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招瞪大了瞳孔, 她看到林祈肆那张面若芙蓉在外人眼中一向清心寡欲的脸上,此刻浮上了俗世的欲望,他长睫毛轻颤,莲花眼瓣微阖, 唇上动作轻慢旖旎, 好似在渴望触碰。
像是一朵圣神的雪山冰莲, 拨开层层花瓣露出花蕊后,才发现内里早已爬满蛆虫。
陈阿招脑海中冒出两字。
恶心!
她内心顿时一阵翻涌, 在林祈肆那双含情凝睇眼逼近她时, 她目光厌恶极度反感。
她嫌恶的目光让贴在身上的动作僵硬了两秒,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祈肆神情恍惚了一下,眼中竟隐隐浮现浅浅的痛色。
陈阿招在他失神的功夫,双手奋力挣扎, 终于躲开唇齿触碰,她来不及整理早已凌乱的衣裙, 赤足跑下床榻, 踉踉跄跄地朝外呼喊, “来人……”
“娘娘。”冷若冰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停顿了一秒后,带着轻笑阴冷的语调缓缓道, “娘娘若是想让众人看见此番颠鸾倒凤的模样,大可以让他们来参观。”
陈阿招的脚步猛然僵住,呼之欲出的话停在口边,她红着眼眶扭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见稳稳当当坐在她的床上,轻褪去所有衣衫的林祈肆。
泛着斑斑点点红印, 瓷玉白的躯体完完全全在她面前展现。
陈阿招瞳孔骤缩,她没想到林祈肆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咬牙切齿,哆哆嗦嗦,“你胡说!你这个厚颜无耻之徒!明明……明明是你蓄意轻薄本宫……
床塌上,青年抚发轻笑,“世人只信看到的,娘娘让他们进来,臣身上的印子自然会让娘娘无从辨解,届时……后宫风雨议论到朝堂之上,世人定你我一个荒淫无度,辱没皇室之罪……废你妃位,去我官职,将我们活埋于泥沼,亦或者火刑处置,也不错……”
他轻叹一声,似乎极其满意后面的结果,喃喃道,“既然生不能寝,那便死同穴吧。”
陈阿招打了个冷颤,林祈肆的话到底是唬住了她,她虽迫切地想要林祈肆身败名裂,可也不想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位置……她要慢慢来才行…慢慢地将林祈肆这只毒蛇杀死………
陈阿招扯了扯发白僵硬的嘴角,压抑内心的厌恶折返回榻前。
她实在无法忍受林祈肆光着身子与自己谈话的怪诞场面,又被他如蛇阴暗的目光盯着内心发麻,陈阿招无可奈何,最终不情不愿地点头,“好……本宫答应你……”
“娘娘说清楚点,臣不明白。”林祈肆嘴角溢着笑,目光如炬。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阖了阖眼道,“本宫答应……即日起同你学六艺……”
她话落,塌前如獠蛇的青年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只是我一个后妃跟你一介外臣接近,恐怕会惹人非议,届时传到大臣们耳中,不知林丞相能否解决?”陈阿招内心担忧,她如今太妃后位尚不稳定,实在害怕被林祈肆拖下水。
“娘娘放心,臣在一日,便无人敢妄议。”沙沙的衣料声缓缓响起,林祈肆终于肯将褪下的衣袍穿上去。
片刻后,榻上之人又恢复端庄清雅的表象。
*
陈阿招实在佩服林祈肆的能力,自她被迫同意被他教导后,朝堂之上,后宫之内,竟无一句反对议论之声。
陈阿招每日被迫早起,林祈肆为她制定了一系列学习计划。
他准备十日时间先教会陈阿招射箭之术,之后再五日时间让她学会驭马。
而后便是学习礼乐书数等。
学习箭术第一日,陈阿招寅时时分便被林祈肆派遣的宫女带到射箭场。
陈阿招还是第一次摸到质地冰凉的箭弓,没想到这箭弓这么大,这么重,需要右手拖紧,又沉又累。
那根纤长的箭头锋利明亮,陈阿招都能想象到将这把箭支的威力。
曾经被箭支杀死的恐惧感陡然浮上心头,她手指颤抖,手上的箭弓即将脱落时,被一只手接住。
林祈肆将箭弓重新按回了她的手中,冰凉又严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要记住,生死关头,箭弓若脱手,死的便是你。”
陈阿招有些抗拒,她拿着箭弓的手指开始发虚汗,止不住颤抖,“大……大人…我可不可以不学习箭术……后宫女子本来就学习基本的礼仪即刻……这些都是男子……”
“娘娘。”林祈肆贴在她耳边,似在提醒,“六艺之术,无一不可缺,箭术尤为重要,学得一技之长,方能保命。”
“可本宫是太妃!身后多的是侍卫杀手……有他们就足够……”陈阿招想拒绝的话被林祈肆指尖上的动作按停,那纤长的玉指紧握住她指尖死死按在箭弩上,不容半分脱手。
青年如水滴石穿的话在耳畔回荡,“他们终不可能时时刻刻护住你,能保护你的只有自己……”顿了顿,林祈肆眸光微颤道,“倘若,臣能化作这箭支时刻保护娘娘,臣当然愿意。”
陈阿招内心作呕,可细想一下,林祈肆的话也不无道理,人生在世,靠旁人终不如靠自己。
陈阿招深吸气,她本想克服内心的恐惧尝试,可试了下她发现她还是害怕极了,她的身体某个部位好像在隐隐作痛,脑海中一遍遍闪过五年前被一箭穿腹的痛苦。
泪水打湿了脸颊,她无法再强装镇定,哭出了声,“本……本宫不要学了!”
她推开林祈肆,瑟缩着蹲在草地上。
望着女子颤抖恐惧的背,林祈肆走上前,一只手向她伸出,“娘娘是怕累还是怕苦?”
“本宫……不怕累也不怕苦,本宫就是……害怕……”她觉得丢脸,背对着林祈肆抽噎,断断续续道。
往前伸出即将靠近女子发鬓前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陈阿招独自蹲在地上埋头哭了许久,内心的恐惧终于缓和了些,刚抬起头,一支没有箭矢的箭递到她面前。
陈阿招有些诧异地看向朝她递箭的林祈肆。
林祈肆同她说,“娘娘是在怕这个东西,那我们便用不带箭矢来学。”
“可是不带……不带箭矢的箭怎么能射中靶心?”陈阿招困惑道。
“臣在箭上摸了红墨,射中靶心时会留下印记,不带箭矢的箭支与带箭矢的箭支并无不同,臣相信娘娘学会箭术后,终有一日能用它杀死你厌恶的人。”
盯着那支空头箭支,陈阿招垂了垂眼皮,内心嘲讽又阴暗地想:我想杀死的人……不就是你吗?
林祈肆重新帮她拿住了箭弓,右手挪动她的右手扣在箭弓上,左手亲自教她射箭的姿势。
她被他亲自教习,从清晨练习到日落,几日下来腰酸背痛,也得忍着。
每日是上百支箭羽,不停地练习。
六日后,陈阿招终于从最开始总是射偏,射不中靶心到逐渐射中靶圈外围。
她也终于从不停地练习中获得了成功的乐趣,短暂的萎靡不振后,厚积薄发,从总是赖床到准时前往射箭场。
终于在第十日,陈阿招能独立射箭,且射中靶心。
射中靶心的那刻,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向她投来殷勤欢呼声。
陈阿招擦去额间的汗水,扭头看向一旁平静沉默的林祈肆。
“林大人为何不为本宫庆祝?”陈阿招挑了挑眉,开始挑事。
她还是感谢林祈肆教会自己射箭,可这并不代表她会感激他。
她对他的恨这辈子都不会消失。
林祈肆目光落在她肆意生长的背影上,浅浅一笑,“娘娘,射中靶心不是值得称赞的。”
陈阿招冷哼一声,“那射中什么才值得称赞?”
话落,他看见林祈肆指尖转动,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浅笑道,“射中人心才好。”
陈阿招瞳孔轻震,脑中似乎有一道弦被挑了起来。
她目光中浮现一丝狡黠,“那不如林丞相给本宫做靶子吧。”
她的话让周围原本欢呼雀跃的人声陡然停了,众宫女太监和侍卫面色发白,皆缄默不敢言。
只有傻子才会愿意给一个刚出师的人做活靶。
周围的人暗想,就连陈阿招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认为林祈肆再疯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的手上,尤其还是她……
可须臾,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却是嘴角上扬,轻声说了个字,“好。”
陈阿招心脏狂跳,握住箭弓的指尖攥紧。
她心中诧异又惊悚,暗想,“这厮莫不是真病了?”
第52章 笔迹 “招财进宝。”
训练场上气氛一片凝重。
当看到林祈肆真的要走到前方箭靶的位置时, 陈阿招突然叫停了他。
她眼中浮现恶意的笑,“林丞相,练了这么多日,本宫愈发熟练了, 对着箭也不似之前那么恐惧……不如让本宫来试一试带箭夭的箭?”
她的话传入周遭宫女太监们的耳中, 众人神色惊慌地看向林祈肆。
有人开始不满议论, “这带箭矢的箭怎能射胸口!这分明是……”
“这本宫自然知道,换个玩法不就行了, 不如林丞相手举着一果子, 本宫射果子不就行了。”
陈阿招那副把林祈肆的安危当做儿戏般的话, 让一旁早已大汗淋漓的老太监双腿打颤,“太妃娘娘不可,你的箭术尚不稳……这万一……”
老太监试图劝阻的话被林祈肆打断,青年眼底依旧平淡好似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笑容温润,轻轻点头, “太妃娘娘能克服恐惧, 是好事。”
闻言, 老太监只好叹息一声, 抹汗后退。
他不知这位太妃娘娘为何处处为难针对林丞相。
陛下也曾叮咐他,让他在太妃娘娘与林丞相相处时, 务必保护好林丞的安危,可林丞相一向行为肆意,岂是他能劝住的,但愿林丞相此番无事,否则他这条老命今日也无法向小陛下交代了。
*
在陈阿招的吩咐下,很快有人准备了一颗青色苹果, 林祈肆单手将果子放在头顶,他笑容从容的仿佛此刻被戏弄之人并不是他一样。
陈阿招换上了带箭矢的箭,林祈肆总是一副平静不虞的模样让她心中愈发恼火。
她拉紧弓箭,眼眶微红,死死盯着林祈肆的脸,心跳声起伏不定。
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她。
只要她箭支向下歪,就能杀了他……
可若杀了位高权重的林祈肆,她也活不了。
她今日无非是想恐吓他,可到头来她在林祈肆的脸上竟看不到丝毫想看到的神色。
陈阿招顿时觉得了无趣味,她有些挫败,好像她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掀动林祈肆半分的情绪。
哐当一声,少女将手中的箭和弓扔掉,转身离去。
清风吹扬起她纤长的衣摆,她语气疲乏地说,“罢了,本宫累了,不想玩了。”
一旁的老太监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走到林祈肆身旁为他整理衣袖。
“大人今日也累了,回府休息吧。”老太监说,却发现林祈肆纹丝不动,他偷瞄了一眼,竟发现林祈肆的目光始终停在前方远去的身影上。
他久默不语,盯着那个方向出神,明明刚刚还是一副淡如清风的模样,此刻眼睑下竟泛起了红丝涟漪。
*
翌日,林祈肆又好似无事发生地过来教陈阿招骑马。
关于学会骑马这项本领,陈阿招未曾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女子,竟然也有一天能骑到高大白挺的马背上。
起初,她认为骑马并不难。
当林祈肆将她抱上马背,正要坐向她身后时,陈阿招嫌恶道,“男女有别,林丞相还是不要靠本宫这么近。”
林祈肆却不以为然,执意上马,同她共乘一匹,“娘娘,习术时,不分男女。”
陈阿招瞪了他一眼,身子前倾不愿与他触碰分毫,可正当她拽动缰绳时,却未料到跑动起来的马儿速度竟然如此地快。
一刹那,她重心不稳,身子向一侧倾斜。
眼看着即将落马,陈阿招大脑陷入空白。
而只惊恐了一瞬,她的后颈衣领被一只手迅速拉住,从危险边缘拽了回来。
“别怕。”耳畔传来淡淡温润声,旋即,她的周身被一片温热笼罩住。
林祈肆的双手已环绕在她腰间,温热的掌心盖在她的手背上,遮掩了凉风,扯紧了缰绳。
陈阿招从恐惧中回神,吓白的面色慢慢恢复红晕,她面色微窘,故作镇定,“本…本宫才不怕!
被林祈肆控制后的马儿慢慢放慢了速度,温顺的不像话。
马儿带着他们轻轻穿过青草碧绿的箭术场,一圈又一圈,连半分颠簸都未有。
陈阿招不解,“为何这匹白驹在你手中那么温顺?”
林祈肆的嘴角微弯,眸光盯着手心下那双被他覆盖的小手,指尖轻轻环绕少女的手指,指引着她如何轻轻扯动缰绳。
“如果一开始扯紧了,它会觉得痛,也自然想跑,可如果你慢慢扯动,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收紧,它会渐渐适应,逐渐接受你的摆布。”
林祈肆的话深入陈阿招的耳中。
她开始认真起来,试着放平心态去控制缰绳,稳住身形。
在她渐入佳境时,林祈肆也会慢慢放手,由她亲自来御马。
可她无法次次稳住,每当身形稍有不稳,她就会扯住林祈肆的手腕。
“娘娘这样,我们都会落马。”林祈肆提醒道。
而陈阿招就是故意为之,她眼中浮现恶劣地笑,“所以林大人要保护好本宫安危,不然本宫一旦危险,也自然会拉大人下马。”
林祈肆则时眼睫微挑,“娘娘已经会了,再无需本官。”
练习了六日的御马术后,紧接着,林祈肆又给她安排了一场考试。
这场考试在郊外林中举行,考试内容便是骑射,若是她能骑着马儿手持箭弓射中天上的飞物,那她便是出师了。
这是个不小的难度。
不过林祈肆给她的时间为一整日。
这一整日,陈阿招都在丛林中弯弓射箭。
她从天色破晓到日暮西垂,累酸了胳膊和背,射出了一千多支箭,都未能射中天上飞过的鸟儿。
每当她疲累不堪想放弃时,都会被林祈肆事先在林外安排好的士兵堵住。
“除非规定时间过去,或者娘娘成功射中飞物,我们才能允许娘娘出林。”士兵们恪尽职守道。
陈阿招挤了把眼泪,试图博取怜惜,“本宫饿了。”
士兵视线望向她腰间鼓鼓囊囊的两个挎包,“娘娘,丞相大人不是已经给您准备好干粮和水了,这十个大饼难道不够娘娘吃?”
“本宫是太妃!怎能吃这煎饼!”陈阿招气恼道。
“还请娘娘暂且忍一忍。”士兵们不容抗拒。
眼见无效,陈阿招只得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去射鸟。
可又过了些许,她又回来,故作难受道,“本宫肚子不适,要回宫!”
原以为能成功回宫,谁知士兵们眼色一使,很快又带来了一名太医。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准备的这么齐全,连太医都带来了。
太医为她把了脉,道:“娘娘并无事。”
陈阿招无话可说,只得回去。
可很快,她又试图用想如厕来让士兵们放她出去,谁知士兵们道,“林子很大,事先所有危险都已排查过,并无外人,娘娘放心如厕,不会有人冒犯娘娘。”
眼见这场考试无论如何都得进行下去,陈阿招咬紧牙关,心中暗暗诅咒林祈肆。
她诅咒他不得好死,英年早逝!
陈阿招一遍遍射箭,直到天色渐晚,月上梢头时,她囊中的大饼只剩下四个。
她在极度疲累中昏昏欲睡时,余光忽然瞥见半空中一只带壳的小飞虫。
她抬起早已酸软无力的手臂,盯紧那只飞虫,麻木地射出一箭。
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却没想到她这一箭竟正中那半空中的飞虫。
箭支射穿了飞虫的壳,飞虫黑黢黢的身体往下坠去。
陈阿招心中震惊的同时,极度的自豪和喜悦感袭上心头,她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仿佛连身上疲乏的酸痛感也消失不见。
她跳下马,点了只火折子趴在地上寻找那黑虫的尸体。
很快,她得意洋洋地捡起找到的飞虫尸体,又拾起箭尖上带着飞虫壳的箭支飞奔着跑出去。
士兵们见陈阿招又过来了,仍是一脸严肃道,“娘娘,没有完成考试是不能……”
“谁说本宫没有完成的,本宫已经完成丞相大人的考验了。”陈阿招扬起下巴,得意地说。
士兵们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因为她的手中并无禽鸟的尸体。
“那娘娘射中的飞物在何处?如果没有,恕属下不能放娘娘出去。”士兵问。
“当然是在我掌中。”陈阿招朝士兵们摊开掌心。
当看到她手中只是一个拇指大的死虫时,士兵们瞬间蹙起了眉。
“娘娘还是莫要与属下们开玩笑。”
“丞相只说射中飞物,这虫子难道不是飞物吗?”陈阿招不服气。
士兵们闻言,叹息一声,“自然算的,可娘娘如何证明这虫是您射死的,而不是掐死的?”
“这可是飞虫!”陈阿招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不信自己射杀了这只虫子,她急促地指着掌心的飞虫已碎的飞壳,又抬起右手的箭支,道:“你们看,它的壳碎的,还卡在我的箭上呢!”
“娘娘如何保证这壳不是您自己捏碎卡在箭上的?”士兵反问道。
又累又困的陈阿招气的面色通红,她咬牙费力解释,“本宫这几日的箭术你们看不到吗?你们竟然敢质疑我……这分明就是我亲手射的……”
她吐干了口舌费力解释,本以为不被众人承认的战利品彻底无望时,一道清浅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
“恭喜娘娘通过考验。”
陈阿招抬头望去,看到坐在马上的林祈肆。
他还披着白日里的青白相间的狐裘,衣着未变。
陈阿招以为他会早早回去休息,没想到他竟在这儿也待了那么久,从日出到日落都在林外等着。
她眼眶微酸,内心忽然浮现的温热,可很快,那股温热被浓浓的恨意替代。
“林大人信我?”陈阿招扬起小脸,不可思议地问。
林祈肆骑着马来到她身边,袖袍中的手指缓缓伸出,“既已完成考试,臣送娘娘回宫罢。”
还未等她反应,林祈肆的手便将她拉上了马。
累了一日的陈阿招靠在沁香温热的怀中,身下的马儿有条不紊地前行。
凝望着悬挂在半空中的月色,陈阿招的眼前忽然被一缕柔软青丝覆盖。
那青丝拂在她的眼上很痒,许是实在累极,她已无力去排斥林祈肆,指尖下意识拽住那缕飘拂在半空中摇摆不定的青丝。
她将青丝揉在掌心中把玩了片刻,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睡意朦胧间,似乎感觉到一抹柔软的触感贴近了自己的唇齿。
*
骑射学会后,林祈肆允许她休息了三日。
三日后,便是偏向文墨的琴棋书画……
陈阿招本以为学习闺阁内的东西应当上手更快,却没想到这类雅学却是最难。
她被林祈肆强制学习了大半个月。
每日都要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习书法时无法避开的触碰。
陈阿招自认为面对书法时,还算是有点根基。
回想到自己会习字,没想到她还得感谢林祈肆,曾经身为小妾时得他亲自教习了一段时间。
书阁内,林祈肆摊开宣纸,粘了墨的毫笔递到陈阿招手中。
“娘娘曾为公主,应当自幼被老嬷嬷教习,书法应当不错,臣很想看看娘娘的字迹如何。”林祈肆眸光放在她的脸上,笑容温润如玉,好似珠翠无瑕。
陈阿招拿着笔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不禁又在害怕林祈肆是在怀疑她了。
她也不过跟林祈肆学过一段时间,她的字迹丑陋只是勉强看得过去……压根就不像自幼被宫廷礼仪豢养下的公主。
陈阿招大脑飞速旋转,开始为自己接下来的字迹铺垫找理由。
“本宫……本宫虽自幼有宫廷嬷嬷教导……但幼时顽皮,并没有认真学习书法……”陈阿招吞吞吐吐着。
“无妨。”林祈肆眼睫微动,眼中覆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娘娘不必紧张。”
“本宫才没有紧张!”陈阿招提起笔,聚精会神地盯着案上空白的宣纸,额间渐渐生出细微的汗珠。
她内心自我安慰,林祈肆不过是曾经教她习字时看过几次她的笔迹,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怎可能记住她的字迹。
自我安抚一番,陈阿招开始提笔认真在宣纸上写下几字。
期间,她能清楚感觉到一双明晃晃的视线始终定格在自己的指笔间。
“好了,本宫写完了。”须臾,陈阿招放下笔,偷摸着擦了下额间冒出的冷汗。
岂料她刚转身,就被突然靠近自己身后的林祈肆吓了一跳。
这家伙像鬼魅一样突然靠近她!
陈阿招转身的瞬间鼻尖险些撞上林祈肆高挺的鼻梁。
好在她反应快地后弹了一步,怒瞪着一脸平静无所畏惧的林祈肆,“你……神经!”
她气急败坏,羞恼愤懑,林祈肆却自始至终平淡如水,他眼眸含笑,双脚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任凭陈阿招如何破口大骂也要将她抵在桌案上,直到足尖相触的距离才肯停下。
青年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腰间,拿起桌案上的宣纸。
陈阿招所有的骂在林祈肆仔细端详她的字迹时都屏住了。
她仔细盯着林祈肆的神色,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她眼中浮现怕被认出的忐忑和不安,指尖扣紧案角,可她并不知自己的神情也隐隐闪过一丝期待。
林祈肆到底会不会记得她的笔迹?
青年鸦羽长睫随着垂眸的弧度落下,长睫下的瞳孔倒映着宣纸上四个明晃晃歪曲的大字。
“招财进宝。”
在陈阿招紧张的观察中,林祈肆表现始终平淡如初,宣纸上的字迹没让他生出半分波澜。
很快,他将宣纸收卷起来。
陈阿招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不免暗自讪笑。
她究竟在多虑什么。
林祈肆怎么可能会记住她的字迹。
过去的陈阿招,于他林祈肆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娘娘的字迹勉强认得,不算差。”林祈肆对此评价道。
陈阿招撇了撇嘴,“那是自然,本宫可是公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话落,却发现林祈肆眼底不知何时浮现一抹淡淡的笑,那笑不似他人前一贯的虚假,像是深入心底,发自内心。
“你笑什么?”陈阿招蹙起眉,她怀疑林祈肆表面说的冠冕堂皇,实际内心在嘲笑讥讽自己。
只见林祈肆眼尾上扬,就连眉梢也浮现浅浅的笑意,青年纤长的喉结微动,吐息似山涧清泉缓缓流动,“臣在笑娘娘提笔之词,很好。”
第53章 秘密 “阿招,我的阿招……”……
“不过是随心一想, 哪里好了。”陈阿招觉得林祈肆莫名其妙,转头继续专心练字。
林祈肆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只有注意到她的笔画出了错误时,他才会出声指导。
这个午后异常安静。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阿招已经将琴棋书画, 诗酒花茶, 这些她从前未能触及到的知识和技能都学了一遍。
而期间, 林祈肆从未有过一日缺席过她的指导,冬雪漫天时, 他踏雪而至, 雨雷交加时, 他冒雨而来。
直到来年春时,春暖花开季,林祈肆才停止了对她的教导。
她既学有所成,林祈肆忙于国事, 便不会再来了。
*
初春日光透进梅花镂空窗,窗外孤零零的枝头开始冒芽儿。
清风轻轻透起窗内桌案上的宣纸, 随着滴答一声, 笔尖上的一滴墨水掉落在画有人物画的宣纸上。
墨水在宣纸上印染开, 模糊了纸上的人脸。
原本心不在焉的陈阿招当即蹙起了眉, 指尖毫不犹豫拿起案上的宣纸握成团状扔在脚下。
白瞎了她画了那么长时间,一个失误这张画就全废了。
“不画了!”陈阿招烦躁道。
林祈肆既不在一旁监督她, 她如此装模作样做什么,还不如做件正事。
她朝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的小翠招了招手,“让你问的事问的怎么样了?”
小翠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公主,已经安排我们的人去公主府打听了, 那里戒卫森严,原是不允许任何人去探视的,不过我们的人费了点财力,成功买通一个公主府的太监,那太监给我们把了关,今晚子时可以进去。”
闻言,陈阿招嘴角露出一抹笑,她转了转自己手腕上镶嵌珍珠玉石的金镯子,低叹道,“这世道,还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那正好,今夜本宫就去看一看明华公主。”
夜半子时。
陈阿招乔装成一个宫女的模样,被自己的暗卫护送进公主府。
偌大的公主府内,草木枯萎,寂静清冷,连一个点灯的宫人都没有。
陈阿招在老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别院,别院内尚燃着一丝灯火。
她让老太监在外面等候,自己轻轻推开房门。
随着木门缓缓被推开,咯吱的声响惊动了房内的人。
“谁!”一声苍白无力的惊恐声从微暗烛光处传来。
陈阿招迈着脚步,朝那昏暗处走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看到的是那样一幅画面。
她做梦也没想到明华公主如今的处境竟比她幻想的还要凄惨。
灯火处,一个蓬头垢面,身着素衣的女子四肢被铁链拴住靠在墙边。
她赤足着双脚,身下是简单的破凉席。
席边放了一个盛着凉粥的破碗,碗上爬满了蚁虫。
看到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走进来,靠在墙角的明华公主似乎松了口气,而后破口大骂,“贱婢!你们这样对我……我父皇发现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贱婢!”
“怕是不能了。”陈阿招轻声感叹,朝明华靠近了些,“明华公主消息怎么如此闭塞,还不知你的父皇已经死了吗?”
墙角的明华公主瞳孔一缩,哆嗦着四肢摆动着,“不……不可能!我父皇会来救我的……你这个贱婢竟敢诅咒……”
明华公主的话陡然卡在嘴边,只因她猛然看清了朝自己走来的陈阿招。
墙上那柄细微烛光将陈阿招的容颜照得十分清晰。
明华公主陡然惊叫一声,疯狂地朝后缩去。
“你这贱人怎么还活着……不…不对!你明明已经死了……你是鬼……不要过来!”明华公主含糊不清地喊着。
陈阿招有些讶异明华公主竟还记得自己的模样,毕竟从前的自己于明华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像明华这样高高在上,将人命当做低贱玩物的人,竟然还会记得她一个无名小卒。
当真是稀奇了。
“是啊,我是鬼……我这个鬼呢如今要回来报仇了。”陈阿招笑靥如花道。
听到报仇二字,明华公主突然不似刚才那般惊恐激动了,她慢慢转动猩红的眼珠子,朝陈阿招看过去。
明华静默了两秒,忽然朝陈阿招扑过去,不过她四肢被铁链束缚,无法触及到陈阿招。
明华公主癫狂地喊着,“你要报仇是不是?过来杀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陈阿招蹙起眉,不解道,“你想死?”
“我现在生不如死!”明华公主似想到了什么,眸中惊恐与恨意交织。
“他给我下了毒虫,那些毒虫每天钻进我的皮肤里……我好痛……”明华公主捂面痛哭道,“还放蛇咬我……我受不了………求求你杀了我吧………”
明华公主口中的那个他,让陈阿招愈发不解,“谁给你下毒?”
明华公主咬紧唇,哆嗦着,“是林祈肆啊……是他!他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是我明明没疯………”
提到林祈肆时,明华公主身体颤栗的厉害。
陈阿招十分惊讶,“林祈肆怎么会害你?”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深深记得当年林祈肆曾为了救明华对她弃之不顾。
闻言,明华公主表情僵了僵,昏暗烛光下,她僵硬地抬起脑袋,目光死死盯向陈阿招的脸,缓缓道,“因为……他怕事情暴露……”
“他怕什么事情暴露?”陈阿招问。
明华公主扯起嘴角,“他怕有人发现当年他的小妾之死,有他的手笔。”
“什么……”陈阿招的唇色忽然白了下来,她震惊地看着明华。
明华公主字字诛心之语刺进她的心中。
“当年明明是他让我帮忙除掉陈阿招,他说杀了陈阿招后就娶我的……我做了,我派的人将陈阿招杀死后,可他竟翻脸不认人,为了防止我将他杀妾的事说出去威胁他的仕途,他偷偷给我下药,害所有以为我疯了……”
陈阿招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喃喃道,“怎么回……”
她还以为当年林祈肆只是对自己起了杀意却还没来得及动手……
她始终不解当年为何会出现两批弓箭手埋伏在山上,她猜想其中一批是玥音的人,可却始终猜不到另一批是谁的人……
怪不得她找了这么久当年杀死自己的人……都找不到………
怪不得她能那么轻易从林祈肆的手上逃掉……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祈肆就是个魔鬼。”明华公主转动眼珠,喃喃道,“你知道吗……他的小妾死后,他把他的小妾尸身做了药草服用……给自己延长寿命……”
陈阿招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流失。
“他那个小妾比我还惨,死后连个坟都没有。”明华公主说着,忽然兴奋地笑起来。
笑声刺痛着陈阿招的耳膜,她神经发麻,脚步不稳地转身想要离开。
她不敢再听下去了。
她今日本是来是想来折磨明华公主,让她偿还曾经对自己的欺辱,可现在早已没了心思,她仓惶地起身,只想快点离开。
可还未走几步时,身后明华公主忽然扯着嗓子喊道,“不如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林祈肆还杀了他的父亲!”明华公主笑声诡异,“他没有心……比鬼还冷血…他如今背靠南辰王…恐怕早就生了造反的心思,你一定要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
夜风瑟瑟。
陈阿招不知自己何时离开公主府的。
来时未觉得路程那样遥远。
她拖着僵硬的双脚一步步走过漆黑的宫墙廊道,死死抓紧颤抖的指尖。
她努力咬着唇,憋着泪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此行虽然让她内心痛苦,恨意如藤蔓滋生。
但至少得到了点信息,原来林祈肆如今权力滔天,原来他的背后始终靠着南辰王。
南辰王便当年的南辰世子,如今这位王爷掌握兵符在边境之地名声大噪,在外征战天下,在内靠着林祈肆这个右臂把持朝政。
如明华公主所说,如今这个形势于她不利。
她若想要除掉林祈肆,除非让他先失去靠山……
陈阿招漫无目的地走着,内心正愁计划下一步该如何快点行动。
倏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身后,一把扯住了她发颤的手腕。
陈阿招惊恐尖叫,四处几个暗卫迅速出现,拔剑保护她。
可没想到来人身手敏捷,饶是萧暮雨送给她训练有加的暗卫也打不过。
“是我,娘娘。”一身黑衣带着斗笠的男人很快将她的暗卫们打倒。
见陈阿招惊恐地拔腿想跑,男人迅速挡在了她的面前。
随着头上的斗笠掀开,一张熟悉又格外沧桑的脸出现。
陈阿招原本惊恐的神色慢慢安定下来,她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下意识问,“怎么是你?你也想替林祈肆来杀我?”
听到她这样问,鸦阙轻笑了声,低声喃喃:“娘娘怎会这样想……凭借您这张脸……没人下的去手了………”
鸦阙说着,神情恍惚般慢慢抬起手臂,似想触碰陈阿招,可陈阿招眼神厌恶地后退。
“放肆!”
鸦阙怔了怔,瞳孔慢慢变红,他整个人比上次见面还要憔悴许多,仿佛是经历过一场生死,浑身透着病殃殃的死气。
“娘娘的样子……很像我一个故人。”
陈阿招无视他眼底的悲伤,冷嘲热讽,“你这话很多人都说过,可本宫再像也终究不是,本宫乏了要回宫休息,请了无将军让一让。”
陈阿招刚想走,谁知鸦阙当面竟然朝她跪了下来。
鸦阙痴迷般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那日冒犯娘娘,臣迟迟无法谢罪,今日特来陪罪,任凭娘娘处置。”
“本宫累了,懒得罚了,只要你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好。”陈阿招刚想走,又被鸦阙挡住。
“恕臣无法做到。”
从公主府回来后,陈阿招本就疲累不已,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还有个拦路虎。
她顿时又恼又气,朝鸦阙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想到鸦阙一动不动地任凭她踢踹,鸦阙的双眸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臣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娘娘,从今以后,娘娘想做什么,臣都义不容辞地为娘娘做到。”
陈阿招轻笑出声,“怎么?我这张脸就这么让你甘愿赴汤蹈火啊,那行啊……”
她正愁想不到办法去联络南辰王,听说鸦阙如今就在南辰王的部下,这不是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
竟然他甘心被自己利用,那便怪不得她了。
“听说南辰王不日将班师回朝,你若是能帮我见一见………”陈阿招话中含着深意。
闻言,鸦阙瞳孔微动,他想说什么,可终究是垂下脑袋应下“好,臣帮娘娘。”
*
陈阿招连着几日没有胃口。
这日,她正在园中散步,忽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她难得生出了一丝饥渴,寻着那味道来到一处无人的亭子内。
她看见一盒糕点被摆放在石桌上。
陈阿招见四下无人,捏起这块糕点轻轻嗅了嗅,竟是她最爱的桂花味。
可这无名的糕点她不敢尝,正要将糕点放下时,身后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
“娘娘不喜欢这桂花糕吗?”
陈阿招转过身,看到一袭月牙白衣,面色苍白的陈寒临。
“这糕点是陈太傅的?”陈阿招问。
陈寒临点点头,“是臣今日做的,娘娘既然过来了不妨尝一尝。”
“不了,本宫不爱桂花味。”陈阿招口是心非道。
陈寒临面上闪过一丝颤动,他蠕动唇瓣想说什么,却被远处跑来的一道身影打断。
“太傅,陪朕放风筝吧。”小乾跃过来,看到陈阿招时,顿时喜出望外。
“母妃也在这里,那母妃也陪跃儿放风筝好不好。”乾跃拉着陈阿招的袖子。
陈阿招刚想拒绝,却听乾跃道,“太傅难得允许我放风筝,太傅说在风筝上写下愿望,再让风筝高飞向远方,我们的愿望就能实现!”
陈阿招觉得搞笑,正要吐槽无稽之谈,却看到陈寒临朝她指了指乾跃。
当看到乾跃一副当真了的欢快模样,陈阿招到口边吐槽的话都噎了回去。
扭不过乾跃的恳求,陈阿招只得答应下来,跟他们来到一处宽敞之地放风筝。
她看见乾跃和陈寒临都格外认真地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心愿塞进风筝里。
她有些好奇他们写的是什么,刚想看却被乾跃拒绝,“母妃,别人的愿望是不能偷看的,被看见的愿望就不灵了。”
“好吧,我不看了。”陈阿招无奈地说。
“母妃为何不写愿望?”乾跃看见陈阿招拿起一个没有放愿望的风筝就要放,疑惑地问。
陈阿招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愿望。”
她曾经写过无数次愿望,到头来都不过一场空罢了,现在早已不信这些玩意了。
三人站在空旷之处放起手中风筝。
看着风筝线越来越长,风筝也越来越远,乾跃欢快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好像远去的风筝真能将愿望实现一样。
陈阿招觉得可笑,三人将风筝线掐断,却没想到中途,属于陈寒临的风筝上,一截纸条掉了下来。
纸条从半空中缓缓飘落,竟好巧不巧地掉在陈阿招的脚下。
卷起的愿望纸条已经被风吹开,一截密密麻麻的小字在陈阿招眼前摊开,陈阿招的瞳孔骤缩。
“呀!太傅你的愿望掉了!”
陈寒临动作慌乱地想将纸条拾起,可他终是迟了一步。
一只绣着金鱼的金丝绣花鞋已经率先踩在了纸条上,陈寒临面色僵硬。
那纸条上的一字一句已被陈阿招亲眼目睹。
小小的纸条上是十三个字。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陈阿招慢条斯理地拾起纸条,朝陈寒临弯眸浅笑,“陈太傅这是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啊。”
“怪不得太傅正直青年却迟迟未婚,原来痴心未改,可本宫就好奇了,以太傅如今的身份,还有什么娶不到的人?”陈阿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寒临灰败躲闪的神色。
可陈寒临到底是不愿说,他抿着唇垂下眸,“请娘娘将纸条还给臣。”
陈阿招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将手上的纸条撕的粉碎。
“既是掉下来的愿望,那便注定无法实现,既是今生都无法得偿所愿,那还祈求什么来生,不过是妄想。”她冷冷落下一句,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端庄的模样,拉起一旁的乾跃缓步离开。
独留下了站在空旷处,一袭白衣背影孤寂落寞的陈寒临。
*
回去后,陈阿招左思右想了许久,猜测陈寒临的心上人大抵就是明华公主。
毕竟以陈寒临如今的高位,还有什么追求不到,非得祈求来生的人?
每每撞见陈寒临那张脸,她就忍不住想起曾经他为明华公主一纸邀约,将自己这个妹妹弃之不顾……
既然他那么思念明华公主,不如她就成全他好了。
翌日,陈阿招借着给乾跃辅导的名义,将陈寒临邀约在雪观亭中。
只是她来到雪观亭许久,迟迟未见陈寒临到来。
“他莫不是怕了?”陈阿招秀眉微皱,她不是一个耐着性子的人,如今叫她一个太妃等一个区区臣子,她可等不下去。
等了一会儿,陈阿招便决定回去了,可刚要离去时,远处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声响,抬眼望去,便看见一袂白衣身影跌在了地上。
很快,那个身影急促地从地上站起来,朝她的方向跑过来。
陈阿招没想到今日的陈寒临竟是这副模样,与往日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大相径庭。
陈寒临竟然只穿了一只靴子,左脚上的靴子还沾满了泥渍,赤足的右脚底渗出一些鲜红的血。青丝散乱,头顶还覆盖了一点清晨的露水,一张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上倒是弥漫一股浓郁的酒气。
陈阿招蹙起眉,当即捂住鼻子嫌恶道,“陈太傅昨夜是去了哪里?这般衣衫不整就来见本宫,未免太失礼态,你还是回去好好梳洗一下吧。”
她抬脚就要走,一旁的陈寒临突然语气局促,“不要走!”
肩膀处突然被重物笼罩住,陈阿招惊呼出声。
她今日约见陈寒临本就是秘密行事,为避免人多口杂便没有带任何贴身太监宫女,这才给了陈寒临对自己放肆的机会。
陈寒临猛地自身后抓住了她的肩,将她按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你……陈寒临你放……”她的话陡然被含着股酒气的温热覆盖住。
陈阿招瞳孔瞪大,惊恐让她生出了不小的力气将陈寒临推攘开,她一巴掌毫不犹豫甩在青年醉醺醺的脸上。
白皙的脸颊被她的指尖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陈寒临的脸撇了过去,双目中满是灰败。
陈阿招气得发抖,“本宫可不是任你们欺辱的贱奴!陈寒临你看清楚我是……”
她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陈寒临低低的声音。
“阿招,我的阿招……”陈寒临机械般转回脑袋,眸中溢上一丝水雾,薄唇蠕动,瞳孔中闪烁着让人看得分明的情意。
陈阿招的心脏陡然一颤。
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阿招的面色几经变化,她颤动着唇想要倾吐很多的话,可到嘴边都化为了两个充满浓浓厌恶的字。
“恶心。”她说。
一滴泪珠从陈寒临的眼角滑落。
望着陈阿招冷漠离去的背影,陈寒临如破败落叶跌在地上,他低下眼睫,露出一抹近乎绝望的笑。
第54章 心结 “那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
次日, 皇宫中传出一件大事。
小皇帝乾跃在早朝即将结束时,忽然颁布了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给陈寒临和明华公主赐婚。
此道圣旨一经颁布,便引起了众人惊诧。
不少大臣朝一旁缄默的陈寒临露出同情的目光,也有人暗自感叹这娶疯公主的“好事”还好没落到自己的头上。
站在一侧的林祈肆目光饶有深意地看向龙椅上一脸看似天真的乾跃。
须臾,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的陈寒临突然颔首而跪。
“陛下, 恕臣要抗旨不遵了。”
此言一出, 许多大臣瞠目结舌。
而一些早已对陈寒临心生妒意的大臣趁机斥责起来,“大胆陈寒临竟然藐视皇威!明华公主身份尊贵, 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龙椅上的乾跃露出尴尬不解的模样, 有人趁机在他面前教唆, “皇上,陈寒临这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抗旨不遵当诛九族!”
无数斥责声入耳,陈寒临依旧面色不改,轻轻一笑, 淡若清风,“臣的九族只余臣一人了, 皇上若是生气, 就诛了臣吧。”
陈寒临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了头顶的乌纱帽。
龙椅上的乾跃一时目露无措, 视线望向一旁的林祈肆。
对上林祈肆轻微闪过一丝笑意的眼神, 乾跃瞳孔微动,很快捂住脑袋大叫一声。
“吵死了!”
原本斥责不断的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乾跃撇了撇嘴, 道,“抗旨不遵的确是在藐视朕,暂且就……先将他关起来吧,朕饿了要吃饭了。”
刚还挑唆的一众大臣,哑然无声。
*
乾跃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带领下,蹦蹦跳跳朝寝宫走去, 终于走到寝宫门口时,乾跃摆了摆手,“朕累了要休息,你们都离开,不许打扰!”
站在门口的太监宫女们很快俯身退去。
踏进宫殿内时,乾跃一改散漫的面容,目露一丝心虚地朝殿内走去,绕过金龙盘绕的紫檀屏风,乾跃看见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的林祈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近日来相父的背影愈发消瘦了。
“相父是觉得……乾跃胡闹了吗?”乾跃问。
林祈肆侧过脸,只不轻不淡地问,“她的主意?”
乾跃珉了抿唇,点了点脑袋。
林祈肆秀眉微蹙,有条不紊地走到乾跃面前,他垂眸静静地看向面前的小皇帝,轻叹一声,“她胡闹,你做为一个皇帝,难道也要纵容她?”
“这算是纵容吗?朕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赐个婚而已,谁知太傅如此倔强……”乾跃嘟着嘴垂下了脑袋,忽而又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林祈肆那双晦暗深邃的眼。
乾跃的眼神清明平静,此刻哪里有半分孩童般的天真无邪,他低声道,“乾跃知道……如今朝堂危机四伏,我会做好一个皇帝的,相父无需担忧。”
看到乾跃认真的模样,原本神情复杂的林祈肆露出了笑容。
他转身走到一个映花窗台前,视线透过木窗望向一处。
乾跃好奇问,“相父是在担忧母妃吗?”
林祈肆纤长睫羽缓缓抬起,笑道,“她如今……无需担忧。”
*
金招殿内。
一声瓷器粉碎声从殿阁内响起。
“娘娘您没事吧。”宫女小翠急匆匆跑过去,看到坐在榻上脊背颤抖,一只右手指缝流血的陈阿招。
小翠连忙命人将碎掉的杯渣打扫干净,又急忙取来包扎之物,替陈阿招包扎被瓷片划伤的手指。
陈阿招目光含泪,眼底弥漫不解的慌乱,她猛地抓住一旁给自己上药的小翠胳膊,质问道,“为什么?陈寒临是疯了吗?他竟然敢抗旨不遵!”
小翠虽不知主子与那陈太傅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她观主子提起陈寒临时的神情,表面上似乎对陈寒临厌恶到了深处,可那双泛红不解的瞳孔中明明还暗藏牵挂……
小翠低声说,“娘娘……听说陈太傅如今被关中地牢内,等候发落。”
陈阿招愣了愣,昨日,是她贴在小皇帝乾跃的耳边求了这道圣旨……
她目的是什么呢?
她神情恍惚地用手按住胸口,或许还是恨吧。
恨陈寒临的惺惺作态,恨所有人的惺惺作态……
明明当年可以为了明华公主便可以将自己不管不顾的人,如今竟然会说思念她。
她觉得恶心,所以也想要陈寒临不好过。
可……
她从未想让陈寒临以死来付出代价。
陈阿招独自坐在榻上缄默许久,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地方。
她踏进了阴暗压抑的地牢内。
看到被关在地牢内,即使被褪去白衣冠,依旧一尘不染的陈寒临。
“娘娘来了。”陈寒临靠在墙上,他并未扭头去看,却已知来人是谁。
陈阿招盯着他的侧颜,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本宫已经和皇帝说了,只要林太傅同意娶了明华公主,就会放了你。”
“娘娘何苦逼我。”陈寒临眼睫轻动,干涩苍白的唇瓣嚅嗫着,眸色空洞。
陈寒临一副从容就死的模样激怒了陈阿招,她心中像是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又痛又喘不上气,湿润的水珠从眼角上滑落。
她着咬牙朝陈寒临破口大骂,“不识好歹的东西!既然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她的嗓音穿破寂静的地牢,回荡在昏暗潮湿处,刺耳又绝情。
陈阿招怒不可遏地转身离去。
陈寒临望向女子怒颜离去的模样,一瞬间有些失神。
“好像。”他低声呢喃。
“只是容貌像罢了。”黑暗处隐隐浮现露出一张金雕玉琢,苍白夺目的脸,男子额间一点红痣,眸中盛笑,“需要帮你吗?”
陈寒临轻笑一声,“无需。”
闻言,林祈肆嘴角微撇,喃喃道,“那好吧。”
*
陈寒临在地牢内足足被关了半个多月,期间,陈阿招曾多次派人询问,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这边只道寻常,陈阿招却因这事连日来神情恍惚,失眠多梦。
特别是时常她派人去打探陈寒临的消息。
一会儿是陈太傅得了烧热之症,一会儿是陈太傅得了风寒……
陈阿招心急难耐,不久也病倒了。
当她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时,一双微凉的手贴近额前。
那道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你在牵挂他吗?”
脑袋沉重的陈阿招低咳着,意识混沌地呓语,“我才不牵挂……我才不………”
耳边的那道声音似乎轻叹了声,陈阿招感觉到自己的榻边似乎重了一下,紧接着伴随奇异暖香的温热紧紧拥住了她冰凉的身躯。
她身子打了一下颤,黏糊沉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那一夜,她还做了一个格外羞耻的梦。
梦中,一个容貌绝美,额前一点朱砂痣的妖魅女子在亲吻她……
她水润欲滴的唇亲吻过她的眉梢,耳垂,锁骨,还有很多个地方………
奇怪的是,梦中的她竟然丝毫没有排斥,反而被那股温热包裹的很舒服。
次日,陈阿招的病就全褪了。
她记不清梦中那女子是何相貌,只觉得过分温柔好看,可细想她竟然是梦到和一个女子……
她面色微窘,感叹自己的梦也太荒谬了。
不过似乎也因为这个梦,陈阿招想通了许多。
她命人给地牢内的陈寒临传了句话。
*
地牢内。
陈寒临听见过来的小太监告诉他,“娘娘说了,陈大人可以不娶明华公主,但陈大人拂了陛下的脸面怎能如此轻易不受罚呢,是以,若是陈大人能绕着皇宫一跪一叩首至三个时辰,娘娘便去帮大人跟陛下求情。”
陈寒临连日来消瘦了许多,一双清冷的凤眸晦暗无光。
听到这样的话时,他的眼睫才微微颤动了一下,嗓音沙哑应答一声,“好。”
*
传话的小太监很快回来,将地牢内陈寒临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了她。
当知道一向倨傲的陈寒临这一次真的愿意丢弃脸面,陈阿招面色浮现茫然。
她静静地坐在窗镜前,目视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灰暗……
耳边听着来回跑回来的宫女诉说着陈寒临那边的状况。
“陈大人已经绕过乾坤宫……正午时刻,陈大人的脊背都已汗透……”
“陈大人已跪过太和宫,他额的双腿已经磨破了血……额前也红肿……”
“陈大人刚刚晕了过去,太监给喂了水,这会又继续跪拜了。”
陈阿招指尖扣着发麻的腿,她望着天边一片片聚集起来的乌云。
很快,乌云遮蔽了晴日,哗啦啦的雨滴从天而落,雨水击打窗台外的翠绿。
小翠急忙忙跑过来,看了眼神情黯淡的陈阿招,踌躇了许久才问道,“娘娘……外面下了暴雨……林大人他………”
“是他愿意跪的,那就让他继续跪着爬到本宫这里来。”陈阿招冷漠地说。
六个时辰后。
陈阿招终于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脚酸痛发麻到险些摔倒。
陈阿招脚步匆匆地朝门外看去,看见了跪在雨水中一身狼狈的陈寒临。
他额间红肿一片,头顶冒着血水,膝盖处的薄衣也已经磨破,赤足的脚底板一片污秽。
那双从前倨傲的眼此刻仿佛失去了焦距,空洞而遥远,麻木又绝望。
这让陈阿招仿佛觉得此刻跪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陈寒临,而是已经灵魂脱离躯体的尸体。
这一刻,对于陈寒临所有的埋怨和恨意似乎释然了。
就像曾经那么一刻,释然将她抛弃的爹娘一样。
她抬指尖接过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坦然一笑,“本宫原谅你了……原谅你对我所有的冒犯…,从今以后,本宫不会再找你任何麻烦,你可以恢复官职,继续做你的太傅……”
可话落,台阶下的青年抬起泛红的双眼,苦笑一声,“还不清……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臣欠娘娘的尚可还清,欠阿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臣的阿妹五年前身亡……臣现在还记得当初看见她沾满血的尸身时的场面”陈寒临说着,唇色愈发的苍白,“那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陈寒临俯身朝陈阿招叩拜了一下,这才慢慢站起身,他浅浅一笑说,“我决定辞官了。”
陈阿招瞳孔颤抖,不解道,“从穷乡僻壤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该要付出多少汗水……封官拜相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本宫说了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还有什么顾虑?”
“不是顾虑。”陈寒临瞳孔中倒映着台阶之上那张与自己的阿妹九分相似的容颜,“其实臣早已准备辞官归隐,并非是因娘娘之事才让我动此念头,臣之所以迟迟未离去,是因为……”
“因为什么?”陈阿招下意识问。
陈寒临盯着陈阿招脸,喃喃道,“因为臣妄图透过娘娘的容颜再看一看过去的亲人,可臣这些日子清醒了,娘娘终究不是。”
陈阿招眼眶微红,她哆嗦着唇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收回了心底。
过去的陈阿招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也并不是过去的自己。
不告诉陈寒临,也算是放过他吧。
既然陈寒临既已下了决心归隐,她也不再挽留。
远离朝堂未必不是另一种好事,如今南辰王和林祈肆有造反之嫌,或许某一日,腥风血雨来袭,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逃不掉。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抹身影孤绝料峭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
第55章 南辰王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
时年三月, 咋暖还寒。
清晨时,小皇帝乾跃便穿着拖脚的龙袍欢欢喜喜朝陈阿招的寝宫跑过去。
“母妃,你看儿臣近日是否又长高了些!”乾跃脚步摇晃,头顶沉重的九龙冕也跟着他的步伐摇拽歪斜, 险些从他小小的脑袋上坠下去。
好在陈阿招眼疾手快,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了乾跃头顶险些掉落的九龙冕。
扶住的同时, 陈阿招神色微怔,她从未想过乾跃脑袋上这个皇帝冕这样沉重。
一向喊累喊苦的乾跃带上它时, 竟然从来没喊过累。
乾跃似乎察觉了陈阿招的诧异, 九龙冕下一张白皙可爱的小脸挤出一抹笑, “母妃,儿臣不累。”
“皇帝今日穿上这朝礼服,可是又要接待什么重要的人?”陈阿招发觉近日乾跃着礼服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是招待外来的蕃使,就是接待在边境获战功的将士, 多日来的忙碌,小乾跃的眼下也生出一丝乌黑。
今日又穿上朝服, 想必是又需要接待什么重要人物。
小乾跃点点头, 朝她道, “是啊, 今日要迎接的是南辰王。”
听到南辰王时,陈阿招的黛眉微动, 眼底一闪而过欣喜。
看来,她拉拢南辰王绊倒林祈肆的机会来了。
想到这,陈阿招拉起乾跃的手,笑容柔和,“那确实要好好准备。”
*
当年的南辰世子如今已经子承父爵,宫廷盛宴上, 南辰王紫衣玉冠,面上仍带着年少时的不羁轻狂,可眉眼间心思愈发隐蔽,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底满是野心。
尤其是窥视帝王座上,那个幼小不堪一击的小帝王时,南辰王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攥紧,心底满是嘲讽和不甘。
凭什么一介懵懂无知的小儿,单凭着天子血脉便能获得无上权力荣耀,要他俯首称臣。
他父亲南辰王爷柔弱不曾敢做的事,他未必做不得。
南辰王冷冷一笑,始终注视帝王宝座的视线里,在这时忽然闯进了一个黄裙身影,他眼神微眯,疑惑地打量起坐在小皇帝旁边,与小皇帝亲近又加的年轻女子。
“皇上年幼,暂时不易饮酒哦。”陈阿招将乾跃手中的杯盏换成了酿制的果茶。
“那好吧,朕听母妃的。”原本想品尝一下大臣们都爱的烈酒的小乾跃放下了心思,乖巧地喝着陈阿招递来的果茶。
而陈阿招盈盈一笑,她当然发觉了南辰王打量她的目光。
她就是要让南辰王先注意到她,她才有机会和南辰王打上交道。
果不其然,南辰王长眉微蹙,朝身边人招了招手,“这小皇帝身边的年轻女人是谁?”
看这女子端庄奢华的打扮,还能坐在皇帝侧座,想必身份尊贵,莫不是?
“是先帝之妃,倾宁娘娘。”一旁的随从低声道。
闻言,南辰王眉头微挑,遽然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那个先帝死前还未来得及宠幸的和亲公主啊。
了无大将军前些日子还与他提及这位太妃呢,想必………
南辰王绕有兴趣地望向高座旁的女子,这时一抹绿衣身影忽然出现,遮挡了他继续打量那年轻太妃的身影。
林祈肆拿着九盏,青眸暗光流动,浅笑着,“南辰王返京,臣还未祝贺一番。”
“阿肆啊,你我还需要客气什么。”南辰王噗呲一笑,连忙扯着林祈肆的袖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烟火肆意,载歌载舞的宫宴上交谈什么,好似亲兄弟般。
这幅画面落在陈阿招眼底,让她心生不满。
倘若林祈肆与南辰王真的亲密如挚友,那她想要除掉林祈肆背后的靠山,就难了……
看来,她得抓紧行动了。
在宴会结束时,陈阿招派宫女给醉酒离去的南辰王偷偷塞了一封纸条,在确保南辰王成功阅得此信后,陈阿招遣散随从,悄悄行至她约见南辰王的池塘假山一侧。
刚到地方,没想到就已经看见赴约而来的南辰王。
“王爷。”陈阿招缓步上前轻唤道。
池塘中月影流动,背对着她的南辰王缓缓转过身来,月影映树光下,斑斑点点叶影洒在南辰王的脸上,模棱不清。
陈阿招唯一看得清明的,是那晦暗莫测的凤眼朝她缓缓弯起,嗓音如酥传递她耳边,“太妃娘娘约见臣所谓何事?”
陈阿招有些紧张,她没想到南辰直接明了地询问她约见的目的,她吞咽了口唾沫,内心盘算着改如何开口。
她定是不能直接说出与南辰王合作,求他放弃林祈肆,她要先试探一下,万一这南辰王与林祈肆真是知己兄弟,她前脚刚说出想要除掉林祈肆,后脚没准南辰王就会帮自己的好兄弟除掉她。
她琢磨好措辞,决定先与南辰王搞好关系再进一步试探。
她故作羞耻,嚅嗫唇瓣,磨磨蹭蹭开口,“我……确有一不可告人之事恳求王爷……”
南辰王视线始终盯着陈阿招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笑道,“娘娘但说无妨,虽你我不曾相识,但娘娘是天子之妃,我是臣,娘娘若有事相求,臣定当办妥。”
“我……我只是听说过王爷不日要去蜀国,与蜀国皇帝谈判贡税之事。”陈阿招缓缓从袖口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件,低声道,“我离开蜀国也快满一年了,父皇离世后我便只剩皇兄这一个亲人了,可如今我已是锦国人……实在不好再与阿兄书信道明思绪,所以我想请王爷去往蜀国时帮我将封信交给皇兄……”
“若是旁物倒可以,只是一封信……万一这信中有什么对锦国不利之事……”南辰王凤眼含笑。
“这简单,王爷可亲自阅上一阅。”陈阿招将信拆开,步伐有些急促地走上前将摊开的信交到南辰王手中。
南辰王也坦然地将此信全看了一遍,信上确实没有什么私密国事,更多是感人情深的家书,令他意外些的竟还有劝解蜀国归顺锦国的话。
看完后,南辰王收下了信,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声。
陈阿招故作疑惑地问,“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臣只是一笑妇人多情丝,二笑娘娘字迹如蚂蚁上树。”
陈阿招只然听明白了,她也窥见南辰王眼底一闪而过的讽刺。
她故作懵懂羞涩,视线撇了眼南辰王手背上的多道裂痕后,会心一笑,“早听说南辰王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年少有为,英姿飒爽,日后定会名留青史,丰功伟绩万人敬。”
说完这句话后,陈阿招便似个小兔子似地飞快地跑走。
南辰站在池塘边,嘴里琢磨着陈阿招刚刚的话,很满意地笑了笑。
好一个丰功伟绩万人敬,此女子的心思他未必看不出,但是世人都爱美话,他亦如此。
*
翌日,南辰王下早朝离宫时,从墙角处跑来一个小宫女悄悄塞给了他一盒东西。
南辰王将那名宫女扣下,打开盒子里的东西,发现是一些自带桃花香的膏状物。
“这是什么,谁让你送的?”南辰王问。
那名宫女低垂着脑袋,解释说“是润肤去疤膏,只是主子身份不方便,不让奴婢说的……”
“你且说,我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南辰语气严肃。
闻言,宫女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是……太妃娘娘。”
南辰王摆了摆手,将宫女放走。
他垂眸看了眼手背上干裂的冻痕,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浮过戏谑的笑,南辰王招呼身边的侍从,吩咐道,“将这盒膏药送到阿肆手里。”
*
在南辰王离开京都出蜀的前夕,陈阿招也收到了南辰王的回礼。
他送的是一支镶嵌红石的金凤簪子。
陈阿招只撇了眼,便将钗子丢在角落里。
“无趣的玩意。”陈阿招吐槽道。
可是随后想了想,她又名宫女将簪子拿过来,亲自带在了头顶最显眼的地方。
*
春归夏至,南辰王的军队再次归来时,锦城已步入了暑热时节。
每当这个时候,皇帝便会抽出几日时间携带妃嫔前往避暑胜地。
今年依旧照例举行,只是小皇帝年幼暂无嫔妃,此次避暑便从朝中挑选一些能力优秀的大臣参与,这其中自然包括林祈肆,而陈阿招作为先帝唯一的妃子,乾跃的养母,自然也理应前往避暑胜地。
不过这次愿意随同的唯一目的,还是南辰王。
从蜀国归来的南辰王也被邀参与此次避暑游湖,她当然得去。
去之前,陈阿招还特地命宫女为自己准备一套石榴红的烟罗云袍,与自己头顶上的红石金凤簪子更相匹配。
出行时陈阿招与小皇帝共乘鸾驾,一排捧着凉扇香炉宫女跟随,香烟萦绕,仪仗整洁有序。
抵达靠山的避暑行宫时,陈阿招刚被人搀扶着下了鸾驾,就撞见南辰王的身影。
南辰王已经率先抵达在行宫外恭候皇帝。
紫衣蟒袍的男人长身而立,朝小皇帝拱手行礼,目光扫过陈阿招头顶的簪子时,子夜星眸含笑不语。
南辰王无疑是周遭男子中相貌气质出众者,他正直绿叶盎然时节,他站于此处时,周围的美景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许多一同而来的王宫贵女望向南辰王时,皆流露羞□□慕的情意。
就连陈阿招心中也生出一丝感叹时,随着南辰王动作一转,另一张更胜一筹的容颜却从南辰王身后露出。
额间一点朱砂,面似菩萨,形若谪仙。
顿时,周遭贵女们流露出的眼神不仅仅只有浮出表面的爱慕了,似乎还掺杂上深深的惊叹。
林祈肆仅披了件鸦青色银纹薄袍,雪颜黑发,玉冠半束,他低垂着眼睫下浮现淡淡的阴翳,浑身透着属于世家公子般的清雅矜贵,薄唇淡如烟卷,清透温润。
不知为何,此刻本意想亲近南辰王的陈阿招,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心虚,特别是林祈肆不笑时,那双淡漠凝视她的双眼,清透的仿佛一瞬间看穿了她所有的计划和阴谋。
陈阿招不寒而栗,暂时放弃了此刻想要靠近南辰王的想法,跟着小皇帝先后进了行宫。
白日里,世家贵女在行宫河畔游湖赏莲花,公子哥们便在避暑凉亭下棋,亦或者泡冷泉。
陈阿招派人打听到南辰王在亭中品茶下棋,发觉林祈肆不在时,她便迫切想接近南辰王,可每当她前脚想要过去,后脚便被小皇帝缠上。
不知怎的,这小皇帝近日尤其缠她。
陈阿招顿时心生不悦,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微皱起眉,“皇帝也不小了,不能去哪里都要母妃陪同,会被外人说闲话的。”
正扯着陈阿招袖子的乾跃闻言,慢慢松开了紧扯陈阿招袖子的手,神色有些失落地点了点脑袋,“儿臣知道了,悉听母妃教诲。”
乾跃转身,背影落寞地正要转身,陈阿招的手很快又覆盖了上来,抓住了他缩在袖袍内的手掌。
陈阿招内心无奈,可到底乾跃这幅听话的模样让她心生不忍。
“行啦,你想去何处,母妃陪你一起。”她笑容宠溺地说。
乾跃黯淡下来的眼神顿时恢复光彩,紧紧扯着陈阿招的袖子,蹦蹦跳跳道,“儿臣发现一处地方有很多蝴蝶!”
陈阿招被乾跃拉走时,她又回首看了眼坐在凉亭内的南辰王。
罢了,晚上还有机会呢。
*
到了夜幕四合时,行宫内灯火阑珊,一条条清澈溪水内飘荡着灯花,贵女们都围着湖水边观花灯,赏明月。
就连南辰王也被蜿蜒溪水中无数颜色各异的灯花吸引。
陈阿招看见南辰王走到石拱桥上,众人拥簇间,正是她靠近的好时机。
好在乾跃有早睡的习惯,她已经哄的乾跃入睡,再无人来干扰她的计划。
她同样详装被湖中美景吸引,朝拱桥上走去,可一只脚刚踏上台阶时,几道嗖的飞速声从身后飞过,与此同时,欢声笑语之中倏然夹杂起几道凄厉的惨叫声。
人群霎时一哄而散,几个不幸中箭的贵人倒在地上,胸口蔓延出来的鲜血朝桥下流淌。
陈阿招的脸色霎时间发白了。
南辰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周围的护卫和隐藏的暗卫都迅速出动。
好在陈阿招身边的护卫将她带至一旁安全处,她和一群不会武功的贵女家眷很快都被安置在一处亭中。
当她回神往向南辰王的方向时,发现南辰王已经带着许多护卫和一群突然闯入黑衣人厮杀起来。
“这些人是来杀我们的吗?”有人忐忑地问。
闻言,周围的贵女和柔弱的公子哥们开始害怕地嚷嚷着想要回家去。
这其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杀我们做什么……”
听到这话,陈阿招内心的一根弦忽然炸开般颤动起来。
她忽然想起还在行宫内睡觉的乾跃。
这些人不是冲着皇帝来的,能是冲谁来的?若是造反,难道是……
陈阿招视线疯狂地在周遭搜索,都没有发现林祈肆的身影。
这让她心中更加怀疑这群人是林祈肆安排的。
她紧张地拽住一名护卫的胳膊,激动道,“皇帝那里可有人保护?”
那名护卫神色茫然道,“奴不知……”
“废物!”陈阿招将那名护卫推开,迅速叫上十个暗卫急匆匆地朝一处寝殿奔去。
她双手拽起垂脚的长袍,不顾形象地疯狂向前跑,头上的发饰因为过度摇拽逐渐散乱,额间生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陈阿招唇瓣发抖,乾跃不能有事!若是真让林祈肆得逞杀了小皇帝,她也要跟着死的。
疯狂跑到寝殿的那刻,陈阿招哆嗦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蒙面刺客提刀即将刺向乾跃的画面。
她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夺过了那歹徒朝乾跃刺下的匕首。
掌心传来皮割肉绽的疼,暗卫们刚提剑上前准备射杀歹徒,谁知房顶上忽然又跳下了十几个黑衣人。
一时间屋内刀剑声不断,暗卫们都被无数歹徒拖延住,陈阿招这边已孤立无援,很快她就被歹徒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喉咙。
原本熟睡中的乾跃似乎是被屋内激烈的刀剑声吵醒,乾跃睁开双眸,当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撞见陈阿招与歹徒搏斗即将被勒死的画面,眼眶中生出一血红。
“不许伤害我母妃!”他发了疯似地从床榻上跳起来,朝歹徒胳膊上咬去。
可幼小的孩童终究斗不过身材魁梧的歹徒,很快,歹徒另一只手将小皇帝乾跃也拎了起来。
母子二人双双被勒紧脖子,命在旦夕。
陈阿招内心哀嚎又绝望时,一支银箭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射穿了那名歹徒的两只胳膊。
歹徒应声倒地,陈阿招与乾跃也从桎梏中摆脱出来。
乾跃往箭支飞来的地方看去,看到是林祈肆时,乌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他又惊喜万分,如释重负,“相父来保护我们了!”
屋内的打斗声很快停息了,许多歹徒都已被制服,可这些活下来的歹徒还未等带走,便咽下藏在舌头里的毒药自尽。
他们当真做到了誓死为自己的主子效命。
林祈肆对此习以为常,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血流成河的尸体,挥手让人打扫。
陈阿招这时才发觉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林祈肆,白皙的脸颊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双手和衣领处同样满是血污。
这让她愈发怀疑林祈肆消失的这半个时辰是去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林祈肆像是没发觉陈阿招眼底对自己的嫌恶和恐惧,他慢慢蹲下身来,从身上拿出金疮药为陈阿招涂抹手掌上的伤。
陈阿招哪敢用他的药,用力挣脱林祈肆的手,牙齿打颤,“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林祈肆拿着金疮药的指尖猛地停住,眼睫的眼睫在烛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像一尊菩萨像忽然静止不动。
一旁的乾跃不动声色地撇下了眉,珉着唇开口,“母妃……相父是在关心你。”
“我不要他的关心,不是带了太医吗,让太医来给我疗伤就好了。”陈阿招冷漠道。
她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林祈肆暗哑疲倦的声音,“好。”
他很快站起身,独自朝门外走去,背影渐渐远离陈阿招的视线。
*
最终这场袭击的幕后主使没有捞出来。
当晚突遭袭击的王宫规则死伤不少人,次日,许多人都嚷嚷吵吵着想要回去。
乾跃也没了在行宫避暑游玩的兴致,应许了让一些没有受伤的贵族子弟离开,至于那些伤重的,便暂时安排在行宫中休养几日。
陈阿招自然也在行宫内休养下来,她手掌受伤,又加上昨日受了惊吓,实在疲乏无力赶路回宫。
得知当晚事后,了无将军迅速从宫中派来许多英武卫兵守护在行宫,陈阿招也安心不少。
她本想让小乾跃回宫,可哪知乾跃根本不愿意离开,他通红着小眼望向陈阿招被绷带缠住的手,语气哽咽道,“都怪朕贪睡,关键时刻还要母妃保护,朕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走,就要留下来陪母妃。”
陈阿招无可奈何,便只得任着乾跃的要求了。
好在行宫内环境舒适,她休养了一日,身子已经精神了不少。
这日行宫内天朗晴空,陈阿招下床走动,谁知竟在桥边遇见南辰王的身影。
南辰王同样也看见了她,凤眸微弯地朝她走来,施了一礼,语气颇为关心道,“不知娘娘的手如何了?”
陈阿招莞尔一笑,“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只是本宫没想到…王爷竟也没离开………”
“臣作为臣子,当然要庇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危,时刻陪同陛下和娘娘一起。”南辰王含笑说。
陈阿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望向南辰的视线,露出些许疑惑不解,“那晚的事,本宫实在不解,究竟是何人来袭击我们……”
“应当是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吧,不过娘娘放心,臣一定想尽办法将这幕后之人捉拿到。”南辰王面色平静,语气带着坚定道。
陈阿招双脚迈前一步,又试探地问,“可倘若那怀有不轨的人,是我们身边亲如骨肉之人该如何是好。”
闻言,南辰王眼神微眯,眼底一闪而过冷意,“莫非……娘娘是有了怀疑之人?”
第56章 嫁祸 “快了,娘娘很快就能如愿了…………
“我……”陈阿招呼吸微紧, 她抿嗫唇瓣,正欲说什么,脑后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来,她未脱口而出的话蓦地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娘娘, 该用药了。”林祈肆如鬼魅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身后, 目光阴森沉郁, 直勾勾盯着她。
陈阿招被吓得一哆嗦,脚步微颤险些摔倒, 好在身后南辰王立即扶住了她。
南辰王看见陈阿招顿时失去血色的容颜, 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 浮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阿肆啊,你出现怎么连声音都没有,没看见吓到我们太妃娘娘了吗?”南辰王戏谑道。
林祈肆目光沉甸甸的,似一潭深水, 目光扫过陈阿招被南辰王扶住的肩膀时,他步伐加快几步走至陈阿招面前, 还未等陈阿招反应, 一把扯过她的胳膊, 修长的指尖几乎要镶嵌进她的肉中, 强扯着她离开。
吃痛的陈阿招一路上试图反抗无果,还是被林祈肆连拖带拽地拉进一处偏房内。
陈阿招气红了脸, 她觉得她一个太妃的颜面全扫了地,林祈肆一介佞臣,竟然当着南辰王的面就敢这样对她!
她被林祈肆推向榻上,偏房的门很快被合上,屋内陷入诡异的昏暗。
陈阿招瑟缩着不停朝榻后面退去,等她视线适应了昏暗处, 竟瞧见林祈肆脱去长靴朝她爬了过来。
她恐惧到了极致,双脚朝林祈肆身上踹去,气得直唇齿打颤,“林祈肆你这个疯子!变态……你敢这样对我……本宫早晚有一日要将你千刀万剐!让你不得好死………”
青年冰凉的手指很快覆盖上来,他指尖不停摩挲女子湿润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林祈肆那张即使在黑暗也醒目殊丽的容颜朝她凑了过来,他眼睑下通红,将额头抵在她的脑袋上,红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地靠近她,呼吸愈发的紧。
陈阿招格外排斥他的触碰,她不停撇过脸,却总是被林祈肆摆正回来。
陈阿招颤抖着身子,她没想到林祈肆的胆子如今愈发的狂妄,让她生怵,“这里是外面,不比皇宫……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林祈肆媚眼含情,他无视陈阿招的各种辱骂和质问,他轻轻啄吻她的唇,像一个格外眷恋鸟巢的雏鸟般,不停地吸纳女子身上的气息,目光痴迷。
不一会儿,青年的乌发便已散乱,头顶发冠歪斜,绸缎衣料浮现层层褶皱,他恍若未觉,等彻底餍足后,才停下动作。
而陈阿招早已疲倦地阖上眼,她内心咒骂了林祈肆无数遍。
屋内弥漫一股诡异的旎香。
压在身上的重力忽然俯身下来,胸前被一物紧紧团抱住,过了许久,耳畔才传来林祈肆灼热的呼吸声。
“快了,娘娘很快就能如愿了………”
陈阿招太困了,她很快阖上了双目,也没将林祈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在心上。
等她醒来后,屋内已经恢复了整洁的模样,她的衣裙被重新换了一遍,手掌上的伤已被重新包扎过。
属于林祈肆的气息全部消散,仿佛他根本没来过一样。
可傍晚梳洗时,陈阿招还是注意到自己耳后的红痕。
明日就是启程回宫的时候了,届时她再难寻到机会接近南辰王,可这一抹红痕,让她在瓦解解南辰王和林祈肆关系上,想到了一个办法。
陈阿招望见镜中自己娇艳动人的容颜,露出一抹仇恨得意的笑。
*
当晚。
行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妃娘娘的宫女小翠跑出房间,惶恐无助地大喊,“太妃娘娘失踪了!”
小乾跃得知母妃失踪后,吵嚷着命所有人去寻找陈阿招的身影,见被呵斥的宫人们都发愣不动,气得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看上去毫无帝王形象。
南辰王看见泪水粘湿在脸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皇帝,十分贴心地走上前,摸了摸小皇帝的库到耸动的肩膀,哄孩子般轻声安慰,“陛下莫着急,臣今夜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一定找回太妃娘娘。”
听到南辰王的保证,乾跃这才止住了哭声,他一脸乖巧地看向南辰王,喃喃道,“请南辰王一定要找到母妃。”
南辰王眼底温柔,轻叹一声,“乖。”便转身离去,很快分了两批队伍,一批队伍在行宫各个角落内寻找,另一批则跟着他一起去郊外寻找。
南辰王走后,心情不安的乾跃被人哄着回到寝殿内,他朝宫人使了个眼色,会意的宫人很快将殿门紧闭上。
小翠很快被宫人带到小乾跃面前。
当她跪在地上抬眼望向坐在凳子上的小皇帝时,心脏忽然一抖,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孩童姿态的小陛下,此刻一改焦躁的模样,沉静地质问起她,“母妃是怎么失踪的?”
小翠想让陈阿招对自己的嘱咐,便道,“奴没看见,傍晚时娘娘只说有些馋嘴了,想吃些糕点,奴便去给娘娘端糕点去了,谁知刚回来便听见娘娘的尖叫声,似乎还有一道黑影飞过……等奴跑过去时娘娘已经消失了,娘娘榻前的窗子也是敞开的……”
小翠一通假话编的自认为情真意切,可谁知她话音才落,头顶响起乾跃冷冷的声音。
“先把她给朕绑起来,她的话不能全信。”
乾跃忽然像身上粘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将龙袍脱下扔在了地上,一旁的老太监也十分有眼力地将外袍拿走,又给小皇帝沏了一杯茶。
乾跃喝着茶水,忽然问道,“对了,相父人呢,把相父叫来。”
一旁的小宫女走到乾跃身边,低声道,“回陛下,丞相大人自卯时时刻,便不在行宫内了。”
听到宫女的回答,小乾跃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肩膀松开。
乾跃呢喃道,“有相父在,朕就不担心了。”
*
郊外的林中,陈阿招站在一棵树下,她的脖颈满是红痕,衣裙也有些凌乱,不过她丝毫不惧,目光含笑。
在她的身侧,还站着一个黑衣服戴着银面具的男人。
陈阿招朝男人会心一笑,“多谢了无将军今夜相助,了无将军现在可以回去了。”
鸦阙目光停留在那些被陈阿招故意故意挠出的红痕的身上,面具下的双眼露出不解,他抿嗫唇瓣,忍不住上前一步,“娘娘这是为何?”
陈阿招的目光当即冷了下来,“鸦阙,还记得你说的吗?我的事你不许问,只需做。”
她话落,青年面具下的眼眸忽然泛红,眸中露出挫败的神情,“你这模样简直像极了她。”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了句,“一样从不将我放在心底。”
陈阿招内心咯噔一下,她看着鸦阙落寞地转身,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不过多时,陈阿招便看见一簇簇光亮从远处逼近,伴随着的还有呼喊声。
“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
她悄悄躲在树后窥视一身紫袍的南辰王朝此处走来。
她将头顶南辰王送给自己的簪子拔掉,再将簪子上的红宝石一颗颗扣掉,沿着躲去的方向扔下,最后再将金钗扔在显眼处。
而她则悄悄躲藏在一个低矮的陡坡下面,静静等待南辰王的靠近。
可专心计划的陈阿招并没有发觉,在她前方漆黑的叶影下,一袭绿袍已经在那里驻足许久,将她一切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
如她计划中那般,南辰王四处寻找时,脚下很快踩踏上一件硬物。
触感格外敏锐的男子停下脚步,手中的火折照映到地上那粒粒分明闪亮夺目的鸽子血上。
南辰王剑眉微挑,目光望向前方,又发现远处草地上熟悉的女子发簪,他很快发觉灌木丛后那一抹颤抖纤弱的身影,朝那里走去。
陈阿招环抱自己蹲坐在地上,不过片刻,身后传来鞋底压破树枝的声动。
她故作惊吓状,慌忙地想从此处跑走,反被南辰王的手抓住。
当撞见女子满身狼藉和脖颈的红痕时,南辰王迅速熄灭了手中的火折,他一只手迅速按住陈阿招的胳膊,夜色之中,那双野心勃勃的凤眸浮现一丝震惊。
“娘娘这是………”他话音未落,反被惊吓住的陈阿招猛地咬住胳膊。
南辰王痛得眉头微皱,唇瓣也紧抿了起来,可他并未推开陈阿招,而是将她携在怀中带走。
待将陈阿招带到无人发现的隐蔽处,南辰王才放开了她,还将自己的紫色金蟒外袍脱下披在了衣衫单薄的女子身上。
“娘娘别怕,是臣。”黑暗之中,南辰王声音低缓带着柔意。
陈阿招逐渐从恐惧中回神,她佯装才发现南辰王的模样,委屈地泪水夺眶而出,娇柔可怜。
南辰王一贯不羁泛着上位者的嘲讽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些,他微冷的声音中带着安抚,“娘娘莫怕,臣为娘娘报仇。”
陈阿招等的便是这句话,她抽噎着,手指不安地拽住南辰王的袖子,“你……你当真愿意帮我……”
“臣一定帮娘娘。”南辰王凤眸燃起愠怒。
“可倘若那人…是权势滔天之人?”陈阿招试探地说。
南辰王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不少,他眼神微眯起,冷哼一声似是不屑,“这朝中还有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言外之意,这朝中还有谁凌驾于他之上?
“那人……恐怕还生造反之心……王爷你可要帮帮我……”陈阿招继续楚楚可怜地说。
听到造反二字,南辰王蓦地沉默了下来,空气中遽然诡异地寂静下来,陈阿招心脏跳动,她紧张地观察南辰王的神态,发现对方竟然转变了一种眼神在盯着自己,那眸中浮现探究,猜忌,还有……浓烈的杀意。
陈阿招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林祈肆……是他侮辱了我……”
“哦……竟是他?”南辰王没有半分诧异,反而眼中晦暗莫测的笑。
陈阿招眼睫湿润,提到林祈肆时眼底浮浓浓的狠意,她紧握着拳头,气的全身发抖的模样不似做假。
“王爷说好要帮我的……可愿允诺?”陈阿招深吸一口气,眼神充满期待地看向南辰王。
而刚才明明答应帮助他的南辰王忽而后退一步,眼神恢复冷漠傲然。
“娘娘原来是有事求我啊……”男人的语气带着戏谑无常的笑。
“王爷刚刚明明答应……”
“答应?”南辰轻叹一声,莞尔道,“臣是答应了帮助娘娘……可林祈肆除外啊。”
“为何……他有什么好的地方让你们锦国人这么珍视他?他的野心和权势如今已经威胁到了王爷的地位……难道王爷就不忌惮吗?”陈阿招急促道,她心知肚明今夜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可话落,她的下颚忽然被南辰王扼住,男人不复刚才的怜惜之情,用一副歧视冷漠的眼神轻笑俯瞰她,“至少他比娘娘更有利用价值,这孰轻孰重臣还是看得分明的……”
陈阿招即使被迫抬起脑袋,眼底依旧带着不屈和倔强,她咬牙说,“可本宫是太妃!王爷也看到了,陛下他很依赖我……我的身份和地位难道不值得王爷选择吗?”
她的话惹的南辰王冷笑,南辰王的话似乎从寒冷冰窖中飘出来一样,能击碎人的傲骨。
“娘娘也知自己只是个太妃而已,这太妃太妃终究比不过执掌凤印的太后啊,娘娘身上有什么值得让臣选择的呢?是才能?还是计谋心计?好像这些……娘娘都没有。”南辰王冷冷落下这句,眼底尽是嘲讽。
南辰王的话深深灼伤了陈阿招的心,她忽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好似在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对林祈肆浓浓的仇恨中还掺杂进什么。
或许从第一眼见到林祈肆起,她在对他的无限崇敬中就暗藏了嫉妒………
她嫉妒他的家世,嫉妒他的容貌,更嫉妒他随意都可以将别人玩弄于鼓掌的本事。
而她陈阿招,即使重生一次,依旧像条阴沟里的蚯蚓…没本事…没能力………
她想要报复林祈肆,也未曾不想让他高看自己一次。
陈阿招红着眸,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跌宕的情绪,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眸中浮现倔强不甘地问,“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南辰王突然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或许是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年轻女子眼底的不甘太强烈,让他心生好奇,他忽然很想看一看,这样一个毫无本事的柔弱女子,如何能改变自己悲戚的命运。
像他这样的高位子弟,最爱看的不就是低贱之人泥潭挣扎后,还是沦落为他脚下卑微的踏脚石,终身向他摇尾乞怜。
南辰王笑着应允了,“那好,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在两个月内办到两件事让本王刮目相看的话,本王就考虑舍弃林祈肆这枚棋子,而选择你………”
闻言,陈阿招如释重负般激动不已,“什么条件?”
南辰王眼底浮现诡异的笑,“条件一,一个月之内登上太后之位,并拥有执掌凤印之权。”
陈阿招眼皮猛颤,这个条件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但她还是愿意硬着头皮问,“那条件二呢?”
“条件二啊,等娘娘完成第一个条件后,臣自然会告诉娘娘。”南辰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了眼陈阿招凌乱的模样后,叹了声,“天色不早了,娘娘该回去了。”
*
当晚,陈阿招被南辰王安排人重新梳洗打扮后,安安稳稳,体体面面地送了回去。
见陈阿招安稳无事后,翌日,小乾跃也不愿在行宫多逗留一日,吵吵嚷嚷地说行宫多事端,要赶紧回宫去。
于是一群来时浩浩荡荡出发的车马,回时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回到宫中后,陈阿招依旧心不在焉,头疼不已,她在思索该如何才能当上这太后之位。
且不说她异国身份就是一个阻碍,想要当上太后的位置,还得得到诸臣和百姓的认可,这对于她一个只会简单技巧的女子来说,简直是难如登天。
大抵在南辰王心底,也会嘲笑她不自量力。
陈阿招思来想去,若是在一个月能成为太后,除非走捷径,而这走捷径需要靠的恐怕……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又想到了林祈肆,如今林祈肆的权力还不是随口一句话就能实现,倘若她借了林祈肆的权,这朝中还有谁敢不同意?
陈阿招暗笑自己,没想到到头来她想要除掉林祈肆,还得借他的手才能行动。
*
近日,小乾跃发现母妃似乎对相父不那么排斥了。
相父在教他下棋时,来看望他的母妃给他做了一碗莲子羹,意外地竟然还给相父做了一碗。
相父当时面色平静,眼底没有生出丝毫波澜,可乾跃看得出,在母妃将那碗莲子羹递到相父手中时,相父的指尖明显抖动了一下。
可即使母妃对相父的态度好转,相父的心情也依旧没有变好,甚至在母妃日复一日的讨好中,愈发的神情阴郁起来。
终有一日,乾跃忍不住地询问林祈肆,“相父为何不开心?是母妃做的莲子羹不合相父的意……还是……”
正在观书的林祈肆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他抬眸扫了乾跃一眼,苦笑了一下问,“跃儿,你喜欢那些阿谀奉承者吗?”
闻言,乾跃低眉摇了摇脑袋,“朕讨厌他们。”
“为什么?”林祈肆问。
乾跃失落道,“因为他们是带着目的对朕好的,无非是想要奖赏和官职……没有一个人真心……”
乾跃话说到一半,脊背蓦地僵住,他抬起小小的脑袋看向坐在一侧身影落寞孤寂的林祈肆,恍然大悟。
*
次日,陈阿招依旧忍着恶心打听了林祈肆的位置,得知他这几日都身在藏书阁中,她便趁四下无人时偷偷前去寻找林祈肆。
最近林祈肆总会在藏书阁内待上片刻功夫,这让她更能找到主动接触他。
这若是在从前,让她主动去接近林祈肆,这是想都不可能想的。
如今,为了太后之位,她算是没脸没皮了。
陈阿招刚轻声慢脚地刚走到书阁内时,猝然被身后出现的林祈肆吓了一跳。
林祈肆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抵在了书架上,陈阿招反感他的靠近,下意识用厌恶的语气说,“别碰我!”
林祈肆眼神暗了暗,目光凝视她浮现嫌恶的脸,倏然冷笑,“娘娘若是装,便请装的像一些。”
说罢,他便拂下了脸,松开了桎梏住陈阿招的手朝内走去。
陈阿招意识到表面功夫被识破,有些暗恼不知所措,眼看着林祈肆不愿搭理自己越走越远,她索性也不愿意装了,这几日她已经装得够累了。
她朝林祈肆冷冷地喊了一句,“本宫的确不是真心的,本宫是有事所求。”
没想到林祈肆的脚步竟然会停下,见状,陈阿招试探地问,“我……我知道丞相大人本事大,一定能我达成心愿的吧?”
“娘娘的心愿是什么?”林祈肆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想当太后!”陈阿招将自己的野心彻底暴露在林祈肆面前。
第57章 乔装 “陈大人他……瞎了。” ……
空气中乍然寂静下来。
林祈肆背对着她, 窗阁外的夕阳映射在他身上,一半迎着光亮,青丝随窗外透进的风微扬,一半却覆盖在黑暗处, 沉重阴暗, 将他修长的身影分裂开。
盯着青年高挑俊孑的背, 她咬了咬呀开口,“丞相开个条件, 只要能助我登上太后之位……”
尾音才落, 前方青年的嗓中便发出轻蔑似的笑, 似碎珠般轻慢的语调传入她的耳中,“臣的条件……娘娘能做到吗?”
林祈肆偏头看向她,狭长的桃花眼溢满奇异的情绪。
这眼神瞬间让陈阿招明白他想要什么,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因羞耻与厌恶嘴角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阖了阖眼, 面如死灰般朝青年走过去。
纱纱的丝绸布料声坠入地板, 肩头白软裸露, 陈阿招颤着唇抱住青年劲瘦的腰身, 仰头去啄吻他冰凉的唇瓣。
她手中的拳头攥得很紧,心底暗暗将今日的屈辱全部记住, 他日将林祈肆踩在脚下时,她要他全部偿还。
林祈肆眉眼垂落,纤长睫羽下的眼神空寂而晦暗,他紧盯少女不安的眉宇,和那藏匿在袖中恨到无法掩饰颤抖的胳膊。
她太不会掩饰了,所有小动作都尽数落入他眼中。
在少女进一步动作时, 青年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手指握住陈阿招的手腕,睫羽迎光轻轻颤动,阖眸朝她的眉心递近。
凉薄的唇倏然在陈阿招的额间,恨意满满的少女身子僵住。
冰凉绵软的唇抵在她的额间,温热的呼吸轻轻缠绕,却在短暂停留几秒后,骤然离去。
与此同时,冰冷的语调也传递耳间。
“娘娘还是靠自己吧。”话落,青年冷然转身离去。
身前的温热消失,他留下衣衫不整的陈阿招站在原地,盯着林祈肆背影消失,陈阿招紧绷的身子很快松了下来,她松了口气,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面色红烫,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又被羞辱了。
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哽咽着,独自拾起自己掉落的狼狈。
她独自哭泣了许久,眼底的屈辱和脆弱慢慢收起来,重新燃起斗志。
她咬着牙暗声,朝林祈肆消失的方向吼道,“没有人帮我又如何……我自己也可以!我自己也可以的……”
*
野露三更时,吱呀一声,林府的黑檀木门被缓缓打开。
林府的小童莫崖从门后走出来,迎接晚归的林祈肆。
他提着灯笼看见从马车上缓缓而下的大人。
一贯的暗青色,肩头披着披风,素静清雅。
这幅好皮囊,每每含笑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家大人是个好相与的,可只有跟了大人五年的莫崖知道,这芙蓉如面的皮囊下,是多么恐怖如斯。
一想到明日是什么日子,莫崖面色微白,露出一丝恐惧。
但他掩藏的很好,低头走到林祈肆身旁为他脱下披风迎进门庭。
三更时的林府静悄悄的,连点灯的丫头都没有,府上种植了许多树木,仔细观察,会发现眉一株树枝上都挂满了系上红绳的金铃铛,月影袭风,树枝阴翳,金铃轻响,欲显得阴气渗人。
莫崖提着暗黄的小灯笼,轻声跟在林祈肆身侧,绕过长廊水榭,来到大人的卧房外。
莫崖的脚停在外面,大人的卧房他是从不敢进去的,他低垂着头,在林祈肆的脚即将踏入房内时,小声问道,“大人……明日还是照例向朝中告假,去千佛寺吗?”
林祈肆的脚步踏进房槛,轻轻应了声。
莫崖瞬间明了,垂着头正要离去。
可转身时他还是不小心扫见林祈肆卧房中的景色。
在房门阖上的瞬间,屋内墙壁上闪现数张鲜红的明黄色纸符。
莫崖只是不小心窥了眼,便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脚步加快逃似地离开。
大人的卧房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人住的。
而此刻身处昏暗卧房的林祈肆,缓缓走到白色卷帘后的案台旁,点燃了一盏白蜡。
白蜡透出一丝微光,将他的容貌照的惨白无色,林祈肆平静地白蜡放在案台上摆正,而后又点燃了一支香。
白烟袅袅,浮过半面墙壁。
他正前方的墙面上挂满了近千张女子的画像。
半阖的木窗外阴冷的风呼呼地吹进来,同时也将墙壁两侧近千张明黄符纸吹地沙沙作响。
他盯着画像上的女子良久,露出温柔的笑。
*
近日,小翠发现自家娘娘愈发勤奋刻苦起来了。
常常一整日将自己窝在书房中习字练画,偶尔出去还是独自到练武场学习射箭。
原本白皙娇嫩的指尖渐渐磨出了水泡和茧子,甚至独自练古筝许久,将指尖练出了数道血痕。
若是以前,娘娘大抵会喊累喊痛。
可这一次,即使累到昏厥,她也没听见娘娘喊出一声难受,甚至病好后又迅速孜孜不倦地学习。
而陈阿招即使全身投入到对自身提升上,也没有放下对一些人的观察。
身处深宫,她怕极了稍有懈怠就被林祈肆杀个措手不及。
今日练习绘画时,小翠告知她林祈肆近三日都告假没入宫上早朝。
听到林祈肆告假三日,陈阿招立刻警惕起来,她深怕林祈肆在准备什么陷害她的阴谋。
可小翠打听来的消息却是,“林丞相告假是去了千佛寺烧香的。”
闻言,陈阿招有一瞬不可思议,林祈肆这般冷漠无心之人,竟然也爱上了礼佛焚香。
不过转念一想,林祈肆再冷血,也毕竟是个凡人,他背地里不知杀了多少人才爬如今的高位,没准也是害怕怨鬼索命呢。
她眼底浮现嗤笑,林祈肆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个冤鬼早已从地下爬了上来,时刻在他身边准备报复他呢。
她这么想,却又听到小翠说,“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林祈肆每年这个时日都会去千佛寺拜佛三日……”
“每年这个时日?”陈阿招有些疑惑,“今年四月初四是什么日子?”
好像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吧?
对上陈阿招的疑惑,小翠摇了摇头,“剩下的奴婢也打听不到了。”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需多打听,派去的人继续盯着他,他再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我还要习字,你先下去吧。”陈阿招摆了摆手说。
可小翠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嚅嗫唇瓣,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你尽管说就是。”陈阿招全身心思盯在画上。
小翠搅动手指,低声开口,“是……是有关陈寒临大人的事……娘娘之前说过不用再打听陈大人的消息了……奴婢也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娘娘……”
再次听到陈寒临的名字时,陈阿招神色平静,浅笑了下,“他能有什么事?你说吧……莫不是他在乡下娶妻生子的好事?”
“不是好事………”小翠低声嚅嗫。
陈阿招还在绘画的手指猛然停住,她面上愉悦的笑倏然消失,一脸严肃地问,“说!”
“陈大人他……瞎了。”
话落,小翠看见娘娘手中的毫笔吧嗒一下坠落在脚边。
*
远在青缘山附近,一处寒舍中。
一袭浅白色布衣,脊背单薄消瘦的青年正阖目坐在竹床上。
他身旁站着一个老大夫,老太夫给青年把了一会脉儿,轻叹了口气后为青年开了几副方子。
“郎君照这方子上的药,每日需坚持内外兼服。”
青年浅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
大夫正要离去时,又停下叮嘱了一二,“不过最重要的是,郎君需得解开心结,切勿忧思过度,否则你这双眼睛恐怕难以恢复。”
大夫的话被站在窗外一抹淡黄色衣裙女子听去。
女子眼眶微红,她紧盯一墙之隔内,那个消瘦的男子,露出一抹苦笑。
没想到才时隔多日,陈寒临就沦落到了这幅模样。
她昨日得知陈寒临瞎了后,便立刻安排人,对外宣称自己感染风寒静养几日,期间不见任何外人,自己好借此时机乔装打扮出宫。
她本想看了眼陈寒临后便离开,可此刻不知为何脚步像是生生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老大夫离开后,她还是忍不住木屋中走去。
她的步伐明明很轻慢,却还是被坐在榻上的陈寒临听见了。
“谁?”陈寒临面上浮现一丝警惕。
陈阿招故意暗了暗嗓子,道:“我……我是刚刚那个老大夫的徒弟……师傅因惦记郎君双目不明,无法抓药……让我来照看一下。”
闻言,陈寒临放下的警惕。
陈阿招本以为像他这般高傲的人会撵自己走,可此时的陈寒临像是褪去了所有的傲骨,变得异常恬静温和。
他笑了笑,墨眉微弯,“我确实不太方便,麻烦姑娘了。”
陈阿招替陈寒临抓了药,亲自替他熬药后,主动端勺喂他。
期间陈寒临没有一丝拒绝,反而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她每喂一勺,他就安静地饮下一勺。
极苦的药入了他的口中,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
陈阿招忍不住问,“郎君不觉得苦吗?”
闻言,陈寒临纤长的睫颤了颤,笑道,“苦……可姑娘会有糖吗?”
“你怎知我没带糖?”陈阿招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块大小的糖果。
将糖果纸撕掉,她将那颗泛着桂花味的糖塞进了男人的口中。
陈寒临乖乖含住,舌尖的苦涩很快被一股香甜替代,他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姑娘也爱吃这桂花味的糖……我的阿妹也很爱。”
陈阿招拿起汤勺的指尖微硬,她眼睑慢慢红起来,盯着陈寒临那张寡淡的脸问,“那郎君的阿妹怎么不来照顾你?”
她就是故意想戳中陈寒临的痛处。
果然,陈寒临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嗓音暗哑道,“她离我而去多年。”
“原来如此,可我观郎君这般年轻,为何不找一个伴儿,余生好有人相陪。”
“姑娘说笑了,我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姑娘看得上。”陈寒临垂下眼睫。
陈阿招浅笑一下,“郎君是在妄自菲薄。”
话落,青年垂下的眼复而抬起,那双失去光泽变得空洞的双眼扫过她,笑着问,“那姑娘愿意陪我吗?”
“我?”陈阿招眼神躲闪,浅笑着,“郎君说笑了,家中早已给我订了娃娃亲,我与郎君并无缘分。”
“是啊,无缘无分……”陈寒临眼中浮现苦涩,“今日麻烦姑娘了,路远迢迢,姑娘明日不必过来照顾陈某了。”
陈阿招蹙起眉,“可我若不来,你孤身一人如何照顾好自己,我看这山中寒冷孤寂,不适合居住,我还是带郎君下山吧。”
“不必,我喜欢这里。”陈寒临笑道,“我虽眼盲但耳聪心明,会照顾好自己的。”
见他执意让自己走,陈阿招便点头应下了,她心思不宁地走出门去,心中安抚自己,陈寒临的眼睛不过是一时失明,如他所说,他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他们之间已经断了缘分,再无兄妹之情,她没必要再牵挂什么……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陈寒临于她,如今不过是个陌路人。
陈阿招毫不犹豫地离开后。
陈寒临慢慢起身在竹床下摸索着什么,很快,他摸到一个瓷瓶,瓷瓶内藏有一颗断肠药。
他将颗粒大小的毒药倒在掌心,面色是死寂般地平静。
他拿起断肠药慢慢地送往唇边,正要吞下时,飞快地脚步声从门外冲了进来。
陈寒临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手中的药随之滚落在地,被一只脚踩住揉了个粉碎。
陈阿招粗重地呼吸着,眼眶湿润,她恶狠狠地盯着陈寒临被她打偏过去的脸,怒道,“你在发什么疯,就这么不想活了?”
她心脏跌宕起伏着,生出发麻般的后怕,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回头,陈寒临真的吞了毒药怎么办。
面如死灰的陈寒临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回来做什么。”
“我就算不回来,明日也会过来,难道你想让我看到你已经凉透的尸体,让我后悔自责为什么昨日离开……你怎么这么自私!”陈阿招泪水涟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底一半像是恨,一般又像是委屈,她恨地捶打男人消瘦的背,捶打了很多下后缩在男人腿边无力地哭了起来。
陈寒临身子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女子颤抖的脑袋,语气充满无措地安慰,“我错了……不该如此……叫…姑娘担忧了。”
*
自那日后,陈阿招每日都会过来看望陈寒临,而陈寒临肉眼可见慢慢恢复了气色,整个人回炉重造般精神不少。
每日陈阿招提着草药过来时,都会看见陈寒临在忙活,他穿着干净整洁的布衣,乌发用布绳扎束起来,在房门前种花,或是洗衣喂鸡。
陈阿招不解,这般荒凉孤寂的地方种花养鸡做什么。
陈寒临笑着告诉她,自己会在这里住一辈子,这花自然是给自己看的,这鸡自然是给自己吃的。
陈阿招被他逗笑了。
种完花后,陈寒临又主动擀起面来,说要做一碗面食给她尝尝。
他的眼睛近日倒是恢复了不少,但也仅仅能看到一丝微光,走路时依旧需要摸索,但好在擀面这一方面他格外得心应手。
就这样,他在一旁擀面切菜,陈阿招就在一旁烧火。
烧火时,她的手指意外被一根柴火戳破了皮,想来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粗活呢,这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早已不似从前。
陈寒临忙活了很久,终于做好了两碗鸡蛋小葱面。
他将冒着香气的汤面小心翼翼递给陈阿招,眼中溢满关切地说“趁热尝尝。”
陈阿招盯着手中的这碗香气四溢的汤面,明明格外普通,她却有一丝失神。
她忽然发现,这好像是那么多年后,她第一次吃到陈寒临做的饭。
她轻轻夹起柔软的面条含在口中咀嚼,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好吃吗?”陈寒临的眼底虽然无光,可此刻好像能从他那空暗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期待。
陈阿招眼眶发酸,她忍住喉咙中的哽咽,点了点头,“好吃。”
“好吃就行。”青年宠溺地笑了笑。
吃完饭后,陈寒临忽然说想到山下的集市上去购买用物,陈阿招便陪着他一起。
到了山下,陈寒临停在一处卖糖糕的地方,他准备买几块糖糕时,又听见远处传来卖桂花酿的。
他朝陈阿招道,“麻烦姑娘帮我去买点桂花酿吧。”
陈阿招点头答应,去时叮嘱道,“那你买完在这等着我。”
她转身去给陈寒临买了桂花酿,回来时却看到陈寒临的身旁站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面有愠色,指着陈寒临大骂,“你不长眼!把我的糖糕撞掉了,你得陪!”
陈寒临面露尴尬和无措,连连朝女子道歉。
陈阿招生怕那女子怒急对陈寒临动手,她穿过吵嚷的人群正要朝陈寒临的方向跑去时,却看见原本不和的气氛慢慢发生了变化。
陈寒临仅撞掉了女子两块糖糕,却陪她四块,还对女子露出温意浅浅的笑。
这般俊朗的郎君一笑,让女子的气一瞬间全消,女子很快发现陈寒临的眼睛问题,也露出了抱歉神色,“不好意思,我没发现郎君你的眼睛……这糖糕不用陪了………”
“是陈某的过失,姑娘若不收陈某于心不安。”
那姑娘珉了珉唇,不好意思地收下,又注意到陈寒临旁边无人,担忧道,“郎君是一个人出门吗?这也太不安全了,小婉送郎君回去吧。”
站在距离陈寒临不远处的陈阿招,竟然没听到陈寒临提起她来,他朝名叫小婉的姑娘浅浅一笑,“麻烦姑娘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好似一对寻常夫妻一样,陈阿招忍住没去打扰,一路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那日,她看见小婉姑娘与陈寒临之间和谐的相处,之后两日,小婉也会频繁去找陈寒临,每到这时陈阿招都会借口离开。
她看见小婉姑娘经常会给陈寒临说一些有趣的家长里短,而陈寒临也会安静地倾听,躲在屋角的陈阿招发现,陈寒临眼底的笑颜越来越多了。
而陈寒临的双眼一日比一日清明了不少。
在一日傍晚,她看见繁星夜景下,陈寒临同小婉姑娘告白的画面后,便知道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陈寒临有了自己的去处。
他放下了过去,很快就会跟小婉姑娘成婚,之后儿孙绕膝,平安顺遂。
在陈寒临双目即将痊愈的前夕,陈阿招同他告了别,走前,她还送了陈寒临一双她亲手做的小孩布鞋。
接过她送的小娃娃鞋子,陈寒临将鞋子揉在手中,他垂眼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才缓缓道,“多送姑娘所赠之礼……”
“那……我走了。”陈阿招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可她刚走几步,陈寒临的声音忽然至身后叫住了她。
清风吹过院前的桂花树,带来淡淡的清香和青年充满祝福的话。
“祝姑娘……也早日觅得心上人……”
“会的!这姑娘长的漂亮水灵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正在替陈寒临晾衣服的小婉跑过来,莞尔一笑说。
陈阿招最后扭头看了一眼。
院前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子用帕子贴心地替男子擦拭额间的汗水,笑着说,“夫君,小婉一会给你削梨子吃。”
男子同样充满宠溺地牵住女子的手,充满爱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样温馨的画面,陈阿招终于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院前站着的一对男女却很快分开。
陈寒临面色恢复了冷清,他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子扔到小婉手中。
而小婉在拿到银子后,开心地转身离开。
陈寒临摩挲掌心中的小老虎鞋,独自一人往山顶处走去。
第58章 恨怼 “我分明自私,愚蠢又恶毒!” ……
马车趟过颠簸的山路, 陈阿招坐在马车内,一想到此后她与陈寒临当真是再无联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不安。
随着马车碾过石坑,剧烈晃动一下, 陈阿招脑海中忽然浮现最后离去时小婉的话。
她大神经蓦然一紧, 想起了什么。
不对……哪哪都不对劲!
她立刻叫停了马车, 命马车迅速往回赶。
小婉最后跟陈寒临说给他摘梨子吃,可陈寒临明明最讨厌梨!
他体质特殊, 陈阿招还记得幼时自己曾摘过一个梨子给陈寒临吃, 陈寒临在吃过梨后便浑身长满红疹子, 当时村里的老大夫说过,陈寒临是对梨子过敏,终其一生都不能碰那样水果。
而小婉既然已经跟陈寒临心意相通,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寒临不吃梨!
陈阿招越想越发觉不对劲, 她让车夫加快速度,很快返回了陈寒临的居所。
可充满鸟语花香的院子和木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小婉和陈寒临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
院前的桂花依旧随风飘荡, 陈寒临饲养的母鸡还在四处啄虫, 竹竿上还有未晾干的衣裳……
那么充满人烟的环境, 此刻陈阿招却觉得空凉无比。
在发现了前往山顶方向属于陈寒临的脚印时, 陈阿招不安地往山顶跑去。
昨日下了一场雨,前往山顶的路泥泞湿滑, 这座山上灌木草树茂密,越往上走时,竟发现沿路处都种满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花朵。
这些花朵开得极茂盛,美艳芬香,不是不起眼的山中野花,像是被人刻意种植的。
怎么会有人在山上种花呢, 而且这沿路的花有数千朵,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种植。
陈阿招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越往上走,越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直到迈上山顶那刻,看见山顶四处那熟悉起伏的层峦峭壁,陈阿招脊背发凉,终于想起这个地方。
青缘山……这里就是她当年身死的地方。
陈阿招沾满泥滞脚向前一迈,透过一层薄雾,她看见在悬崖顶上的一抹白衣身影。
那背影凄凉孤寂,陈寒临静静地倚在一座矮小的孤坟上。
“陈寒临……”陈阿招声音打颤。
她迈步朝青年走去,随着距离拉近,被薄雾笼罩的双目越来越清晰。
她也终于看清眼前残忍的一幕。
那矮小的坟墓上,一块石碑上刻着六个晃眼的大字:
吾妹阿招之墓。
而静倚在石碑边的青年,胸口处仿佛绽开一朵在逐渐生长的红花,红花顺着脖颈处的血滞蔓延,在洁白的衣袍上刺眼又艳丽。
陈阿招脚步生麻,她呼吸急促地朝陈寒临奔去,发麻的脚却突然瘫软。
她摔在地上,脚步踉跄地朝陈寒临爬过去,彻底看见男人发白的面色。
他脖颈破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无数鲜血顺着颈部蔓延,陈寒临右手拿着她送给他的小老虎鞋,左手还拿着他用来划破脖子的木簪子。
陈阿招无措地搂着身子逐渐冰凉的青年,崩溃大哭,她颤着声命跟上来的车夫赶紧去找大夫,一只手拼命抵住青年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脖子。
“阿兄……阿兄…你别吓我………”
可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
“阿招……阿招………”还残留一口气的男人似乎回神了一下,虚弱呢喃。
他疲倦的眼皮轻抬,双眸已经空洞黑暗,可在听清身旁女子的声音后,陈寒临已知来人。
他扯起苍白的唇笑了笑,轻微飘忽的声音回荡在陈阿招耳边,“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娘娘………你与阿招实在太像…可…你终究不是…她………”
“我犯了错……我丢弃了她……现在要去找…她……我不能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男人尾音如白羽飘落,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他手中紧握着的小老虎鞋。
空荡冷清的山巅上,回荡起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
须臾后,一场暴雨清洗雾气沉重的山巅。
月影翻日皇宫中等了一天的小翠迟迟没见娘娘回来。
正当她焦急万分,忍不住违背娘娘的命令派人去寻时,宫殿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小翠震惊地看着神情麻木,身上黏了腥血和泥土的娘娘抬着脚步缓缓走进来。
陈阿招跌在了地上,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不停滴答滴答落下水滴。
她垂眸,目光空洞悲痛地盯着自己袖口处的血渍。
这副失魂宛若失去生机的模样吓坏了小翠儿。
小翠急匆匆想扶起地上的娘娘,可无论她怎么抬,娘娘都一动不动。
小翠害怕又担心,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娘娘……你身上怎么还有血,让奴婢看看怎么回事……我们找太医吧……你别吓我……”
女孩温热的泪滴落在陈阿招的手背上,她回了点神识,抬头看着哭得眼眶红肿的小翠。
陈阿招麻木地问了句,“翠儿,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翠哽咽着回答,“娘娘当然是个善良…勤奋能吃苦…又聪……”
“不!不是的!”陈阿招突然失声尖叫,无数泪珠从她猩红的眼角落下,她悲戚又哀嚎地自嘲,“我分明自私,愚蠢又恶毒!”
她凝视自己袖口处沾染的血迹,表情逐渐变了,她很快在小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干眼角的泪水,恢复镇定。
她才不会后悔!她一遍遍地麻痹自己说,陈寒临是活该!
她可没想要他的命,是他自己受不住内心的愧疚自缢而亡,于她何干!
她很快让小翠给自己准备洗澡水,极度嫌弃地将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衣裳脱掉。
坐在铺满鲜花的金汤玉池中,陈阿招一遍遍搓洗自己的身子,她总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重到令她作呕。
洗了足足一个时辰后,陈阿招还在命令小翠给她换水。
而这时,屋外忽然有宫女来报,“禀太妃娘娘……丞相大人深夜来访。”
陈阿招搓肩膀的动作一顿,她赤红着眼咬牙道,“这里是后宫!他一个外臣敢私闯此处,本宫命你们把他拖出去杖毙!”
话落,小宫女瑟缩地跪在地上。
她们都不敢……
所以林祈肆才敢堂而皇之闯进来。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宫殿内的宫女很快被遣走。
一身暗梅青墨藤纹袍,长发披散腰际的青年目光晦暗地朝她径直走过来。
还不等陈阿招反应过来,浓重黑压的气息扑面而来,青年强硬有力的手臂将她从金池中捞出来。
她就这么赤裸裸地,毫无尊严地被他抱回了榻上,林祈肆依旧没打算松开她,反而拿过榻边的干净衣物,准备替她穿上。
“放开我!”陈阿招试图反抗,林祈肆贴近她肌肤的触碰令她几欲作呕。
可他哪里会听陈阿招的话,林祈肆眼神暗了暗,他冷漠一张脸,全程面无表情,用纤白冰冷的手指一件件为她穿上避体衣物。
肚兜,里裤,里衣……
指尖摩擦过她的敏感处,像是一条无论怎样都摆脱不掉的黏蛇,激地她满身冷汗。
白日里的痛苦本就叫她心神不定,此刻又遭林祈肆这般羞辱,她刚压抑起来的情绪彻底崩盘,趁他给自己系裙带的时候,她一巴掌重重甩在青年俊白的脸上。
她恶狠狠地抓住林祈肆的肩膀,近乎咆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明明你才是最该死的!你为什么还不死!”她的声音逐渐沙哑,泪水绷不住地涌出来,她隔着青年的衣料,指尖死死镶进他的肉里,眸中的恨意不加掩饰。
林祈肆那双一贯淡漠虚伪,仿佛世间万物都曾不入眼的瞳孔终于僵住了。
他半侧脸颊泛红,鸦青色的瞳孔下方微红,盯着陈阿招的脸沉默了会儿。
可惜这种黯然神伤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很快蹙起眉,轻笑一声,手掌猛地衔住陈阿招的后颈,将她按进自己的怀中,深深咬上了她的唇。
陈阿招被抵的几欲窒息,她的唇被啃咬的发麻,须臾,一股浓郁的腥咸从唇边蔓延,甚至不断往口中逼送。
陈阿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
直到她彻底没力气咒骂,青年才停住动作,他的唇角下方破了一个口子,溢出的血珠挂在嘴角,就像一个嗜血的妖精。
他动作轻柔地抚摸少女的发丝,眸中泛着幽光,嗓音粘稠,“娘娘要是再多说一句,臣真怕会控制不住咬掉你的唇,你的耳…………”
陈阿招感到全身发麻,她瞪着林祈肆那张惨白异常的脸。
林祈肆的皮下可能一点血肉都没有,薄如纸翼的皮囊包裹着骨头,每当他情绪起伏时,雪白的眼皮下青紫的筋络会浅浅浮现出来,像是坊间女妓用来勾画的眉眼装饰,妖艳鬼魅。
陈阿招心中忍不住想,林祈肆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
自古红颜多苦难,该让他尝尝女子的苦才好!
他不是说想咬掉她的唇和耳朵吗?
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涌现。
在林祈肆松开桎梏她的手时,她俯身朝他下身咬去。
可惜她终不能如愿,还未探过去,便被林祈肆扼住颈部。
林祈肆眯起眼,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居高临下地凝望她,轻蔑一笑,“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臣不会死……甚至会比娘娘还要长命百岁。”
他的话似针尖扎进陈阿招的心底,刺激着她的全身血脉偾张。
他平静地整理好揉皱的外袍,擦去嘴角的血渍,而后又抽走陈阿招藏在枕间的匕首。
被合上的房门也在此时被人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急促跑进来的小翠刚好撞见林祈肆从她枕抽走的尖利匕首画面,顿时惊愕地僵在原地。
林祈肆自始至终冷静让人头皮生麻,抽走匕首后他再没看陈阿招一眼,便淡然转身离开。
望着林祈肆凄冷单薄的背影,陈阿招呆愣许久。
直到小翠忐忑不安的话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
小翠语气带着担忧和不安地问,“娘娘……你藏匕首莫是想杀了……”
“是……我是想杀了他。”陈阿招嚅嗫苍白的唇瓣,眼神微闪,她趁小翠不注意,仓皇地将手腕上微浅的血痕用袖子遮掩住。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藏那把匕首时,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林祈肆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想法。
陈阿招眼眶越来越红,指尖越收越紧,心底的恨意一日比一日更强烈起来,折磨她的同时,竟也让她的心强大起来。
她不死了,不颓丧了。
林祈肆不是说他会活得比她好吗?
那她一定要让他看看,谁才是那个注定不得好死的人!
第59章 萧暮雨 “岁岁啊,这次皇兄一定要带你……
“娘娘……休息会吧。”小翠目睹日渐勤奋刻苦的娘娘, 于心不忍。
自卯时起,陈阿招便坐在书案旁钻研字迹和书本,硬生生坐到了申时,桌案上, 脚边都堆满了书籍册本。
她已经持续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许久了, 每日做的事反反复复就那样, 不是习字读书,就是去训练场学习骑射, 亦或者是去陪乾跃读书习字, 拉拢感情……
自那日后, 她也有许久不曾见到林祈肆的面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能静下心来,沉浸于这些字迹书本时,能渐渐安定心神。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连续几个月的练习,她在一点点长劲, 曾经似蚂蚁般的字迹如今已经算得上工整了。
咕噜咕噜, 小腹处传来声响, 感到饥饿的陈阿招这才停下已经磨到红肿的手,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眶,命人给自己准备吃食。
忽而想到什么, 她又叫住小翠询问,“这个月的信寄出去没有?”
小翠低声道,“娘娘,寄过去了。”
“那就好,你已经陪我一上午也下去歇歇吧。”陈阿招摆了摆手。
小翠珉了抿唇,似又想到什么, 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奴婢打听到一件事……有有关萧帝的。”
陈阿招眉梢一挑,“你说。”
“近几年,萧帝广泛征兵纳税,试图提高军队……与锦国的关系表面和睦……实际背地试图夺取锦国一寸土地,听说不日……萧帝还会来访锦国……”
“我那个好哥哥要来了啊。”陈阿招轻笑一声。
小翠又问,“对了,这两年娘娘给萧帝寄了许多封信,萧帝也已经回了许多封,娘娘要看吗?”
“不必,那些信还留着做什么,都烧了吧。”陈阿招眼中不屑,她对萧暮雨可没半分感情。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窗台,忽然发现窗台外多了许多株开得正鲜艳的桃花。
桃花的香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格外沁人心脾,陈阿招深吸了一口,眉梢舒展开来,“这窗台的桃花是哪个别出心裁的小宫女布置的,赏一赏。”
闻言,小翠珉了抿唇,喃喃道,“回娘娘,不是小宫女布置的……是上次那名擅闯娘娘宫殿的疯太监弄的。”
话落,小翠明显看到娘娘含笑的眉眼冷淡下来,“不是说过不许这等肮脏之人靠近本宫的寝殿吗?”
小翠连忙扑跪在地上解释,“奴婢知道,每次那太监想闯进来奴都派了人把他撵了出去,谁知这几日他总能深更半夜偷偷溜进来……奴已经多安排上一些守夜的太监宫女,今夜定不会叫那疯子进来。”
“把这些桃花都扔了。”陈阿招烦躁地说。
她搞不懂曹生究竟想做什么,或许如今落到这般境地的他早已疯癫了,如此想来,她便不想与他再多计较。
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
*
三日后。
陈阿招听说萧暮雨的车马已经来访锦国,身为宰相的林祈肆携同幼帝乾跃接待了他。
陈阿招最近安分守己,她并不打算去掺和这些朝政琐事,萧暮雨与锦国的事与她无关。
所以哪怕已经抵达锦国的萧暮雨给她书信了三封,她也没打算去见一见他。
可谁知当日夜里,正处于睡梦中的陈阿招被一只冰凉的手惊醒。
一只冰凉带着森森寒意的手掌轻轻覆盖上她的半侧脸颊,陈阿招被这股异样触碰地惊醒,便对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眼。
黑暗中,一袭黑袍,半张脸以黑纱覆面,独露出一双细挑妖魅的琥珀眸子,静静地盯向她。
陈阿招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又是林祈肆派来的刺客想要暗杀她,正要呼喊救命,男人熟悉无奈的嗓音轻轻制止了她。
“岁岁,那么久不见,当真是忘了皇兄啊。”
陈阿招欲要呼喊的话卡在嗓子里,她先是惊恐,而后慢慢收起僵硬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将眼底的厌恶收敛起来,表现出欣喜万分的模样。
“皇兄?竟是你……”陈阿招拽住男人的小臂,惊讶地问。
随着男人将面上的黑纱掀开,一张隐藏昏暗中依旧白皙艳丽的容颜出现,萧暮雨眼睫轻颤,他盯着眼前朝朝暮暮让自己思念的少女容颜,眼底疯狂涌动不明的情绪。
他喉结微动,须臾将女子拥入怀中,嗓音饱含柔情,“岁岁,为何不回皇兄的信?为何不肯见皇兄?”
“我………”陈阿招眼睛一动,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忍着恶心将脑袋靠在萧暮雨的肩头哭泣,“皇兄,不是岁岁不想见你……是林祈肆……如今他已经独揽锦国大权,连小皇帝都是他手下傀儡…我自然……”
她说这话时,明显察觉到萧暮雨脊背颤了一下,松开拥抱后,陈阿招刻意将自己松垮衣领下一抹红印露了出来。
萧暮雨的眼神撞见,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下来,眼底一闪而过狠厉的杀意。
“林祈肆。”黑暗中,萧暮雨如蛇蝎般的嗓音缓缓吐出三个字,与此同时还伴随指骨捏紧的发出的清脆声响。
萧暮雨很快起身,眼神阴郁道,“朕这就去杀了他!”
“皇兄!”陈阿招连忙搂住萧暮雨欲要起身的腰际,“现在不是时候,林祈肆背靠的是锦国,他身后还有南辰王等人,皇兄这个时候若动他,必然引起锦蜀两国纷争。”
倘若借萧暮雨之手帮她解决掉林祈肆,她当然高兴,可陈阿招不敢冒这个险,若是萧暮雨失败了,他自己死了就算了,她恐怕也将受到牵连。
她试图劝阻,萧暮雨却冷笑了下,指尖亲昵地勾勒住陈阿招的鬓发,眼底野心与贪婪漫布,“岁岁还不知道吗?皇兄这次来本就是要挑起纷争的。”
“什么……”陈阿招面色微白。
紧接着她听萧暮雨道,“如今的蜀国可不似当年。
“岁岁,皇兄来接你回家。”青年饱含深情的柔语传递耳畔。
陈阿招眼底一闪而过探究。
她该感动吗?
若是曾经的陈阿招,听到这句话后或许真的会感动到泪流不止,立即抱住萧暮雨,愿意抛下一切回家……
可如今的陈阿招早已不似当年被他们耍的团团转,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该清楚的认识到现实。
现实之中,没有人会真诚待她。
不过现在她还要在萧暮雨面前装一装,不好直接拒绝他。
“皇兄,岁岁当然也想跟皇兄回去,可若此时跟皇兄回去怕是会打草惊蛇,岁岁怕连累了皇兄耽误皇兄的大计。”陈阿招露出不舍的模样。
谁知萧暮雨竟丝毫不担忧,他将陈阿招的手盘握在掌心,轻声细语,“岁岁不必怕,皇兄早有计划,而岁岁就在此计划之中。”
陈阿招心中冷笑一声,原来她始终是萧暮雨的棋子。
她试探地询问,“皇兄究竟是什么计划?万一这中途……”
“不会出事,我在城郊已经设好了……”萧暮雨话说到半句,忽然停住,他浅浅笑了笑,眼底闪过陈阿招看得分明的警惕。
“岁岁就是我挑动与锦国的矛盾而已,今夜皇兄一定要将你带走,而且还必须让他们知道……”
萧暮雨的计划让陈阿招心脏一颤,她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争夺权力的棋子,她身在棋盘上,不知自己将被抛往何处。
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不安。
“皇兄,我不走!”陈阿招面露慌张,可她还未挣脱被萧暮雨禁锢的手,颈后便迎来一记掌力。
她顿觉得脑袋天旋地转,眼前很快陷入黑暗中。
萧暮雨抱起昏迷的少女,眼底涌动温柔浅笑,湿润的唇瓣轻碰到少女阖上的眼皮上,轻声呢喃,“岁岁啊,这次皇兄一定要带你走。”
第60章 残虐 “皇兄……她已经死了!”……
陈阿招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她昏沉沉地睁开眼皮,一股浅淡龙涎香味窜入鼻息,入眼是宽大的袖袍在轻轻安抚着她。
黑沉沉的檀木马车内,已经换上锦服的萧暮雨在怀抱着她, 她身上披着男人的明黄色狐裘。
见她醒来, 萧暮雨好看的凤眸上扬, “岁岁,可是马车太过摇晃让你不适?”
陈阿招脑袋晕厥的厉害,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 没多大力气去质问萧暮雨为何要将自己强行带走, 她垂了垂眼,有些不适的抿上唇不愿多说什么。
她并没有注意到萧暮雨好看的琥珀眸子暗了暗,在陈阿招再次昏睡时,男人指尖轻轻挑起车帘, 冷峻的容颜朝车帘外抛出一道冰冷的眼神。
“杀了。”萧暮雨低声一句。
马车外,驾马的老车夫还未求饶便被寒刃刺成了刺猬。
很快换上了一个年轻的车夫, 摇晃的车马平稳下来。
黄梅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 昏睡的陈阿招总觉得鼻息间飘出一道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马车似乎走了很久, 到了傍晚时在一处小溪旁停了下来。
陈阿招从疲乏中睁开眼,身旁已没了萧暮雨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发现四周是明黄的篝火,周围还坐着许多伤残疲累的士兵。
这些都是萧暮雨的人,陈阿招仔细观察着,约莫有百来人。
但萧暮雨有胆量将她从皇城劫走,他手下的人应当不只有这些, 看他们低调前行,想必是与前方的军队汇合去的。
陈阿招不知萧暮雨究竟打算做什么,这种被当做物品带走的感觉让她惶恐不安,她想逃走,可孤身一人又如何能逃回去?
她心底惶恐不定,这时,车帘忽然被一只手掀起,来人不是萧暮雨,而是一个模样清秀,与她差不多年纪,朴素装扮的小姑娘。
小姑娘朝陈阿招道,“我是陛下的贴身宫女,陛下唤我来叫姑娘过去的。”
原来是萧暮雨的宫女,陈阿招也没想什么,便跟着下了马车。
小宫女带着她往人群少的小溪东方向走去。
“陛下唤我做什么?”陈阿招打听问。
小宫女语气含笑,“陛下在给公主亲自烤鱼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觉得这宫女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不似刚刚尊敬有礼?
越往前走,越远离了那群士兵盘踞处,陈阿招越发觉得不对,她停住脚,疑惑地问,“皇兄怎会到无人处烤鱼?”
小宫女面色平静地说,“以陛下的身份,若是让士兵们看见他亲自给公主烤鱼,无法在军队中立威严的,公主前面就要到了。”
小宫女朝她指了指最前方一抹亮光处。
前方的亮光有些刺眼,陈阿招看不太清,但隐约似乎真有一个人影在那抹篝火旁站着。
见小宫女回话时从容淡定,不疑有假,陈阿招便继续跟着她往那处走去,可逐渐靠近时,陈阿招才发现篝火旁根本没有萧暮雨的身影,她刚刚在远处看到的影子不过是一个稻草人。
她瞬间警惕起来,意识到小宫女是在骗她。
可她刚反应过来,小宫女也已经近身靠近了她。
陈阿招脖颈剧烈一痛,被小宫女的手死死掐住,抵在了篝火旁一棵枯树上。
赶了一路的马车,养尊处优惯了的陈阿招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正是疲累之际被突然袭击,她没有多少力气来反抗。
脖颈的力道越收越紧,紧到让她呼吸不畅,她震惊地看着面容扭曲,眼底冒出阴毒恨意的小宫女。
她不明白,她与这个陌生的宫女恕不相识,对方为何要勒死她?
在陈阿招不解和震惊的眼神中,小宫女咬牙道,“你不过是个野公主!凭什么让陛下念念不忘!陛下竟然还想不顾伦常娶你……连婚服都准备好了………”
什么婚服?这宫女在胡说什么?
陈阿招不甘就这样被人稀里糊涂掐死,她使出全部力气,右脚死死踩向了小宫女的脚上。
小宫女痛呼一声,终于松了她。
陈阿招挣脱了桎梏,正要逃离,拖地的长衫成了累赘,被身后的小宫女踩住。
一把银晃晃的匕首从小宫女的手中探了出来,朝她刺去。
陈阿招心脏一缩,眼看着那匕首朝自己胸口扎过来,自己却如笼中困鸟无法逃脱。
命悬一线时,夜空中划过一道箭痕,笔直地插进小宫女的手掌中。
匕首从半空中落下,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小宫女撕心裂肺的痛叫声。
扯住她衣袍的小宫女被明黄的长靴狠厉踹开,陈阿招被赶来的萧暮雨抱进了怀中。
冰凉轻颤的手指抚摸过她泛红的脖颈,青年的嗓音在夜空中轻微发颤,“岁岁……别怕……”
陈阿招脑袋发懵,她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时,耳畔回荡起那名小宫女刺耳的哭声。
“陛下……我惜儿啊,自您幼时便陪伴在你身旁的惜儿啊,你竟然为了这个假公主伤我……”惜儿捂着被箭支贯穿后,血淋淋的手掌,泪眼婆娑地凝望眼前冷漠无情的年轻帝王。
萧暮雨微蹙下眉,眼中不带丝毫情感地抬起右手的弓箭,朝惜儿的身上射去。
一箭,二箭,三箭,四箭………
倒地前,惜儿睁着那双含泪的瞳孔,死不瞑目地凝望着萧暮雨的方向。
萧暮雨却似发泄似的,继续往已经冰凉的尸身上射去。
见萧暮雨还要射,陈阿招抓住了男人冰凉的手腕,手抖道,“皇兄……她已经死了!”
萧暮雨阴冷的眼神慢慢恢复镇定,他扔掉了手中的弓箭,亲昵地抚摸陈阿招冰凉的发丝,眼神宠溺,“岁岁,没有人能伤你,谁若伤你,朕便要那人付出十倍代价。”
陈阿招不知作何感受,她勉强撑起一抹不算难看的笑容。
萧暮雨拉住她的手,“走,去溪水边尝尝皇兄烤的鱼。”
来到溪水边的萧暮雨不顾众士兵震惊的眼光,屈尊降贵地亲自烤起鱼肉,他将长袖卷起,长发用锦绳盘扎,一副历练忙碌的模样,不似初见时那般对她虚与委蛇,笑里藏刀。
陈阿招注意到他给烤鱼时还不小心将自己的金丝袖口和靴脚烤的漆黑,也毫不在意。
烤完鱼后,男人竟还贴心倍至地用刀子将鱼肉削成一片一片装在盘子内,捧给她吃。
眼前的萧暮雨温柔到了骨子里。
可透过他温柔貌美的皮相,陈阿招看到了他皮囊下的森森白骨。
这几年,她也没少派人去打听萧暮雨。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她知道真实的萧暮雨就像刚刚那样嗜血残暴。
听说自她和亲后,萧暮雨便犯了失眠症,经常心情抑郁便杀死宫人。
他的残暴让蜀国百姓人心惶惶,暴政下的蜀国看似步入稳定,实际早已民心涣散。
“岁岁在发呆,可是皇兄做的烤鱼不合胃口?”萧暮雨凤眸微弯,他用金簪挑起一块无刺的鱼肉轻轻送进陈阿招的唇边。
陈阿招回过神来,乖巧地吃下萧暮雨亲自投喂的鱼肉。
萧暮雨的烤鱼技术不怎么样,焦灼的鱼肉入口腥中略带苦涩。
可她仍是笑着,与他演起兄妹情深的戏码,“好吃,没想到皇兄还会烤鱼。”
“这几年岁岁不在身边,皇兄学了很多菜式,等我们回到蜀国,皇兄每日变着花样做给岁岁吃。”萧暮雨说到回蜀国时,琥珀似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银银亮色,如同投影进溪水中的一轮明月,伴着涟漪。
他很快又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一根熟悉的簪子。
簪子上熟悉的白玉茶蘼花光泽夺目,像是曾被人无数次把玩摩挲,更加光滑,在月光下熠熠闪烁。
萧暮雨将荼蘼花簪子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
“岁岁,你曾说你无名无姓,皇兄便唤你岁岁,知道皇兄为什么当初想唤你岁岁吗?”萧暮雨盯着她说。
陈阿招怔了怔回答,“我也不清楚。”
“傻妹妹啊。”萧暮雨忽然将她拢进怀中,泛着龙涎香的狐绒大氅将她裹的很紧。
温热的气息从脑门上吹来,星辰漫布的野外,萧暮雨语气柔软地说,“自然是希望岁岁平安。”
陈阿招的手指紧了一下,面色有些僵硬。
*
翌日,萧暮雨的队伍继续跟着他往北出发。
一路上,萧暮雨将陈阿招照顾的很好。
她渴了便立即有人递水过来,饿了便有食物递过来,无聊时萧暮雨也会为了她暂缓路程,带着她去看看周边世外景色。
陈阿招实在不知萧暮雨此行的计划是什么。
且自那晚那名宫女被萧暮雨虐杀后,她又隐约发觉随从的军队中,总有那么几双眼睛对她投来敌意。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精神紧张导致的错觉,后来,她不止一次撞见了一双对自己浸透恨意的眼神。
这眼神来自一名身材瘦削的士兵。
在第四晚野外扎营时,陈阿招想跟蜀国士兵们拉近关系来打听点线索,便主动给士兵们分发干粮,中途时,她便撞见了这几日对自己敌意满满的人。
在她将囊饼递给一个年轻的士兵时,那士兵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让陈阿招怔了下。
不过旋即,士兵收起眼神冷冷地留下一句,“我不饿,公主分给别人吧。”
“牧安,还在为你妹妹的死伤心?她那是咎由自取,这公主给的东西,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一旁,另一位年轻士兵猛打了下青年的后背,转而殷勤地接过陈阿招递在半空中的馕饼。
通过另一名士兵的话,陈阿招大致明白了。
怪不得这名士兵朝她投来这眼神,原来那晚死去的宫女是他的妹妹。
这士兵名叫……牧安?
陈阿招很识趣地远离了那名士兵身边。
她心底暗暗嘀咕,明明杀死那个宫女的是萧暮雨,这个牧安不恨他的陛下,反倒恨起她这个公主来了?
如今的形势实在于她不利,在萧暮雨身边一日,她便总觉得心底不安的慌。
特别是第五日,当她真正见识到萧暮雨的冷血残虐,陈阿招内心愈发排斥与她这个皇兄亲近了。
行至半道时,萧暮雨的信使快马加鞭传来一封信件。
萧暮雨在看完信后,原本懒散悠闲的神情很快紧绷了起来,连续几日不急不缓赶路,到了今日忽然催促士兵快速赶路抵达目的地。
疾驰的马车不免颠簸,萧暮雨担心她身体不适,便全程将她抱在怀中。
可半晌后,原本疾驰的马车忽然猛地一刹,白马长鸣一声,车夫也迅速停了下来。
马车内的陈阿招被猝不及防地惊醒,她刚睁开眼皮便看到原本温柔平和的皇兄忽然沉下了脸。
一把银亮的匕首从她眼前划过,萧暮雨很快掀开车帘将匕首抵在了车夫的身上,眼神冷漠地如同看向尸体。
陈阿招顿时困意全无。
年轻车夫被吓得立即解释,生怕再晚一秒,就要身首异处,“陛下饶命!臣不是有意停车……是前方有一群流民挡路。”
闻言,萧暮雨眼底的杀意由车夫身上转到了前方。
车帘被萧暮雨掀开,马车内的陈阿招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阴郁潮湿的天气,枝叶与冷风呼啸,生命的衰败哀嚎声和渴望食物的声音连绵不断。
许多身材干瘦,破衣烂衫的流民倒在路边,一些则跪在萧暮雨的马车前祈求一口粮食。
陈阿招心口哽了哽,她下意识拢紧了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她也跟这群流民一样,饥寒交迫,死里求生……
马车之上锦衣玉食,马车之下食不果腹。
这种感觉让她恐惧,窒息。
可紧接着萧暮雨冰冷的声音更加让她觉得惶恐。
不带一丝同情的冰冷语调从她耳边响起,喃喃道,“蜀国的流民与我们有何干系,既然敢挡路,踏过去即可。”
说罢,萧暮雨在那群流民惶恐的眼神中拉起缰绳。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潮湿的阴雨天。
陈阿招面色发白,随着马车碾压过一具具□□,坐在车内的她也仿佛感觉到□□被碾压的疼痛。
脑中一阵眩晕袭来。
很快,外面又响起怒吼声。
陈阿招颤着手指掀开窗帘,窥见了与萧暮雨兵队厮杀起来的流民。
这些流民暴动了,靠着一具具病弱不堪的躯体和萧暮雨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了起来。
很快,怒骂声渐渐停止。
陈阿招瞳孔震惊地看着一具具生命倒下,就倒在了她的前方,尸体铺成了一条路,血水流成了河。
腥臭味很快铺满鼻息。
她眼眶微红,面色惨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开始恶心。
“岁岁!”身后少女的作呕声让噬杀上瘾的萧暮雨恢复了神智,意识到少女的恐惧与恶心,萧暮雨连忙催促,“赶紧出发!”
正欲出发时,陈阿招突然听到了婴儿般的哭泣声。
透过被风掀开的车帘,她看见一个约莫只有三岁大的瘦瘦小小的孩童坐在地上哭。
然而,陈阿招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支箭羽便射了出去,中止了婴儿的哭泣声。
陈阿招瞳孔瞪大,她颤抖地看着眼前放下手中箭弩的男人。
萧暮雨蹙着眉,拍了拍袖子,轻描淡写地说,“吵死了,还不快走!”
转身时,他又恢复了一副好皇兄的模样。
“岁岁别怕,到皇兄这。”萧暮雨将她抱进怀中。
可陈阿招愈发觉得恶心厌恶。
心底,一个念头慢慢生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