发兵攻打斯湳城,斯湳城的驻军联合云城守军勉强守住了。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若是南越铁了心大举进攻,那将会是一场苦战啊。”


    这样的消息一出,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如此,诸位有何对策。”梁熠扫过众人,有些人瞬间瑟缩地低下头。


    “陛下,臣请战!”罗正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里流露出久别沙场的渴望。


    梁熠沉默着,似乎在思考可行与否。


    苏瑾钰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北宸南境虽有驻军,可若是等援兵过去,哪怕最近的南营修整驰援,也要两日方至,恐怕来不及。不若让靖阳王出兵相助。”


    “丞相此言有理,靖阳本就是我朝番邦,勤王亦是职责所在。”另一位大人顺势开口道。


    “至于挂帅之人,罗正将军年事已高,若还劳烦他老人家披挂上前,天下人笑我北宸君臣凉薄不说,岂不是对着万民宣告我北宸无人可用,无才以继。”


    苏瑾钰都这样说了,罗正也不好再坚持下去。


    “父皇,不若让儿臣前去!”


    梁羽的声音还未落下,就听到梁熠的厉声呵斥。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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