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站得格外笔挺, 脸上神情温和,低声与她说话的样子,好看到让她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突然对我这么好……肯定有诈。”


    谢纵微听到妻子的嘟哝声, 失笑, 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坐在床畔看着她:“阿窈,你冤枉我。”


    别苑的管事把他们一家四口安排在一个小院,双生子住在东厢房,苑芳和银盘住在西厢房, 与主屋都有些距离,谢纵微说起话来愈发没有顾忌。


    只是他仍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话里的缱绻之意却越来越浓, 像是被被封在瓮里的陈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瓶塞被一点一点地拨开,馥郁的酒香散开, 沁到肌理, 让人生出几分醺然欲醉之感。


    “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 这些事也算不上好。”


    谢纵微把药油放到一旁, 温热的掌心隔着轻薄的罗裙触上她柔软的肌肤, 轻轻一捏,酸痛与酥麻一起涌上, 施令窈连忙咬住唇, 坚决不让自己在此时仍衣冠楚楚,一派正经的谢纵微面前发出上不得台面的声音。


    谢纵微垂下眼,没有说话, 专心地替她揉捏着酸痛的肢体。


    他的眼睫比寻常女子还要丰密许多,又黑又翘,此时尽数垂着,瓷白面庞上落下两道阴影,弱化了他原本疏冷倨傲的线条,意外显出几分温顺。


    施令窈被按得忍不住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脸上透着粉,还不忘指点谢纵微多给她按一按肩膀。


    谢纵微耐心地一一照做。


    “好些了吗?”


    施令窈翻过身,下巴枕在手臂上,听到他问话,不想理,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哼唧,舒服得都快要盹过去了。


    谢纵微把双手搓热,摊上药油,在那片牛乳冻上缓缓地揉,力道时轻时重,听得她哼哼唧唧的声音,他唇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令窈觉得方才压在她身上的酸痛疲惫不翼而飞,通体舒泰,像是伏在云上,不用风吹,她自个儿就晃晃悠悠地跌倒在另一片盈着甘冽香气的云上。


    奇怪,这朵云怎么一点儿也不软?


    硬邦邦的。


    施令窈闭着眼,无意识地抓了几下,什么东西鼓鼓的,再抓一下,好像还会跳。


    本想抱着她翻个身,让她更好入睡的谢纵微身子倏地一僵。


    他眼眸中泛起几分狼狈之色,看向已经睡得香沉,面颊上都浮上酣眠晕红的妻子,又是好笑,又觉得无奈。


    “你就是仗着我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施令窈哪懂得他此时的欲求不满,她睡得香着呢,谢纵微替她盖好被子,她立刻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身上裹得更紧,露出半边透着春意的面颊。


    谢纵微俯下身,在她散发着暖暖香气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今夜没打算和她同住一屋,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他,再者,让两个孩子看到,心里恐怕又要嫌他厚颜无耻。


    虽然,他的确是忝颜,舔着她,才换来了被允许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谢纵微想,他得更有耐心。


    水声淋漓,他洗净手,拿过巾子擦了擦沿着腕线低落的水珠。


    他手上仍有淡淡的药油气息,但那阵玉麝香气更浓,沁入他掌心肌理,萦绕不休,带着顽皮的勾意,引得他低下头嗅一嗅,得两声赞美,方才心满意足。


    谢纵微心情不错,出了小院,看见立在门口,面色黑沉的秦王时,荡漾的余韵更是到达了顶峰。


    “秦王殿下什么时候多了个当门神的爱好?”谢纵微心情好,遇见老对头,自然不吝于与他多交流几句,“又要做马倌,又要当门神,到底是年过三十还不曾成家的人,殿下精力可真是旺盛。”


    秦王冷冷瞥他一眼,见他眉眼之间依稀流露出几分餍足模样,他拳攥得更紧:“你休要打着父凭子贵的幌子,见窈妹容易心软,就跟个哈巴狗似的,巴巴儿地跟在她身后转!堂堂首辅,也不觉得有失风度么?”


    “风度是什么东西?我有妻有子,那等东西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秦王见谢纵微如此厚颜无耻,也没觉得惊讶,他从前就知道,此人绝非表面那般光风霁月,雍容闲雅。


    他想起十三年前,他得知窈妹与谢纵微的婚事定了下来,心碎欲狂,连夜打上门去,与谢纵微说的那些话。


    在边关的十年里,他常常坐在墙头,看着那一轮比汴京更圆、更冷的月亮,任由心底的悔恨与愧疚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


    他不敢深思,窈妹婚后过得不幸福,不快乐,是不是与他当时与谢纵微说的那些话有关。


    一个将要成亲的男人,忽闻自己的未婚妻与别人青梅竹马,情分深厚,心中怎么会好过。如此一来,她们婚后夫妻关系冷淡,是不是也有他的关系?


    秦王害怕,怕她芳魂早逝,里面有他造下的因果。


    这份愧疚与爱意纠缠着,让他迟迟放不下她,只能加倍地把这份情意补偿在她的两个孩子身上。


    “你害了她一次,还要害她第二次么?”


    夜色里,秦王的声音很冷,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带着咄咄逼人的锐意:“谢纵微,你真的会心疼她吗?”


    谢纵微看着他,语气平静:“人不是永远不变的。这十年里,痛苦的不止是你。”


    “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她不需要我们来替她做决定。”


    至于假惺惺地说些什么鼓励秦王去讨好阿窈,她点头接受他了,他也不会继续强求之类的话,谢纵微不屑于说。


    秦王看着谢纵微的背影,想起今天白日里骑在马上,对着他笑的女郎。


    她说,他们是最好的搭档。


    这句话的后劲在夜里慢慢涌上,秦王目光晦涩,他不是不懂她的拒绝。


    为什么他每次都迟来一步?


    ……


    终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施令窈没好意思赖床,还没等苑芳来叫,她自个儿就起来了。


    苑芳不知从哪儿捧了几支荷花进来,粉白的花瓣,翠绿的茎,在有些微热的夏日清晨一亮相,就让施令窈眼前一亮。


    “哪儿来的荷花?真好看。”


    “娘子今儿怎么起那么早?”苑芳有些惊讶,她把荷花放到香几上的瓷瓶里,朝施令窈走过去,替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纱衣,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床榻里望了望。


    嗯,是挺乱的,但看起来只是娘子一个人的杰作。


    施令窈还有些困,闻言慢吞吞嗔她一眼:“苑芳,你不要把我当成一只懒虫。”


    苑芳敷衍地点了点头:“阿郎一早送来了几支荷花,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去摘的。”


    她还以为二人昨夜浓情蜜意,今日一早阿郎特地出去摘了荷花回来哄娘子开心,结果好像是她想多了。


    施令窈的视线落在那几蓬荷花上,轻轻哦了一声:“也不一定是他自个儿去摘的……”


    奇怪,他送花过来,怎么不进来?


    难道是怕打扰了她睡懒觉?


    苑芳哪能读不出她话里的别扭,故意道:“讨好娘子这种事儿,阿郎怎么愿意假手于人?必然是自己亲自摘了花,快马加鞭地送过来,想让娘子一醒来就有荷花可以赏。”


    施令窈不依,张牙舞爪地扑到苑芳身上开始扭动:“苑芳你故意看我笑话!”


    “哎哟。”苑芳止不住笑,连忙搂住挂在她身上那团香软,“好了好了,娘子可别作弄我了,我可受不住你的撒娇。”


    这话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施令窈知道,谢纵微半夜爬墙的事儿不可能一直瞒过苑芳这些身边人,但被她这么一调侃,还是觉得难为情,把自己埋在她带着皂角香气的怀里不肯抬头。


    苑芳被她闹得心头发软,两人离得近了,她仿佛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怎么闻到一股药油味儿?”


    施令窈脸贴在她肩膀上,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嗯……昨夜谢纵微拿了药油过来,帮我揉了揉。”


    若是隋蓬仙在这儿,必定要哇哦一声,捉着施令窈命令她说出更多内幕。


    苑芳闻言,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让施令窈脸红害羞的话,拍了拍她:“好啦,快起来。”


    施令窈和她又腻歪了一会儿,最后重重抱了抱她,又笑嘻嘻地躲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了。


    苑芳一时停在原地,没急着去为她准备洗漱用的东西。


    她想,娘子这么惹人爱,这次阿郎若是还不珍惜,可真是要叫天打五雷轰了。


    ……


    谢纵微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大早的,有闲心采得荷花送过来,却不见他自己露面。


    隋蓬仙嫌这儿无聊,一早便过来了,满姐儿也被乳母抱在怀里,见到双生子,她眼睛一亮,挣扎着要哥哥抱她。


    “哟,好水灵的荷花。”


    隋蓬仙玉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泛着粉的花瓣尖尖,看向好友:“情郎送的吧?”


    谢均晏和谢均霆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满姐儿坐在哥哥长长的腿上,见状很好奇,小脸涨红了,也没让自己的耳朵也支起来。


    施令窈瞪她一眼,却没有否认:“你喜欢的话我也去给你摘几支。”


    “别,要是你的情郎知道你为了特地去摘荷花,那醋海还不得把我给淹了啊。”


    她们心知肚明,情郎说的是谁,偏偏都隐晦地不提他的名字,只用情郎这个称呼代替,施令窈心里涌起莫名的羞赧,阵阵情绪化作风,扩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吹乱了湖面,搅得她不得安生。


    “醋什么醋,说起来酸溜溜的,有些开胃……有些想吃水煎包了,蘸着醋吃正好。”


    隋蓬仙看着好友白里透粉的面颊,娇滴滴地哼了一声:“我知道,这种要蘸十年老鳏夫独家酿的醋,才够味儿。”


    “臭阿花我和你拼了!”


    隋蓬仙尖叫一声——死丫头竟然当着孩子们的面叫她的小名!


    满姐儿无辜水亮的大眼睛里映出两个人绞在一起的身影,她傻乎乎地抬起头,看向谢均晏:“哥哥,阿娘和姨母打起来了。”


    “嗯,打是亲骂是爱。”


    非礼勿视,谢均晏礼貌地移开视线,艰难地憋住,没有笑出声。


    满姐儿点了点头,睿智道:“我知道了,所以阿娘和姨母在亲亲对不对?”


    谢均晏:……小孩子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很可爱。


    另一边,谢均霆已经笑到快要崩溃了,偏偏他又要绷住不能发出声音,一张俊美脸庞憋得通红。


    满姐儿一视同仁,见阿娘和姨母还在忙着亲亲,忙哒哒跑到谢均霆身旁,关心道:“哥哥,你的脸好红,是要拉臭吗?”


    谢均晏&谢均霆:……


    好吧,阿娘和阿耶不给他们生妹妹了,也挺好的。


    要是再来一个满姐儿,他们可能真的招架不住。


    ……


    谢纵微一早便赶回了汴京,没能陪他们一块儿回去。


    有那么多人陪着她,施令窈也不觉得失落,一行人去给卢太妃问好道别之后,便坐上了回汴京的马车。


    一路上和隋蓬仙吵吵嘴,再埋在满姐儿的圆肚皮上吸一吸,很快便到了位于安仁坊的施府。


    谢均霆捧着那瓶荷花跳下马车,谢均晏细心地摆出凳子,扶着施令窈下了马车:“我和均霆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问个好,再去太学。”


    施令窈点头,又看看捧着花的谢均霆:“沉不沉?我来抱会儿吧。”


    谢均霆连忙摇头,心里泛起嘀咕。


    阿耶随手摘的几支荷花,阿娘怎么那么宝贝。


    嗯,一定是这荷花格外水灵,讨人喜欢的缘故。


    讨喜的才不是阿耶。


    还不能接受阿耶老牛啃到嫩草这件事的谢均霆对此深信不疑。


    一行人进了施父施母的停秋院,一进去,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上前迎她们的仆妇脸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眼角眉梢依稀流露出些愁苦模样。


    施令窈心里一紧,来不及问话,提着裙子疾步往屋里跑去。


    “阿娘!”


    施母正坐在罗汉床上,面容沉郁,但见着小女儿来了,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张开手,接住她:“怎么了?跑得这样急。”


    母亲温热的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施令窈缓过那阵惶恐,笑道:“在外面住了一夜,有些想阿娘了。”


    谢均晏和谢均霆也脚步匆匆地跟着进了屋,见外祖母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心里也都跟着一松。


    施母怜爱地替女儿顺了顺鬓边微乱的头发,见着两个外孙过来,更是高兴:“快坐,快坐。”


    双生子没急着走,陪着施母说了会儿话,施令窈把参汤递给阿娘,好奇道:“长姐呢?她还没从李家回来吗?”


    陇西李氏从前也是响当当的世家大族,但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便有意识地削弱了门阀世家的势力,到如今,陇西李氏只能说是余威犹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姐夫李绪虽是这一代的家主,但外放漳州任职多年,对汴京里的一摊事儿怕也是鞭长莫及。


    因着一些往事,施令窈对李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当初更没有想过去找他们帮自己送信。


    提及长女与李家,施母叹了口气:“你长姐怕是要在李家住一段时日了。”


    “为何?”施令窈愣了愣,“姐夫和孩子们不是还要大半月才能回来吗?”


    施母摇头:“此事说来也是我不好,三天两头常有病痛,你长姐顾着我这头,便忽略了她君姑那儿的事,如今人家病了,于情于理,你长姐也不能推诿。”


    李绪即将回京任职,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施朝瑛断不可能让旁的事阻碍了夫君的前程。


    “长姐的君姑?”施令窈脸上下意识露出些嫌恶之色,“她倒是好意思摆出君姑的谱呢……”


    如今李家的老太君,并非是李绪的生身母亲,按着亲缘关系,他其实该唤她一声小姨母。


    其中错综复杂,施令窈知道这件事之后,还不大乐意长姐嫁给他,她从话本子看来的,说是成长在这种家庭里的男主,一般性子都比较扭曲,为此闹了好一阵鸡飞狗跳。


    李绪就差给他的未来小姨赌咒发誓了,最后还是施朝瑛揪着妹妹的耳朵,让她适可而止,施令窈这才眼泪汪汪地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李家那滩浑水着实让人头疼,继母所出的弟弟靠着家族荫庇,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官场,原配所出的长子却只能靠着自己科举入仕。


    好在姐夫争气,仕途上平步青云,在家,亦是给了长姐莫大的支持。


    到此,施令窈的记忆便断了。


    不知道李家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


    提起李家,施母心里有些发闷,她见小女儿皱着脸,想安慰她几句,却听得女使来报,说是李家老太君登门拜访。


    说着,她又补充道,不曾见着大娘子跟着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闹的是哪一出?


    第52章


    没有提前递帖子就登门, 无疑是很失礼的行为。但施家与李家到底是亲家,李家老太君拖着病体登门,她们也不好不见。


    李家老太君姓傅, 闺名唤作洗蓉, 只是老太爷死得早,已经许久没人唤她闺中时的名字了,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句老太君。


    李家老太君也不在意,相比于她姨娘给她取的那个娇娇娆娆的名字,她也更喜欢别人叫她老太君, 听着便十分尊贵。


    只是陇西李氏败落了许多,她的亲生子女们也不争气,到头来, 还得她拖着病体去她向来不喜欢的大儿媳娘家, 和亲家说好话,求她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帮扶着小儿子。


    李家老太君思及此, 面色灰白了些, 看起来倒真有几分重病难愈的模样。


    “魏姐姐,咱们这么久没见了, 如今乍一相逢, 你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倒是我, 人老珠黄,浑不似当年模样了。”李家老太君进了屋便开始咳嗽, 惹得一众人都关切地看向她, 她又咳了好一会儿,喝了口茶,才平静下来。


    她看着一脸病色的施母, 话语间虽谦顺柔和,但隐隐的阴阳怪气还是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施母只笑了笑,她自来与这位亲家母处不来,不过是维持表面和谐的点头之交罢了,如今是她主动上门,无论是有所求,还是有什么旁的打算,该慌的人都不该是她。


    “人哪有不老的呢,只是我家这些孩子都格外孝顺些,让人看着舒心。人一开心,身子自然也舒坦了。”说着,施母微微笑着看向李家老太君,“倒是亲家你,这脸色瞧着怎么这么难看?瑛娘说要回去侍奉你喝药,怎么这会儿不见她陪着你过来?”


    一席话,轻巧地便把李家老太君话里的那些机锋都顶了回来。


    你说我病得老态毕现,我便问问你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谢均晏和谢均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暗暗发笑,他们可算是知道,阿娘那份伶牙俐齿是遗传自谁了。


    “瑛娘久不回李家了,府上的事儿都交给她几个弟妹打理,到底后头迎进来的几个媳妇儿都不比魏姐姐你调教出来的女儿来得贤惠聪明,连算个帐,安排人做事儿这种活计都做不好,累得我一把年纪,也过不上安生日子。”李家老太君很懂得进退有度的道理,在儿孙的事上吃了个闷亏,她也大大方方地沿着施母的话继续往下说,“这不,我便让瑛娘帮衬着,理一理府上的陈年旧账。到底长房回来了,李家还是要交给他们的。”


    这话说得客气,施母冷冷淡淡地笑了一声:“亲家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我有些糊涂了。瑛娘能干,就让她帮着底下的弟妹们理理账?李家那么多管事婆子,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窈娘和两个孩子不知道,但施母心里清楚得很,当年她们以为窈娘去了,悲痛万分,又恰巧遇上朝堂波荡,女婿李绪被牵扯其中,调去漳州为官。那时候,李家老太爷他们恨不得和他们撇清干系,甚至想过分家,落井下石的事儿更是没少做。


    因此知道长女为着孝道二字,不得不捏着鼻子去服侍君姑时,施母心里才那般不痛快,夜里发了一场病,没敢让儿女们知道,只叫婆子们都闭紧嘴,不许告诉她们。


    施母平常是很温柔平和的性子,哪怕得了癔症,偶尔发病的时候,也从不打骂身边的人,只是哭她早逝的女儿。乍一听她这会儿毫不客气地将李家老太君的话都怼了回去,施令窈与双生子对上了视线,轻声道:“瞧我,糊涂了不是,给李家老太君见个礼,你们快去太学吧,别耽搁了。”


    谢均霆显然还有些依依不舍,他还没看过瘾呢。


    但施令窈盯着他,莹白娇艳的脸板着,大有他不乖乖答应就拧着他耳朵送他上马车的意思。


    谢均霆只得点了点头,和兄长一起给李家老太君见了个礼,脚步飞快地出了屋,徒留李家老太君嘴张了一半,想夸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的话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没能成功转移话题,李家老太君叹了口气:“魏姐姐,我知道当年的事儿,你心里还存着怨气,但都是为各自的儿女考虑,谁又真的会存什么坏心眼不成?如今大郎也算是熬出头来,等他调回汴京,一家团圆,这样天大的喜事,可别再因为那些个陈年往事让大家伙儿心里不痛快啊。”


    她这话里,既存了几分哀求,又有几分威胁,别说施母听了心里发闷,施令窈听着也是怒火中烧。


    “李家老太君,您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谁的儿女,谁心疼,但你总不能因为心疼自己的孩子,就把继子一家推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吧?”现在大姐夫要调回汴京,眼看着升官有望,他们又巴巴儿地贴了上来,这算什么?


    若是寻常小辈插话,李家老太君心里定然很不痛快,但施令窈不一样,她夫君可是当今首辅。


    她今日来的另一半目的,就是为了她。


    “哎哟,这是窈娘吧?瞧我,老糊涂了,方才光顾着和你阿娘说话,都忽略了她旁边还坐着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李家老太君显然是面甜心苦的这类人,她笑吟吟地看向那张年轻鲜妍的脸庞,眼底飞快闪过几分酸与妒,“哪有自生自灭那么严重,朝堂上的事儿,风云变幻,谁又说得清?咱们几个妇道人家,可不好说这些事。大郎一家如今时来运转,苦尽甘来,我这个做娘的当然也为她们高兴。亲家母,你放心,今后李家,也还是长房一家的,二郎三郎他们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陇西李氏从前好歹也是数得上号的世家大族,如今败落了些,但也枝繁叶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倒下。只盼着哪一房哪一辈,出个精彩绝艳的人物,李家便又能起复。


    反正不管是哪个儿子继承家业,都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阿娘,给她养老,不然外面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李家老太君在心里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见施母与施令窈都没说话,她又接着叹了口气:“不瞒你们,我也知道二郎和三郎资质不比大郎。这不,前些时日二郎被弹劾出了错,被撸了职务,至今还待在家里,躺得比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还要安详。我也盼着大郎早些回来,他们阿耶走得早,长兄如父,有大郎替我管教着二郎他们,我就是即刻去了,也能闭眼了。”


    施令窈暗暗撇了撇嘴,没说话,替母亲按摩着腿脚。


    施母心里的暗火便被孝顺可爱的小女儿给慢慢揉散了。


    罢了。她想,何必和这等人计较生气,白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到时候还要连累窈娘她们担心。


    “亲家的话我是明白了,你不仅要我瑛娘给你们做管家婆子,平这些年的烂账,还要我大女婿给你小儿子兜底,做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任由你们一家子趴在他身上吸血?”


    施母言辞犀利,哪怕她此时仍病弱老迈,但眼里带着精光,表情严肃,李家老太君瞬间从对她的轻视中醒了过来。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孱弱的老妇人,从前可是微笑着就把她们的脸给打肿了的狠人。


    “这,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家老太君今天来这儿,就为了两件事——与施家重修旧好,说动施令窈,让她回去在谢纵微耳朵边吹吹枕头风,让他捞一捞自家二郎,再给他个什么官职都好。


    眼下看着两件事儿都没可能了,李家老太君不由得气上心头,一口气没喘上来,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老太君身边伺候的,都是死人不成?老太君病成这样,怎么还叫她出门?”咳嗽间,施朝瑛寒着脸大步走了进来,她说着话,眼睛却往母亲与妹妹那边儿扫,见母亲脸色尚好,妹妹也对着她眨眼,示意没出什么事儿,她的心放下一半,但还是冷冰冰道,“不会伺候人,那就拖出去调教调教再回来侍奉。铃秋,去挑几个聪明机灵点儿的小丫头去伺候老太君,至于身后那几个,堵住嘴交给牙婆,叮嘱她们仔细教教规矩,可别把人又笨头笨脑地送回来了,到时候把老太君伺候个好歹出来,算谁的?”


    铃秋连忙应是,她挥一挥手,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连忙上前擒住老太君身后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人拖着往外走去。


    牙婆正等着呢。


    施朝瑛雷厉风行,李家老太君一时没反应过来,咳嗽得更厉害了,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向她:“你,你就不怕外人说你不孝顺,耽搁了大郎的前程?”


    “我帮君姑你处置了几个蠢笨的下人,又补给了你更聪明机灵的,何错之有?”


    施朝瑛微笑着继续道:“要逞威风,发脾气,回你的李家去。不要碍了我阿娘和妹妹的眼。”说完,她示意身后的仆妇们继续干活儿,“把老太君抬回去。”


    仆妇们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银,干活麻利着呢,听了大娘子的吩咐,立刻嗳了一声,上前将孤立无援的李家老太君给抬走了。


    空气中依稀回荡着李家老太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长姐,你可真威风。”


    施令窈双眼亮晶晶,她刚刚还在担心长姐会囿于孝道,只能忍气吞声地服侍那个老婆子。


    施朝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学着点儿也好,不要傻呵呵地觉得谁都是好人。”


    施令窈不满,她哪有?


    “再有半月,就是谢府那位老太君五十有六的寿辰。你既然已经和谢纵微一块儿在卢太妃举办的马球赛上亮了相,那便是你正经君姑。她过寿,你能不帮着筹办,一块儿待客?”


    施令窈抿了抿唇。


    她对老太君没什么怨念,从前她对自己算不上像亲生女儿一样真心疼爱,但也过得去。这十年里,她对双生子也很是疼爱,尽到了长辈的心意。


    但……想到她对于谢纵微和谢拥熙截然不同的态度,施令窈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纠结那些了。


    有人在她的香粉铺子闹事,说了买了她们铺子里的香粉,长了一脸红疙瘩,偏偏来人又是即将出阁的新嫁娘,为了这事吃药调理了好一阵子都没见效,眼见着婚期临近,脸上的红疙瘩不退反长,她绝望了,带着家人来到铺子大闹,势必要让她们给个说法。


    施朝瑛陪着母亲,施令窈带着苑芳匆匆赶去铺子时,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她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挤进去。


    施令窈的视线一下便被站在中间,哭得伤心的女郎吸引住了。


    虽然她露出的脸庞上的确长着一片令人惊骇的红肿,施令窈看得却心里一松。


    “这位姑娘,你先别哭,泪水流到脸上,可不刺得更疼了吗?”


    掌柜芸娘正在一旁劝,但没什么用,那姑娘只是一味地哭,她身边的家人骂骂咧咧吵个没完,施令窈皱了皱眉,走上前去。


    苑芳没拉住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施令窈走了过去。


    “娘子。”芸娘见施令窈来了,有些意外,又有些惭愧,她没能处理好这样的事儿,累得主家还要过来亲自处理。


    孙韶红泪眼汪汪地抬起脸,看着一面若芙蓉的美貌女郎对着她笑,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这铺子的老板?你看我的脸,都是你们铺子的香粉害的!”


    “你别急,你用的是我们铺子的哪件香粉?”说话间,施令窈向苑芳递了个眼神,“去外面迎一迎白老大夫,让他给这位姑娘瞧瞧。”


    听说她请了大夫过来,孙韶红身后的哥嫂对视一眼,悄悄咽了咽口水。


    芸娘将她们的异样看在眼中,却没说话。


    “就是这个,还好意思叫什么群芳醉!要我看,叫毁芳容还差不多!”


    孙韶红气呼呼地把香粉盒子拿了出来,施令窈伸手想去拿,她却猛地缩回了手:“你想干什么?毁尸灭迹?”


    施令窈乐了,笑道:“你拿的只是我们铺子装香粉的盒子,若是里边儿装的是别家的香粉,来一出偷梁换柱,骂名却让我们铺子背上了。我岂不是冤枉?”


    此话一出,外面围着看戏的百姓们顿时点头。


    这处开在朱雀大街上的香粉铺子生意很好,汴京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有事没事都爱来这儿逛一逛,今日听到有人闹事,说是用了她们家的香粉烂了脸,大家这才急吼吼地围过来看戏。


    若是掌柜心虚,松了口给那个人赔偿,她们也得回去翻一翻,拿着香粉过来叫她们赔钱。


    施令窈打开盒子,接过芸娘递来的小银耳勺,轻轻从盒子里残余的香粉里挖了一勺放在手背,细细闻过,的确是自家铺子的香粉。


    她的视线落在夹层里的棉扑上,微微一凝。


    她一面在检查香粉盒子,孙韶红又开始哭诉,她是用了群芳醉之后脸上才开始长红疹的,一开始她没理,以为只是上火了,结果连喝了几天黄连,红疹没有退下去不说,反倒愈演愈烈。她这才慌了,四处求医问药,但过了小半月,还是不见成效,她的脸却已经红肿得不能见人了。


    施令窈提炼了她话里的几个时间点,皱着眉看向她:“意思是,距离孙娘子你使用群芳醉,脸上发了疹子,已经过去快有一个月了。那在这期间,想必你也分外注意,不曾再在脸上涂脂抹粉了吧?”


    孙韶红哼了一声:“那是当然!明知道你们铺子里卖的都是黑心东西,我还往脸上扑,那不成傻子了吗?”


    “先且不论为何孙娘子没有在疑心是用了我们铺子的香粉后长了疹子后第一时间便来寻我们,我只说让我费解的一点。”施令窈又问了一道,“孙娘子,你确定,你已有将近一月没有使用这盒群芳醉,也没有旁人动过,对吧?”


    孙韶红心里一紧,后腰被哥嫂戳了戳,她连忙道:“这是自然!这样重要的证据,我当然藏得好好的,没人碰过!”


    芸娘立刻翻开账本,道:“孙娘子是五月初三那日到铺子里买的群芳醉,到今日过去二十余日,按着您的说法,用了一两日就觉得不对,那盒子里的香粉应当还剩下许多。”


    苑芳会意地当着大家的面从架子上拿下一盒群芳醉,众人争着伸长脖子来看,她们将一新一旧两盒群芳醉摆在一起,众人顿时嚯了一声。


    “你拿香粉当面粉用啊?”


    用了一两日,能用到只剩三分之一的量?


    孙韶红有些发窘:“我就是喜欢扑厚点儿,怎么了!”


    “孙娘子将这盒香粉买回去,自然是依着你的习惯,爱怎么用怎么用。但是。”施令窈拿出夹层里的棉扑,这时候她便要感谢周骏给她开了个好头,在每盒香粉里塞一个棉扑,起先只是为了方便大家,现在却正好帮了她大忙。


    施令窈将棉扑轻轻对折,很快便有细如香雾的粉末散落在空中。


    “一月不用,按理说,被棉扑吃进去的那些香粉会发硬、结块,断不会像现在这样,轻轻一捏,就有余粉掉落。”


    看着孙韶红倏地大变的脸色,施令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孙娘子,你一面觉得香粉有猫腻,害得你脸上起了红疹,怎么一面又要继续用?实在叫人费解。”


    看热闹的人堆里顿时传来一阵嘘声。


    “没得是哪家香粉铺子看了眼红,特地雇了你们来砸场子的吧?”


    “是了,我家那么多人都买过这家的香粉,个个都说好用,没见着谁脸上长疹子发红痘的。铺子生意这么好,掌柜的还敢自砸饭碗?要是都碰上你这样的,赚多少都不够赔的!”


    孙韶红一脸无措,和哥嫂对上眼神,低着头就往人堆里钻,连那盒香粉都没要,灰溜溜地走了。


    苑芳气得想追上她们,扯去官府讨个公道,却被施令窈拦住了。


    左不过是那几家人在背后捣鬼,抓住这些小喽啰,她们害怕报复,也不敢说出实情。


    而且,“我想到让孟娘子脱身的好法子了。”


    苑芳不解。


    施令窈呵呵笑了两声,想起那些曾经让汪明的脸肿成猪头的香粉。


    有人要倒霉喽。


    ……


    施令窈没让人帮忙,自个儿就把故意闹事之人给处理好了的事儿赢得了家人们的重点表扬。


    谢均晏看着被夸得脸红红的阿娘,笑着给她夹了一只鸡腿:“临危不乱,有勇有谋,阿娘不愧是阿娘。”


    施令窈面带红光,收下了大宝的赞美和鸡腿。


    谢均霆紧随其后:“向阿娘学习!”


    施令窈骄傲地挺起胸脯。


    施朝瑛无奈,但她心里也为妹妹高兴:“好了好了,你们再夸下去,她拍拍翅膀,都要飞上天了。”


    施令窈哼了一声,她才没有!


    吃过晚饭,施令窈一头扎进了书房。


    谢纵微送的那瓶荷花就放在她的桌案上,看着这瓶荷花,施令窈忽地有了灵感。


    捣鼓了大半夜,直到月上中天,施令窈高兴地调出了一个初版,又给新的香粉取了一个名字——荷风弄。


    “在荷塘里感受夜风拂过,肯定很舒服。”


    书房里就她一个,施令窈托着腮,喃喃出声。


    却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挺秀身影,悄然靠近了她。


    “想去看荷花了?”


    谢纵微冷不丁出声,吓了施令窈一跳。


    反应过来之后,她气得就要捏紧了拳揍他。


    谢纵微含笑受用了妻子的粉拳按摩。


    等到施令窈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谢纵微拉她到自己腿上坐着,温热的指腹捏过她的手腕,替她缓解酸痛。


    “置身荷塘间,赏月赏风,的确风雅。”


    “想去吗?”


    施令窈的确有些累了,干脆靠在他怀里,闷闷出声:“想有什么用,等到明日,我就不想看了。”


    “谁说要等明日?”谢纵微笑着亲了亲她乌蓬蓬的发,“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第53章


    直至站在荷塘前, 感受着带了别致清香的夜风吹拂过面颊,施令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和谢纵微……真的就这么半夜偷偷出门,来看荷花了?


    有温热的指腹擦过她被风吹得微微发凉的面颊, 她顺着那股力道抬头看去, 撞进那双因为笑意而显得潋滟温柔的眼瞳。


    谢纵微替她捋了捋微乱的头发,温声道:“我们第一次夜里来看荷花,开心吗?”


    夜风柔和,面前万顷难见尽头的荷塘在月色下仍美得惊人,红翠相扶, 粉面碧伞,一切都太过美好,连带着站在她身旁, 对着她微笑的郎君也显出分外的温柔俊朗。


    施令窈想要嘴硬两句, 但被谢纵微那样柔和的目光深深望着,她喉咙里泛起几分渴,几分燥, 只能佯装无事地别过脸去, 露出一截染上晕红的玉颈:“也就还行吧。”


    语气听着有些勉强。


    谢纵微轻轻哦了一声,突然往荷塘边走去, 施令窈吓了一跳, 以为他疯病又犯了, 因为她一句听起来不太满意的回答就要去跳荷塘!


    “谢纵微!”


    听得一声带了些不高兴,又有些紧张的娇声呼唤, 谢纵微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去看她, 腰间却被一双柔软手臂紧紧搂住。


    幸福来得太突然,谢纵微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现在脾气太奇怪了!”施令窈一边说话,一边收紧手上的力道, 感受到他牢牢被自己箍在可以感知的范围内,“怎么能一言不合就跳荷塘?”


    月黑风高,周遭一片寂静,到时候她都没办法找人来捞他。


    听着她气急败坏地说出‘跳荷塘’三个字,谢纵微忍俊不禁,手握住环着他腰肢的玉白小臂,若有所思道:“阿窈,你现在夹得好紧。”


    施令窈立刻抬起脚,准备把他踹下去。


    谢纵微背上像是长了第三双眼睛,一只手握住她松开的手,另一只手贴在她背后,就把人捞到了自己面前。


    “我不是要跳荷塘。”谢纵微现在学会赶在她更生气之前解释了,“站在岸边赏荷,有些单调。我让人准备了一艘小船,你来。”


    谢纵微牵起她的手,走到一处木桩前,把重重翠荷掩映下的那艘小船拉了出来,看着她发亮的眼,笑道:“跳上去?”


    施令窈瞪了他一眼。


    谢纵微笑了,他很少有这样开怀大笑,高兴得一点儿也不加以掩饰的时候。


    “阿窈,我有妻有子,不会轻易死的。”谢纵微看着抬着头看他,一脸傻乎乎的妻子,低下头,亲了亲她忽颤忽颤的眼皮,低声道,“除非,是被你绞死……唔。”


    施令窈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那张可怕的嘴。


    “你去划船,不许再说奇奇怪怪的话。”


    见谢纵微安静地看着她,眨了眨眼,没有什么异议的样子,施令窈强压着怦怦乱跳的心,慢慢放开了手。


    唇上却猝不及防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一触即分,没有过多碾磨动作,却还是让她红了脸。


    施令窈瞪圆了眼睛,谢纵微直起腰,对着她微笑,俨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你只说了,不许说,没说不许做。”


    施令窈抽出小帕子擦了擦嘴,用一双水亮亮的眼睛恼怒地瞪他。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谢纵微只是笑,率先跳了下去,眼看着那艘小船仿佛承受不住一般晃了晃,施令窈有些紧张,却见谢纵微对着她伸出手:“阿窈,来。”


    施令窈抿了抿唇,把手伸了过去,下一瞬,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


    那艘小船外表看着平平无奇,但船舱里却别有洞天,软榻小几,茶壶糕点,一应俱全。


    施令窈在刚开始上船后的紧张中缓解过来,兴致勃勃地开始探索小小的船舱。


    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能够办到的。


    “你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施令窈轻轻挑眉,“你怎么肯定我会答应和你一起来夜游荷塘?”


    谢纵微拎起小泥炉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给你采的那几捧荷花。”


    他的语气笃定,眼神里流淌出的笑意温柔到施令窈有些受不了。


    “自作多情。”


    听得她小声在骂自己,谢纵微不以为意:“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摆在你最常待的屋子里?荷风弄这个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灵感?”


    施令窈一时语塞,没想到他的注意力那么敏锐,翻窗进来,倒还坦然得很,把她屋子里的东西都看遍了!


    “怎么不说话?”


    她垂着眼,暗自懊恼,却没有注意到那阵比荷上甘露还要甘冽的气息已经将她笼罩。


    下巴被人轻轻捏住。


    谢纵微的视线顺势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在想怎么骗我?还是你又要骂我自作多情?”


    施令窈哼了哼,柔软的唇才张开细细的缝,就被他乘虚而入,吻得极深。


    小船在荷塘里慢悠悠地晃荡、前进。


    夜色寂静,水浪拍打着船身的声音便分外明显,动静有些大,恰好盖住了那一阵暧昧又黏稠的水渍声。


    他的攻势并不如何激烈复杂,但施令窈莫名感觉到一股疯涨的潮涌向她,将她的力气尽数剥离,整个人像是一团柔软的云,只能任由他捧住脸,攫去气息。


    骨节修长的手捧住她的脸,力道很温柔,和他的吻一起,让施令窈忍不住闭紧了眼。


    被人珍爱着的感觉让人有些醺醺然。


    想要继续。


    她闭紧的眼睫微颤,垂下的手慢慢地,有些笨拙地环住他的脖颈。


    感觉到她的投入与暗示,谢纵微动作一顿。


    “不许睁开眼。”施令窈眼眸紧紧闭着,她借机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跳,凶巴巴地警告他,“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睁开眼睛,我就——”


    谢纵微那双幽深眼瞳里映出妻子闭着眼,满面潮红,还要强撑气势对他放狠话的样子。


    羞得来眼睛都不敢睁开。


    他低下头,覆上那张被吻得愈发饱满嫣红的唇。


    吻得更深,更重。


    很快,施令窈就没心思纠结自己还没放完的狠话了,更没有心思睁开眼抽查他有没有违背她刚刚的命令。


    自然也不知道,她粉面晕红,沉醉其中的模样,都被谢纵微尽收眼底。


    不知吻了多久,水浪撞上船板的声音时断时续,施令窈软哒哒地靠在谢纵微怀里,双眼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阳奉阴违的谢纵微心中一点儿愧疚也无,看着妻子这副明显爽到了的样子,他心中颇有成就感,又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下,动作细心妥帖,指腹轻轻刮走不慎从唇边流下的水痕,惹得施令窈瞪了他一眼。


    “还想要?”


    语气揶揄,不知是在问喝水,还是在问刚刚那个让两人都在默默回味的吻。


    施令窈一骨碌坐了起来:“你不是要带我夜赏荷花吗?我怎么感觉被你这个老王八蛋骗了?”


    万顷荷塘间,只有载着她们二人的一艘小船慢慢漂着,这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面对妻子口中对他时常变换的称呼,谢纵微均接受良好,他长臂一伸,仍被余韵震得浑身无力的人又被他搂进了怀里。


    谢纵微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柄长杆,把挡在船舱与甲板中间的帘子别开,月晖和荷香一起淌入船舱,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一举两得,阿窈不喜欢吗?”


    听着他风轻云淡又隐含得意的话,施令窈很想拧他两下,但身上实在没力气,又或者是因为,背后的怀抱太过让人安心,她懒洋洋地靠着他,没有反驳。


    她看向外面被清冷月晖笼罩下的红蕖碧荷,轻声道:“很漂亮。”


    语气里隐隐还有些别扭,但她还是说了。


    谢纵微的心被她搅得愈发软,低着头,亲在她乌蓬蓬的发上,冰凉的珠玉蹭在他面颊,他也不在意。


    “我可不可以视作这是对我的鼓励?”说着,他的吻又落在其他地方,施令窈嫌痒,躲开来,却又被他捉回去,继续细细密密地吻。


    施令窈冷哼一声:“你这样,我感觉我前后嫁的是两个人。”


    一个清冷似玉,一个热情似火。


    “从前怎么没见你憋死。”


    被妻子嘲讽的谢纵微瓷白脸庞上透出些红,他啄了啄她发红的耳朵尖尖,哑声道:“没憋坏,你试试?”


    谁要试了!


    施令窈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了。


    谢纵微没有继续逆着撸毛,小动作一直没停,力道正好地替她揉捏着容易泛酸的肩颈与手臂。


    她一直窝在屋子里调制香粉,没人提醒她,她是不知道停下来歇一会儿的。


    已经很晚了,情潮退去,施令窈本就觉得有些疲惫,被他这么一揉一捏,更是舒服得直哼哼,没多久,就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谢纵微拿出被子盖在她身上,时不时贴一贴她的面颊,发现始终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


    就着这个姿势,他一直没动,怀里抱着心爱的人,望向隐隐泛着光的天际。


    直到天边渐渐晕开鱼肚白,有什么光灿的物事即将升起,他轻轻晃了晃施令窈的肩,低声叫她起来。


    施令窈死活不肯睁眼,直到谢纵微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再不醒就把她亲晕过去,她这才惊恐地睁开眼。


    ——她还没有漱口,不可以亲!


    刚睡醒的人睁开眼时,眼前有一层模糊的雾,施令窈眨了眨眼,等看清船舱外那轮渐渐升起的骄阳时,想骂谢纵微的话顿时被她忘在脑后。


    “是日出!”


    谢纵微好笑地看着睡得头发凌乱,面颊发红的妻子一脸激动地扭过头和他说话,心里的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他伸出手,把黏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拨了下来:“嗯,我们一起看。”


    施令窈舒舒服服地窝在谢纵微怀里,看着天边渐明,万丈天光穿透云雾,映入水中,将万顷红蕖碧荷花都拢上一层璀璨的金边,水天相接的地方一片粼粼金波,美不胜收。


    荷塘里的雾气渐渐消去,红翠相间,秾丽至极。


    老王八蛋,还挺会准备。


    施令窈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得赶紧回去了,让苑芳她们发现我不在,该有麻烦了。”


    看着她那副紧张模样,谢纵微心中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说好。


    两人骑着超光,不多时便到了位于安仁坊的施府。


    “阿窈,你……”


    施令窈急着回去,见谢纵微还吞吞吐吐的,不由得有些烦:“你要说什么?”


    谢纵微审时度势,没继续说下去,好不容易讨得她欢心,不能得寸进尺,惹得她又恼。


    “无妨,我抱着你翻进去。”


    施令窈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也不知此人怎么用这般坦然的口吻干出翻墙这种丢脸事儿的……


    谢纵微如愿又揽住那截细腰。


    平稳落地的时候,施令窈还有些恍惚,捏了捏他的胳膊。


    好吧,文臣有时候,力气也挺大的。


    赶在她开口让他走之前,谢纵微轻声道:“我送你到院子外,这时候时辰还早,府里洒扫的仆役都还没起身,不会被人撞见的。”


    施令窈一想,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谢纵微眼中带了笑,寻到她的手,握住。


    发现没有被她挣脱开,他唇畔的笑意便愈发含了些春风得意的滋味。


    直到两人转身,与两个浑身都冒着热气,像是正在晨跑的少年撞上了视线。


    八目相对。


    大家诡异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第54章


    “早起晨跑, 有助于身心健康,不错。”


    谢纵微看着两个浑身腾腾冒着热气的儿子,心情愉悦, 说话亦是温声细语:“待会儿回去了记得喝一碗温盐水, 别拿起冷茶猛喝,对身子不好。”


    没人回应他。


    谢纵微握了握掌心那只滑腻柔软的小手,察觉到她没有退缩的意思,心情更好,微笑道:“均晏, 均霆?”


    两个少年身上仍然在冒着热气,伴随着红扑扑的脸,俨然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谢均晏的视线落在耶娘交握的手上, 又抬头看了看天。


    清隽出众的少年头一回遇到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情况。


    “阿耶, 阿娘,你们……”谢均晏艰难地替他们想着解释的说辞,“也约好了早起散步?”


    这个借口拙劣到谢均霆都有些不满了, 他觑了一脸春风得意的阿耶一眼, 哼声道:“什么早起散步!明明是阿耶故意勾——”


    “小宝。”


    谢均霆停下,有些委屈, 又有些不解地看向打断了他说话的施令窈。


    他又没说错!


    施令窈感觉到握住她的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愈发高, 握紧到甚至她觉得有些疼痛, 她也不恼,只是好笑地瞥了一眼佯装镇定的男人。


    装得还挺淡然。


    在一大两小三个男人如出一辙的紧张注视下, 施令窈反而觉得出奇轻松。


    “我和你们阿耶去夜游荷塘, 凑巧看到了日出,景致不错。下次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去再看看。”说完,她看了谢纵微一眼, “让你们阿耶记得准备一艘大些的船。”


    那艘小船估计经不住谢小宝蹦两脚。


    她的语气轻快,双眸水亮,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心里再不解,在阿娘面前他们也只能乖乖点头,不情不愿地认下这个解释。


    谢纵微的心被她那似嗔又似安抚的一眼挠得痒痒的,点了点头,正想挠一挠陷在他掌心里的那只柔软小手,却见施令窈抽出了手,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呵欠:“我有些困了,先回去。”


    她住的碧水院就在眼前,施令窈脚下步伐微快,绣着玉兰折桂的裙摆被风凌乱地堆出一个又一个小卷儿,随着院门开合,那抹窈窕身影灵活地挤了进去,不曾回头看他一眼,门顺势关上,连带着那阵玉麝香气也跟着断在空中。


    还是害羞了。


    谢纵微回味着她在两个孩子面前解释的话,那样的姿态,带着明晃晃的维护之意。


    尤其是看着两个孩子不快却又只能微笑说好的样子,谢纵微心情不由得更加舒畅。


    “均晏、均霆。”谢纵微语气含笑,“我陪你们用早膳?”


    若是从前,谢纵微自然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留下来陪孩子们用膳,但……他刚刚不是得到承认了么?


    双生子显然都受不了阿耶这副得意模样,摇头:“您忙您的去。”


    他们现在需要冷静,阿耶顶着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在他们面前晃,岂不是更容易催发家庭矛盾?


    到时候又给了他在阿娘面前装委屈扮无辜的机会。


    双生子默契地统一战线,把人给轰走再说。


    察觉到两个孩子默默的抗拒,谢纵微眉梢微挑,也不在意,只道:“回去记得喝温盐水。”


    双生子点头。


    谢纵微睇了他们一眼,忽然伸出手,在两个仍然在冒热气的脑袋上摸了摸:“你们要习惯。”


    之后这种事情,说不定会经常发生。


    谢纵微指的是,他和阿窈出双入对的事。


    双生子却误会了。


    他们想到各自捉住阿耶夜半翻墙的事,面色复杂,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均霆有些不自在地晃了晃头,总觉得刚刚那阵温热的触感还没退去。


    他还是不大习惯阿耶对他做出这种亲昵的行为。


    “阿兄,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快又要搬回崇明坊了?”


    谢府便坐落在崇明坊。


    谢均晏似是在出神,一时没有回应他。


    谢均霆不满,给了他一肘击:“阿兄!”


    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弟弟撞飞出去的谢均晏有些狼狈地站直了身子,对一脸心虚的弟弟发出死亡凝视。


    谢均霆哼了哼:“你瞪我干什么!明明是你自个儿没站稳。”


    谢均晏平静地收回视线:“搬回去住也好,省得你半夜总是抢我被子。”


    在谢府的时候,兄弟俩小时候就分了院子,自然睡不到一块儿。之前在槐仁坊那边儿的小院,囿于房间有限,兄弟俩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嫌弃归嫌弃,适应了之后,再陪着阿娘搬到施府时,他们也没让人再费劲收拾另一间屋子,仍是睡在一处。


    听出兄长话里的嫌弃之意,谢均霆炸毛了:“我什么时候抢你被子了!阿娘说我睡觉的时候可乖了,一动不动到天亮!”


    谢均晏回以冷笑:“所以你半夜起来偷溜去厨房吃鸡腿,是在梦游?”


    兄弟俩吵吵嚷嚷地回了暂居的小院,脸一扭,谁也不想理谁。


    一时间,倒是把耶娘和好了的爆炸性消息忘到了脑后。


    ……


    施令窈回去又补了个觉。


    起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苑芳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絮叨:“若不是大娘子这几日忙着李家的事儿,娘子睡到现在,定然要被大娘子说几句。”


    施令窈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一张芙蓉面,笑道:“苑芳,这不是有你代替长姐念叨我吗?”


    苑芳无奈:“我也是想着你能早些睡,早些起,这样对身体好。”娘子现在忙着她的香粉铺子,苑芳看在眼里,既替她骄傲,见她钻进屋里一忙就是大半天,又觉得心疼。


    施令窈隐隐有些心虚,没接话。


    绿翘喜滋滋地抱着箱笼进来:“娘子,织衣阁的人把您的新衣裳送来了。”


    织衣阁?


    施令窈有些懵然,前几日臭阿花又给了她几匹漂亮的料子,苑芳帮她裁了几件裙衫,施令窈自觉够了,没想着再添置新衣。


    苑芳瞥了才睡醒不久,脸上仍带着靡丽晕红的娘子,她是知道些什么的,毕竟她作为娘子的陪嫁,旁人进不去长亭院,但她时不时要进去帮着收拾、洒扫,让屋子维持在娘子在时的模样。


    她自然也知道那些被塞满的衣柜、箱笼里,装的是什么。


    “娘子打开瞧瞧,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送给你的。”苑芳故意道,“里边儿说不定放了什么熏了香的信笩,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的话呢?”


    苑芳揶揄的意思太明显,施令窈脸上一红,已经能猜出来,送她新衣裳的人是谁了。


    绿翘也很期待:“娘子快打开瞧瞧吧。”


    施令窈咬了咬唇,揭开箱笼的盖子,里边儿齐齐整整地放着四五件色彩俏丽、绣工精细的裙衫。


    她捧起一件,轻薄的衣料像云一样从她手中滑落、展开,澄澈清爽的碧色衬得她的手愈发白得像藕,在浮着热浪的夏日里,绿与白的交织清丽可人,恍若有凉意袭来,让人眼前一亮,苑芳和绿翘都忍不住赞道:“这条裙子真美,很衬娘子呢。”


    施令窈没说话,但亮晶晶的眼,上扬的唇角,都昭示着她此时的心情很好。


    她把箱笼里的新衣一一看过,颜色、花样和料子,都是她喜欢的,她很满意。


    绿翘见状,忙道:“婢这就去把这些新衣过一道水,仔细洗洗,这两日太阳好,略晒一晒,娘子明儿就能上身了。”


    施令窈点头,心里却在想,要是今天能穿上新衣裳见他就好了。


    苑芳见她粉面含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里好笑,催她:“娘子不是要去和夫人一块儿用午膳?可别耽搁了。”


    施令窈点了点头,心情轻快地坐回梳妆镜前,看着菱花镜里的自己,不自觉又笑了起来。


    苑芳看着她笑,心里又是酸软,又是欣慰,拿来珠钗在她乌云般的发髻上比了比:“娘子傻笑什么呢?”


    施令窈没有反驳,笑眯眯道:“因为苑芳帮我梳头,我觉得开心,才会这样笑啊。”


    苑芳可算是领会到大娘子面对她时的感受了。


    时不时皮一下,但嘴又很甜,叫人怎么能不心甘情愿地宠着她,爱着她呢?


    施令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了门,施母才喝过药,见了小女儿过来,对着身旁的菊蕊笑着道:“今儿窈娘打扮得真是鲜亮,跟春日里的一朵花儿似的,看着甜津津的。”


    施令窈在母亲怀里腻歪了一会儿,见她气色不错,心情更好:“阿耶和三郎呢?怎么不见他们。”


    “你阿耶得了圣人传召,入宫去了。三郎这几日不知在忙什么,总不着家,咱们娘俩用膳就好,不管他。”施母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总觉得她还是有些瘦,不由得想起她自从怀孕产子之后就再也没胖起来的事,皱了皱眉,委婉道,“我瞧着,均晏和均霆这两个孩子越来越懂事了,都和你贴心。”


    施令窈几乎是半躺在母亲怀里,听她这么说,乐了:“那是自然,我生的嘛。就像阿娘和我一样,我也和阿娘最贴心。”


    施母被小女儿的话甜得莞尔,但她还是继续道:“有这么两个贴心的好孩子,我想着,便也够了。你和纵微是如何打算的?”


    此话一出,施令窈有些窘,她和谢纵微勾勾缠缠的事儿……原来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


    这会儿被母亲问起之后生孩子的事儿,施令窈有些羞赧,低声道:“我也不想再生了。大宝和小宝小时候,我没能陪在他们身边,之后若多个小的,我少不得要多费些时间精力在新生的孩儿身上,大宝小宝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半会难受。我不想让他们难过。”


    施母嗯了一声:“纵微呢?你和他商量过吗?”


    “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肯原谅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着小女儿轻声嘟哝的话,施母眼里闪过几分笑意,哄道:“好好好,咱们窈娘是一家之主,把谢家三个男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真威风。”


    阿娘故意打趣她!


    施令窈拖长了声调叫了声阿娘,又埋进她的怀里,喃喃道:“阿娘,您放心,我会过得很开心,很幸福的。”


    她想和谢纵微向前一步,但也有随时后退的勇气。


    施母轻轻摩挲着女儿乌润微凉的发,笑着点头。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一块儿用了午膳,施令窈惦记着新香粉的事,昨夜她置身荷塘小船之上,又有了些新的感触,想着回去再调一调配方,却听得管家群叔来传消息,说是圣人的四皇子不慎跌落太液池,被救上来时已是气息奄奄,圣人大怒,下令封禁宫城,老爷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施令窈下意识看向施母,见她脸色、呼吸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才放下心来,握紧了母亲的手,柔声道:“阿娘别担心,阿耶晚些就能回来了。”


    施母点了点头,她忍着心悸的不适,拍了拍女儿:“忙你的去吧,我没事儿。”


    施令窈摇了摇头,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直到看着施母睡下,她才回了碧水院。


    ……


    四皇子落水一事像是一块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近日勉强恢复平静的汴京局势砸得重又动荡起来。


    当今子嗣不丰,八岁的四皇子是宫里年龄最小的孩子,甚得圣人宠爱,偏偏却在才为储君之位引起过波澜的当口出了事,不禁惹人深思,疑心是不是前面几位已经封王开府的皇子担心幼弟得宠,哄得圣人偏心幼子,夺了储君之位,这才下了黑手。


    四皇子被救上来之后几乎没了生气,太医院的人在床前忙活了大半日,才勉强将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只是人一直未醒。


    而且,太医院院判章太医委婉地表示,四皇子溺水过久,人又娇嫩,受了一遭难,今后恐怕神智会不比从前清明。


    换言之,四皇子之后可能会变成个傻子。


    在儿子床前守了许久的王贵嫔听到这番话,顿时晕了过去。


    圣人闻讯,自然也是悲痛不已,龙体违和,皇城里的局势又倏地紧张起来。


    外界暗暗猜测四皇子遭此大难,是谁下的黑手,吴王、安王、昌王三位成年皇子顿时陷入了舆论风暴之中,兄弟仨打了照面,俱是皮笑肉不笑,心中暗恨,不知是谁率先下手,把他们也拖下水。


    施令窈她们并不关心天家父子之间的龃龉与猜忌,等到天色已经被浓沉的墨色覆盖之时,施父才回了家。


    同行的还有谢纵微。


    “岳父在宫中没受什么冷待,只是干坐了大半日,难免疲累,先让他歇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谢纵微看向施令窈,“可以让厨房炖一盅参汤过来。”


    施令窈连忙点头,绿翘得了吩咐,赶忙转身朝厨房飞奔过去。


    施朝瑛睨了一眼以女婿自居的谢纵微,到底没说什么,与妹妹一起扶着施父回了房。


    施父精神不错,笑着和儿孙们说了几句话,挥手让她们赶紧各自歇下:“累得你们也揪着心等了大半日,都快回去吧。有什么天大的事,也明日再说。”


    施父声音浑厚有力,看不出虚弱疲惫之态,大家心里便也跟着一松。


    “均晏、均霆,照顾好你们阿娘。”出了院子,谢纵微看向施令窈,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得心焦,他总觉得她憔悴了些,“让厨房给你们做些夜宵吧?不必吃得太过,垫垫肚子,别饿着睡。”


    施令窈下意识点了点头,阿耶回来了,心里安定下来,她也有些饿了。


    但谢纵微这语气,俨然是要走了。


    她怔了怔:“你还要入宫吗?”


    谢纵微颔首,余光瞥见双生子、妻姐还有小舅子都在一旁对他虎视眈眈,他只得忍下牵她的手,捏一捏,让她不要担心的想法。


    “圣体违和,我理应在旁侍疾。”


    谢纵微话说得委婉,但大家都几乎在瞬间便明白过来,若是圣人有个什么不好,谢纵微身为首辅,必定要在侧听候遗诏。


    施令窈只好点了点头,那双漂亮澄静的眼睛里映出他微笑着的脸。


    “那你也注意照顾好自己。”


    得了妻子一句关心,谢纵微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好,我记住了。”


    话说到这里,他该走了。


    但谢纵微迟迟没有动作,见妻子眼巴巴望着他,担心又不舍的表情,心里既觉得舒爽,又感到怜惜。


    “行了,阿耶你放心地去吧,这儿有我们呢。”谢均霆强行打断了正在黏糊对视的耶娘,“我保证,这些时日都乖乖的,守着阿娘,哪儿也不去。”


    谢纵微睨了小儿子一眼,微笑道:“不行。”


    “太学还是要去的。等我忙过这一阵,再来考校你们的功课。”


    谢均霆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谢纵微深深望了一眼被双生子围在中间的妻子,又对妻姐她们微微颔首:“我先走了。”


    谢均霆看着那道挺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他们视野之中,又低头看阿娘,怕她会因为担心阿耶而心情低落,却见施令窈摸了摸肚子,喃喃道:“好饿。”


    谢均晏和谢均霆:……


    “你们想吃什么?”施令窈抬头看双生子,“我有些想吃菜脯煎蛋,再来一份牛肉粥。你们看着再点几道?”


    好吧,阿娘专心想着吃什么,总比一直惦记着阿耶要来得好。


    谢均霆愉快地一连报了好几个菜名。


    谢均晏有些纠结,但很快又释然,他帮着分担一些,应该不会让阿娘和弟弟吃到积食……吧?


    施朝瑛看着活宝母子仨,摇了摇头,忍俊不禁。


    ……


    昨夜纷纷吃到积食的母子仨今日的早膳只有稀粥小菜。


    施朝瑛瞪了她一眼:“你也是做阿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知道轻重。”


    看着被姨母训到都快埋到粥碗里的阿娘,双生子很心疼,想求情,却被施朝瑛一视同仁地训了一顿。


    施母看着一起低头表示‘我知错’了的母子仨,拉了拉长女:“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你少说两句,窈娘她们也是见你阿耶平安回来了,心里高兴,才多吃了些。”


    施令窈连忙摆出我真的知错了的诚恳模样。


    施朝瑛无奈:“你能记住教训就好,积食的滋味好受?”


    危机解除,施令窈连忙挽住姐姐的胳膊一顿撒娇。


    “长姐,李家老太君她们可有再找你麻烦?”


    施朝瑛睨了一眼转移话题的妹妹,摇头:“她算什么东西……”话音落下,她注意到弟妹还有一对外甥都正巴巴望着她,忙把话音里的讥诮藏了藏,正经道,“没事儿,只是少不得要多过去走动走动,不给旁人留下话柄便是。”


    虽然很不情愿,但李家老太君始终占着孝之一字,李绪即将回京,前途正是未定的时候,表面功夫自然得做好。


    施母皱了皱眉,叮嘱道:“旁的便也罢了,待到珠姐儿她们回来,你只管将借口推到我身上,让她们回来跟着我们住。”


    她不想几个外孙去李府受那些闲气。


    施朝瑛笑着应是。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过早膳,便各自忙各自的事儿去了。


    施令窈忙着再细调荷风弄的配方,一忙又是大半日。


    绿翘见她终于忙过了这一阵,凑上前小声道:“娘子,您吩咐婢送的东西,已经送到那位孟娘子手里了。”


    施令窈伸了伸有些酸软的腰,闻言点了点头,心情轻快了些。


    那些来自冀州的香粉,谁用谁倒霉。


    法子她给了,就看孟思雁自个儿怎么用了。


    施令窈心情不错,正想吃些小点心填一填肚子,却见苑芳脸色沉着,向她走过来。


    “怎么了?”


    苑芳抿了抿唇,道:“老太君身边儿的竹苕登门求见,说是有事要和娘子您商议。”


    施令窈几乎在一瞬之间便想起了竹苕可能的来意。


    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君的寿辰。


    谢纵微这些时日正忙着,定然是没有心力过问这些事的。谢拥熙明面上是住在娘家避祸,但实际上,老太君哭求了许多次,谢纵微都不肯松口告诉她谢拥熙如今身在何处,只告诉她,人没死,活得好好的。


    但老太君怎么会满足于这样的答案,母子僵持着,迟迟也没个结果。


    施令窈知道,她选择和谢纵微在一起,少不得要面对老太君。


    她没什么好退避的。


    施令窈唇边笑意不变:“让她进来吧。”


    苑芳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原本有些气闷的心也莫名松快了些。


    “是,我这就去传。”


    ……


    直到深夜,谢纵微才从圣人养病所居的仪元殿出来。


    他这几日都是歇在外宫的围房里,见他回来,山矾连忙上前,将竹苕今日去了施府的事儿说了。


    谢纵微有些疲乏的眉眼倏地凌厉:“你没拦着?”


    “属下是想拦来着,但这不是夫人愿意见她么……”


    谢纵微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不能再出宫,只能明日再抽空去施府一趟。


    几日不见,不知道她有没有想他。


    想到施令窈,谢纵微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露出几分莫名让人觉得甜腻的笑意。


    山矾只看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


    啧,沉浸在情爱之中的大人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庄重了!


    ……


    又是一日,阳光明媚,施令窈掐指一算,宜逛街。


    欣然赴约的隋蓬仙幽怨地看她一眼:“你终于有时间陪我了?”


    施令窈不语,只是一味地拉着她逛街。


    多消耗些精力,让臭阿花忘记要埋怨她的事儿。


    直到两人把春霎街逛了个遍,不仅是她们,连身后的绿翘她们都是大包小包提得满满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得空闲,隋蓬仙这才舒坦了:“你等着我歇一会儿,再骂你这个见色忘友的死丫头。”


    施令窈立刻回了过去:“臭阿花,你是没人可以色,要不然你肯定比我还过分,七天七夜都记不起我一根头发丝儿!”


    七天七夜什么的……很容易触发隋蓬仙一些不堪入目的回忆。


    她当即就要往施令窈身上扑,腰上却一重,有一只有力的手捞住那截细腰,轻轻一使力,下一瞬她整个人便腾空飞起,坐到了马上。


    隋蓬仙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凌厉英俊的脸庞。


    “不是说了,只能往我身上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怀抱。


    隋蓬仙来不及说话,就见赵庚对着施令窈微微颔首:“先失陪了。”


    载着久别重逢的夫妻俩的骏马飞驰而去。


    施令窈喃喃道:“小别胜新婚……这下臭阿花真要七天七夜想不起我了。”


    “小别胜新婚?”


    身畔传来熟悉的清朗声音。


    施令窈抬起头,看见谢纵微正对着她笑,笑容里带了些意味深长:“我同意。”


    施令窈:……有你什么事儿你还同意上了!


    第55章


    谢纵微翻身下马, 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上拎着的东西递给山矾,见她面颊红扑扑,似是晒的, 不由得蹙眉, 伸手贴了贴她柔软的面颊,是有些烫。


    “热?”


    施令窈正为他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摸脸的亲昵行为而发愣,冷不丁听到他这么问了一句,又忍不住笑。


    “不是热,我是替仙娘高兴。”


    许久不见定国公, 他怎么看起来都不会老,还是那般威武英远,气势不凡, 臭阿花真有福气啊。


    原本温柔触在她面颊上的手倏地变了姿势, 捏住了她的脸,施令窈的思绪被迫中断,瞪了谢纵微一眼:“你捏我干嘛?”


    她说话仍有些含糊不清,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揉了揉她的脸, 才收回手:“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在想别的男人, 我不高兴。”


    听他说得这般直白, 施令窈讪讪地收回目光, 轻声道:“都说了我是替仙娘高兴……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谢纵微抿着唇,站在她面前, 超逸若仙的脸庞上带着淡淡忧郁,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施令窈受不了被他这么深深地望着,扭过脸:“你来做什么?事儿忙完了?”


    “我们已经几日没有见面了。我很想你。”谢纵微轻车熟路地寻到她的手,光是握住还不够, 常年握笔研磨的指腹带着薄薄茧意,滑过她掌心,有些痒,她下意识缩了缩,却被他趁势而上,十指紧扣。


    施令窈抬眼看他,听得他又道:“小别胜新婚,我见到你,便觉得高兴。阿窈呢?”


    她们这算什么小别胜新婚!


    看出她的别扭,谢纵微紧了紧两人亲密交握的手,低声道:“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年年都见,我却不是。”


    话里的幽幽落寞冻得施令窈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看着眼前独守空房十年的汴京最俊老鳏夫,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说得有道理,我承认。”


    她瓷白的脸庞上浮上淡淡晕红,是仍在为好友高兴,还是,这份脸红里,也有几分是因为他?


    谢纵微不满足于简单的十指紧扣,他想抱一抱她。


    紧紧相贴,方能暂缓他此时心头的渴望。


    “逛了那么久,累不累?”谢纵微不动声色地按下又开始蠢蠢欲动的老虎,拉着她往马车走去,“我先送你回去。”


    就这么回去了?她还以为他终于忙完了那一茬,可以多陪陪她。


    施令窈掩好心头莫名的失望,点了点头。


    随着那双登对身影上了马车,再也看不见,周遭佯装自己很忙的百姓们才激动地抬起头,叽叽喳喳地开始交流起来。


    从前她们只知道首辅大人的马车每日都会在春霎街过一遭,却没能见到他哪次走下马车。谁能想到,幸福来得就是这么突然,她们今日就亲眼撞见首辅大人亲自来接夫人回家的现场!


    马车缓缓驶动,把烈日与喧闹都隔绝在外。


    谢纵微向她投来的视线在这一方小小的幽闭空间内有着格外强烈的存在感,施令窈无意识地动了动喉咙,想要避开他过于炙热的视线。


    “绿翘她们还没上来呢。”


    听得她轻轻的嘟哝声,谢纵微脸上的笑意更浓,轻轻一拉,施令窈便顺势倚到他怀里。


    他下颌枕在她乌蓬蓬的发间,鼻间嗅着独属于她的玉麝香气,幽幽叹出一口长气。


    “有山矾看顾着,不会有事的。”


    “放心了?”


    施令窈靠在他坚实有力的怀里,暗暗想着谢纵微虽然看着清瘦,但他身上薄而有力的肌肉枕着也是蛮舒服的……


    听到他问,她下意识点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人心黄黄的东西。


    看见她点头,谢纵微眸中笑意更深:“所以,接下来不要再想别人,只看着我一个人,可以吗?”


    施令窈点头点到一半,察觉到他压低的语调里藏了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又急忙抬起眼瞪他:“这是在马车上,你不许乱来。”


    “又脸红了。”谢纵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指腹抚上她酡红微烫的面颊,“这次是因为什么?”


    听出他话音里不加以掩饰的笑意,施令窈哼了哼:“和某个欲火焚身的人靠得太近了,烘得我脸红。”


    “烘?”谢纵微亲了亲她的面颊,“阿窈,或许可以换一个动词。”


    老学究……这时候还在纠结这个?


    施令窈不满地埋进他怀里,夏日衣衫轻薄,她很快便摸索到他最耐不得刺激的地方,狠狠抿,细细磨。


    谢纵微身子一僵。


    “阿窈……”


    听着他求饶一般的语气,施令窈心中得意,让他在这种时候还要假正经。


    她倒是看看,他还能装到什么程度!


    谢纵微微微仰起头,颀长脖颈也跟着有些难耐地扬了起来,任凭妻子在他胸前勤勤恳恳地啃来挠去,只在难耐的时候模糊溢出几声低低的吟哦。


    施令窈一通胡闹,满意了,抬起一张被闷得愈发娇艳欲滴的脸庞,看向谢纵微:“你还敢不敢假正经了?”


    假正经?


    谢纵微失笑,但看着妻子一本正经的酡红小脸,又觉得心里发软,像是被甜水浸泡了许久,被她一戳,就能淌出蜜来。


    “嗯,我再不敢了。”谢纵微伸手替她捋了捋鬓边垂下的发丝,笑着道,“再亲一下?”


    施令窈拍开他的手,若有所思地朝着与他平静神情截然不同的贲发处瞥了一眼,红着脸扭过头去:“不了,待会儿你迟迟下不了马车,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马车骨碌碌碾过青石街道,外边儿喧闹的市井人声仍能传入她们耳中,隔着薄薄的车舆墙壁,一对夫妻正在低低私语,说着不能让外人听去的私密话。


    谢纵微喉结微动:“迟迟下不了马车……阿窈,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表现。”


    他的表现?施令窈稍稍一愣神,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老王八蛋,你能不能收敛一点!”施令窈又羞又恼地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见谢纵微还要伸手来拉自己,连忙拍开他的手,“别来招我,烦死了……”


    拖长的尾音里带了点儿似是不满,又更像撒娇的嘟哝。


    谢纵微看着妻子娇艳含羞的脸庞,低声道:“不是故意招你,我也想和你亲近。”


    谢纵微开始反省,他这几日皆是忙到深夜,宫门落钥之后他便无法再出去,没能过去陪她,她才适应着重新接受他,几日不见,才养成的习惯又没了着落,心里怎么会没有委屈和失落。


    “抱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谢纵微试探着伸过手,还好,人又软哒哒地靠在了他怀里,“今夜,我过来?”


    “你过来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


    施令窈想到他那张不饶人的嘴,面颊发烫。


    她恨恨拧住那颗小红豆,命令道:“烦人,不许你来。”


    “真的不让我来?”她拧的力道并不大,谢纵微不觉得痛,反倒十分受用,故意道,“好吧,那你今夜好好休息。”


    施令窈脸一皱,觉得他这么好说话,多半是心不诚。


    那阵力道陡然大了些,谢纵微唔了一声,语气中笑意明显:“阿窈,不要折磨我了。”


    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


    施令窈松开手,趁着倚靠着的那具身体放松下来之时,又重重捻了捻,察觉到他落在自己颈侧的呼吸带着更炽热的烫意,她这才满意:“假正经,抱着你的公文奏疏睡去吧,不许来打扰我。”


    他不来,她一觉好梦到天亮,第二日醒得早些,还能得苑芳几句夸呢。


    谢纵微被她甜蜜的折磨折腾得脸庞紧绷,被他紧紧盯着的施令窈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偏偏她又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风,只能硬声道:“你看什么看!”


    谢纵微揉了揉心口,那阵火辣辣的触感迟迟未退,烧灼得他喉头微渴,须得又急又狠地啜饮几口甘泉,方能纾解。


    猝不及防被推倒躺平的施令窈有些惊慌地绷紧了腰,却在下一瞬,发现了更令她惊讶的事。


    刚刚还道貌岸然,君子翩翩的老牛闯进了盈着香气的花园。


    谢纵微的确是渴得狠了,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同意,自顾自地饮了个水饱。


    不知过了多久,施令窈咬着唇,听见他赞道:“阿窈,很甜。”


    施令窈颤颤巍巍地就要抬起脚踹他。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按着,分开得久了,她腿上一片酸软,踹过去,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不说,还没谢纵微顺势握住,慢条斯理地掐了掐她的小腿肚。


    施令窈气得来眼里火星子都要瞪出来了。


    “夜里我还要。”谢纵微得寸进尺地微笑着,“阿窈,别睡得太沉。”


    自然了,她睡得再沉,他也有法子让她尖叫着醒过来。


    施令窈无力地又躺了回去,喃喃道:“谢纵微,你变了,你变得好可怕……”


    谁能想到,谢老牛不仅爱吃嫩草,还喜欢上了埋头吮……甘露?


    听着妻子的评价,谢纵微笑得坦然:“不舒服吗?”


    施令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舒服。


    无奈之下,她只能板着脸重新坐起来,狠狠撞进谢纵微怀里,骂他是道貌岸然的老不正经。


    谢纵微从容收下她的赞美,又郑重地对她许诺:“嗯,只对你不正经。”


    施令窈悄悄翘了翘唇角,绯红面颊靠在他胸膛前,听着他的心跳声撞在她的耳廓上,一时间没说话。


    但也没歇着。


    谢纵微尝试着按下她的手,施令窈默默又移上去。


    几番过后,谢纵微放弃抵抗,面无表情地默念着金刚经,任由妻子在他心口上笑眯眯地点火作祟。


    只是在送她下马车的时候,谢纵微笑得意味深长:“阿窈,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


    施令窈默默瞥了眼他重又平静下来的俊逸脸庞,哼了声。


    再怎么贪,还不是吃不着。


    ……


    施令窈回了碧水院,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绿翘拎着东西回来。


    “婢帮着定国公府的人把东西给她们送到府上去了。”绿翘主动解释了一番,见施令窈心情不错,笑道,“刚刚定国公把定国公夫人掳上马的时候,婢吓了一跳,后来又觉得那一幕似曾相识,才反应过来呢。”


    似曾相识?


    看着娘子脸上的好奇之色,绿翘笑眯眯道:“当初在春霎街,大人也是这么咻得一下,就把娘子你扛起来塞进马车里,扬长而去的呀!”


    被小丫鬟纯洁的大眼睛盯着,施令窈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嗯嗯,一回生二回熟嘛。”


    绿翘忙活着把她今天逛街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施令窈在院里葡萄藤下的竹椅上躺了一会儿,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得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她把盖在脸上的丝帕掀开一角,看向来人。


    苑芳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昌王遇刺,汴京戒严。”


    昌王遇刺?


    施令窈皱了皱眉:“没死?”


    苑芳话里也有些遗憾:“没死成呢。”


    主仆俩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不过施令窈很快又正色道:“天不遂人愿啊……大宝和小宝还没下学呢,让雪鹰去接一接吧,这种时候,我不放心他们自个儿回来。”


    苑芳点头说好。


    昌王遇刺,是苦肉计,还是有人浑水摸鱼?


    施令窈托着腮想了会儿,抬起头看了看天:“苑芳,今晚会不会下雨?”


    苑芳笑了笑:“咱们这儿屋子都是新修缮过的,牢固着呢。只是顶不住有些人做多了亏心事,好端端坐在屋里也会被劈死。”


    施令窈便笑了:“苑芳,你说得我心头暖暖的,听着真舒心。”


    昌王遇刺的消息迅速在汴京诸世家中传散开来,一时间两位皇子出事,朝堂中的局势又悄然发生了变动。


    至此,定国公回京路上遇袭,闭门养伤的消息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施令窈听得这个消息时,眨了眨眼,和满面红光,一看就是被滋润得过了头的隋蓬仙对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外面传来满姐儿骑在她阿耶肩头,被逗得叽叽乱笑的尖叫声。


    “别担心,老东西心思深着呢,没事。”隋蓬仙懒懒地抬手打了个呵欠,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做什么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施令窈也不是纠结那些事的性子,只对着她挑了挑眉:“这回他应当能留在汴京久一些,多陪陪你们母女了吧?”


    隋蓬仙娇里娇气地嗯了一声,难得觉出几分羞赧,嘀咕道:“远香近臭,果然是真有道理的。老东西在家久了,我总觉得不习惯。”


    时时刻刻都被填满,她至今还觉得酸胀难受。


    要不是死丫头递了帖子说要上门来探望他们夫妇,老东西还不会那么轻易收手。


    施令窈哼了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就是想吃这个苦,谢纵微顾忌着怕再折腾出孩子,也不肯突破最后一步。


    姐妹俩对视一眼,默契地长叹一口气。


    “你等等。”


    隋蓬仙看着好友嫩得能掐出水的脸,突然想到什么,她让人都出去,又关好门,这才鬼鬼祟祟地进了内室,没多久,捧着一个小匣子出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施令窈接过,一边打开,一边好奇道,“难不成是什么边疆特产?”


    隋蓬仙脸上露出了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神秘微笑:“你看看,就知道了。”


    施令窈低头看着匣子里堆得满满的半透明物事,脸突然爆红。


    “你拿到谢大人面前晃一晃,他就明白了。”隋蓬仙托着腮,哼了哼,“他们那些老男人,在这一道上可是无师自通,懂得很。”


    “之前我与老东西用的那东西,不成,这才意外怀上了满姐儿。”


    因着幼时的经历,隋蓬仙起先是不愿意生孩子的,但猝不及防地有了身孕,赵庚傻了,她哭了,经历一番鸡飞狗跳她逃他追,天底下最可爱的满姐儿呱呱坠地。


    “这个东西是他费了一番心思寻来的,我用着不错,给你一些,你可别浪费了我的好意。”


    隋蓬仙笑得不怀好意:“今晚就用,明儿我要来问问你感受如何。”


    施令窈砰地一下关上了那个小匣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匣子很轻,她却莫名觉得它重若千钧。


    她主动把这个东西递到谢纵微面前?不成不成,那不是显得她很迫不及待欲求不满?


    但不给,岂不是浪费了?


    她也的确有些馋了……


    没等施令窈纠结出个所以然,谢纵微今日提前翻窗来了。


    “阿窈?”


    施令窈惊恐地转过身,把小匣子努力地往身后藏了藏。


    谢纵微一眼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你在做什么?”


    第56章


    桌几上的烛盏被他走过时带起的风掀了一下, 跳了跳,落在那张娇艳脸庞上的光影随着他的覆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谢纵微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怎么不说话?”


    施令窈眼睛眨了眨:“你今日来得好早, 没被人发现吧?”


    谢纵微顿了顿, 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你做什么亏心事了?不想我来?”


    ……谢纵微老王八蛋,怎么那么敏锐。


    “才没有!”施令窈作势要挠他,一下扑进那个盈着甘冽气息的怀里,被他稳稳当当地抱住,她趁势伸出双手, 环住他脖颈,恶狠狠道,“你才做亏心事了呢!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说不定是你又在外边儿拈花惹草, 这会儿才倒打一耙。”


    夏夜里,屋子角落里摆了一个大瓮,里面盛着的冰被徐徐转动的风轮垂着催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屋内保持着一个很宜人的温度。


    但施令窈贪凉又爱美, 又是在自己房中,只穿着一件碧色衫裙, 细白的颈与牛乳凝成的臂膀都露在外边儿, 这会儿她伸手揽住谢纵微的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便像是把牛乳冻上最鲜嫩、最可口的那部分主动献到了他唇边。


    谢纵微眸色渐深, 低头在颤颤巍巍的牛乳冻上亲了一口, 又亲了亲她气鼓鼓的面颊。


    “看到你,我才觉得饿。”


    早在他低头亲下来的时候,施令窈就忍不住绷紧腰往后退了, 无奈他的手一直撑在她腰后,她动不了,最后只能别扭地收回手,双臂护在两人之间,俨然是一副不让他轻易吃到甜头的防御姿态。


    “什么饿不饿的,真饿了就钻厨房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剩菜。”


    谢纵微一朝性情大变之后,那张嘴可怕得很,施令窈近来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谢纵微嗯了一声,低下头靠近她,高挺的鼻梁缓缓擦过她散发着熏暖香气的面颊,轻轻蹭,来回磨,在她几乎快红透了的耳边轻声道:“怎么办,老牛只爱吃嫩草,这不是阿窈你自己说的吗?”


    “我按着你的话做了,一个字也不敢违拗。”


    正在被啃的嫩草·施令窈嘴硬道:“你少唬我,老牛也要吃干草的。”


    “我没吃过,不知道。”谢纵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只尝过嫩草的滋味,口味刁,旁的草入不了我的眼。”


    旁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是看着满地的草就逮着她一个啃。


    施令窈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眉眼,谢纵微脸上神情愈发柔和,啄了啄她微颤的眼皮,低声道:“汁水充沛,土壤丰沃,在此地长出的嫩草,滋味自然是世间最佳。”


    此情此景,他伏在她颈边说的话都被夜风染上了让人心浮气躁的哑与烫,他这时说出什么汁水充沛的话……


    施令窈脸红红地瞪着他:“老不正经。”


    谢纵微略略直起身子,视线从桌几下的阴影处掠过,想起她一开始的不自在里,依稀能看出几分羞。


    背着他,偷偷在玩什么?


    谢纵微蹙眉,暗自懊悔自己这些时日的失职。


    今夜得卖力些。


    就在他蠢蠢欲动准备让妻子看到他的好处时,施令窈猛地想起一件正事。


    “君姑的寿辰快到了,你知道吧?”


    这种粘稠暧昧的时候提起老太君,谢纵微只能暂时按捺住,颔首:“嗯,山矾说你见了竹苕,可是她们想用此事让你搬回谢府?”


    施令窈点头:“但我没同意。”


    她说得太直白,谢纵微心头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却又听得她低声道:“你又不在,我回去也是自个儿睡,那当然是睡在这里更舒服了。”


    瞬间春回大地。


    施令窈一脸懵地被他重重亲了一口。


    呆了呆,她才反应过来:“你干嘛!”


    谢纵微读懂了她的小小别扭和矜持,心头又实在激动,在她唇上亲了亲,低声道:“我有些太高兴了。”


    她愿意回去。


    谢纵微意识到这一点,几乎狂喜。


    在这之前,他得主动铺好台阶,让她骄傲、风光地走到他身边。


    被他湿漉漉的眼深深望着,施令窈嘟哝一声:“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反应过来:“我是要和你说正事儿!不许再突然亲我。”


    待会儿亲着亲着,擦枪走火,她脑子就要变成一团浆糊。


    看着她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样子,谢纵微含笑点头:“好,你说。”


    “那日我虽没答应她们搬回去,但君姑寿辰,我不到场,反倒要让别人说闲话。”施令窈对于自己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很坦然,也没有一味转交给谢纵微让他帮自己处理的意思,“我想着,到那日便在府上摆上几桌酒席,把族里走动亲近些的人请来热闹一番便好。如今汴京局势不大太平,也正好用了这个借口,免得君姑她们多想。”


    她说起正事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可爱。


    “你觉得怎么样?”


    和他有商有量的样子,更让他觉得心头酸软。


    谢纵微摇头。


    施令窈不解:“是哪里做得不好?”


    “唔,阿窈。”谢纵微的手缓缓下移,握在她腰与腿之间,“我只是觉得,你该对我换个称呼。”


    施令窈微微绷紧的肩一松,看着还一脸期待地望着她的男人,故意道:“好啊,老王八蛋,老牛,老不正经,你自己选一个吧。”


    谢纵微保持微笑:“有没有不带老字,又能显出我们之间独一无二亲密关系的称呼?”


    他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施令窈就是不接茬,亮晶晶的眼里映出他的脸:“嗯……大宝他阿耶,小宝他阿耶,你自己选一个吧。”


    她这语气,多慈悲,多善良。


    谢纵微简直要被她折磨死了,他低下头,抿住她微凉的耳垂,又舍不得使重了劲儿,恼怒地含一含,又放开。


    “……你就是故意捉弄我,想看我着急,又没办法。”


    听着这委屈的语气,施令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谢小宝。


    虽然他模样、脾性更像自己,但偶尔露出一些小癖性和习惯,却像极了谢纵微。


    谢纵微使出了一招楚楚可怜技能,没见她有反应,暗暗蹙眉,抬起头看她,却见人眸光迷离,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他这次是真的被气笑了。


    可怜的牛乳冻,又被重重嘬了一口。


    施令窈蓦地尖叫一声,又被他堵住了嘴:“小声些。”


    施令窈只能恨恨地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控诉他的无耻行径。


    谢纵微安然自若,尽数收下。


    不过闹着闹着,施令窈的确有些想了,也没再扭捏,柔软的身子顺势往后躺去,却冷不丁被什么冰冷坚硬的物事硌了一下。


    她瞬间痛到飙泪。


    谢纵微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起来揽到怀里,把碧色软纱往下拉了拉,皱着眉细细察看,一片雪白的背上,那片红格外扎眼。


    他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小匣子。


    应该是刚刚他们胡闹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放在桌几下面的东西踢出来了,谁能想到会那么凑巧,害得她痛了一下。


    “还好吗?”谢纵微看着那片雪白之上的红痕,眉头颦紧,想替她揉一揉,又怕惹得她更痛。


    施令窈略缓了缓,觉得好多了,但被他珍而重之地抱着,落在她耳畔的语气怜惜又紧张,她又有些舍不得,只把脸埋进他怀里轻声哼唧。


    谢纵微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腰,以示安慰,另一只手向那只小匣子伸去。


    他的手很灵活,施令窈知道这一点。


    当她听到咔哒一声响,急忙扭过头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谢纵微脸色凝重地拎起一个半透明的奇怪东西,到她面前晃了晃:“阿窈,这是何物?”


    施令窈脸红得有些烫手,她想起臭阿花的话,坚信谢纵微此时是在故意揶揄她,不由得恨恨地用脑门儿往他心口撞去:“明知故问!”


    谢纵微被妻子撞得咳嗽了一下,他看着她的反应,心头的猜想便彻底落了地。


    ……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好物?


    谢纵微再次厌恶起自己的不合群,若是在读书时那些同窗分享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册子时,他没有走开,现在也不至于还要累得妻子替他寻来这种东西。


    甚至,他也不会做出让她误会心伤的分房举动。


    施令窈在他怀里默默埋了一会儿,感觉脸上没那么烫了,抬起头来。


    谢纵微许久没有说话。是被惊着了?


    谢纵微把东西放回匣子里,捧住妻子的脸亲了亲:“阿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施令窈懵然:“啊?”


    谢纵微不语,只低下头,继续他刚刚才起了头,就被打断的事。


    昏沉间,施令窈提醒他:“不用吗?”


    “今夜先不用。”


    谢纵微抬起头,鼻间带着可疑的晶莹,对着满面潮红的妻子笑了笑,替她捋了捋像云潮一样散开的乌发:“等我带着你搬回长亭院。”


    “在我们新婚礼成的那张床上,再用。”


    行吧,他自个儿愿意再憋几日,随他去。


    施令窈迷迷糊糊间抓住了罗汉床上微凉的青玉凉簟,手背绷得极紧。


    反正现在,她也很快乐。


    ……


    那个小匣子最后被谢纵微拿走了。


    美其名曰拿回去研究研究,争取一个都不浪费。


    回想起他说这话时格外幽深的眼瞳,施令窈连忙喝止自己停下回忆。


    孩子还在旁边呢,她自个儿在这心猿意马,多不合适。


    双生子今日不用去太学,一大早便腻在施令窈身边,一人端茶送水,一人扇风纳凉,殷勤周到,绿翘只能无所事事地拿着蒲扇在廊下打蚊子。


    施令窈躺在贵妃榻上,脸上盖着轻薄得几乎透明的蚕丝膜,谢均晏依着她的吩咐,时不时抬手,小心翼翼地往她脸上喷一点儿花露。


    “阿娘,这能有什么用?”


    谢均霆很好奇,跃跃欲试地拿过装着花露的瓶子,想把花露往自己脸上也喷一点儿,但闻着那股馥郁甜蜜的香气,又皱着眉头,把瓶子远远地放到了桌上。


    “呃,就补补水而已,最近天热,有些太干燥了。”


    光是喝水还不成,施令窈脸红红地想,依着……淌的趋势,她得往脸上、身上,各处都多补一些。


    不解风情的谢小宝哪里能懂得其中的玄机,哦了一声。


    施令窈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两个少年陪在她身边,谢大宝还拿过她的话本子,面无表情但声情并茂地替她说书,施令窈舒服得差点儿盹过去了。


    但和谐的亲子时光并没能持续太久。


    苑芳面色有些凝重地迈步进来:“娘子,朱雀大街的铺子被昌王府的亲卫围起来了,说是……咱们铺子涉嫌昌王遇刺一事,包藏祸患,勒令停业,让您前去配合他们搜查,实在是欺人太甚。”


    施令窈一下子便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谢均晏放下话本子,扶着母亲起身,皱着眉道:“昌王府的亲卫可拿到了京兆尹的搜查令?凭他们一张嘴,就可以粗暴行事?”


    其中具体,苑芳也不清楚,只得谨慎道:“我已遣人去与阿郎报信了,娘子不必亲自前去,我去应付他们便是。”


    谢均霆皱眉,接过绿翘手里的水盆,亲自拧了巾子递给施令窈,不高兴道:“昌王遇刺,与咱们有什么干系。没得是他和阿耶有什么龃龉,来了出苦肉计,想拉阿娘下水吧?”


    苦肉计。


    谢均晏若有所思道:“若昌王真有什么十足的把握,或者换句话说,有可以拿出来唬人的证据,他早遣人上安仁坊来擒人了,何必只是围住铺子?铺子里有什么他必须拿到的东西,且是咱们不知道的?”


    施令窈脸皱成一团,忽地想起什么:“我记得,那间铺子之前一直是租出去的,后来租期到了,原来的掌柜嫌咱们租金太高,便搬走了。你可还记得,那掌柜是谁家的?”


    朱雀大街寸土寸金,临街的铺子更是抢手,苑芳这些年都有意盯着施令窈名下各家嫁妆铺子,就怕谢纵微到时候续娶新妇,这些财产会被新妇收走,落不到两个孩子手里。


    这会儿施令窈一问,她想了想,道:“原先的掌柜开的是一家玉器铺子,打的是宿州玉的招牌,要价高昂。是以他将租金往下砍了三分之一时,我记忆便深了些。”


    宿州玉。


    施令窈想起来了:“昌王与昌王妃,在有一年万寿节上,向圣人献了一尊玉麒麟摆件。我记得,那时候昌王说,乃是从昌王妃的嫁妆里找到了这块玉料,亲自打磨许久,方才雕琢成形,献给圣人。”


    苑芳从前帮着施令窈打理各家人情往来,被这么一提醒便想起来了:“昌王妃可不就是宿州人士吗?宿州以玉闻名,给王妃陪嫁几座玉矿,再正常不过。如此说来,她们说不定真的在铺子哪个角落里藏了东西。”


    这样的事,仅让苑芳一人出面还不够。


    施令窈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你们乖乖在家待着,我和苑芳出去一趟,看看他们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谢均霆连忙摇头:“不成,我得跟在您身边。”


    谢均晏也跟着严肃道:“阿娘,我们两个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这样的事,就让我们陪着您一块儿去吧。”


    这俩孩子,真窝心啊。


    施令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好吧,你们跟着我一块儿去。”


    有银盘和雪鹰她们在,昌王的人再猖狂,也不可能当街行凶。


    母子仨和苑芳乘着马车到了朱雀大街,只见街上行走着几队佩剑装甲的侍卫,往日人物繁阜的朱雀大街冷清了许多。


    银盘手劲儿极大,面无表情地拨开挡在铺子门口前的昌王府亲卫,施令窈施施然走了进去,却见有一人好整以暇地坐在铺子中间,见她来,露出一个笑。


    “谢夫人,请。”


    第57章


    施令窈见到那人, 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沉。


    也算是个老熟人了。


    “呀,李信旭,你还活着呢?”


    谢均霆另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谢均晏扶着她坐下, 闻言抬了抬眼,朝那仍端坐着,面色却阴沉下来的男人瞥了一眼,温声道:“阿娘从前与这位大人打过交道吗?”


    “勉强算是老相识吧。”施令窈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腰间丝绦垂下的珍珠链, 动作随性,语气里自然也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轻慢,“嗐, 也不算什么熟人, 你们俩小时候,他可没抱过你们。”


    谢均霆被阿娘逗得想笑,看这架势, 阿娘和这人从前怕是有过什么恩怨。


    嗯, 说不定是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吃到后便变态了的往事。


    李信旭扯了扯唇角, 看着对面女郎年轻如初, 芳菲妩媚的脸庞, 冷冷道:“难为谢夫人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要不是你带着人碍着我赚钱,我也想不起来世间还有你这么号人物活着。”苑芳适时地递了团扇过来, 施令窈慢慢悠悠地摇晃着团扇, 妃红色的扇面上绣着花蝶扑春的图案,一截紫漆描金柄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动,愈发衬得那一截手腕皓白如玉, 惹人不自觉多望几眼。


    谢均霆立刻狠狠瞪了回去,老癞蛤蟆看什么看!


    “对了,要是查探出来我这铺子是清白的,昌王家大业大,应该不吝于赔偿我们的损失吧?”施令窈笑吟吟地用团扇掩住口鼻,“毕竟李大人也知道,我夫君不争气,只捞了个首辅当当,心性又正直,做不出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事儿来。我家里两个半大小子又要吃饭,又要读书,开销大着呢,一家人可都指望着我这香粉铺子养家糊口。”


    谢均霆低下头,憋笑,一张俊美桀骜的脸憋得通红。


    谢均晏眼观鼻鼻观心,视线落在言笑晏晏,分外灵动的施令窈身上,唇角上扬的弧度很是明显。


    李信旭冷眼看着,得,这一家子都是故意拿他开涮的。


    他笑了笑:“谢夫人说笑了,我既然带着人过来了,就不是为了无用功来的。”说完,他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一个中年妇人上前来,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你说说,铺子里有什么异常。”


    施令窈和苑芳认出来了,这是前端时日在店里负责洒扫、规整货品的大娘,大家都叫她蕈姑。


    只是前几日她说家里出了事,得赶回去照顾家里,不能再来铺子上做活儿了。


    怎么这会儿摇身一变,成了李信旭那边的证人?


    蕈姑飞快抬眼看了施令窈她们一眼,低下头,小声道:“因着我从前负责在铺子里洒扫收拾,走得要晚一些。那日我提着桶去后院水井打水的时候,却听见厢房里传来几声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刀啊剑的掉到地上了,还有几声男人的低骂声。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东家她们在厢房里说什么事,不敢打扰,提着桶便走了。但过了没两日,掌柜芸娘又叫我去好生打扫厢房,屋子里有着几个血脚印,我一进去,差点儿骇死了……”


    李信旭扬了扬手,蕈姑便停了下来。


    他阴沉沉的视线直直落在施令窈身上,挑眉:“蕈姑说的话,谢夫人如何看?”


    “我看什么看,这种事用一对耳朵听听便罢了。怎么,李大人专用眼睛思辨查案?”施令窈嘁了一声,“难怪那么多年过去,还是没什么长进。”


    姿态高傲又张扬,和从前一模一样。


    当世大儒捧在掌心的明珠,向来不屑于和他这种只能追随在天潢贵胄身后的狗崽子打交道。


    李信旭知道自己不能落入她故意设下的情绪圈套里,但看见那双漂亮澄净的眼瞳里明晃晃地流露出对她的不屑,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攥紧了拳。


    “蕈姑前些时日因着家里出了事,没在铺子上继续做活儿了。”芸娘站在旁边,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是有让她去打扫厢房不假,但若厢房里有什么异样,我会放心到让一个随时可以走的外人去处置吗?蕈姑家中有难,急需用钱。铺子上有无异动,仅凭她一人之言如何能断定?”


    被李信旭阴恻恻扫了一眼的蕈姑连忙道:“我家里是出了变故不说,但我这人老实本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贪过左邻右舍一个鸡蛋!芸娘你也是知道的呀,要不然当初怎么会雇我做活儿呢。”


    芸娘皱眉:“一码归一码,咱们今儿不是来质疑蕈姑你为人品德的,只是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就是得敞亮些,传出什么后院厢房藏着贼子的事儿,来铺子里购置香粉的都是些姑娘家,她们若是听信了谣传,不敢再来,岂不是砸了东家的一片心血?”


    芸娘口舌极为伶俐,蕈姑被问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能为难地看向李信旭。


    李信旭面沉如水,一时没说话。


    施令窈笑呵呵地从苑芳手里接过她在隔壁铺子买的冰雪荔枝膏,还不忘让银盘和双生子他们也喝。


    “这家老字号的冰雪荔枝膏,乌梅熬得不酸不涩,喝一口暑气顿消,真是舒坦。”施令窈笑眯眯道,“待会儿再买些回去给阿娘她们也尝尝。”


    “大宝平时不喜欢吃酸的,这里面加了肉桂和砂糖,你试试?”


    谢均晏尝了尝,难得觉得有几分喜欢,点头:“好喝。”


    谢均霆喝了一口,被一口冲上来的乌梅香气酸得脸皱成一团,听了兄长的话,连忙把自己那一杯塞到他手里。


    谢均晏:……


    李信旭看着对面泰然自若开始唠起家常的一家子,险些被气笑:“谢夫人,您也别在这儿为难我,不止是蕈姑可以作证,你这铺子时常有生人进入,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也说不准。您还是行个方便,让兄弟们搜查一番,早早了事,你我心里都舒坦。”


    “好啊,李大人把京兆尹的搜查令拿来给我过过眼,进去搜便是了。”


    在她们来之前,李信旭已经带着人把铺子围起来了,要搜早就可以搜了,非要等她来了才搜,不过是为了恶心她。


    施令窈扬起脸,似笑非笑道:“李大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得遵守圣人定下的规矩不是?”


    “谢夫人难不成不知道,事急从权这句话?”


    施令窈正想回击,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娘子!娘子!”


    绿翘扬着一张喜气盈盈的小脸,奋力从被侍卫们围得像个铁通似的圈里挤了进来,见着施令窈,三步做两步地跑了过来。


    “娘子!宫里来了人,正在府上等您呢!”


    众人心里一跳,宫里来人了,是为了什么?


    李信旭在一旁嗤了一声:“没得是抓谢夫人进宫问罪吧。”


    “你胡咧咧啥呢?”绿翘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对着施令窈露出一个十分幸福的笑容,“圣人册封您为一品诰命夫人,天使叫婢过来叫您赶快回去,一家接旨呢!”


    一品诰命夫人?


    施令窈脸上露出一个笑,抚了抚鬓边垂下的玉珠,对着脸色铁青的李信旭笑着道:“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圣人恩典,我自然是得马不停蹄回去领旨谢恩,李大人这儿的事就先放一放吧。等到你拿到了京兆尹的搜查令,再来找麻烦也不迟。”


    “大宝小宝走吧,回去接旨了。”施令窈当然高兴,一面是为了这道圣旨来得那么恰巧,能帮着她狠狠踩李信旭一脚,另来嘛,是为了谢纵微的心意。


    谢均晏和谢均霆扶着春风得意的阿娘出去了,快要踏出屋门时,施令窈扭头,叮嘱芸娘道:“李大人围了铺子多久,耽搁了咱们做生意,芸娘你算算,得让他们赔多少钱。若是李大人囊中羞涩,你便把账单给我,我亲自送昌王府去。”


    芸娘福了福身,盈盈笑着应是。


    最后瞥了一眼李信旭铁青的脸色,施令窈舒坦了,带着俩孩子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


    当夜,谢纵微来得有些早。


    施令窈见他光明正大地从从门走进来,挑了挑眉:“今天怎么不翻窗了?”


    谢纵微手指一弯,在她丰盈柔软的面颊上刮了刮,音调里有几分低哑:“圣人金口玉言,我们是夫妻,谁敢质疑?”


    施令窈忍不住笑了,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在说他们的关系终于过了一道明路,他才敢登堂入室。


    老不正经,什么夜探香闺更过分的事儿都干了,偏偏又执拗于什么时候可以走正门这种事。


    看着她的笑靥,谢纵微眉眼间舒展开来,低头亲她。


    渐渐的,那只手不满足于只是简单地蹭一蹭她的脸,顺着细长漂亮的颈线,捧住白得晃眼的牛乳冻,轻轻一捏,就有清甜的蜜溢出。


    施令窈拍开他的手,哼声道:“原来你是为了邀功来的。”


    “不喜欢?”谢纵微在她身边坐下,把人抱着坐到腿上,顺势埋到她颈窝,亲了亲,才继续道,“昌王那边的事,我来解决。他们不敢再上门打扰你。”


    紧接着,他又解释:“昌王以退为进,咱们这儿也得做出姿态来。你放心,只此一遭,不会再让你烦心。”


    施令窈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闻言抬了抬手,谢纵微以为她要摸自己的脸,心底微微荡漾一下,温顺地低下头,把脸靠近她。


    施令窈捏住了他的嘴。


    正在谢纵微心里飘啊飘的粉红泡泡霎时破碎。


    他低下眉眼,无奈地看着在他面前越来越鲜活自在的妻子。


    施令窈笑眯眯道:“谢纵微,你会张嘴之后,话真多。”


    什么都要和她解释一通,连下值后要去同僚家中赴宴这种事都要事无巨细地和她汇报一道。


    施令窈接受良好,只是看着频繁来回替她们传话的山矾脸上时时露出那种生无可恋的样子,有些想笑。


    说着,她又捏了捏他的嘴。


    谢纵微的唇形很漂亮,有些薄,中间生着的小小唇珠让他在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能生出几分诱人深入的清冷欲感。


    亲起来,带着丰软的欲。


    施令窈放开他,又挺直了腰,亲了亲他:“继续保持。”


    夏夜燥热,谢纵微怀里抱着软玉温香,整个人燥得都快融化了,被她蜻蜓点水似的一亲,更有些难忍。


    “什么时候搬回去?”他俯首,亲她。


    夏夜里的天气很是无常,突来的一阵暴雨,将花圃里的花草浇得鲜灵可爱。


    窗扉虚虚掩着,有潮湿的水气伴随着花香通过窗扉的缝隙钻进屋内。


    施令窈感觉自己要被这阵浓郁的花香给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纵微抬起头来,视线擦过她潮红的脸。


    “看来口舌灵活,也是有些用的。”


    旁人都说口齿伶俐,他偏偏要说口舌灵活。


    在妻子含羞带嗔的注视中,谢纵微大大方方地邀请她。


    “阿窈什么时候再来试试我旁的好处?”


    他这话太过直白,偏偏他的语气里一点儿羞耻之意都无,只坦坦荡荡地展示着自己,拼命吸引着他命定的伴侣。


    施令窈被自己脑海里突然浮出的景象逗得笑出了声。


    谢纵微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也学着她刚刚那样,捏她的脸:“笑什么?”


    施令窈躺在罗汉床上,旖旎的余韵还未散去,她身上提不起劲儿,懒懒地靠在软枕上,斜斜睨了他一眼,媚意横生。


    “我只是觉得,你刚刚那样,像是拼命开屏,想要求偶的花孔雀。”不得不说,谢纵微用那副超逸若仙的俊美皮囊做这种事,的确切中了施令窈心底隐秘又带了点儿阴暗的喜好。


    端严若神的首辅,在她面前却是一只急于表现自己的花孔雀。


    施令窈扬起脸,脸上红晕更重。她喜欢谢纵微只在她面前展现的,独一份的反差。


    谢纵微听到花孔雀三个字,抿了抿唇,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停了下来,施令窈抬起脚就要踹他:“不中用了?”


    谢纵微沉默着,一把握住她的脚踝。


    今夜又下了第二场暴雨。


    廊下滴落的雨珠落在已经被浇得湿漉漉的石板上,翠竹摇曳,雨意轻狂。


    雨声打在枝叶上的响动簌簌响了许久。


    夏日的雨夜吹来的风都是清凉的,她很喜欢。


    施令窈眸光迷离,透过被风吹得轻摇的珠帘纱幔,看向窗扉缝隙外的庭院。


    谢纵微伏在她耳边,语气里隐隐透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许再提花孔雀。”


    雨声一直没有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施令窈缓缓松开紧皱的眉,翻了个身,没理他。


    谢纵微勤勤恳恳地服侍完毕,想搂着她说几句软话,让她别再提什么花孔雀之类的晦气东西,却见她双颊红扑扑的,睡得香极了。


    隐隐还有小呼噜声传来。


    他就知道!


    ……


    施令窈睡了很好、很长的一觉,睁开眼,朦朦胧胧的,却看见谢纵微手撑着脸,正静静看着她。


    这样的场景有些陌生,施令窈一愣。


    “你昨夜没回去?”


    谢纵微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垂下眼,有些不高兴道:“我昨夜又没和你抢被子。”


    相反,他替她掖了大半夜的被角。


    施令窈嘟哝道:“我说的又不是这个。”


    谢纵微没说话。


    “生气了?”施令窈戳了戳他,谢纵微也不抬头,只略带忧郁地看着被面上绣着的海棠花鸟纹案。


    “睡醒了就起来。昨晚我让苑芳今早做些小笼包,你蘸不蘸醋?”


    施令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瞥了一眼仍在独自忧郁的谢纵微,故意道:“不过我看你浑身都在冒酸气,应当不用蘸了吧?”


    还故意笑话他。


    冷不丁被他扑着倒在床铺上的施令窈瞪圆了眼,随即捂住嘴,含糊道:“没有漱嘴,不可以亲。”


    她是很有原则的。


    “谁说我要亲你了。”谢纵微淡淡睨她一眼,看着妻子变得更圆溜溜的眼,笑了,“好了,起来吧。”


    臭老牛,故意捉弄她。


    施令窈瞅准时机,在他起身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在他线条优美挺翘的臀上踹了一脚。


    被踹得一个踉跄的谢纵微:……


    “原来阿窈喜欢这样的闺房之乐。”谢纵微若有所思地微笑,“好,我记下了。”


    施令窈受用不住,连忙逃之夭夭。


    “苑芳!来帮我挑一挑衣裳。”


    走为上策。


    谢纵微站在床前,看着隔着一扇屏风,妻子影影绰绰的身影,听着她和苑芳挑选衣裳时的笑语,不知怎得,眼里忽然有热潮上涌。


    他不甚在意地用手指擦去湿意。


    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啊。


    第58章


    谢均霆昨夜被兄长压着背了两篇文章, 背到一脸麻木浑身刺挠不知天地为何物,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睡下。


    一大早起来,他困得来眼里都泛着泪花。


    他看见坐在桌前, 替阿娘殷勤布膳的阿耶时, 愣愣地揉了揉眼睛。


    “阿耶?”他看向坐在中间,红光满面的施令窈,疑惑地又叫了一声,“阿娘。”


    “来了就快坐下用早膳。”施令窈招呼两个孩子坐下,示意谢纵微给两个孩子盛一碗山药牛肉粥, “你们明日不是休息吗?待会儿让人帮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明儿搬回崇明坊住。”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谢纵微盛粥的手抖了一抖, 浓郁的米汤顺着碗的边缘淌了下来。


    谢均霆皱了皱鼻子, 碰了碰兄长的胳膊:“这碗给你。”


    谢均晏淡淡觑他一眼,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都不稳重。”施令窈嫌弃地瞪了谢纵微一眼, 接过苑芳递来的巾帕, 拉过他的手擦去那些米汤,还不忘叮嘱双生子快些吃, 别误了去太学的时辰。


    谢均霆的脸更垮了。


    谢纵微垂下眼, 看着她认真替自己擦去那些粘稠的米汤, 手上干净了,一片清爽。


    他的心却被浓稠、柔软的东西覆上, 温热一片。


    施令窈抬起眼, 恰巧看进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瞳。


    她怀疑,如果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拉进怀里, 做一些在夏夜里会发生的事。


    “咳。”


    苑芳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要不是娘子态度坚定,她怀疑两人年底就能折腾一个新小孩出来。


    施令窈火速放开了谢老牛的玉蹄。


    “哈哈,快吃饭,快吃。”施令窈忙给两个孩子都夹了一个小笼包,“苑芳的独家馅料,可香了。”


    谢纵微低眼看了看刚刚被她摩挲过的手背,还残留着酥麻的触感。


    “阿窈,我也想要。”


    谢均晏和谢均霆默契地抬起头,盯着他们愈发敢说敢做的阿耶。


    施令窈轻轻嗔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上动作却没停着,也给他夹了一个。


    谢纵微含笑受用:“嗯,阿窈给我夹的这个,看着仿佛比均晏均霆碗中的都要大些。”


    在双生子一言难尽的目光中,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整个小包子,肯定道:“嗯,味道也格外鲜美些。”


    苑芳:……都是一双手捏的、一个蒸笼里出来的,哪有那么多特殊。


    罢了,旁人都说老来俏春来报,阿郎和娘子如今这般,也算是婚后再爱了,黏糊些也正常。


    她眼不见心不烦,悄悄出去了。


    徒留谢均晏和谢均霆在屋里如坐针毡。


    看着阿耶如今这般春风得意,他们心里既觉得别扭,但也很高兴。


    一家四口。


    他们自小期盼着的,耶娘围绕,骨肉相聚的场景,就在一个夏日的早晨平凡地到来了。


    用完早膳,双生子要去太学,谢纵微要去官衙,施令窈送他们到阶下,便被他们按住了手。


    “外边儿日头晒,阿娘不必送我们了。”谢均晏看着双眼亮晶晶的阿娘,声音更加柔和了,“我们自己去就成。”


    施令窈点头,叮嘱谢大宝若是看书看得乏了,记得盯着她送的那盆万年青看一会儿,扭头又让谢小宝记得多喝水,别老是想着吃饭的时候一起喝汤就万事大吉。


    谢纵微站在一旁看着她对着两个孩子絮絮叨叨,神情温柔含笑。


    谢均霆觑了阿耶一眼,故意道:“阿娘,您就没什么要吩咐阿耶的吗?”


    被谢小宝一并揶揄了的施令窈顿了顿,与谢纵微双目对视。


    “今晚记得早些回来吃饭。我们搬去崇明坊之前,得和阿娘她们再用一顿团圆饭。”


    “阿窈说得是,我记下了。”谢纵微点头,“今晚,我一定早些回来。”


    不知怎得,施令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想起昨夜的几场骤雨,她面颊隐隐泛红,催着他们快走。


    她想起隋蓬仙前两日就遣人过来邀她过府叙话的事儿,虽然知道臭阿花会拉着她问出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施令窈还是去了。


    过于澎湃的心绪,需要用逛街这样耗费体力的事情来化解。


    ……


    定国公府


    满姐儿捧着阿耶给她新编的藤球,眼巴巴地坐在台阶上,期待着那扇紧闭的门快些打开,把她的阿耶阿娘放出来陪她玩球。


    乳母在一旁,满脸无奈。


    小娘子犟起来,谁劝都不好使。


    屋内,绯色的纱幔重重垂下,数金一匹的披云纱,寻常官宦家的女郎用来裁做披帛尚且不舍,这屋子里却随处可见披云纱制成的纱幔,清透若云,在光影下又透出点点金晖,无声地将屋内旖旎的香气拢在一处,不叫它们透过细细的窗缝漏出去。


    “你快些……满姐儿在外面等着呢。”


    隋蓬仙推了推男人,鼓鼓的胸肌,像小山一样。


    她时常觉得,在某些时候,自己与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大圣简直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素白的手,麦色的躯体,挨在一起,分外亲昵。


    赵庚嗯了一声,却没有半分遂她心愿的意思。


    隋蓬仙恼得要挠他,早已满背开花的赵庚却先一步攫住那截细细的腕。


    “我照你的话办事,你又得哭。”


    “说蘑得你疼。”


    老东西倒打一耙!


    赵庚对妻子的娇脾气早已了如指掌,赶在她出声嗔骂之前,先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满姐儿终于等到了那扇门打开。


    她欢喜地扬起粉嘟嘟的小脸,下一瞬,就被阿耶给举着抱了起来。


    “耶呼——”


    满姐儿起飞喽!


    赵庚抱着心爱的小女儿玩了一会儿,满脸柔情,哪里还看得出他刚刚在床榻上那副悍勇无匹的凶残样。


    “阿娘怎么还不出来?”满姐儿坐在赵庚肩上,玩了一会儿骑大马,她有些腻了,想埋到香香的阿娘怀里吸肚肚。


    “阿娘梳妆打扮得要好一会儿,咱们等等她,好吗?”


    满姐儿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儿,乳母也是给她编了很久才好的。


    她点了点头,指挥着阿耶驮着她去摘花。


    有女使脚步匆匆地过来,见定国公与小娘子正在院里玩闹,忙福身行礼,顺便将首辅夫人待会儿赴约登门的事说了。


    赵庚眉头一皱。


    倒不是不欢迎妻子的好友登门做客,只是……他能预料到,本就困乏恨不得睡到下午的妻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怎么对他。


    背上的抓痕在此时隐隐泛着火辣辣的痛感。


    赵庚挥了挥手,让女使退下,他自会去和妻子说这件事。


    猝不及防又变成矮矮三寸丁的满姐儿:?


    赵庚摸了摸女儿的头:“阿耶去催一催阿娘好不好?满姐儿在此等一等。”


    乳母适时地递上了橘红糕。


    满姐儿点了点头:“好吧,阿耶快去。”


    赵庚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脸蛋,进了屋子。


    靡丽的香气还未散尽。


    又被吵醒的隋蓬仙烦躁地翻了个身,嘴里还嘟哝着什么。


    赵庚淡然,一律按照骂他的话来处理就对了。


    “谢夫人要过来找你说话。你确定不起来?”


    说完,赵庚默默往床沿上挪了几寸,静等妻子苏醒。


    果不其然,在沉寂了几息之后,隋蓬仙倏地坐起身来:“什么?死丫头要过来?”


    下一瞬,她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落在赵庚身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赵庚没有多做解释,他替妻子顺了顺散乱披在雪白后背上的乌发:“我已让人备好热水了,我抱你去沐浴?”


    隋蓬仙娇里娇气地哼了哼,伸出手。


    赵庚抱起她朝浴房走去。


    隋蓬仙犹在嘟哝:“要是你害得我在死丫头面前颜面尽失不漂亮了,我一定恨死你。”


    “不会。”赵庚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有力,“一直很漂亮。”


    不会有不漂亮的时候。


    隋蓬仙被他哄得忍不住露出一个笑,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老东西,成亲那么多年,总算会主动说几句人话了。


    ……


    无论过程如何,隋蓬仙在施令窈面前优雅落座的时候,仍能自信地保证,她美到了每一根头发丝儿。


    施令窈抬眼:“别装了,你的腿在发抖。”


    连带着那截细腰上束着的玉链也在细细地颤。


    隋蓬仙优雅落座的动作一顿,一屁股坐了下去。


    “死丫头你——”


    “我新制了几瓶花露,用着不错,给你几瓶。”


    隋蓬仙一脸柔情似水:“你对我真好。”


    “你这样,还能和我一块儿出去逛街吗?”施令窈有些怀疑,“不然我还是去找德玉好了。”


    黄德玉是她在卢太妃举办的那场马球赛上重又恢复联系的旧友。


    “谁说的?”一提到逛街,隋蓬仙立刻精神百倍,“等我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施令窈与她说了明日要搬回崇明坊的事。


    隋蓬仙抓紧时间揉了揉腰,闻言皱眉:“你那位君姑……不会再干什么糊涂事儿了吧?”


    “这谁说得准呢。”对比起旁人家的君姑,老太君并不算特别奇葩,只是无意识下的偏心眼,有时候闹得人心中生厌。


    但重点不是这个。


    施令窈对着她眨了眨眼:“看你这样,我便知道,那东西效果不错。”


    若不好用,定国公也不可能这么放心大胆地折腾她。


    两人认识那么多年,隋蓬仙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好友眉宇间的那抹揶揄,立即就要将她就地正法。


    两个女郎双双倒在罗汉床上。


    背后忽地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阿娘,姨母,你们又在玩亲亲吗?”


    “玩亲亲?”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沉中隐含不快的男声。


    赵庚原本停在花罩后,没打算进来,听着这话,着实有些不淡定了。


    施令窈和隋蓬仙对视一眼,僵住了。


    “对呀。”满姐儿抱着藤球,脆生生道,“打是亲骂是爱。”


    赵庚紧绷的肩缓缓松开。


    他决定,要给女儿找一位聪明的女先生。


    有些东西,该学起来了。


    施令窈连忙拉着隋蓬仙坐起来,又对一脸渴望的满姐儿招了招手:“乖乖,过来。”


    满姐儿抱着藤球哒哒哒地跑过去,在阿娘和姨母两人之间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爬上了罗汉床,分开 两条胖胖的小腿,分别搁在阿娘和姨母腿上,这才满意。


    隋蓬仙赞美:“哎呀,我们满姐儿可真灵活,日后跳舞肯定漂亮!”


    施令窈笑眯眯点头肯定:“嗯,随你。”


    隋蓬仙如今敏感得很,总觉得这死丫头在打趣她。


    “咳。”赵庚轻咳了一声,施令窈把满姐儿整个小人儿都抱到自己腿上,给隋蓬仙递了个暧昧的眼神。


    隋蓬仙绞着手帕,故作不情不愿地走到赵庚面前,娇滴滴地瞪他:“干嘛……”


    赵庚眉头微蹙:“说话怎么轻声细语的,先别急着出门,再吃点儿东西垫一垫。”


    隋蓬仙脸上的娇媚之意一僵。


    她确定,自己听到了死丫头在偷笑的声音!


    “老东西你到底要说什么!别磨蹭了我待会儿就要出门不逛到天黑绝不回家!”


    赵庚看了一眼妻子的细腰,点头:“还挺精神,去吧。”


    隋蓬仙咬唇,决定一件东西都不给面前这个可恶的老东西买!


    一点儿也不浪漫不善解人意,死丫头肯定要笑话她多年来驯夫无果……


    就在隋蓬仙暗暗生气的时候,赵庚摸了摸她的头:“我得进宫一趟,你们玩得开心些,要完了便遣人来找我,我来接你们。”


    隋蓬仙一霎间忘了生气的事儿,黛眉微蹙:“你不是还有伤在身么。”


    “圣人有令,不好不去。”


    那双美眸里的担忧太过明显,赵庚坚毅英俊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笑意:“不用担心我,去吧。”


    直到隋蓬仙坐到马车上,才反应过来。


    “老东西,他就是故意让我在外面逛街的时候也要分神想着他!”


    马车里摆了冰鉴,施令窈慢悠悠地晃着团扇,便有夹杂着香气的凉风袭来,她朝着隋蓬仙的方向扇了扇,见她被凉意激得皱了皱脸,哼了哼:“知道你们久别重逢爱得发狂了,别在我面前炫耀了成不成?”


    谁爱得发狂了!她一直都是清醒的那个!


    隋蓬仙不依不饶地就要缠住施令窈的胳膊命令她重新换一个说法,直到马车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整个车舆也跟着剧烈地晃了起来,两个人下意识紧紧地搂作一团。


    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银盘立刻飞身上前,将她们护在身后,腰间长刀已然出鞘。


    “是谁那么不长眼?”隋蓬仙的娇脾气上来了,放开施令窈就准备出门看看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敢撞定国公府的马车。


    施令窈与隋蓬仙一起出了车舆,站在马车外,只一眼便知道刚刚撞向她们的另一辆马车出自哪家。


    马车车舆四角皆挂着昌王府的徽印。


    “昌王妃有请,请二位贵人随奴来。”


    施令窈微微一笑:“昌王妃请客的方式可真是特别,只是请客之前,总得先查查自家账有没有抹平啊。”


    她转头看了眼银盘:“银盘,瞧瞧马车伤得如何,写个单子出来,还有马夫他们受惊之后的抚慰费,也请昌王妃一并给了。”


    “两天之内欠了两家人的债,昌王和昌王妃真是天生一对,男才女貌,败家有道啊。”


    听得施令窈这番阴阳怪气,前来请她们的内侍面露难色,有些畏惧地朝着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望了一眼。


    车上的人也按捺不住,不顾昌王妃的阻拦,气呼呼地下了车。


    “你们俩,休得放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王嫂好心好意请你们过府说话,想着解除误会,你们这般傲慢,日后定要遭报应!”


    隋蓬仙横了眼一脸跋扈的明丽女郎,冷笑出声:“我可算是大开眼界了,昌王妃要请我们过府说话,大大方方地下帖子便是了。如今驱使马车来撞我们,自个儿却躲在另一辆马车上看戏,怎地,是觉得我们两个弱女子是金刚不坏之身,任你们怎么折腾都不会坏?”


    多年的老友,施令窈立刻会意地扶住额头,虚弱道:“不成了,我的头好晕,不会是刚刚撞坏了吧……”


    银盘立刻上前,扶住遥遥欲晃的夫人:“夫人,您没事吧!这十年来日日人参鲍鱼天才地宝滋养着才好起来的身子可不能再出岔子啊!”


    语气虽然僵硬,但是嗓门儿极大、极亮,唬得在场之人俱是一震。


    昌王妃终于坐不住了,让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却正好看见施令窈翻着白眼软倒在银盘怀里的一幕。


    她呼吸一滞,无奈地看了一脸不屑的信阳郡主:“信阳,你才从封地回来,不知道汴京近日发生了多少事……”


    信阳郡主满不在乎,她是圣人兄长恒王的女儿,圣人子嗣不丰,她小时候便是在汴京皇城里长大的,直至十岁出头才回了恒王的封地,圣人对她的赏赐年年不断,她也甚是得宠,面对什么首辅夫人这些外臣女眷,她哪里会怕。


    隋蓬仙花容失色,连忙扑上前去扶住柔弱的好友,还不忘瞪了一眼车下侍卫,娇声斥道:“你们是死人不成!快去给谢大人递信,就说他失而复得柔弱不可自理的夫人被昌王妃的马车撞了,很可能又要晕个十几二十年的……唔,反正你看着往严重了说就成!”


    昌王妃和信阳郡主目瞪口呆,避都不避,就这么开始敲锣打鼓唱大戏了?!


    她反应过来,连忙示意王府侍卫前去阻止,却没能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骑着马飞快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是了——


    昌王妃忽然反应过来,谢纵微位至首辅,他日常可是在紫宸殿旁的官衙处理政事的!


    那这件事岂不是要被捅破告入宫中?


    想到昌王的叮嘱,昌王妃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


    仪元殿内


    圣人御极之后,便将仪元殿作为了日常休憩之地,随着宫中几件大事发生,圣人身体渐虚,仪元殿内只剩下苦涩的药香与龙涎香混合的沉郁滋味。


    谢纵微、赵庚与另外几位大臣站在殿前,等待着圣人用印。


    ‘啪’的一声。


    玉玺牢牢盖戳在圣旨之上,再经由门下、中书二省审查执行,册立四皇子为康王,并令其即刻动身前往封地的旨意便将晓谕天下,不得有变。


    “去吧。”


    圣人坐在龙椅上,面上神情诸多疲乏,内侍监连忙将盖了印的圣旨放进托盘,恭恭敬敬地呈给了殿前站着的大人。


    “长青,你戍守北疆多年,有功劳,亦有苦劳。”圣人闭眼好一阵,才恢复些许精力似的,抬眼看向赵庚,见他立刻低头道不敢,又笑了,“近来汴京多风雨,你便多留一段时日吧。有你的剑镇着,朕在这仪元殿内,亦能安心些。”


    “这段时日汴京十二卫,便先暂交由你来掌管。”


    赵庚恭声应是。


    原先负责这事的,是沈重。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昨儿个已经被圣人下令当场斩首,连家眷都被牵连,各自败落。


    “延益。”圣人的眼神落向另一道颀长挺秀的身影。


    谢纵微颔首:“是。”


    “夏讯将至,河工一道上,你得多费些心。”圣人说着,咳嗽了几声,内侍监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缓了好一会儿,圣人才接着道,“纭河附近多有水患,当地的民众需要抚恤。吴王庸弱,安王短视,昌王抱恙……你便代朕传话,让秦王替朕走一遭,看一看沿路的百姓们受灾情况如何,若严重,叫他便宜行事即可。”


    见谢纵微应下,圣人疲乏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各自忙去吧。”说完,他又让内侍监给赵庚送去一些补身提气的好物,“长青正值壮年,可得仔细保重自己的身子。”


    赵庚自然又是好一番感念皇恩。


    待两人都出了仪元殿,炽烈的天光重又落在他们身上,谢纵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琉璃瓦上反射出的刺目华光,看向赵庚。


    “官衙存着一份汴京十二卫的名单,定国公拿去仔细翻看两日,待伤好上任之后,行事也从容些。”


    赵庚颔首:“谢大人有心了。”


    一人挺秀,一人英武,并肩而立的身影看着同样赏心悦目。


    内侍们看得忍不住挤眉弄眼,这二位大人家中的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出了仪元殿,又过了一道守卫森严的宫门,很快便要到外臣往来的紫宸殿。


    赵庚双目锐利,一眼便看出了等候在官衙前,满脸焦虑之色的人,乃是他定国公府的侍卫。


    难不成,是仙仙出了什么事?


    这个猜测一出来,赵庚心神紧绷,肃容大步往侍卫走去。


    谢纵微想起妻子今日提到要出门的事儿,心中亦是一紧。


    侍卫见二位大人几乎是前后脚大步到了跟前,忙将隋蓬仙和他说的那些话向面目同样紧绷的二人转述了一遍。


    阿窈被昌王妃的人冲撞了,受伤晕厥,如今情况很不好。


    谢纵微面色铁青,未发一言,转身向宫门疾步而去,衣袂掀起的风几乎化作了刀子,刮人得很。


    赵庚心中的焦急缓了缓,但事关妻子好友,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对侍卫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去吧。”


    侍卫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


    在去施府的路上,山矾看着面无表情,实则已经道心大乱的大人,提醒道:“大人,待会儿您可不能再拉拉着个脸就进去了。您担心,您恐惧,您得表现出来啊!”


    裹着热浪的风极快地擦过耳畔,谢纵微此时脑中一片混杂,恍惚间,他以为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刚刚得知她坠下悬崖噩耗的时候。


    他没有心力再去支撑多余的情感变化,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看到她,抱紧她。


    不能让她再消失一次。


    谢纵微疾色匆匆,施府的人开门迎他进去时都吓了一跳,何时见过光风霁月丰神如玉的二姑爷露出过这般苍白而可怖的模样。


    碧水院内


    施令窈没让人惊动耶娘,施朝瑛和施琚行闻讯急匆匆地来了,看见传闻中受伤晕厥、气若游丝的妹妹/阿姐正躺在床上啃果子,急切的步伐一顿,紧接着便是静静地对她发出死亡凝视。


    隋蓬仙热情地招呼她们进来坐,施令窈有些小小心虚:“我这不是演戏演全套嘛……”


    她厌恶昌王使的那些阴谋诡计,今日也是碰巧,这一招将计就计,也好好恶心恶心他们。


    施朝瑛自然知道妹妹打的什么主意,看着她亮晶晶的一双眼,不忍心再责备她,但还是走上前去,没好气地在妹妹光洁的脑门儿上敲了敲。


    施令窈立刻发出柔弱楚楚的痛呼声。


    “别耍宝了。我们虽离得近,但一路上过来,心里边儿也是揪得生疼,就怕你……”施朝瑛及时打住,没把那些晦气话说出来,接着又想到什么,横了妹妹一眼,冷笑道,“你那位好夫君此时定然也归心似箭,忧心如焚。你好好想想,怎么和他解释吧。”


    说曹操曹操到。


    看着那抹挺秀身影出现,施令窈的视线落到他苍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清隽脸庞上,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该暗暗添上一句,她是装的,让他别那么担心。


    谢纵微此刻眼中没有旁人,几步之间,他急急冲到床榻边,又怕掀起的风会惊着她,只好克制着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心痛地看向……她手里的半个果子?


    谢纵微几乎快要遏制不住心底激扬回荡的情绪,一切的一切却只能汇做两个字。


    “阿窈。”


    听出他话音中未曾平歇的喘息与惊疑,施令窈闭了闭眼,虚弱道:“夫君,你听我狡辩……”


    第59章


    她想说的话被一个带着急切之意的拥抱打断了。


    谢纵微闭上眼, 让两具紧紧相贴,可以感知到彼此肌理温度与气息的身体告诉他,此时的一切都不是午夜梦回的虚妄。


    是真的。


    “不重要。”谢纵微侧过头, 在施令窈耳边落下一声她听来莫名感觉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现在可以感知到,你好好的。其他便都不重要。”


    他的声音有些干,像是被烈阳晒久了之后失去了青葱水泽的竹,仍然挺秀清隽,低落下去的气韵里却藏了几分让人心疼的脆弱彷徨。


    失而复得, 多么珍贵,但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在回来的一路上,谢纵微麻木地想着, 她再度离去的可能。


    他们都是肉体凡胎, 很脆弱,像是他供奉在大慈恩寺案堂前的长明灯,抽开灯罩, 魂魄如焰火, 飘摇不定,一阵风吹来, 就会熄灭。


    他甚至不敢去深思她身上的奇遇。


    只期盼着上苍永远垂爱于她, 不要收回这道神迹。


    谢纵微没有睁开眼, 放纵着其他感官用它们自己的方式,感知着她的存在。


    隋蓬仙在一旁看得都有点害羞了, 她刚刚没看错吧?谢纵微在死丫头脖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她不得不承认, 谢纵微长着一张客观上极易获得人们至高赞美的无瑕脸庞,骨相极佳,鼻尖挺翘, 那他埋首嗅闻的话,鼻尖也会透过轻薄的衣衫,接触到那片柔软的,脆弱的,鲜少有人到访的肌肤……


    隋蓬仙抿紧了唇,内心汹涌澎湃。


    此时女使轻手轻脚地过来,说定国公来了,随行的还有几位太医。


    太医?他们一诊脉,那她这出戏还怎么接着往下唱?


    施令窈一把将还抱着她勾勾缠缠的谢纵微给推开了。


    现在不是耽于情情爱爱的时候!


    “放心吧。”施朝瑛看着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妹妹,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仍满脸苍白的妹夫,为妹妹下意识对自己的依赖感到一阵微妙的爽。


    “那些太医,心眼比你满匣子的珍珠都要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有数。”


    看着被妻姐一句话就安抚下来的妻子,谢纵微抿了抿唇,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施令窈看着他比平时淡了不少的唇,有些心疼,看着都不好亲了。


    “要不然待会儿让太医也给你把把脉吧?”


    现在看着,谢纵微比她更需要太医的帮助。


    谢纵微莞尔,点头说好。


    线条清绝的脸庞此时仍未恢复血色,在他微笑间,那张超逸若仙的脸庞便显出几分脆弱的神性。


    夏日里,他却像是雪山之巅的莲花。让人看得心里不自觉一静。


    施令窈贪看男色,又担心惹来长姐她们的嘲讽,连忙把脸埋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灵动的眼,悄悄看。


    对于妹妹的那点儿小心思和妹夫使的小伎俩,施朝瑛心里门儿清,更觉得没眼看,索性转身出去吩咐女使们去厨房做一些清热败火的饮子。


    施琚行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皱眉,想拔腿就走,又放心不下阿姐。


    都是大男人,二姐夫为何要做出这副弱柳扶风的小男人做派。


    隋蓬仙也在悄悄看。


    朋友夫,好颜色,不多看两眼,非人哉。


    肩头忽地落下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


    隋蓬仙一瞬间回神,赶在男人开口之前瞪他:“怎么才来?你怎么没等我被人欺负死再赶过来?”


    隋蓬仙细腰挺得笔直,昂然铮铮。


    赵庚深深望她一眼。


    回家再与你算账。


    “几位太医,请吧。”


    苑芳连忙请几位太医进屋来,众人识趣地往屏风后避了避,谢纵微坐在床沿边,握紧了她微凉的手。


    “劳烦孙太医,替我夫人诊脉。”谢纵微又恢复了那副疏冷模样,淡淡投来的视线让孙太医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连忙道分内之事,自当尽责。


    几位太医都是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不消几个眼神,便意会地给出了她们想要的答案。


    “几位太医,也替我夫君瞧一瞧吧。”施令窈倚在软枕上,拉住谢纵微的手,“我瞧他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中了暑热?”


    夫君。这个称呼,她说得愈发顺口了。


    谢纵微含笑望她一眼,没有拒绝。


    孙太医恭恭敬敬地替他把了把脉,心里有些琢磨不准,怎么,这是要上演碰瓷夫妻档?


    嗐,这些贵人,心可真黑啊。


    老油条孙太医微笑着和同僚们对了一个眼神——来都来了,总不能横着出去。


    于是谢均晏和谢均霆直至下学才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双双病倒的耶娘。


    分别被太医盖戳了受惊体虚和急怒攻心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施令窈咳了咳,对着站在屏风旁,僵硬到神情与身体都发滞的两个少年招了招手:“大宝,小宝,过来。”


    谢均晏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肢体,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母亲病榻前的。


    谢均霆:……阿兄你同手同脚了。


    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谢均霆也连忙挪着螃蟹步走了上去。


    兄弟俩半跪在床前的脚踏上,一人英秀,一人俊美,两张不大相似的脸庞上此时都露出了深切的担忧之色。


    “阿娘,您没事儿吧?”谢均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力道轻微到让施令窈生出自己是琉璃小人儿的错觉,看着外表不尽相同,但脸上担心之色如出一辙的双生子,她有些后悔,应该提前和他们说清楚的。


    谢纵微体会过那种惊惧的滋味,自然也知道,曾被失去母亲的阴影深深笼罩十年的两个孩子乍一闻讯,会是怎样的心情与表现。


    谢纵微睨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两个少年,温声道:“演戏演全套,莫怕。”


    如今还在施家,谢纵微自然不好在这种时候就与妻子躺到一张床上去,因此只坐在床沿边,与她说着话,没有旁人打扰,静静的,谢纵微便觉得美好知足。


    但看着双生子一来就跪在床边,不动声色地把他从妻子身边挤开,谢纵微轻轻压了压眉梢,告诉自己,是阿窈很辛苦才生下的孩子,要对他们好一些。


    谢均霆有些不服气,下意识地就想顶回去,抬起头,却见阿耶脸色还残留着欲碎的苍白,连带着那张端严若神的脸庞也染上了凡尘俗气,变得温暖平和。


    “阿耶都这样了,阿娘定然更需要我们的关怀。”谢均霆轻轻握住那截纤细伶仃的手腕,“您别瞒着我们。”


    施令窈一边被双生子感动得泪眼盈盈,一边透过模糊迷离的泪眼去看谢纵微,见他半垂着眼,侧脸清绝,不说话间便逸散出些许忧郁之态,也有些心疼。


    嗐,说到底,还是她太会演了,把他们爷仨都骗得团团转。


    “我真的没事。”施令窈抽出手,摸了摸两个少年的头,“我怎么舍得再丢下你们两个呢?看到你们这样关心我,我浑身都舒坦,恨不得立刻弹起来再去院子里打一套八段锦。”


    谢均晏被阿娘夸张的语气逗笑了,白玉般无瑕的脸庞上乌云散去,露出几分笑,那张丝毫挑不出错的少年脸庞便脱离了瓷像般的生冷,多了几分人情味。


    “阿耶呢?我们听说您今日直接告假了,果真没事吗?”


    双生子默契地将眼神都投向坐在一旁,神态有些奇怪的阿耶。


    谢纵微回应的却是来自妻子的那道视线。


    “无妨,一时间大悲大喜,年纪大了,有些调理不过来罢了。”谢纵微轻描淡写,丝毫不顾双生子转瞬间变得微妙的神色,“和你们阿娘在一起歇了大半晌,好转许多,无需担心。”


    阿耶主动把年纪大了这一条弱点摆出来,倒是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出口攻击了。


    谢均霆干巴巴道:“哦,哦,那就好。阿耶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嗯。”知道小儿子别别扭扭地在说真心话,谢纵微偏偏还要郑重其事地应下,“为了你们阿娘,为了你们,为了我们一家四口。”


    “我会保重好自己,不让今日的事再度发生。”


    那种几欲摧心剖肝的痛苦,与站在悬崖边,只差一点便要跌落的恐惧交织着箍紧他心脉的折磨,只这一次就够了。


    听得他这样郑重的语气,施令窈愣了愣,柔软的目光转向仍半跪在床榻前的双生子。


    她主动握住谢纵微的手。


    他心里一荡,正想顺势与她十指紧扣,却被她牵着落在了两只同样骨感细长、细腻如玉的手背上。


    她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眼尾浓密的眼睫被洇出一点儿湿漉漉的痕迹,是她真心的证明。


    谢纵微手指缓缓收拢,那双深邃的眼始终望着她,点头,没有出声,施令窈却觉得心潮满溢,快要被他无言目光中的情意勾得要醉晕过去。


    感受到手背上被温热覆上的触感,谢均晏顿了顿,也紧紧握住了弟弟的手。


    一家四口,密不可分。


    ……


    因着这一桩事,原定搬回崇明坊的日子自然得往后推了。


    施令窈以为谢纵微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高兴,却不曾想他仍然淡然自若,她暗自嘀咕的时候,回头一看,山矾正在使唤人往碧水院里搬东西。


    她登时便明白过来了。


    谢纵微牵起她的手,低低道:“我留下来照顾你,不好吗?”


    “不好!”


    施令窈狠狠瞪了最近愈发贪的老不正经一眼,却见谢纵微一本正经道:“哪里不好?阿窈,你得说出来,我都改。”


    语气诸多诚恳,那双单薄微挑的凤眼里含着的都是柔软笑意,施令窈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她才想说什么,赶在话音吐露之前,有些羞恼地咬住了唇,撞进他带着些坏的眼神里。


    “你就是故意的!”


    他要做的那些事,她光是在脑海里回想一遍都觉得身上发烫,泉芯涨潮,怎么肯遂他的愿,诉之于口。


    被妻子含羞带嗔地这么一瞪,谢纵微十分受用,将人拉到怀里,颀长有力的手按住那截细细的腰,不消多时,她便消了气,像一滩春水般,软倒在他怀里。


    “你才不是为了照顾我,你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私欲。”


    听着她的抱怨,谢纵微笑了,手指若有所思地擦过她嫣红饱满的唇。


    身子软了,嘴还硬得很。


    他心底快速掠过的那些染了靡靡华彩的念头,都被他暂且按下,面对怒骂他是老不正经的妻子,谢纵微坦然点头应下,却又带着些许疑惑,低声问她:“阿窈,舒坦的只有我吗?”


    他记得,她也是很贪的,却又很容易满足。


    有时候轻易到他只是换了换指法,天边便要落下骤雨。


    施令窈被他问得脸上又泛起红潮。


    她想推开他,离开这张危险的罗汉床,婀娜的腰刚刚挺直,还未发力,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拉了回去。


    奇怪,明明是白日,他的眼瞳里为什么映出的都是夏夜的潮与热。


    “大人,昌王与昌王妃正在门前等着,递了帖子要向您和夫人赔罪呢。”


    意乱情迷间,门外传来山矾的声音,谢纵微立即扯过一旁软如烟云的披帛,盖住她光润白嫩的肩。


    良久。


    谢纵微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先出去,你歇着就是。”


    施令窈没说话,面颊酡红,像一朵委丽倾地的海棠。


    谢纵微不敢再看,又碰了碰她的面颊,平静了一下呼吸,散开花罩下缀着的珠帘,这才走了出去。


    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浓郁的玉麝香气环绕着她。


    施令窈无力地垂下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泡到涨潮了。


    出了门的谢纵微又恢复一副翩然君子的模样。


    “大人?”山矾等候着他的指令。


    谢纵微视线落在葡萄架外那方池塘里恣意游动的小红鱼上,面上神情镇定自若,一如往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脑子里还充斥着多少肮脏的东西。


    山矾见谢纵微一脸高深莫测,迟迟没有出声,会意地点了点头。


    要让昌王夫妇吃个闭门羹嘛,他懂了。


    “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谢纵微有些疑惑地看着山矾的背影。


    不过不重要。昌王那等人,给他吃点儿闭门羹开开胃也挺好。


    夏日的天,很蓝,谢纵微迎着日光眯了眯眼,朝堂的水却有再度掀起波澜的意思。


    他想起一门之隔的妻子,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想,只能夜里多卖力些,向阿窈赔个不是。


    ……


    昌王夫妇吃了个闭门羹,昌王妃有些畏惧地看着脸色苍白,周身弥漫着阴沉气息的昌王,低声道:“夫君,你身子还没好全,回马车上歇会儿吧,我在此等候便是。”


    做戏做全套,昌王遇刺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他也是实打实地往自己身上划了两刀的。


    臂膀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昌王满心暴躁,只觉得诸事不顺。


    埋在朱雀大街那间铺子里的东西还没有取出来,与谢纵微的龃龉越来越深,这次又让父皇知道,喝令他们登门道歉。偏偏谢纵微与他的夫人是一点脸面也不愿意给他,堂堂亲王,居然沦落到登门致歉却被拒的地步。


    昌王越想越觉得不痛快,见到昌王妃低眉顺眼的样子,想骂几声,又想起这是在外面,一旦夫妻不和的流言传开,对他得登大位一事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罢了!回吧。”


    无功而返,昌王本就烦躁,夫妻俩一路无话,等回了王府,昌王更是头也不回,径直往崔侧妃的院子走去。


    昌王妃咬住唇,双眼含泪。


    难道就他自己有气吗?她心中的百般委屈又能和谁说去呢。


    女使梅雪心疼地扶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王妃,您也得为自己多打算些才是。”王爷的心都在霸业和妾侍身上,王妃至今又只得了个小郡主,才两岁多,病怏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立住。


    王爷偏心,是府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儿。不然此番邀首辅夫人到府上做客,王爷怎地不交给最受宠的崔侧妃去做,却要让王妃去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儿?


    昌王妃叹了口气:“罢了,我在这府里……”她摇摇头,苦笑一声,“有几日不曾进宫给母妃请安了,走吧。”


    梅雪低眉应是,扶着人转身又登上了马车。


    宫里这几日正热闹。


    临华殿内


    徐淑妃见儿媳妇来了,亲亲热热地搂过她的手,脸上不见异色,笑着与她唠了一会儿家常,昌王妃的心却紧紧提着。


    外面宫道上传来阵阵啼哭声,她觉得瘆人,悄声问道:“母妃,是谁这般大胆,敢在内宫喧哗?”


    “这等关头,还能是谁?”徐淑妃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风娇水媚的脸庞上露出几分隐隐的得意,“四皇子……哦,如今该称呼一句康王了。他不日就要前往封地,可怜见的,小小一个人儿,如今脑子又不甚清醒,万一身边围着的都是些恶仆……山高皇帝远的,谁又能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嗤。也难怪王贵嫔要日日哭,夜夜哭了。”


    原来是王贵嫔。


    昌王妃心里一时生了些不忍,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虽然昌王和徐淑妃都不喜欢她的茗姐儿,她却很珍爱自己唯一的女儿。


    康王落水一事,迟迟找不到幕后凶手,只处置了一批宫人权当搪塞王贵嫔。


    昌王妃握紧了手里的茶盏,一时没有说话。


    徐淑妃不屑地睨了儿媳妇一眼,又道:“行了,没什么事儿你便回去吧。近来宫里事情多,你不必常常进来。”


    昌王妃低头应是。


    徐淑妃没有格外恩典,昌王妃便只能步行去宫门口乘坐马车,再行回府。


    梅雪扶着昌王妃走在漫长的宫道上,低声道:“不愧是母子呢,淑妃娘娘也是一味地偏心眼。”


    有什么错,都是儿媳妇不好,她儿子倒是清清白白。


    昌王妃示意她噤声,心里凄苦,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


    到了宫门口,她正想上马车,却见一道惊鸿身影,打马飞过,走得远了,那人头上戴着的紫金冠在日光下招摇出的眩目之感仍在。


    梅雪一眼便认出来了:“是秦王殿下呢。”


    圣人冷待自己的儿子,却重用秦王,朝中不是没有圣人属意册立秦王为皇太弟的声音。


    昌王妃想起薄情寡义的枕边人,颇觉齿冷。如今尚且如此,等他真的登上帝位,她这个结发之妻能不能坐稳中宫之位,都还难说。


    秦王才从河东府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南下巡河的差事。


    卢太妃难得露出些疲惫之色,让他近来谨言慎行,不要惹了圣人与其他几位皇子的眼。


    秦王心乱如麻,这些都抵不过窈妹出事的消息让他心惊。


    终于,施府近在眼前。


    秦王翻身下马,做了千百回的动作,不知怎得,这回格外笨拙,险些跌了个大马趴。


    门房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搀这位老熟人:“秦王殿下,您吃醉了?”


    秦王摇了摇头:“劳你帮我通传,我想见一见二娘子。”


    门房嗳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跑两步,就见一雍容闲雅、英英玉立的青衣郎君缓步朝他们走来。


    谢纵微与秦王视线相撞,两人默契地扯了扯唇,勾出一个冷笑。


    第60章


    “秦王有何贵干?”


    谢纵微从容步下石阶, 对着他微微一笑:“阿窈受了惊,已喝药歇下了。怕老人家跟着伤心,这事儿也没和岳父岳母提, 秦王可别气性大起来, 坏了事。”


    轻飘飘的一番话,把秦王想要入府的两个借口都堵死了。


    秦王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连日奔波辛劳而愈发显得凌厉沉峻的脸庞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担忧,他迎上谢纵微平静从容的视线,心头感到熟悉的刺痛。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 他知道。


    “谢大人何必那么急。”秦王微微昂起头,头顶束发的紫金冠耀目华贵,愈发衬得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俊美风流, “倘若你有十足十的把握, 窈妹会坚定地选择你……也就不必对我的到来如临大敌了。”


    听出秦王话中的讥讽之意,谢纵微慢慢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如临大敌?”


    秦王讥笑,又怎么不是呢。


    却见谢纵微淡淡道:“秦王实在是多虑了, 我是为你着想。免得你风雨兼程赶回汴京, 紧接着又要吃一道闭门羹,心思郁结, 悲怒交加, 晕倒在我岳家门前, 岂不是拱手给他人增添笑柄?”


    山矾在后面听得冷汗直冒。


    只见秦王捂着心口,踉跄两步, 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他, 双目通红,似是要说什么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 两眼一翻,人就晕了过去。


    山矾:冤冤相报何时了,碰瓷这件事怎么变成了一个轮回?!


    偏偏秦王来得急,他的亲卫们都没跟在身后,见他就要倒在地上,山矾得了谢纵微一个不情不愿的眼神示意,忙上前扶住秦王。


    “大人,您看这——”


    谢纵微轻嗤一声,装晕这种小把戏,太低级。


    “都说老马识途,把秦王放马背上吧,让它驮着主人回家好好睡一觉了。你再用我的腰牌去替秦王请几位太医,让杏林圣手们好好给秦王诊治一番,今后可别再出现在别人家前白日发梦魇的事了。”


    谢纵微语气凉薄,话里讥讽之意明显,山矾有些为难。


    而且……他明显能感觉到秦王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更大了!


    合着这老小子根本没晕。


    赶在山矾行动之前,秦王悠悠醒转:“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没吓着你们吧,呵呵。”


    谢纵微不咸不淡地望他一眼,颔首:“秦王可别讳疾忌医,拖得久了,年纪又大,更不易根治。”


    秦王保持着微笑:“是吗?看来谢大人颇有心得,我会考虑的。”


    谢纵微还有事,没再与秦王在这儿做无谓的争吵,有来有回才叫势均力敌,如今么,想到阿窈亲自点头盖章的‘一家四口’这几个字,谢纵微心头就忍不住泛起甜沙沙的潮。


    谢纵微可以愉悦地确定。


    她选择了他,眼里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不要说让她为难的话。”


    他撂下最后一句话,睨了一眼山矾:“走了。”


    山矾立刻整色:“是!”


    近来登堂入室十分频繁的二姑爷走了,门房小心翼翼地拿着大扫帚,看向静默立在石阶前的秦王:“秦王殿下,您还需要通传不?”


    他今日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秦王缄默良久,摇了摇头:“不必了。”顿了顿,他折返回到马旁,取下一包糕点递给门房,“劳你替我转交给她。”


    见门房点头,秦王没了再停留的借口,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相比于来时的忧心如焚,去时,那道背影更多了些许寥落滋味。


    门房看着,不由得也有些感慨。


    二娘子的桃花缘可真好!


    那包糕点被放在了罗汉床上的小几上。


    施令窈躺了两日,人都躺懒了,用绿翘的话来说就是——“娘子像是水做的人一样,又软又香,看着就让人觉得高兴。”


    虽然不知绿翘这句话前后的逻辑从何得来,施令窈还是很高兴地收下了她的赞美。


    这会儿女使将这包点心送过来,又说是秦王殿下托门房拿来的,她一时有些恍惚。


    自从上次在卢太妃别院与秦王打过马球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听说他近日在替圣人办事,分身乏术,想来,也是把她那句话听进去了吧。


    施令窈想了想,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拆开包装,有一股酸甜香气扑面而来,苑芳也在旁边看着,见状笑道:“是五味子蜜糕呢。”


    绿翘在一旁探头看:“苑芳姐姐,这五味子蜜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五味子蜜乃是一味中药,滋味酸甜,可以宁心安神,滋补强身,放在糕点里,不仅美味,也可养身。”苑芳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施令窈的表情,“乃是河东府的特产,从前娘子也是吃过的。”


    “是吗?”绿翘更好奇了,“娘子,好吃吗?”


    施令窈慢慢点了点头。


    她的确吃过。


    在她生下大宝小宝之后,也有人给她送来了一包五味子蜜糕。


    那时候,长亭院堆满了给两个孩子的贺礼,长命锁、玉如意、虎头帽、九连环……东西多到最后单独开了一个库房给两个孩子存东西才作罢。


    但送给施令窈本人的贺礼,却很少。


    除了施家人,还有与她交好的隋蓬仙,其他的人更多是冲着喜得麟儿,兼之又是双生的好意头备的礼,鲜少有直接送给施令窈的礼物。


    当年那一包五味子蜜糕没有署名,几年之后,它的主人才姗姗来迟。


    “很好吃。”


    施令窈低下头,吃了一块儿,对着苑芳露出一个笑:“咱们拿着去给阿娘也尝一尝吧。”


    苑芳在一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颔首,柔声说了句好。


    蜜糕很好吃,但娘子已经有了偏爱的口味,轻易不会再改了。


    ……


    老太君的寿辰就在眼前了,施令窈本打算这两日便搬回去,但谢纵微却按住了她的肩,示意她继续躺着。


    “我和均晏均霆在寿宴上露一面就好,你不必去。”正巧多了个被昌王妃车马冲撞的借口,谢纵微顺理成章地留她在施府休息,省去应付谢家亲眷的麻烦事。


    施令窈有些迟疑:“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此时正值黄昏,暖黄的天光透过窗扉洒进屋内,谢纵微垂下眼,耐心地把她肩头滑落的披帛重又挽上,玉瓷般的肌肤上被拢上一层釉似的温润质感,“心意到了便是,阿娘不会计较这些。”


    她也没有心力再来计较。


    谢纵微克制住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再亲一亲的冲动,温声道:“我已替你备好了贺礼,且昌王夫妇冒犯你在先的事如今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你不露面,也好往火堆里再丢一把柴。”


    他说这话时,眼瞳里无意识间流出的冷意让施令窈看得愣了愣,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心口。


    谢纵微身上一麻,低头看她,眉梢微扬,似是在问她要做什么。


    施令窈一本正经道:“夫君,你使坏的时候,看着特别不像好人。”


    “使坏?”谢纵微轻轻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想起刚刚那场让她浑身战栗的骤雨,微笑道,“我使坏起来是什么样,阿窈最清楚。”


    他长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狭而长,眼尾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这让他平时看人时,总会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慢与冷淡。


    施令窈望着他,任由那双眼里流淌出的蜜意将她包裹,她咬了咬唇,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近到她能够透过柔软的血肉,感知到另一侧他的心跳正在缓慢地攀升、加速。


    谢纵微一低头,就能嗅到她浑身盈盈的玉麝香气。


    “今晚,用一个?”


    他的呼吸落在颈侧,烫得施令窈有些受不了,她咬着唇,没说话。


    那截细弱的玉白脖颈上留下了一行湿漉漉的舔舐痕迹。


    才停歇不久的骤雨隐隐又有了雨雾积云,再度降水的趋势。


    施令窈手臂微微夹紧,谢纵微动作一顿,顺势扭头,隔着一层薄薄的紫棠色纱衣,在她手臂上落下一个又轻又烫的吻。


    “好,用两个。”


    语气从询问,变成了陈述。


    施令窈抬头瞪他一眼:“你想得美。”


    谢纵微没有说话,只轻轻啄着她的脸庞。


    潮水覆上,无声地把她揉软。直至发热、发胀。


    身子软了,再硬的嘴,也会跟着软下去。


    “阿窈,阿窈。”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细细啄吻着她的面颊,“再去一次温泉别院。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施令窈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就是故意的。”


    看着妻子腮晕潮红,含娇倚羞的模样,谢纵微低低笑了:“我故意什么?”


    施令窈没有说话,收回手,脸埋进他带着甘冽气息的怀里,默默咬唇。


    好不好这三个字,从疏冷傲慢惯了的谢纵微口中说出来,带着一股让人心痒痒的韵味,具体的感觉很难形容,但用一个字就能很好地概括——爽。


    谢纵微搂紧她,接着问:“不如今夜就去?”


    施令窈有些犹豫,察觉到他呼之欲出的渴望与贪欲,正想欲拒还迎答应下来享受一番,却听得谢小宝咚咚咚地在外面敲门,伴随着几声兴奋的怪叫。


    “阿耶阿娘,我要进来喽!”


    施令窈与谢纵微沉默地对视一眼,她连忙推开他,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乱的裙衫,又捧住潮红的脸,有些紧张地问他:“看不出什么异常吧?”


    泛着晶莹水泽的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


    “很美。”


    施令窈瞪他,她问的哪里是这个!


    谢纵微摸了摸她白若新荔的腮,正想说什么,咚咚咚的敲门声重又出现。


    “阿耶开门!阿娘开门!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施令窈看着谢纵微一瞬间冷凝下来的脸色,想笑,轻轻推他一把:“快去开门,小宝平时不是那么咋呼的性子,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小宝,不咋呼?


    谢纵微目光幽幽地望了她一眼:“阿窈,真希望你在均晏均霆面前也能这样偏袒我。”


    施令窈抿住唇,但上扬的笑意还是挡不住,从她弯弯的眼里漏了出来。


    “啰嗦,快去。”


    门外,谢均霆的咋呼动静还在继续。


    谢纵微认命地闭了闭眼,理了理衣袍,转身去开门。


    谢均霆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自家阿耶那张分外冷淡的俊脸,哼了哼,一屁股挤了进去:“阿娘!阿娘!有大好事!”


    大好事?


    施令窈惊喜道:“你考上武状元了?”


    谢均霆神采飞扬的俊俏脸庞顿时垮了下去,他扭了扭,知道施令窈在故意调侃他,不依道:“阿娘!”


    施令窈笑了两声,拉过一脸不满的少年坐到自己身边,母子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谢纵微路过,投来冷淡的一瞥。


    谢纵微见不得谢均霆在他阿娘面前那副故作天真的乖巧模样,睨他一眼:“别卖关子了,快说。”


    说就说!


    谢均霆哼了一声:“姨母说,姨丈他们再过小半刻钟就能入城了,让我过来和你们说一声。姨母又说今夜有些赶了,大家在外祖父外祖母院子里互相见见面,问声好就成,明儿中午再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姐夫他们快回来了。


    想到自己许久未见的两个外甥和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儿,施令窈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迎一迎她们。”


    谢均霆立刻缠着她的手臂往外走:“我和阿娘一起去。”说完,他又瞥了一眼谢纵微,“阿耶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不会要到姨丈一家都到齐了,才姗姗来迟,压轴出场吧?”


    近来谢小宝总爱无缘无故地对他说些酸言酸语,谢纵微平日里懒得与他计较,但他想起那两阵咚咚的敲门声,又想到今夜无法成行的温泉别院之旅,嘴角扯了扯:“倒数第二出场的,才叫压轴。”


    “均霆,你是该多读些书了。”


    谢均霆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看向施令窈,想撒娇,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阿耶真是的!竟然都不在阿娘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谢均霆悄悄又对着首辅爹的方向甩了两把眼刀。


    谢纵微淡然处之:“自然了,我也有错,这几日有些忙,对均晏和你的学业上的关心少了些。你放心,之后我会多上些心,给你们多布置些课业,不叫你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谢均霆羞愤地咬紧了唇,他就知道,阿耶一直把他当笑话看!


    “阿耶你太过分了!”


    绿翘在一旁偷偷地笑。


    “你们爷俩有完没完?”施令窈拉了拉披帛,“再吵就都别去了,我自己去。”


    谢纵微飞快地与谢均霆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纵微:你别连累我。


    谢均霆:你别连累我!


    施令窈看着父子俩的眼神交锋,很想念此时不在身边的大宝。


    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两个男人凑在一起,更是戏瘾大发!


    还好大宝比他们俩加起来都要稳重,可靠。


    施令窈感慨着,走下石阶,便看见谢均晏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了过来,看见她,神仪明秀的少年顿时加快了步伐,对着她笑:“阿娘,你可是要去迎一迎姑丈一家?”


    施令窈点头,不理身后追来的父子俩,挽住大宝的胳膊往前走:“你姨母家的两个表哥长你几岁,他们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只是差点儿没把你摔在地上。


    好在谢大宝自小就稳重,襁褓掉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也不哭,只用一双清澈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两个满头大汗的表哥。


    被施朝瑛看到这一幕后的大表哥和二表哥捂着红肿的屁股哭着发誓:他们再也不玩空中飞娃了!


    施令窈想着从前的事,满脸都是笑。


    严格些来说,对他们来说是十一二年前发生的旧事,对她来说,这些回忆尚且新鲜,带着饱满而鲜活的色彩。


    听阿娘说起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谢均霆心痒痒了,跑了几步上前,拉着施令窈另一只胳膊:“我呢我呢?”


    施令窈看了一眼满脸天真可爱的谢小宝,没说话。


    谢纵微可不会心疼儿子,凉飕飕道:“别人倒是想抱你,你一泡尿把人家的新衣裳和新弹弓一起都给浇透了。你二表哥哭得伤心,你还在那儿傻乐。”


    什么?!


    谢均霆转头看向施令窈,满脸震惊。


    见她忍笑点头,谢均霆喃喃道:“难怪二表哥每年给我送的礼物里都有一个弹弓……”


    为此,他不知祸害了多少麻雀。


    一家四口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府门口。


    施朝瑛见着她们,笑了:“怎么都过来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在阿耶阿娘院子里等着就是了。”


    施令窈上前挽住姐姐的手,开心道:“长姐终于盼得了一家团圆,这既是大事,又是喜事,咱们出来迎一迎的,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妹妹的嘴自小就甜,施朝瑛点了点她的额头,笑了笑,目光落在巷子口。


    施琚行也在一旁等着,见巷子口渐渐驶入几辆马车,谢均霆比他先一步跳起来。


    “来了来了!”


    经年不见,众人都有些激动。


    等车马停稳,施令窈握着姐姐的胳膊,有些激动地等待与几个外甥的重逢。


    外甥是出现了,但……


    看着有位年轻女郎怯生生地跟着一块儿下了马车,施令窈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长姐。


    近来府里喜事多,施府门口特地挂上了两盏红灯笼,喜气盈盈的红光落在施朝瑛那张雍容丰艳的脸庞上,莫名显出几分僵硬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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