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
她脑袋很晕, 不记得一些事情,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似乎都不大一样,她在寂静无声的山林里逛了逛, 直到指尖穿透过树枝绿叶时, 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是死了。
她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没想到人死后竟是这样, 可这世间每日都有人死亡,为何此刻就单单她一个孤魂四处飘荡?
陈阿招想了想, 猜测许是每一只鬼大抵都不能看见对方, 怪不得民间话本子里常有孤魂野鬼这一说法。
她现在这副样子当真是应了孤魂野鬼四字。
陈阿招漫无目的地飘到一处河流上, 望了望河中,看不到自己丝毫的影子。
明明山风卷残叶,山涧鸟鸣飞舞,路过樵夫砍柴, 野狗犬吠,这些世间的声音她丝毫听不见。
她山野中飘荡了整整七日, 终于慢慢回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是为了救玥音而死, 可那日山顶东西两侧埋伏的人才是害死她的真正源头。
那杀死她的人, 想必就是林祈肆派来的吧。
一想到林祈肆, 陈阿招又想到了错被毒死的宋雀儿,饶是如今成了孤魂, 她心中对林祈肆恨意也在升腾。
恨到极致时,她的灵魂都能颤抖三分。
灵魂剧烈颤抖的功夫,陈阿招竟发现自己可以瞬间转移。
她好巧不巧,转移到了林府之中。
而此时的林府,已经挂满了漫天的白布纸灯。
所有的丫鬟仆人穿着白衣跪在地上,院落中飘散着浓烈的烟雾, 周遭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昏暗无光。
陈阿招的灵魂不自觉被内堂内的烟火吸引,她的魂魄顺着那烟雾源处飘过去,刚踏进内堂,便看见一袭白色素服,额系白带的纤瘦身影跪坐于中央。
看到林祈肆的那一刹那,恨意侵袭着陈阿招的魂魄,她抬起虚无缥缈的爪子朝林祈肆抓过去。
可她的爪子丝毫没有伤害他半分,魂魄从他的背后穿梭过去,陈阿招掉进了他面前的棺材中。
她与棺内自己苍白的尸身对视,陈阿招觉得异常刺目,她迅速转身恶狠狠瞪向林祈肆,却撞进林祈肆死气沉沉的眼底。
才七日,林祈肆却像是大病过一场一样,身着素衣,乌发披散的他,好像比陈阿招更像鬼魅。
他苍白的指尖麻木地点燃一张又一张冥纸,任凭冥纸灰烬漫天,昏暗阴森的内堂中,烟火在他周身缭绕,他目光一动未动,始终落在棺木内少女单薄的尸身上。
尸身旁覆满了冰块,寒气从棺材内冒了出来,整个内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瞧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装的还真虚假!
陈阿招见伤不到他分毫,便放弃了攻击,她悄悄凑近他身边做出了一副被恶心的模样,往林祈肆身上吐出根本不存在的口水,似乎这样做能稍微发泄她内心的恨意。
林祈肆定然是要世人知晓他是一个深情至极的人,可惜他装的太不真实,哪有人在悲伤至极没有掉一滴眼泪的。
若他肯为自己掉一滴眼泪,陈阿招倒是会相信他曾经或许会有那么一份情谊。
陈阿招渐渐有些累了,她不愿待在这阴气渗人的地方。
地府里的鬼差为何还没出现抓捕她,她如今孤魂野鬼飘荡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就在陈阿招失魂落魄飘出内堂时,身后缄默许久的林祈肆忽然出声。
“阿招。”他的嗓音有些哑,轻轻呢喃。
陈阿招灵魂一颤,她竟然能听得见林祈肆的声音,正当她以为林祈肆发现了她,可当转过身时,却发现林祈肆依旧姿势未变,目光看向的是棺椁内空荡的躯壳。
陈阿招讪笑了一下。
真可惜变成鬼的她,依旧弱小无力,不能吓一吓林祈肆。
她很快飘出了林府,只是走前,在林祈肆面前落下一句话。
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她都要与他说。
“若有来生我不愿与你相识,若命运再次安排我们遇见,那下一次,我定要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加倍偿还。”
*
陈阿招的魂魄在大街上飘荡一夜,这一夜,她看见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见了朗朗晴空由晴转阴。
雨滴落在了过路的行人身上,浸湿了他们的衣物,却穿透陈阿招的魂魄,她清楚的看见喧闹的集市渐渐人流逝去。
她不知自己如今该何去何从了,如果魂魄不散,终日飘荡,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惩罚。
正当陈阿招百无聊赖,迷茫无措之际,她的灵魂忽然又开始晕厥,很快便似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来到了另一处陌生的山洞外。
陈阿招刚想离开,陡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山洞内响起。
“阿音,振作一点,我们马上就要到蜀国的国界了。”
那是许程之的声音。
陈阿招冲进了洞穴内,果然看见虚弱靠在石壁旁的玥音,和一旁正在包扎伤口的许程之。
看到玥音没事,陈阿招的灵魂欣喜地颤了一下。
可又看到玥音神情溃散,红肿小眼时,她又蹙了蹙眉,心下担忧。
她刚想上前安慰玥音,告诉她不要自责,不要为她伤心,上前的脚步却在玥音吐出一句话后猛然僵住。
玥音擦去眼底的泪,表情不似哭又不似笑,“我哪里会伤心,我只是想不到陈阿招竟然会为我挡箭。”
“你说她怎么那么傻啊,从头被人骗到死还不知道。”玥音嗤笑一声。
陈阿招不解地看向玥音,眼前的玥音竟与她从前所认识的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张水蜜桃一样的小脸扭曲起来,曾经纯真无邪的清澈瞳孔中渐渐被很多东西覆盖上。
那都是陈阿招从未在玥音脸上看到过的,那里有恨,有野心,有不甘,有埋怨………
玥音红着眼,开始拼命地摩擦手上不属于她的血迹,她一边嫌弃地擦拭,一边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当初若不是得知她是林怨带回来给林祈肆换命的人,我怎么会好心地给她馒头,怎么会好心地将自己的床榻让给她一半………她死也想不到,当初她时常受人欺凌也有我的手笔,在一个人受尽欺负的时候帮她一点,她便能一辈子对我感恩戴德了……”
玥音每说一句,陈阿招的魂魄就颤栗一分,好奇怪啊,她明明都死了,竟还能感受到浓烈的悲伤。
玥音见手上的血迹始终擦不干净,她忽然重重将手砸在了石壁上。
她的手划出了血口,看到自己的血覆盖掉陈阿招残留在自己手上的鲜血时,玥音才满意地笑了笑。
“玥音,她都死了,何必折磨你自己!”许程之立即扯掉身上的碎布替玥音包扎。
玥音捧起许程之的脸喃喃笑道,“我怎么可能为她折磨自己,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利用过她多少次了,当初林祈肆失忆时,我派你去暗中观察他们,看看陈阿招能不能从失忆的林祈肆手里套出玉佩,她当时多惨啊,废了手又废了腿,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将她骗进大牢里的程阿狗是我安排的人………”
玥音的每一句话都扎进陈阿招的心里,她控制不住飘到玥音面前,语气撕裂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骗我……”
林祈肆如此,想不到玥音如今也是如此……
回首她此生遇到的所有人,陈阿招才发现自己有多可悲,阿爹阿娘将她抛弃,林祈肆娶她是利用她的命,玥音接近她也是有自己的目的,鸦阙在关键时刻没有出现,阿兄也对她不管不顾………
大概此刻,这世上不再有人是牵挂她的……
她死后,他们对她的评价大抵是一个妄图枝头变凤凰,最后自不量力惨死的贱妾。
玥音靠在许程之怀中,忽然又哭笑起来,她接下来的话,算是彻底让陈阿招明白了一切。
“你说我利用她这么多次,到底也是会心软的……我原本不想丢下她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是蜀国公主!她是我的威胁,是我踏上青天的一块断崖……我怎么能容许她活着,她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可为何会是这样死………”玥音抓紧许程之的袖子,望着他咬牙切齿地问,“她一定是想让我愧疚!我不可能愧疚,永远都不可能!”
玥音那句“永远不可能!”像咒语一样直冲陈阿招的灵魂。
她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的灵魂开始消散了。
她不甘心地笑了笑,消散之际,她目光死死盯着玥音。
倘若能重来,她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可惜,她要散了……
从此这世间,再无她陈阿招存在。
第42章 公主命 陈阿招没有那么傻了
陈阿招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耳畔嗡嗡地作响像是要炸开一样,一道尖锐的辱骂声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薄唇尖脸,神情冷漠的老妇人。
那妇人见她醒来, 又掐住了陈阿招的耳朵, 骂道, “小小贱蹄子还敢跑!落到我的手上我让你好好知道规矩!”
陈阿招感觉耳尖要被人扯烂了,她被提着耳朵扔到了墙角, 从疼痛中回过神, 才注意到周围有许多面色惨白瑟缩着的小姑娘。
望了望阴暗漆黑的破草房, 此番情形再次重演,她如何不知自己进到了哪里。
她再一次入了人贩子的狗窝,只是……她不是明明已经死了,魂魄消散后怎得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陈阿招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软肉, 感受自己的心跳和体温。
她现在不是飘荡人世的孤魂野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搞不清楚现下的状况, 也顾不得一探究竟自己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刚刚她听到门外的牙婆对几个男人说, 一会儿准备工具要将她们一半的人拔舌短腿作为乞讨工具。
屋内听到这话的姑娘们已经哭成了泪人, 甚至有的已经晕了过去。
上一辈子的经验,陈阿招决心不再帮助任何人了, 能不能逃出去她们还是靠自己吧。
陈阿招等待着几个手拿斧头和剪刀的壮汉上前来。
几个壮汉说,“挑几个丑的乞讨骗人用。”
很快,几个被选中拖拽过去的姑娘撕心裂肺地哭喊。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被选中,莫非她俯身的这个身子是个美人?
不过没被选中也未必是好事,等待她们的会是落入红尘妓院那般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陈阿招大着胆子走到一个壮汉面前,娇笑着扯了扯男人的衣角, “这位小哥,我有些饿了。”
原本正在对一个少女实施拔舌刑的男子不耐烦地推开她,“别挨老子事,不然老子将你……”
男子扭头的瞬间,看到陈阿招泛白着的小脸,一副欲泪盈眶的模样,面上的烦躁之情微微变化。
好一个娇娇欲滴的美人胚子。
男子使了一个眼神,命几人看守着剩下的少女。
他走上前拽住陈阿招的胳膊,笑道,“来,哥哥带你去吃好东西。”
陈阿招趁其不备偷偷捡起了男子遗落的剪子。
她被男子带到一处稻草堆旁,看到男子色眯眯地解开裤带时,攥紧了手中的剪刀狠狠刺上去。
几滴粘稠的血溅落在陈阿招的脸上,她面色麻木,瞳孔冰冷,看着血流不止的男人倒下地时,觉得痛快极了。
她迅速逃离了这个地方,一路跑到热闹喧嚣的集市上。
这里繁华富庶,人们的衣着却不似锦安城。
这是一个她从未来过的陌生国家。
彼时,一阵清脆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车水马龙,熙来熙往的人群开始退却集市两侧。
陈阿招被路过的行人一撞,袖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甩了出来,那东西落了地,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发出一道青色的亮光。
陈阿招怔怔地盯着脚下之物,慢慢俯身将它捡起来。
她将两块合配的玉佩合上,盯着那玉佩上龙凤呈祥的纹路,手心收紧。
这玉佩不是应该被玥音带走吗?怎么如今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种异象时,随着那号角声停止,周围的百姓都开始齐齐下跪。
陈阿招为了不被人发现,也跟着跪在地上隐藏身形。
此时,有车轮声缓缓驶过,陈阿招轻轻抬眼,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车撵从他们面前驶来,车撵两侧各站了十名持刀道红衣男子,前后并排站着身着粉色水裙衣的女子,他们面容平静,不喜于色。
而车撵之上,陈阿招透过明黄的轻纱垂帘,看到那坐在轿撵上身着华服的尊贵之人。
街道两旁的人群纷纷垂目,不敢注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车辇。
正当她好奇那车辇究竟是何等尊贵之人时,人群中一只手忽然从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被人拖进了巷子里,那牙婆找到了她,命人将她按在地上,一只脚恶毒地踩在陈阿招白皙的手指上。
陈阿招疼地额间生汗,那牙婆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嘲讽嗤笑,“小贱人,我们蜀国的太子殿下岂是你能瞻仰的,你这种身份若是冲撞了殿下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保不住!把她给我按牢了,看断了你的腿你还能不能逃!”
陈阿招看见牙婆持起木棍朝她走过来,她立即抛出手中的玉佩,冲牙婆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牙婆被她手中光泽的玉佩吸引,立马夺掉她手中的玉佩。
“小贱人,没想到还藏了好东西。”
陈阿招道,“你看到那玉佩上的龙凤了吗?那是皇帝之物。”
从牙婆手中得知了她如今身处蜀国,想到之前从玥音口中得知的信息,或许她真的可以靠这个玉佩在与蜀国皇帝攀扯上关系。
牙婆听了她的话,噗呲一笑,“我听说蜀国皇帝在寻流落民间的公主数年,你莫非也想假扮这公主?就看看你这副贱相,你就不是公主!”
见牙婆不信,抬起木棍就要打断她的腿,那一瞬,陈阿招瞳孔颤缩,她如今的手脚都是完好无损的,死过那么一次,她怎会甘心再这样活下去。
陈阿招用力踩了控制自己的两个男人的脚,他们疼得抖了一瞬,松开挟持陈阿招的手就要来教训她。
他们觉得一个瘦小的丫头落在自己手头上定是逃不掉的,可他们低估了人在求生时的疯狂。
她飞快地拔出剪刀朝身旁的两个男人刺去,挣脱束缚后朝巷子外狂奔。
牙婆带着人在身后追赶,她一刻不敢停歇,跑到集市上,眼看着那辆豪华的车撵渐行渐远,陈阿招疯狂地推开人,朝车撵追过去。
这是她唯一可以找到的机会!她只能赌一赌,就赌她有没有公主命!
陈阿招飞扑上前,车撵成功被她叫停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饶是膝盖磨出了血,也继续往前跪,直到她离那轿中之人越来越近。
“大胆刁民,敢阻圣撵!”几个红衣侍卫提刀抵在了陈阿招的身上。
陈阿招眼中蓄了泪,她哆哆嗦嗦从袖中拿出那枚玉佩,将玉佩高高举起,嚷声道,“我不是刁民!我是蜀国皇帝的亲生女儿!”
话音刚落,侍卫手中银亮的刀刃朝她的脖颈上刺去,几个侍卫们轻呵一声,怒斥她,“敢冒充皇室,罪当至死。”
眼看刀刃即将割破肌肤,陈阿招手心捏紧,紧张阖上了双眼。
就在刀子即将刺向她的瞬间,一道偏柔的男声从车辇内响起。
“停。”
一时间,周遭嘲讽声和侍卫们的冷刀悄然停止。
车辇前的明黄纱幕被一只纤细的手缓缓挑起,坐在辇车内的容颜也慢慢浮现在陈阿招眼前。
这分明是个男子,样貌却生的极美,肌肤如玉,泼墨似的乌发卷翘,垂在肩侧,身着淡黄色的绸衣,胸口挂着好几串项链玛瑙石,两个耳垂上各挂着银铃的耳珰。
这名雍容华贵的男子缓缓走下车辇,朝陈阿招靠近。
陈阿招猜想他定是要仔细询问自己一番,辨别真伪。
她深吸一口气,已经在内心盘算好了接下来如何应答这位太子殿下的各种盘问。
可谁知,金贵太子走到她身边伸出了手,他没有任何盘问,没有任何起疑,只轻轻伸出了手,笑容盈盈,“欢迎回家,妹妹。”
*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上了太子的车辇。
车辇上,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嫌弃她的粗衫烂衣,他不仅紧挨着她坐,目光始终满面含笑地盯着她。
这反倒让陈阿招内心打鼓,生出几分颤意。
“看来妹妹流浪世间,受了不少的苦。”太子的目光在陈阿招苍白的小脸上扫过。
而后,他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卫很快抓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分别是刚刚捆绑她的壮汉和那个牙婆。
陈阿招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太子殿下查的那么快。
那忐忑不安的牙婆看到坐在太子身边的陈阿招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指着陈阿招道,“殿下,她只是我捡到的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你莫要被她给骗了!她怎么可能是……”
牙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侍卫踢断了腿,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哀嚎。
“要回宫了,妹妹打算如何处置呢?”太子殿下看向陈阿招。
陈阿招看着那牙婆,冷冷道,“她不是说要把割舌断足嘛…那就………”
她指向那为首的牙婆,勾起一抹冷笑,“那就把他们割舌断足!”
她话音刚落,耳畔响起太子的轻笑,他满意地看了眼陈阿招,朝护卫使了个眼神。
下一秒,刀起血溅,牙婆和那几名壮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看到那牙婆的下场后,陈阿招痛快极了,她扭头对太子道,“现在可以回宫了。”
*
陈阿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容易进了皇宫。
她在宫女的带引下很快见到穿着龙袍的皇帝。
皇帝在看到她的那刻,一张威严的面目渐渐变了,眼眶微微生出一丝泪珠,将她的手拉住,认真看了看。
“你是……月黎的孩子?”皇帝语气有些哽咽。
他口中的月黎便是当初被送到锦国和亲的公主,亦是林怨的月夫人。
陈阿招对月夫人没有丝毫印象,倘若她真的月黎的孩子就罢,若不是,她如今也要借着这个身份鱼跃龙门。
她落了一滴泪,将手中的玉佩捧到皇帝面前,“您若是不信,我还有玉……”
“信,朕相信。”蜀国皇帝竟主动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
“你这张脸像极了你的母亲,朕不会认错………当年月黎离世前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上她告诉我在前往锦国和亲的时候就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是我……是我当初懦弱无能…她本是冷宫里陪我长大的丫鬟…却因长相出众被先皇看中作为缓解蜀锦两国关系的物件送了出去………阿黎是在恨我……所以她死时不愿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在何处,我曾派人到锦国寻了很久…始终没有你的下落。”皇帝将陈阿招抱住,失声痛哭。
活了半辈子了,好歹也是一个庄重严肃的皇帝,此刻陈阿招是真的感觉到皇帝的自责和悲伤。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就算她与皇帝真有着血缘关系,她如今对皇帝也生不出半分亲情,这个皇帝,只是一个能改变她地位的陌生人罢了。
皇帝拉着陈阿招驱寒哭诉了一夜后,第二日便昭告天下,封她为倾宁公主,赐了一所奢华的公主府。
公主府内,宫女太监三百,黄金首饰万斤,绫罗绸缎千倾,珠宝玩物百箱。
陈阿招披上了质地柔软的明黄裙衣,衣裙上镶嵌了近千种不同的珍珠。
她踩着华丽的金丝珍珠鞋,走在宽阔的公主府内,感受着宫女太监对自己的殷勤侍奉。
她只需一句话,想吃什么,那样东西便能很快摆放在面前。
如此奢华尊贵的生活,是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正在吃葡萄的忽然想到了玥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怪不得啊,怪不得玥音如此利用她,这般的好处谁会不想得到呢。
她抬起手,欣赏着自己十指手指上带的戒指,抬了抬手指,一旁的宫女恭敬地将一个手持金铜镜摆到陈阿招面前。
陈阿招望着那铜镜里白皙的容颜,越看越觉得烦闷。
她如今的脸与从前的模样并无差别,但却又比从前的模样好看。
肌肤比从前的白,唇更红,齿更白,眼神更清亮。
可再美,这副与从前并无差别的容貌也让她每每午夜想起曾经的痛。
一旁的宫女已然汗水淋漓,这位遗落多年的公主性情似乎有些不稳定。
时而兀自发笑,时而兀自流泪。
而此刻,陈阿招笑着笑着发了怒,她将价值千金的铜镜扔在地上狠狠踩踏。
小宫女正不安时,又看见一个明黄身影过来,顿时神情更怕了。
他们这位容貌盛过女子的太子殿下,也是喜怒无常呢。
“妹妹,可是宫女惹你不高兴了?”勾人的声音响起。
一双带着打量的眼神在陈阿招面前出现。
她赶紧抹了泪,看见小宫女跪在地上求饶,“太子殿下饶命,我没有惹公主不悦,真的没有!”
太子没有搭理宫女,可很快又有几个宫女出现欲将她身旁的小宫女拉走。
陈阿招见状,开了口,“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难过的事罢了,不关玲儿的事。”
听到她的话,太子这才动了动手,命人松开了玲儿。
太子的脸忽然朝她靠的更近了些,吐息微洒在她脖颈,目光凝视着冲她眨了眨眼,“那妹妹告诉我,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陈阿招随口道,“不过是曾经流浪在外受人欺负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她本想将话题绕过去,谁知太子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目光含着梨花般的笑,眼底深处却染上嗜血的杀意,“不如妹妹将过往欺负你的人列个名单,兄长替你解决了。”
重活了一次,陈阿招没有那么傻了,如今这世上唯一能给自己报仇的人就是她自己,至于任何人,都是带着目的而来。
包括她眼前这个蜀国太子——萧暮雨。
“都是一些小事,兄长日夜帮助父皇处理朝政已经很累了,就不麻烦兄长了。”陈阿招说。
见陈阿招不愿提起,萧暮雨轻轻一笑,从躺椅上站起身,他走前摸了摸陈阿招的脑袋,好奇道,“不知我这位倾宁妹妹可有小名。”
陈阿招决定抛弃过去,便不可能再用陈阿招这个名字,她胡诌了一个,“以前我叫阿岁。”
闻言,萧暮雨浅浅微笑,“那以后,兄长就唤你岁岁。”
第43章 和亲 “我要林祈肆死!”
蜀国皇帝萧景恒近日放下了手中的朝政, 专心地陪伴这失而复得的女儿。
陈阿招原想着与皇帝和太子虚与委蛇,可谁知她的这位帝王父亲对她的宠爱日盛。
许是曾经死亡留下的阴影,陈阿招经常夜半梦魇,她的这位父皇得知后, 便寻遍整个蜀国, 为她找来安神之物。
得知陈阿招爱吃糖果, 他便给公主府里派了各类的糕点师,皇庭御厨。
就在前几日, 萧景恒又决定给陈阿招举办一个迟来的及笄礼。
她的及笄礼盛大而热闹。
全京城挂满了写有她名字的灯笼, 夜半星辰, 满城色彩,陈阿招穿着鲜红的金丝羽衣,站在高阁上观望飘向天空的孔明灯。
绚烂的烟火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开。
她的父皇走到她身边将一个小木盒递到她手中。
萧景恒眼眶微湿,笑着说, “倾宁啊,打开看看父皇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陈阿招原想着可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玉石珍珠, 可当她打开木盒时, 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扑面而来。
她怔怔地看着盒中那雕刻精致, 刻画自己模样惟妙惟肖的糖果。
“这是……”陈阿招愣愣地盯着木盒。
皇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知道我们倾宁爱吃糖,父皇便命人精心雕刻这糖果, 倾宁看这糖果好看吗?”
陈阿招盯着糖果突然失神,指尖扣在糖果的盒子上,她脑中浮现过万千的记忆,曾经碎掉的糖好像被捡了起来。
这段时间,父皇对她的好细致万分,曾经不敢想象的生活如今她似乎全得到了。
可……这一切又来得太过突然, 让她不敢相信。
熟悉的魅人声音从身后响起,来人淡黄色的衣料在夜空中熠熠闪亮。
“岁岁,这是阿兄送你的礼物。”
一个精致的白玉荼蘼花簪子轻轻插上陈阿招的发髻上。
陈阿招扭过头,客气地朝萧暮雨道谢,“多谢太子哥哥。”
她抬起头来,发现萧暮雨仍在看着她,瞳孔中闪烁过狡黠的光,眼底暗藏狐狸般的笑。
不知为何,萧暮雨给她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陈阿招移开始写,果然,下一秒便听到萧暮雨幽幽开口,“岁岁如今既过了及笄礼,也该觅得良婿了吧。”
“太子哥哥好像还没有娶太子妃吧,既然太子哥哥都不急,岁岁也自然不急了。”陈阿招对上萧暮雨的眸光,笑着说。
一旁的萧暮雨没发现二人间的暗潮涌动,却也觉得陈阿招说的有理,“是啊,你也该择个太子妃了。”
闻言,萧暮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语气有些不悦道,“我也不急。”
说完,萧暮雨便欲转身离开,而此时,一道冷风忽然从上空吹来,陈阿招余光瞥见一道银光闪现。
或许是死过一次,她对危机的反甚快,当那把银亮的刀剑朝她袭来时,陈阿招迅速趴下,那刺杀她的剑落了空。
皇城上顿时宫女太监乱作一团,不少护卫从楼顶一跃而下,分为了两批,一批护在了皇帝身侧,一批护在了太子萧暮雨的身侧。
而陈阿招身边仅有几个宫女太监,躲闪之中,那杀手发现她孤立无援,便提剑朝她杀来。
陈阿招想跑,可由于裙摆太长,她只能踉踉跄跄在地上狼狈地躲窜。
可那把刀剑速度太快,陈阿招如何也躲不过去,眼睁睁看着晃眼底刀子朝自己的胸口刺来。
她惊恐到了极点,在四肢僵硬脱力之际,一个淡黄的身影迅速闪到她面前一剑划破了那歹徒的脖子。
突袭的歹徒很快被杀尽,陈阿招被宫女搀扶着站起身。
可她还未能从刚才的惶恐中回过神,她面色苍白浑身发着虚汗,明明没有丝毫损伤的身子却莫名感到痛楚。
皇帝急切地宣太医,陈阿招僵硬地倒在了地上,昏迷前,她的手指死死扯住一块衣料。
她似乎看到面上粘血的萧暮雨笑容更深,他微微张唇,吐息温凉,“岁岁,拽着哥哥做什么?”
*
陈阿招一夜高烧后,昏睡了三日,才从病魇中脱困。
半梦半醒间,她唇齿间似乎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苦味。
这苦味令陈阿招皱紧了眉头,她忍不住喷了出来。
耳畔响起一道轻斥声,陈阿招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便对上萧暮雨满是水滞的脸。
萧暮雨皱紧眉头,一脸埋怨地看着她,十分气恼地将手里的药盏放在桌案上。
“我的好妹妹终于醒了,这下可以松开兄长了吗?”萧暮雨眼睫微眯问。
陈阿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右手中似乎紧拽着一块衣料,反应过来时她连忙松开手。
萧暮雨宽大的袖袍口已经被拽出了褶皱,陈阿招发现他穿着的还是那晚的衣裳,且领口处还有脏污的血迹。
她捂了捂鼻子,也蹙起眉,“皇兄都不换衣服的吗?”
闻言,萧暮雨眼睫挑了挑,瞳中生出怒意,阴阳怪气道,“若不是妹妹昏睡这三日紧拽孤的衣服,孤也不至于不能回去啊。”
听到他这样说,陈阿招面色微窘,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萧暮雨,果然发现他白皙的眼睑下已经有些许乌青,灰墨色的瞳孔中也藏了血丝。
她不敢相信萧暮雨竟真的陪了自己三日。
“我昏睡时当真拽皇兄的袖子拽的很紧?”陈阿招问。
“你说呢,岂止是紧啊,简直恨不得将孤的袖子扯烂。”
“皇兄其实大可以把袖子割掉……”陈阿招嘟囔了一句。
谁知萧暮雨忽然起身朝她靠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陈阿招面前。
萧暮雨眼含笑意看着她,喃喃道,“孤这件衣裳可是绣了三年才完成的,孤可舍不得,不过……”
他话音一转,凑到陈阿招耳畔轻轻笑道,“看来阿妹胆子着实小,皇兄不陪着也不放心啊。”
陈阿招怔住,萧暮雨整了整衣领后转身离开皇宫。
陈阿招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
她内心疑惑,萧暮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时年三月,春花烂漫,花香肆意。
萧暮雨近日繁忙,陈阿招便做了一些掺和了春花的糕点准备去看望看望自己这位忙碌的皇兄。
说来玄乎,自从那日及笄礼上萧暮雨救下她,又照顾她三日后,她与萧暮雨之间的关系愈发温和起来。
萧暮雨时常去公主府看望她,偶尔给她送一些小宠物,路过异域之地,看上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好玩意,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前几日她在公主府上和丫鬟下人比拳喝酒,醉酒后竟然跑到了萧暮雨的地方。
那日下着大雨,她在雨水中狂奔还非要拉上萧暮雨,跑累了,她便趴在萧暮雨的背上,逼着萧暮雨在雨中背着自己旋转。
酒醒后,陈阿招原以为萧暮雨是要责怪她的,可他竟然意外地没有说什么,反倒担心她醉酒淋雨生病,前去看望了她。
她的丫鬟玲儿也非常稀奇地跟她说,“公主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从前并非性情温和之人,稍有人惹她不顺,便会被处以刑法,更没有人敢……敢让太子殿下背他的。”
听到玲儿这样说,陈阿招倒是留了一个心眼,但她也认真思考过,倘若萧暮雨是真心将她当妹妹对待的,她也一定会真心把她视为兄长。
陈阿招提着糕点来到东宫,看见多日不见的萧暮雨正在桌案前愁眉不展。
她悄悄走到萧暮雨身侧,拿起一块桃花糕塞在萧暮雨嘴边。
突如其来的东西碰到了嘴唇,萧暮雨眼底浮现阴郁之色,藏在袖中的掌心浮现杀气,他抬手正欲打飞打扰自己之人,耳畔一阵清甜的声音却很快抚平了他内心的烦躁。
“皇兄近日消瘦了不少。”陈阿招笑着说。
萧暮雨眼底埋藏的杀意褪去,他含住了糕点,眼神氤氲笑意,“岁岁来了,是来特意看皇兄的?”
“嗯,看来皇兄近日为诸多事犯愁呢。”陈阿招看了眼萧暮雨案前的图纸。
图纸密密麻麻,上面勾画了大大小小的国家,她看不懂。
萧暮雨浅浅一笑,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阿招,“自然是忧愁,蜀国与两大敌国交恶,腹背受敌,若是他们联手攻之,蜀国恐怕危险,为今之计,只有与其中一国交好方能解困。”
“不知这腹背分别是哪两国?”听到萧暮雨说的这般严峻,陈阿招也担忧起来,她可不想当亡国公主。
萧暮雨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轻声慢语道,“分别是丽国和锦国,锦国曾与蜀国有诸多贸易往来,是交好的不二之选。”
听到锦国二字,陈阿招控制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萧暮雨注意到她的紧张,眼眸中划过一丝幽光,笑问,“怎么了?”
“没事,这些政事我也不大懂,皇兄还是不要说与我听了,至于如何做,我相信皇兄能做好”陈阿招道。
萧暮雨看着她,笑道,“我自然能做好,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萧暮雨放下手中的书卷,忽然拉住了陈阿招的手,“你自回宫起还没在蜀国内好好逛逛吧,今日皇兄便放下手中的事物带你出去玩玩。”
陈阿招本想拒绝,可萧暮雨不容许她反驳,很快便拉着她坐上准备好的车马离开。
往日需要大匹车马随从的萧暮雨,今日竟然没有带任何随从,只将自己和陈阿招扮作葡萄人的模样,驾着一辆简单的马车往一处方向驶去。
“皇兄要带我去哪里玩?”陈阿招问。
“岁岁可曾见过十里桃花,三里塘?”萧暮雨道。
十里桃花?陈阿招摇了摇脑袋,她还真未见过。
“那今日,孤便带你去看一看。”萧暮雨驾着马车的速度加快。
车子很快停在一处宛若世外桃源般的村舍。
村口便有桃花盛开,这里空气清新,田边绿草丰盈,蝶鸟萦绕。
萧暮雨带她来到所谓的十里桃花林。
这里的桃树比外面的桃树生长的要高大许多,花瓣的颜色更嫩更大,桃花气息扑面而来,而在桃花林的旁边,是一条蜿蜒绵亘的溪流,溪流的水清澈见底,溪水中还有几只白鹅。
身处此中,安宁无忧,仿佛归隐山林,世间的嘈杂在此刻渐渐遗忘,就连心中的恨意也能悄然埋藏片刻。
陈阿招躺在落满桃花瓣的绿盈草地上,望着头顶的蓝天,此刻心中的愁绪淡然了一会儿。
她伸出手,接住了半空而落的花瓣喃喃道,“皇兄找的地方真的很好看,如果能无忧无虑生活在这里,也挺好的。”
她扭头看向萧暮雨的方向,竟发现萧暮雨不知何时攀爬到了一棵桃树上,他摘了许多色泽红润的桃子。
今日的萧暮雨着装干练,束着发,一袂淡黄的衣衫在清风吹拂下轻轻摆动,陈阿招竟然在这样的萧暮雨身上发现了一丝少年气。
“岁岁,尝一尝。”萧暮雨在溪水边将桃子洗干净后,递给了她一个。
陈阿招接过了桃子,犹豫着问,“阿兄,这片桃林没有主人吗?我们就贸然摘桃子会不会……”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萧暮雨催促她赶紧吃。
既然都摘掉洗好了,陈阿招便只能吃了,她一口咬下清脆的甜桃,还没回味桃子的清香,便听见几道呵斥声。
几个衣着朴素的村民走过来,对他们怒目而骂,“偷桃子来的!”
陈阿招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拉着萧暮雨欲要道歉,“对不住,我们不知桃林有主人,我阿兄也只是摘了几个,我们出钱赔给你们。”
陈阿招原想着好言商量就能解决,谁知这几个村民并不买账。
“我们的桃子不允许外人吃!谁若吃了,我们便要打的他吐出来!”说罢几个村民便走上前。
萧暮雨将她护在了身后,目光冷冷,“要孤吐出来,做梦!”
“阿兄,莫要和他们打……”陈阿招不想事情闹大,可萧暮雨哪里是愿憋屈的性子,他上前一步,抬脚便给了上前的村民一脚。
村民被他踹摔在地,几人火气更大,卷起袖子上前,嚷嚷要将萧暮雨捉了沉河。
陈阿招也没想到,不过是吃了个桃子,对方竟然要起她和萧暮雨的性命来了,好在萧暮雨的功夫是不错的,对付几个壮汉应该不在话下。
可谁曾想,那村民拿出一个瓶子,洒出一片白粉末,很快,萧暮雨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陈阿招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万万想不到这村民留有一手。
萧暮雨四肢似乎无法动弹,僵硬地倒在地上,他睁着眼却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几个目露杀意村民朝自己靠近。
“沉塘前,先将这小子打一顿。”村民说。
陈阿招不会武功,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救不了萧暮雨,眼见几人要动手,她紧张道,“不能动他,你们可知他是何人?他可是蜀国的太子!”
陈阿招只能搬出身份来让这些村民放开他们。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几个村民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惧怕她和萧暮雨的身份,“我们管他是谁,就算是当朝皇帝也与我们无关,我们这里是世外之人,凡进者死!”
眼看几个壮汉举起拳头,陈阿招飞快地扑了过去,她紧紧地护住地上的萧暮雨。
拳头很快落遍了她全身,她的腰上,脑袋上,腿上都被砸的深疼,陈阿招疼地小脸泛白,身子发抖。
她因害怕紧阖上双眼,却没发现被她紧拥住的萧暮雨眼神晦暗。
陈阿招没几下就被打昏了过去,含着泪珠的小脸倒在萧暮雨的胸口上。
萧暮雨面色平静,直到那群村民的拳头还要落下来时,他目光伴着寒意,冷冷地说了句,“停。”
挥起的拳头全部停下,萧暮雨将昏迷的陈阿招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几个村民的面色由怒变得殷切,对萧暮雨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要狠狠欺负这姑娘,下狠手吗?我们才使了一半的力道。”
萧暮雨眼神瞥了眼那说话的村民,纤长的食指轻轻擦去怀中少女的眼泪。
“你们做的很好。”萧暮雨淡淡地说。
很快,许多名黑衣侍卫从桃林深处出现,将整个桃林团团围住。
村民们不解何意,“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暮雨突然阴森一笑,语气若有若无叹息,“可是我不高兴了啊。”
他话音刚落,几个村民便被侍卫抹了脖子,鲜血四溅,蔓延桃林。
萧暮雨抱着昏迷的陈阿招,语气冰冷,“将这里的人全部解决,不留活口。”
*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醒来时,已然身处公主府。
婢女告诉她,是太子殿下将她带回来的。
陈阿招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事?”
婢女道,“殿下身子无恙。”
陈阿招有些奇怪了,萧暮雨当时不是中了他们的药吗,怎么带她回来的?
她在公主府上休养了两日,萧暮雨才来看望她。
“我还以为皇兄不会过来了呢。”陈阿招珉了口茶水道。
萧暮雨不似之前那般语气充满调笑,反倒盯着她看了一瞬,“岁岁。”
“嗯?”陈阿招看向他,却发现萧暮雨盯着她不语。
他又轻轻叫了声,“岁岁。”
“阿兄若是有事,直说无妨。”陈阿招以为他是有什么想说但有所顾虑的事。
可萧暮雨摇了摇头,眼睫上挑,“无事,不过是想多叫叫你罢了,皇兄怕日后再叫不到岁岁了。”
陈阿招不解,“我日日都在公主府,皇兄若想唤我随时都可。”
萧暮雨笑了笑,墨灰色的瞳孔中忽然晕染上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在公主府没有逗留多久,便离开了。
而之后,不到三日。
陈阿招便得到了一个旨意。
皇帝要将她送往锦国和亲。
“这历代和亲的公主都没有一个能过的好的……这…将公主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恐怕………”陈阿招还未说话,一旁的婢女玲儿便开始为她担忧起来。
陈阿招面色平静,须臾,似乎明白什么,她轻轻一笑。
面上没有即将和亲的难过和害怕,她平静的仿佛和亲之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陈阿招咬了口杏仁糕点,喃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她这么容易能成为公主,原来这些时日,萧暮雨待她极好……
都是有原因的。
萧暮雨需要一颗帮助他缓解蜀锦两国的棋子,那颗棋子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只不过她恰巧在这时出现,成为他可以利用的东西。
当晚,陈阿招被接进了宫中。
起先将她捧到天上,宠到云巅的皇帝开始对她道尽自己的苦衷。
“倾宁……你莫要怪父皇…实在是如今蜀国的形势危险……但父皇定会保护你的安全……”萧景恒流着泪说。
陈阿招笑着帮萧帝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问,“父皇……你可知那锦国的皇帝已经年近六十了。”
皇帝的面色微变,更露愧疚,“倾宁……是父皇对你不起。”
皇帝的泪水掀不起陈阿招丝毫的波动,她还未曾陷入这虚假的温柔乡中。
眼下才是现实,世间无情,帝王更是如此,如此世道,唯已可信,唯已可靠。
事情已经成定局,就算她再哭再闹,也改不了要被送去和亲的事实,若是闹下来,很有可能皇帝对自己生出的那点愧疚之情也荡然无存了。
“我当然愿意替父皇分忧解难。”陈阿招笑着说,“只是不知女儿还有多少日子能陪在父皇身边了。”
皇帝告诉她,十日后锦国会派出接亲使者前来。
陈阿招心中了然,她没大哭也没大恼,反而接受了皇帝赏赐的绫罗绸缎,命人为自己制作一套奢华的婚服。
*
“父皇,她当真没有丝毫不愿?”宫殿内,萧暮雨问皇帝。
皇帝揉了揉脑门,叹息一声,“是啊,倾宁比我想象的要懂事,我欠了月黎,如今也欠了她……”
萧暮雨眼底的笑意慢慢褪下,他冷冷一笑,起身躬礼,“父皇,儿臣去处理事务了。”
自那日后,陈阿招再没有去过东宫,萧暮雨也没有来见过她。
可陈阿招知道,在她和亲前,萧暮雨一定会来寻她。
果然到了第八日,萧暮雨终于按捺不住前来。
“岁岁,你怎么不找皇兄了?”萧暮雨眼眶微红,见到陈阿招的那刻,眼神中带着不解和探究。
陈阿招瞥了眼萧暮雨,“皇兄没看见我公主府近日在忙吗?我要出嫁了,准备的事自然多。”
陈阿招语气里的疏离让萧暮雨面色微沉,他盯着陈阿招忽然冷冷一笑。
“岁岁,你在怪皇兄。”
“岁岁怎敢怪皇兄,皇兄也是为了蜀国好。”陈阿招客套的说。
“不许这样说话。”萧暮雨忽然扯掉她手中的红盖头,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陈阿招缓缓抬眸目光直视萧暮雨的眼睛,她认真地说,“在皇兄心里,怕是从未将我当过妹妹对待吧,不过就算如此……岁岁依然把你当做亲人。”
她的话让萧暮雨冰冷的眸子颤动。
当日午后,萧暮雨几乎是逃离着回去。
陈阿招知道她的话起了点作用,在萧暮雨离开前,她给他塞了封纸条。
纸条上,她告诉他自己如今什么也不求,萧暮雨若是念及一点兄妹之情,那就在她离开前,帮她做一件事。
*
萧暮雨果然帮她做到了。
第九日,宫中来报,皇帝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陈阿招立即前往宫中看望她的父皇。
“倾宁你来了……让父皇看看你……”皇帝气息虚弱地说。
陈阿招端过宫女手中的药膳亲自喂到皇帝口中,“父皇,倾宁来看你了……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皇帝泪眼婆娑,“想不到这个时候……倾宁还愿来看朕…朕会好的……”
陈阿招贴心地为皇帝擦了擦嘴角,她轻叹一声,眼神从刚才的关切变为冷漠,“父皇啊,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
“莫不是月黎来找你了?”
她的话让帝王面色一变,帝王面露恐惧,“倾宁你在……说什么…”
陈阿招将汤药洒在了帝王的脸上,冷笑着说,“她当然是要来找你的,你当年把她送去和亲,害她在敌国的冷宫中饱受摧残,她为了活下去不得意勾引朝中官员获得自由,可惜她终究活不到回来找你,如今……你却还要将她唯一的女儿也送到那个地方,她那么恨你,当然不会放过你!”
皇帝的瞳孔怔大,他指着陈阿招,面色抽搐,“你……你恨…恨朕……”
“我不恨您,但谁让是您先无情的,我也只能如此。”陈阿招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有更要报复之人在后头,你的过往和前程我没空搭理,和亲我会去,只是您跟皇兄相比我还是更愿意相信皇兄。”
皇帝拼命抓着布帘,他想要呼叫周围的内官,可是这时候,哪里还有人去理会他。
朝中即将风云大变。
*
陈阿招推开宫殿的大门,萧暮雨正站在殿外。
“岁岁可满意?”萧暮雨眉眼含笑。
陈阿招轻笑一声,“我还要恭喜皇兄即将荣登帝位了呢,皇兄可一定要保佑妹妹我在锦国安然无恙,毕竟皇兄无事,妹妹我才能有后路。”
萧暮雨目光逐渐暗沉下来,他凝视少女半扇容颜,眼底的情绪变化莫测,低声呢喃,“岁岁,属于我的不会离开。”
不过多时,内官前来禀告,“殿下,锦国派接亲的使者到了。”
“哦,这么快啊。”萧暮雨叹息道,“看来锦国很愿意与我们交好呢,妹妹可知这次锦国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是谁?”陈阿招心不在焉地问。
萧暮雨眼神微眯,笑道,“听闻是锦国才华横溢的当朝宰相——林祈肆,亲自下蜀,来迎亲呢。”
陈阿招原本平淡的表情,在这一瞬崩裂了几分。
藏在袖口的手指攥紧,她望着长阶之下,将眼中的恨意隐藏。
是夜,陈阿招安排了数十名武功高深的侍卫。
她指尖掐着椅柱,咬牙吩咐道,“我要林祈肆死!”
第44章 使臣 “那就赐他一杯毒酒吧。” ……
夜半子时。
琉璃灯火辉煌的蜀国皇宫内, 几道黑影迅速闪过,于黑夜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一间宫殿内。
银亮锋利的刀剑刺向床榻上挥砍,下一瞬,杀手意识到不对劲, 刀剑挑开金丝锦被, 才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杀手们意识到不对劲, 转身欲离开,却被突然闯入殿内的一批侍卫捉获。
“说, 是谁派你们来敢行刺我们锦国使臣!”一个义愤填膺地侍卫问。
几个被制服住的杀手咬紧唇不语。
昏暗的宫殿内很快燃起几盏明灯, 杀手抬头便看到一处屏风内缓缓走出的人。
这人身着绿墨色的便服, 墨发三千,面容昳丽非常,一双鸦青色的眸子清冷中却浮现浓郁的死气,阴郁冷淡。
他缓缓从屏风内走出来, 语气不紧不慢,朝身旁的护卫吩咐道, “用毒。”
侍卫立即听懂了, 很快拿出一个盒子, 将盒中的针插入其中一个侍卫的脑壳中。
须臾, 只见那杀手面色一变,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 期间,杀手多次想自我了结,可竟发现自己连了结的力气都没有,那毒倾入五脏六腑,如万蚁啃噬,肌肤似被火烙, 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半刻钟,杀手便流泪求饶,“我……我说……说……”
侍卫上前喂了杀手一颗药,那痛苦到极致的杀手这才慢慢从剧烈疼痛中恢复过来。
杀手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青衣男子,哆哆嗦嗦道,“是…是公主。”
闻言,青年鸦青色的眸子毫无波澜,他平静地摆了摆手,几个杀手便很快被人拖了出去。
*
次日。
萧暮雨面色阴郁地来到公主府。
“岁岁,你太胡闹。”萧暮雨面色沉沉地看着陈阿招。
陈阿招已然知晓昨日刺杀事情失败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平静地跟萧暮雨解释,“皇兄,我不过是给那个使臣一个下马威,并非真想杀人。”
萧暮雨冷笑一下,他忽然走上前,一只手用力地扼住了陈阿招的手腕,眼神中温情与怒意并存,“阿招,你要为皇兄考虑,这锦国使臣若是死在了蜀国,不光这次和亲事宜失败,届时整个蜀国危矣。”
“我知道,不会了。”陈阿招故作乖顺地垂下脑袋。
看着这样如猫儿般温顺怜人的妹妹,萧暮雨眼底冷厉的神情慢慢褪去,转而浮现温柔的笑,他轻轻松开手,化身成为体贴入微的兄长,替陈揉了揉泛红的手腕。
“岁岁,快些去梳妆吧,今日孤要宴请招待使臣,你也要到场。”
陈阿招顺从地点点头,可低垂的眼眸下暗藏的是深深恨意,她的指甲深陷进肉里,在掌心落下红痕。
*
日落时,宴会已准备的差不多,宫廷乐师起舞演奏,琉璃杯盏觥筹交错,绣制龙凤明黄桌布上摆满了金银玉器所盛的佳肴美馔。
在宴会两侧分别坐着锦国派来的使者,萧暮雨举着金樽,满目笑意道,“父皇病重,无法与各位畅饮,今日我便代劳,望诸位尽兴。”
萧暮雨的目光望向客座上诸多人之中,一袭紫衣官袍的男子身上。
想必此人便是锦国那位年轻有为的宰相林祈肆了。
此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这副皮囊之中,怎么看着像失了魂般?
萧暮雨正好奇地打量这位锦国来的使臣,此时,大殿外出现的一袭红衣身影将他的目光吸引走。
宫婢的声音传入殿内,“倾宁公主到。”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向这位蜀国公主。
陈阿招穿着红艳的裙纱,发髻以金钗银饰点缀,她举止稳重地走过大殿。
萧暮雨目光微动,陈阿招还未走近时,他便伸出了手,“岁岁,到皇兄身边。”
陈阿招却停下了脚步,她停在客席旁,目光望向距离自己一尺之遥的林祈肆。
她醒来后才知道,如今是景元六年,也就是说,距离她死亡时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五年后再次看到林祈肆,陈阿招恍惚觉得林祈肆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他如今已然从当初还尚有青涩的纤瘦身姿,变得高挺,容颜依旧是摄人心魄的美,眉心那颗惹眼的美人痣依旧红艳夺目,反倒是当初那股病气消散了。
且他身上曾经那若有若无的药香好像已经不复存在。
果然,看来林祈肆这几年过得相当滋润,怕是早已忘了,曾经惨死的那个小妾。
如今的他,怕是早已妻妾成群。
“这位貌美公子想必就是来接过的使臣了吧,和亲之路遥远异常,路上可要多麻烦公子照料了。”陈阿招埋藏心头的恨意,笑靥如花道。
席座上,原本眼波平静的林祈肆,在抬眼看陈阿招的那刻,眼神微动。
他盯着陈阿招的脸,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的情绪,沉静了须臾,才翕动唇,“这本就是臣的任务。”
“那就好。”陈阿招笑了笑,便没有再继续同林祈肆聊下去了,她实在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出簪子刺向他。
她缓缓走向高位上的萧暮雨,宴会继续进行,可期间,陈阿招发现有一双眼睛在始终注视着自己。
宴会结束后,陈阿招匆匆到公主府内休息。
婢女为她卸去满头的发簪,她舒舒服服泡完澡后,便命人退下。
她刚熄了灯,准备上榻,指尖却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凉之物。
她惊恐地收回手,那东西却立即覆盖了上来。
陈阿招被压到了榻上,耳畔传来低微急促的呼吸声,待她的视线彻底适应了黑暗,她才在黑暗中看到那张模糊的轮廓。
林祈肆双目微阖,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黑暗中他的面色近乎惨白,他将脑袋凑到陈阿招的颈上,颤抖的指尖攀上她的脸颊,在她的眉眼上临摹。
“放开本宫……放开……”陈阿招死命挣扎,她感到呼吸不畅。
林祈肆继续将鼻尖贴在她的脸颊上,他紧抱着陈阿招的双臂越收越紧,身子发颤,他的脑袋埋进她的颈部,似乎在嗅什么。
陈阿招觉得屈辱,她没想到自己如今贵为公主,还能被林祈肆这般肆意妄为对待。
她厌恶他的触碰,被抚摸的感觉几乎令她作呕,情急之下,陈阿招拿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发簪,狠狠刺进了林祈肆的肩头。
身上的人闷哼一声,终于停下了动作。
就在陈阿招以为他会因疼痛松开她时,林祈肆竟用手捧住了她的脸。
随即,温热的吻,哆哆嗦嗦覆盖上她的唇。
陈阿招愣了一下,陷入他肩膀的簪子狠心刺到了头。
温热的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她的脸上。
寝宫的大门很快被人用力撞开,萧暮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岁岁!”
倒在她身上的林祈肆被人用力推开。
林祈肆倒在地上,无数刀剑对准了他的脖子,他目光混沌,唇上渐渐失去血色,肩头的血越流越多染透了他绯青色的肩袖,可他却低低笑了起来,目光死死定在陈阿招的身上。
萧暮雨将陈阿招抱进怀中,狠狠瞪了林祈肆一眼,那阴沉的眼神恨不得即刻将他千刀万剐。
“来人,锦国使臣企图谋害公主,关入地牢!”
*
林祈肆被褪去了华服,关入了潮湿阴暗,满是虫鼠蚁窝的地牢。
萧暮雨告诉陈阿招,林祈肆做出此等事情,就算杀了他,锦国也不会追究。
陈阿招沉默了会儿,才问,“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他?”
萧暮雨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声,“死刑有很多种啊,炮烙,凌迟,镬烹,脯刑………阿妹觉得哪一种能解心头恨都可以。”
萧暮雨的话令陈阿招心头一跳,她忍下心中强烈的不适感,神色黯淡地说,“那就赐他一杯毒酒吧。”
他曾想用毒酒来了结她,那现在就让她用毒酒,彻底了结他们之间的恨与怨吧。
第45章 解恨 明明是出于利用。
雨水滴答滴答从冰凉的青瓦琉璃砖上落下, 坠落在庭园的芭蕉叶上,天边的云层轻轻浮动,清凉的风吹过亭廊水榭,绕进了女子淡黄的袖中。
陈阿招正脑袋枕在胳膊上小憩。
可与周遭安逸的环境相比, 她面色微白, 睡的并不安心。
她拧了拧眉, 一滴汗水顺着额间滴落,忽然, 陈阿招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她眼中带着惊恐, 惊叫声引来了几个婢女。
“公主, 怎么了?”婢女们跪在她面前询问。
有人给她擦汗,有人给她披衣,有人为她递茶。
“我没事。”陈阿招咬咬唇,眸中浮现疲态, 她询问婢女,“现在什么时辰?”
婢女回答, “回公主, 午时了。”
陈阿招揉了揉眉心, 想到许是她昨夜太高兴喝了许多的酒的缘故, 才一觉睡到了现在。
这一觉她睡的并不安稳,被噩梦缠绕, 竟然梦见死后的林祈肆化为厉鬼来纠缠她。
陈阿招看向头顶乌云未褪的天空,喃喃出声,“他死了吗?”
婢女知晓她所问何人,抿了抿唇摇头,“回公主,还没有。”
陈阿招有些惊讶, 皇兄分明答应了她今日辰时处死林祈肆,怎得到现在还未处死他?
婢女弯腰道,“回公主,今日陛下来找您了,看到公主在小憩便回宫了,陛下说若公主醒来,请公主进宫一趟。”
听到陛下二字,陈阿招还有些恍惚,可很快她又回过神来,浅浅一笑。
是了,昨日萧暮雨已经举行了登登基大典,今日的他已然是蜀国的新帝了。
萧暮雨找她,许是与林祈肆有关。
陈阿招很快命人准备好香车宝马将自己抬进宫中。
来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她便看见如今身披龙袍,高座龙椅的萧暮雨正慵懒地倚坐在龙椅上,领口微敞,乌发披散。
他手中端着金酒樽,神色微露阴霾。
直到陈阿招轻唤一声皇兄,萧暮雨面上的阴色一扫而空,他将酒樽放下,走下龙椅,来到陈阿招面前。
“岁岁,有一事皇兄恐怕不能为你办到了。”萧暮雨牵住她的手道。
陈阿招心中已经了然,“皇兄说的,是杀林祈肆?”
萧暮雨叹了口气,眼底浮现浓郁的杀意,“锦国得知林祈肆之事,竟告诉朕,若是杀了他,那两国和亲之事便就此作罢,朕实在没想到,那林祈肆竟有如此本事,让锦国为了他一人放弃两国交好!”
陈阿招冷笑了声,“皇兄恐怕不知,这林祈肆于锦国而言,就像是块围城的金墙,他在朝显赫,在世才名远扬,我们自然动不得。”
“阿兄,为了蜀国交邦之好,就放了他吧。”陈阿招道。
萧暮雨满脸愧意,握紧陈阿招的手,“是皇兄对不住你,这林祈肆轻薄于你……皇兄却不能做什么,但皇兄可以立即书信让锦国重新派一名使臣前来……”
“皇兄,不必了,就让林祈肆亲自送我。”陈阿招打断萧暮雨话。
“为何,万一他又对你?”萧暮雨蹙眉道。
“不会,有皇兄送给我的护卫,他做不了什么。”陈阿招平静地笑了笑,“皇兄,我亲自去地牢将林使臣接出来。”
“地牢污秽肮脏,妹妹还是不要去。”萧暮雨提醒她。
“我流浪民间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可不想错过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次。”陈阿招笑着说。
这次不能杀死林祈肆,她总能找到机会,不过这次没杀死他也没关系。
陈阿招想,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太不过瘾,她要让他身败名裂地死去才好。
*
地牢内充满了哀嚎哭叫声。
每往里面踏进一步,便能嗅到潮湿发霉,伴随血腥的臭味。
可陈阿招丝毫不惧,曾经她也待过恶心腥臭的地牢,如今也该让林祈肆好好体验。
她刻意等了许久,才命人打开地牢的房门。
内侍点燃了火折,昏暗的地牢被一束光亮缓缓照明,陈阿招看清了靠在墙脸色苍白的林祈肆。
他肩上的伤口未包扎,鲜血弥漫了半个手臂,身上还受了几道鞭刑,与从前那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形象相比,此刻就像是跌落污泥般狼狈。
灯火让倚靠在墙角的青年清醒过来,林祈肆睁开眼皮,看到一张在昏暗中被火光映衬的女子容颜。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盯着陈阿招的脸出神。
“大胆,竟然用这种眼神窥视公主!”一旁的内侍呵斥道。
陈阿招从内侍手里拿过火折,慢慢靠近了角落里的林祈肆,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无妨,定是我的容颜让林使臣流连忘返,过目难忘了。”陈阿招笑容灿烂地说。
她的左手却缓缓贴上了林祈肆脏污的衣衫,食指轻轻扣动他的领口,将其挑开。
林祈肆的喉咙微动了下,终于嗓音沙哑地开口,“公主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本宫只是关心你的伤势,亲自替你查看查看。”陈阿招挑露他的肩膀,指尖不知不觉抚摸上他被簪子扎伤的肩头,忽然,她用力按住了那块伤口,本已逐渐凝固的血再次溢出来。
林祈肆额角间青色的筋脉微动,面色愈发的惨白。
看到林祈肆这般难受,她内心格外敞快。
“公主是恨吗?”林祈肆虚弱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那是自然,你如此轻薄于我,本宫自然是恨。”末尾一字,陈阿招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
林祈肆苍白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他的眼中似乎毫无畏惧,一贯的平静从容,他鸦青色的瞳倒映陈阿招白皙的容颜,目光晦暗不明。
“可惜,臣不能立即以死解公主之恨了,可公主想要解恨,单单是这样实在不足以解恨。”
陈阿招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话落,她看见林祈肆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将左手的拇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
陈阿招正不解他这动作是何意,下一秒,林祈肆便做了一个令她全身发麻的动作。
林祈肆竟然生生咬断了自己的手指。
他原本白皙纤细的拇指很快在他的口中变得血肉模糊,猩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下,也粘染到他的唇齿间。
他像一个吞噬血肉的魔鬼,毫不知痛觉,顺着咔嚓一声,他的指骨彻底断裂,一块模糊的骨头被他衔在口中。
这一幕惊悚恐怖的画面将陈阿招身旁的两个内侍吓尿了。
他们在宫廷内待了数十年,见过太子殿下的狠戾阴毒,却从未见过比太子殿下还要恐怖的人。
此刻半身隐没在黑暗中的林祈肆不像是人,倒像是个厉鬼!
两个内侍的腿哆嗦起来。
而陈阿招的面色已然发白,她早已没了刚才想要折磨林祈肆的兴致,她此刻只想赶紧离开。
可她动了动脚,才发现自己的腿脚不争气的软了起来。
陈阿招跌坐在地上,祈肆却也朝她慢慢爬了过来。
“公主若还是不能解恨,不如再将臣挖眼断足,割鼻挑筋……”林祈肆的右手慢慢抚摸上陈阿招的发丝,轻飘飘地说,仿佛他口中那个被处以极刑的人根本不是他。
陈阿招哆嗦地推开他,颤骂道,“疯子!”
她赶紧命内侍将自己搀扶着逃出地牢。
一出了地牢,陈阿招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直到许久,她才从刚刚的惊恐中回过神。
一旁的内侍禀告她,“回公主,那人晕死过去了。”
陈阿招恢复了力气,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找太医救回来,可别让他死了。”
*
陈阿招是三日后,才询问太医林祈肆的状况。
太医告诉她,林祈肆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那根断掉的拇指,已经彻底废了。
陈阿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日的画面,“废了就废了,只要一条命还在不就行了。”
她命内侍将公主府的大门合上,这几日拒不见任何人。
将院门合上,她便仿佛安心了些。
又命宫女为自己挑选几个样貌好看的儿郎,与自己把酒言欢,共舞携乐。
她穿着质地柔软的轻薄的纱裙,赤足踩在浅水池里,岸边几个笑容温意的少年为她蒸酒。
她恍恍惚惚,醉生梦死了几日,不知是在逃避什么。
不知道第几日,陈阿招正在亭中与几个男宠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她双眼系上黑布,听着男宠们的声音朝他们抓去。
一阵规整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陈阿招转身猛地扑了过去。
被她扑上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陈阿招抓着这人的衣裳,轻嗅着对方发丝间的香味,她慢慢将脑袋抵在那人的胸前,听着被她抓住人儿的心跳声。
“你心跳的真奇怪,时而快时而慢。”陈阿招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面前人的脸颊,指尖摸棱挺翘的鼻梁眉骨,她笑容温柔,可渐渐的,指尖上的温度一点点发凉,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陈阿招推开眼前人,扯掉了眼上的黑布,目光充满厌恶地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林祈肆。
林祈肆腰前的发丝凌乱了些,胸前的衣领微露,留下一片褶皱,高山冰冷之相,此刻多了些凌乱。
林祈肆用指尖整了整微乱的领口,陈阿招清楚看见他的小拇指上换成了一个玉指套。
“公主好像对我的恶意很大。”林祈肆淡淡地说。
陈阿招摆了摆手,命周围的男宠和内室退下,直到整个亭廊中仅剩下二人,陈阿招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笑道,“你说我当公主多么自在逍遥,如今就要远离家乡,独自去你们锦国,从此受到束缚,在异国独自一人,我自然怨恨,恨你们这些将我带往灾难的人。”
说罢,陈阿招又魅眼含笑地看向林祈肆,“哎呀,不小心被林使臣你看到这幅画面,林使臣你莫要见怪,我平常都是这般随性惯了。”
林祈肆的目光在陈阿招脖颈微红处停留了一下,目色微暗,可很快被眼中虚假的浅浅笑意替代。
“公主,我们该启程了。”青年语气温润。
*
启程之日,萧暮雨来送别了她。
已经身处帝位的年轻帝王眼底的情绪低落,可面上依旧处变不惊,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岁岁,你要多保重。”萧暮雨笑着说。
陈阿招愧见了年轻帝王袍袖下紧握的拳头,他此刻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陈阿招临走前,主动上前给了萧暮雨一个意想不到的拥抱。
她凑在萧暮雨耳旁,低声说,“阿兄,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对我这般好,岁岁永远也忘不掉阿兄对我好的日子。”
她说的真情流露,可眼底一片冷漠。
反倒是萧暮雨,在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后,瞳色微动。
她将萧暮雨送给自己的茶蘼花簪子递还给了他。
“皇兄送的簪子早已是岁岁的贴身之物,如今再还给皇兄,是以解思念之情,皇兄日后若思念岁岁,便看看这簪子吧。”
萧暮雨将簪子握在手心中,回过神时想去抓陈阿招的手,结果却扑了个空。
望着陈阿招登上马车渐渐离去的身影,萧暮雨眼神露出一丝茫然。
明明是出于利用。
可为何,他竟生出一丝诡异的难受。
第46章 抓鱼 今日,谁也救不了他了。 ……
和亲路上, 车轮滚滚声绕过青草绿地,越往北走,肃寒之气越来越凝重。
陈阿招一路提高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休息, 她生怕林祈肆这小人之心, 在路上欲要报复她。
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知行了多久, 停在半道上休息。
车帘被一只白玉纤细手指掀开,一包糕点和一瓶水壶递了进来。
“公主, 休息会吧。”马车外, 林祈肆眼皮微垂, 语气恭敬疏离。
车帘外的冷风不断,吹动林祈肆的面色僵白,唇色冷淡。
陈阿招刚接过林祈肆递过来的食物和水,身披着狐裘的青年便转身离开马车旁。
她坐在车内, 看了眼手中的食物和水后,目光厌恶地将水壶和那包食物扔在脚下。
油纸包的食物滚落脚下, 被她踢散开, 泛着香甜的气味浮了出来。
陈阿招看见纸包中的梨花糕和青稞糖, 眼神微颤。
这些食物都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莫非, 林祈肆是想试探她是不是陈阿招?
陈阿招冷嗤了声,随后掀起车帘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朝外面的随从道,“本宫饿了,还不给本宫赶紧找点吃的过来。”
闻言,一旁殷勤的随从凑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公主殿下, 刚刚林大人不是给您送了吃的吗?”
陈阿招蹙起眉,当着众多随从的面目露厌恶,声音嚣张如洪,让周围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送的是什么玩意?本宫最讨厌吃那噎人的糕点和腻人的糖果。”
“本宫要吃烤鱼,你们几个去给我抓鱼吃。”她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趾高气昂道。
不远处,站在一旁清澈河水旁的林祈肆转过身看向那被夕阳笼罩的少女容颜,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鸦青的眸闪了闪。
士兵们闻言开始纷纷卷起裤袖,准备下河时,却被陈阿招一声命令止住了动作。
靠在马车上悠哉悠哉的陈阿招将目光移向一旁衣冠楚楚,华衣凌然的林祈肆。
她微微一笑道,“本宫可不想吃你们抓的鱼。”
众人不解陈阿招的意思,只见碧罗裙的金尊少女靠在车上,手掌撑起下巴,目光含着浅浅笑意望向林祈肆,缓缓道,“本宫只想吃林大人抓的鱼。”
话音才落,林祈肆的下属们便上前为他说话,“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大人不擅水。”
陈阿招呀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林祈肆倾长的身姿,唏嘘道,“我看林大人应当是文武双全才对啊,怎得不会水呢?”
众侍卫见陈阿招失落地垂下眉眼,原以为她是放弃让林祈肆抓鱼的想法,可谁知她只是短暂失落了一下,很快又露出天真无邪般的笑容,字字清晰,“可本宫偏要吃林大人抓的鱼,林大人一国文臣,既有本事担任接亲这一任务,难道连满足本宫小小的需求都不行吗?”
众将士面色纷纷一变,他们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和亲公主对他们锦安丞相的恶意。
“公主,这万万不行,这河水深度不浅,林大人不识水性,这分明是……”替林祈肆说话的侍卫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处变不惊的青年打断。
林祈肆嗓音温润,眸色平静,“为臣愿为公主效劳。”
“大人,她只是一个小国公主,我们凭什么……”有侍卫企图拦住林祈肆,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众人看着林祈肆脱去狐裘,踏向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陈阿招目光死死盯着林祈肆没入河水中的背影。
那河水果然不浅,饶是林祈肆八尺多高的身子,也很快被淹没,直到彻底消失在水面上。
岸上林祈肆一方队伍的人都急了,纷纷想要跳下河水中救人。
陈阿招朝皇兄送给自己的随从们使了一个眼神。
顿时,她身旁数三十名侍从围堵在河岸前,堵住想要下河救林祈肆的人。
刀光声出鞘,岸上的两队人剑拔弩张。
林祈肆一方的随从恶狠狠地瞪向陈阿招,“公主这是要谋害我们锦国重臣的性命!公主要知道林大人对我们锦国的重要,若是他身死异乡,那此次和亲便就此作罢!”
“本宫不过是考验林大人的能力,何来谋害一说,林祈肆既是锦朝重臣,难道连这点能力都没有?”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雄鹰尚有天敌,公主分明是在害我们大人!”一旁的侍卫义愤填膺道。
陈阿招懒得再跟他们说道,她瞥了瞥刀剑相向的众人,眉眼微弯,“好啊,那你们便打吧,本宫倒乐意看一场血雨腥风的好戏,就看看两方队伍打得遍体鳞伤的时间,林祈肆能不能爬上岸。”
她话音一落,愤恼的刀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陈阿招话是这么说,却丝毫不在意这些打斗的场面,她目光定格在平静如初的河水上,看得失神。
她喃喃问,“多久了?”
一旁的护卫道,“已经过去半刻钟了。”
“才半刻钟啊。”陈阿招看向一旁厮打的侍从们。
林祈肆所带的人武功自然是一等一的高,可奈何他们才区区十人,她的一方人武功虽不及他们,但胜在人多,应当能抵御一时。
果然如她所料,又过了一刻钟后,两批队伍精疲力竭还在厮打。
只要有一人想要跳入河中救林祈肆,她的人便会上前阻拦。
今日,谁也救不了他了。
眼见时间逐渐流逝,陈阿招盯着仍旧毫无动静的水面,她忐忑悬挂的心逐渐雀跃起来。
纤长指甲来回扣在车木上摩挲,断裂了一半也无所知。
一股好似大仇得报,却又怅然若失的情绪逐渐涌入心尖。
陈阿招扯出一抹笑容,终于故作担忧道,“都这么久了林大人还没上来,恐怕危矣,大家快下去救人。”
她的随从们终于停了手,林祈肆一方的队伍也收了剑,纷纷动作加快朝河边冲去。
众人正欲下水捞人,却见河水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水中浮现出来。
陈阿招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她瞳孔震动,不敢相信林祈肆能平安无事地从河水中走出来。
他还怀中紧紧抱着两条鲜活的鱼,拖着湿漉漉的衣袍,迈着冻僵的步伐,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墨黑的乌发湿润沾染到脸颊两侧,被冷水浸湿的脸颊上还在滴落水珠,林祈肆掀开湿润的眼睫,扫了眼周围凌乱伤痕累累的队伍,眼中毫无惊讶道,“都再休息会,包扎伤口。”
而后,他又朝陈阿招露出温润一笑,嗓音温和细腻,“多谢公主对臣的担忧,臣已经无事了。”
陈阿招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僵硬道,“林大人平安无事就好………”
*
林祈肆在车内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一旁的侍卫为他披保暖的狐裘,递上温热的暖壶。
天色渐渐黯淡,被浓密的黑色笼罩,眼见士兵们都受了伤,林祈肆便吩咐今夜在此处扎帐篷休憩。
陈阿招在马车内睡了一觉,醒来时便被一股淡淡的香味吸引。
她将头探出马车外,周围的士兵们都休息了,唯有林祈肆一人还坐在火堆旁,认真地烤鱼。
篝火映衬他面色明亮,他看似平静无碍,可微微发颤的手,让陈阿招明白,他此刻怕是冷极了。
想不到过了几年,林祈肆还是像以前一样怕冷。
陈阿招鬼使神差地下了车,朝林祈肆靠近。
一团阴影覆盖过来,林祈肆怔了怔,抬头看向站在火光外的公主,眉目弯起,“公主,稍等片刻。”
陈阿招坐在了他的身旁,伸出白皙的手指烤着火,她此刻不似白日里对林祈肆的厌恶,反而一边烤火,一边刻意凑近身旁的青年。
“林大人对本宫这么好,那是不是本宫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都愿意?”陈阿招双手捧着脸颊问。
林祈肆烤鱼的手顿了一下,随即道,“公主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
陈阿招在心里想,面上却表现和蔼,她叹息了一声,“本宫想要的太多了,没人能实现。”
“烤鱼好了,公主吃吧”林祈肆刚将鱼递了过来,手上忽然被覆盖一温热的东西。
陈阿招抓住了他的手,橘黄的篝火映衬进她的眼底,仿佛真挚热烈。
她指尖轻轻从林祈肆的手背划过,接过了烤鱼。
“林大人生的这般好看,才貌双全,应当已经妻妾无数了吧。”陈阿招笑着说。
林祈肆目光颤了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唇角微微勾起,“臣只有一妻,妻子已有身孕,安于家中。”
陈阿招带笑的面色僵了一瞬,“没想到,林大人倒是个痴情之人,如今妻儿已全,可真是可喜可贺。”
陈阿招笑着咬了一口烤鱼,烤鱼口味鲜美,可她却觉得难以下咽。
凭什么他如今可以妻儿双全的活下去,而她和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要惨死。
恨意让她想将眼前人咬死,可最后,她只是努力平复心绪。
陈阿招当着林祈肆的面将才咬了一小口的烤鱼丢在了地上。
“难吃死了。”
将林祈肆好不容易捞上岸,又好不容易给她烤好的鱼,像丢垃圾一样扔掉后,陈阿招如愿看到林祈肆面色白了下去,青年刚才眼底浮现的幸福神色一扫而空,逐渐变得空洞孤寂。
她轻嗤一笑,冷漠地转身离开。
第47章 入宫 “皇上,宾天了!”
车马行驶了三日, 终于抵达锦安城。
刚下了马车,便有宫廷太监带着一众宫女迎接她。
为首的老太监殷切地对陈阿招道,“公主,皇上早些便给您选好了宫殿, 请公主上轿, 随我入宫吧。”
陈阿招面上附着笑, “那有劳公公了。”
看着眼前高大的金碧城门,那是她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 她却是恭恭敬敬被人抬进宫中。
上了轿辇, 陈阿招这才扭头看向站在城门外马车旁的林祈肆。
她发现林祈肆在凝望她,青年眼脸微动,目光晦暗难辨,深深地驻足在她的身上。
直到他们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被厚重的城墙和合上的城门隔绝。
那双鸦青色的瞳才收回了视线。
*
陈阿招被带进了后宫,听一旁的太监说, 老皇帝由于得知她的到来高兴过了头, 病倒了, 今日才无法来见她。
闻言, 陈阿招面上担忧地附和了几句叫陛下保佑好身子,内心却鄙夷。
当真是色令智昏。
她在宫女的指引下穿过蜿蜒绵亘的石桥时, 与一身碧色华衣,气度不凡的女子相遇。
这女子身旁跟了不少宫女太监,白皙粉黛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倦怠,看着已经是有些年龄了。
想必是宫中的某个妃子。
果然,一旁的太监低声对陈阿招道, “这位是令贵妃,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是她最得宠。”
陈阿招心中明了,待靠近时,她朝令贵妃浅浅一笑,“贵妃安好。”
贵妃旁边的宫女看她未做出行礼的姿态来,语气不悦道,“好大的胆,竟然见了贵妃还不行礼!”
纵容自己的宫女气焰嚣张,看来这位贵妃如此年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陈阿招如今的身份可不同,她身旁的宫女小翠也不是吃素的。
小翠同样拔高了声音,“你才大胆,我们公主第一日进宫,理应你们向我们公主请安!”
眼看两方气氛沉重起来,太监立即打圆场道,“公主是第一日进宫不知礼仪,贵妃莫要见怪。”
一旁的令贵妃松弛的眼皮微挑,一双泛枯黄色的瞳孔打量着面前的陈阿招,而后大度一笑,“我当是何人,原来是那位来和亲的公主,无妨,本宫不是小气之人。”
说罢,令贵妃便扇着蒲扇从陈阿招身旁过去,只是步伐离去时,轻轻吐纳一句,“皇宫里又开了新花,这旧花再不惹人夺目了。”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陈阿招终于抵达皇帝赏赐的金招殿中。
说来也巧,这殿阁的其中一字竟与她从前的名字相同。
陈阿招命人将殿内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了一遍后,便靠在软榻休憩。
她内心祈祷那老皇帝最好能一病不起,半身不遂。
*
昏暗灯光的明华殿内,令贵妃坐在软榻上,身旁的两个宫女在为其涂抹嫩肤膏脂。
望着自己松弛的肌肤,令贵妃轻叹一声,“斗了半辈子都老在宫中,才发现这些鲜花根本除不尽,走了一批还会再来一批……我原想着皇后那身子骨定也撑不了多久。皇上如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太子乾跃一人,待皇后走了,那抚育乾跃的人不就成了本宫,可谁知……竟然又来了一个蜀国公主!”
令贵妃的面色不似白日里的端庄儒雅,她忽然拧起了眉,气极时指尖颤动,一旁为她涂抹脂膏的宫女不小心手抖了下,力道重了些。
“蠢笨的东西!”令贵妃踹了那名宫女,“若不是看你们俩个不会说话又耳聋忠心耿耿,本宫早把你们杀了喂狗。”
宫女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到令贵妃嗔怒的面容,吓得哆嗦。
昏暗帘幕下,一袭黑影扑腾跪了下来,阴柔细腻又谄媚的声音从帘后响起,“娘娘,这有何可担忧的,皇帝已病撑不住多久,如今只需除掉这最后一株花即可。”
闻言,令贵妃展颜一笑,“小生子,你过来。”
幕帘下,那黑影像只狗一样爬到令贵妃身边抬起头,一张清俊苍白的脸映入令贵妃眼帘。
“听说你从前好歹也是中过探花的人,如今却沦落至此,本宫都要替你惋惜。曹生,只要你帮本宫解决这最后一件麻烦事,本宫会好好提拔你。”令贵妃爱怜般抚了抚曹生的发丝。
曹生乖顺地垂下头,可灯影交错的暗光下,他的目光麻木阴冷。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只为报仇。
*
次日,陈阿招得到了封旨,她被老皇帝封为了宁妃,位居令贵妃之下。
陈阿招打听了老皇帝的状况后,内心吐槽,这人都病卧床榻了,还有心思封妃呢。
不久,陈阿招有些口渴了,命自己的贴身宫女小翠去给自己煮一壶桂花茶。
小翠煮好桂花茶后,将茶水倒入精致的玉盏中,正要端去时,却被一个莽撞的小太监撞上了,茶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小翠的手臂也被茶水烫的通红,她恼怒地斥责那名太监,“毛手毛脚,走路不长眼的吗?你知道这可是我们娘娘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小翠心疼地看向那摔碎的茶具,正与那名小太监僵持时,又出现了一个太监。
那太监生的肤白俊秀,笑容浅浅地走过来替小翠和犯事的太监解决问题。
“姑娘别气,这小太监是刚来的不懂事,一会我带去处罚。我看这套茶具好像旁边的储物房内有一套极为相似的,姑娘如今没了茶具无法重新装茶水,免得让娘娘等久了,还是临时去挑选一个吧。”那名太监道。
小翠闻言,也觉得有理,她总不能让公主口渴,便点头道,“那好吧,我先去领一套新的,若是茶具娘娘不喜欢,可有你好看的!”
小翠瞪了那一眼犯事的小太监后,被曹生带着去领了套新茶具。
挑选了一套好看的茶具装满桂花茶后,小翠端着香气四溢的茶水离去。
须臾,刚才那名畏手畏脚的小太监走到曹生面前,神色殷勤起来,“药已经下好了。”
“嗯,做的好。”曹生将一块银子塞到小太监手中。
为防止意外,他要亲自盯着那公主将药喝下去才行。
曹生悄悄跟着小翠来到了金招殿外,他透过半敞开的花窗,看到一袭淡黄色裙纱的女子靠在软榻上。
女子的容颜被窗前的一株栀子花挡住,看不清楚。
曹生目光盯着小翠将那盏有毒的茶水递到那女子手中。
“这晒干的的桂花煮的茶很香。”陈阿招轻轻嗅着茶水,正要饮用时,她忽然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陈阿招注意到窗前的那盆栀子花,看那花瓣已经有些萎靡,想必是被人提早好几日摆在宫殿中,没有晒过太阳的缘故。
“小翠,把那盆花也端出去,跟别的花一起晒晒太阳吧。”
一盆栀子花被抬走,曹生再向窗中窥望时,瞳孔剧烈一颤。
陈阿招刚要饮茶,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重重地将她手中的茶盏拍飞。
哐当一声,茶水落了地。
陈阿招还未从惊慌中回神,她的指尖便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一张狼狈憔悴,却格外眼熟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曹生睁大瞳孔,双目噙着红泪,语气急促,“阿招……阿招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阿招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阿招…我错了,我有很多话想……”
说着,他还想欺身而上抱住陈阿招,好在,曹生很快被她宫殿里的太监宫女拉扯住。
陈阿招抽出被曹生捏地通红的手,用手帕擦了擦,镇定心神。
曹生突然出现,还真叫她意外。
不过她也已经做好回来,要面对一个个厌恶的面孔了。
“哪来的死太监竟然敢打翻本宫的茶。”陈阿招冷漠地说。
曹生被她口中的死太监叫得愣了愣,很快终于停止了口中喃喃不休的狂语。
他那双眼死死盯着陈阿招的脸,黯淡的神色中又染上病态的喜悦,“你一定是阿招对不对……一定是的……你不想承认也没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
一句句阿招唤着,听得她心烦,为了让曹生闭嘴,陈阿招命小翠将提着温热的茶壶从他的头上浇下去。
曹生白皙的面容很快被烫的泛红,紧接着又被几个太监拳打脚踢,半晌,才终于虚弱脱力,不再喋喋不休了。
陈阿招见人被惩罚的差不多了,便命人将曹生丢出去。
*
翌日,天色未明时,陈阿招便被屋外传旨的太监叫醒。
困意朦胧时,她听见太监说皇帝想见她,可惜行动不便,便命人让陈阿招送过去。
陈阿招的困意顿时全无。
去见那病殃殃的老皇帝,她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可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深吸了一口气,陈阿招快速梳妆打扮一下,便坐着备好的轿辇前往养心殿的路上。
不知为何,一路上,她身旁那个传旨的老太监神色紧张,并不停地催促抬轿的太监动作快点。
可谁知催的越快,意外偏在此时发生,行至半道上时,轿架突然断裂开来,轿子坠地,顿时将陈阿招摔的头晕眼花,好在有座垫相护,倒没伤到她半分。
不过这也依旧惊吓了她,陈阿招气恼地正要训斥这些死太监准备的什么破轿子,谁知一旁老太监比她还怒。
“混账玩意,准备什么破东西,要是耽误了时辰,有你们好果子吃!”老太监踢了几名太监一脚,着急地命人赶紧再去准备一架。
前往养心殿路途遥远,陈阿招只得在半道上等待,好不容易抬来了一副新轿辇,在老太监一声声催促声中,抬轿子的太监们步伐加快。
不知是不是错觉,绕过绿荫丛花时,陈阿招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绿衣身影。
可轿子飞快掠过时,她早已头晕眼花,再瞥向那处时,树丛中哪里有什么绿衣身影。
陈阿招觉得许是自己太应激了,林祈肆一介外臣,怎能轻易出入宫中。
轿子飞快来到养心殿门口,陈阿招被搀扶着下轿。
太监催促她赶紧进去,却在推门时,一道道哭声从门缝中传来。
“皇上,宾天了!”
第48章 念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陈阿招在门外晃了神, 她听着身旁的老太监叹息一声。
紧接着,那老太监使了个眼神,很快陈阿招又被人原路带了回去。
之后的二日,陈阿招被安排在寝宫内, 不允许外出, 恰逢这两日阴雨连绵, 陈阿招也懒得出去,又无人打扰, 倒也清闲自在。
只是唯一让她心烦意乱的是, 那扰人清闲的丧钟声不时穿过道道宫墙, 整个皇宫都被钟鸣声覆盖,扰得她心情不佳。
足足三日,丧钟声才彻底停了下来。
窗外滴答滴答的雨水也渐渐止住。
正当陈阿招以为可以睡个好觉时,丧钟声又响了起来。
“这还有完没完!”陈阿招气得从榻上坐起来, 这时房门一开,她看见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的小翠。
小翠神色古怪地走过来, 告诉她一个消息, “今儿一早, 皇后娘娘病逝了。”
陈阿招有些惊讶, 不过仔细想想,这皇后娘娘身子骨一直不好, 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没想到的,这两件事竟都在自己刚进宫的时候就发生了,她还没来得及见一眼皇帝和皇后,二人就双双薨逝了。
丧钟又鸣了两日,终于停止。
陈阿招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却又看见自己的宫女一脸惊诧不已地望着她。
陈阿招挑了挑眉, “你该不会又想说,有谁去世了?”
小翠珉唇点点头。
这下,陈阿招坐不住了,她急忙问道,“谁?”
“是……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令贵妃。”
陈阿招从软榻上弹坐了起来,那令贵妃虽然年纪也大了,可看上去仍是姿态丰腴,健健康康的,怎得也突然?
对上陈阿招疑惑的目光,小翠低声说,“我听令贵妃宫中的人说,是皇上去世后,令贵妃悲戚难过,服毒自杀的……”
小翠这样说,陈阿招却仍是奇怪,她那日见过令贵妃一次,其眼底暗藏野心,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痴迷情爱的。
皇帝皇后,加上令贵妃,一连逝去了三人,看着形势,陈阿招隐隐内心发慌。
十日后,守在她宫门的侍兵才退去,彼时,一个容貌青涩却举态老成的小太监出现,给她带话。
“宁娘娘,宰相大人邀您一见。”
闻言,正在执笔的陈阿招手指一僵。
丞相大人……
如今锦国的当朝宰相不就是林祈肆,他突然招她一个后宫的妃子做什么?
陈阿招问道,“这怕是见不得,本宫如今是娘娘,恐怕不能见外臣吧?”
闻言,小太监浅浅一笑,神秘莫测道,“娘娘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大人还让带了一句话,事关娘娘的前程,若娘娘不愿赴约,那恐怕就要同后宫中那些籍籍无名的妃子们一样了。”
陈阿招不解,“什么一样?那些妃子怎么了?”
小太监口中幽幽吐出一句,“皇上生前曾下过一道旨意,待他死后,除皇后外……无所出的妃子皆需陪葬……”
听到“陪葬”二字,陈阿招面色顿时白了起来。
她不愿相信,语气发颤,“不可能!我可是蜀国公主,你们怎么敢……”
她的话被小太监打断,小太监含笑地看着她,吐出的话宛如致命的蛇信子,“娘娘莫不是忘了,自您被封妃那日,便不是公主了。”
陈阿招感到刺骨的冷。
小太监走前告诉她,林祈肆约她末时在书阁中一见,这是她可以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
陈阿招神思恍惚了一阵。
距离林祈肆约见的时辰还剩二刻钟时,她还坐在寝殿的书案前,发呆似地把刚写完一封递给小翠。
小翠照例将信封收好,准备用信鸽传送。
她跟随公主已经来到锦国十几日,每隔三日,公主就会通宵写完一篇长达三百字的信,让她用蜀人豢养的信鸽寄到蜀国皇帝萧暮雨手中。
只是自小长在蜀国宫中的小翠清楚知道萧暮雨的为人,身为太子时便冷漠残虐,怎么可能会把一直牵挂他的公主记在心上。
跟随公主多日,小翠不愿公主看到这般劳累,忍不住提醒道,“公主当真是对皇上兄妹情深,只是……以皇的性子恐怕不能认真看完公主的信,公主何必……”
她本意是委婉地告诉公主,莫要为不存在的亲情而认真,可谁知话刚说出,对面的陈阿招反倒笑出了声。
小翠抬眼时,清楚地看见陈阿招眼底的情绪。
那绝对不是一副思念感伤的神情,而是冷漠和不屑……
陈阿招拉过小翠的手,点了点小丫头的脑袋,语气轻盈道,“本宫给皇兄写信,可不是为了抒表思念和关心。”
小翠不解,“那是何意?”
陈阿招一字一句道,“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此时的小翠依旧不明白公主话中的意思,但她日后终将明白陈阿招的算计。
“派去的人还没打听到那两人的消息吗?”过了会儿,陈阿招又心不在焉地问。
小翠从陈阿招刚刚的话中回过神,摇摇头,“还没有,派出去的探子并没有找到一个叫玥音的女子和一个叫许程之的男人。”
陈阿招的指甲捏紧,每每提到这二人时,她眼底都会浮现浓烈的恨意,她咬牙切齿道,“继续找,哪怕把四海八荒都寻个遍,也要找到他们,千刀万剐!”
小翠颔首道,“是。”
*
到了末时,陈阿招终于还是前往书阁赴约。
宫廷中的藏书阁非常大,陈阿招推开金碧辉煌的书阁门走进去,绕过一排排金书典籍,她被一条条小道恍花了眼,在书海中寻了许久,也没有寻到林祈肆的身影。
陈阿招擦了擦额前的汗,心中暗恼。
没准林祈肆根本就没有过来,此番只是为了羞辱她,是她被陪葬吓昏了脑袋,才会相信林祈肆有法子帮助她。
陈阿招气极,朝空空荡荡堆砌书籍的阁内喊了声,“林祈肆,你这个恶人!”
空间巨大的书阁内回荡起她的声音,陈阿招气急败坏地正要离去,彼时,忽然听见一排墙后传出的稚嫩声。
那道声音疑惑地说,“相父,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骂你?”
陈阿招奇怪地朝身后的木墙靠近,她将耳朵贴近墙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墙内轻轻响起。
“是啊,骂的是我。”
话落,陈阿招紧贴的木墙忽然移动,从两侧打开来。
陈阿招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抬眼时便看见一道暗室出现在面前。
灯火通明的室内中,一块石座上,一身墨绿便衣的林祈肆坐在上面,而他的身侧有一个约莫十岁,穿着淡黄锦衣的小男孩,男孩手中还拿着滴墨的毫笔,趴在摆满书籍的桌案上。
那小孩见到陈阿招的一瞬,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对身旁的林祈肆说,“相父,是她吗?”
林祈肆狭长尾上扬,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阿招,轻声说了句,“是她。”
陈阿招迅速站起身,她不理解林祈肆躲在暗室内读书做什么,既是找她谈事情,为何又带个孩子?
陈阿招面色不悦,“宰相大人同我说事,为何还要带个孩子?”
她话音刚落,那孩子回答了她的话,“我不是孩子,我是太子乾跃,今日相父带我来书阁学习,顺便让我认识一个以后抚养我的母妃。”
乾跃的话让陈阿招瞬间清醒过来,她半是不可思议,半是惊喜恍然。
皇帝去世后,唯一太子乾跃并没有立即称帝的原因,是因为大臣们认为乾跃太过年幼,无法执掌朝政,可若是给乾跃寻得一位母妃,那便更能辅助其入朝。
陈阿招感到惊喜恍然,倘若她真的能抚育这未来天子,那么自然就不用落得殉葬的下场,可她也半是疑惑,林祈肆为何要帮她?
她不信林祈肆会这么好心。
她眼中的不安和警惕清晰可见,林祈肆浅浅一笑,抚了抚乾跃的乌发,意味深长地说,“我帮你,自然是有我的目的。”
林祈肆这么一说,将陈阿招所有的怀疑和警惕都打散了。
她怎么没想到,林祈肆如今可是一手遮天的宰相,就差给乾跃找一个母妃,那样他教导的小太子就能迅速登基称帝,而他不就成了皇帝之师。
如此,小太子不就成了他手下的傀儡。
陈阿招在心中暗叹,林祈肆果真不愧是林祈肆啊,即使过去多年,他依旧满腹心思和算盘。
不过此次利用于她有利,陈阿招点头正要答应下来,却看见林祈肆的嘴角含上一抹诡异莫测的笑。
“不过,还需要娘娘做一件事,乾跃才会答应。”
小太子竟然格外听林祈肆的话,点点头,稚嫩的声音说,“是啊,未来的母妃娘娘,你得答应相父我才愿意。”
陈阿招面色窘迫了几分,咬咬牙问,“什么事?”
林祈肆摸了摸乾跃的头,小太子心领神会般拿起书籍朝暗室外走去。
一走一边打着哈欠道,“本太子要休息啦,相父明日见。”
见小太子出去,陈阿招也不愿在此停留,她刚想抬脚离开,谁知暗室猝不及防的合上。
嘹亮的暗室瞬间黑了不少,与外界隔绝,空气也低沉了几分。
陈阿招扭头看见林祈肆扭动茶盏的手还未收回。
“你要做什么!”她的心瞬间紧张了起来,步步后退。
“为了活命,娘娘应该可以答应臣的吧。”林祈肆从石座上站了起来。
幽暗的明火照得他鸦青色的幽深,他的瞳中似乎染上鬼火,噬人夺目。
林祈肆一步步朝她靠近,声音也在一点点逼近耳中。
突然,轻轻的布料声落下,陈阿招瞪大瞳孔看见林祈肆当着自己的面褪掉了上衣。
他白皙的上半身裸露在她面前。
陈阿招呼吸都止住了,她又怒又惧道,“你这个乱臣贼子!本宫是皇上的妃子……你竟然敢………”
“有没有人跟公主说过,公主长得很像臣年少时的一位妾室。”呓语般的声音缠绕进耳畔,林祈肆冰凉的指尖也在这时覆上她的脸颊。
陈阿招的睫毛颤了颤,惧意很快被胸腔内勾起的恨安抚住,她终于盯着林祈肆近在咫尺的脸,问道,“所以……林大人这样做…是把我当初你的妾室?本宫的容貌自觉不是让人一目难忘,林大人莫非是念旧?”
“是念旧”吐息温热,林祈肆浅浅一笑,“最后答应我的一件事,亲我。”
“若是我不愿呢。”陈阿招目光憎恶地看向他。
林祈肆并不恼,语气仍旧平静笃定,“娘娘会愿意的。”
林祈肆赌对了,她陈阿招骨子里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从前她为了活可以屈辱地去做妾,如今,也可以为了活去吻曾经伤害自己的仇人。
陈阿招闭上眼,犹豫了几秒后,气的发抖的指尖覆盖上林祈肆的肩上,温热的唇瓣贴向那个冰凉的唇。
意外的,林祈肆没有动,他将主动权都抛给了她。
陈阿招颤着声亲吻男人的唇,越吻下去,她内心的厌恶就越深一分,不知何时,她终于控制不住在林祈肆冰凉的唇瓣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从他的唇上溢出来,林祈肆长睫微颤,却没推开她,陈阿招又发狠地去啃咬向他的脖颈,白皙的颈部咬出了血,他依旧没推开她。
唇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吃力地清醒过来时,才发觉林祈肆的肩膀,脖颈,以及胸前已经惨红一片,上面布满了血红的齿痕。
陈阿招感到害怕了,她开始缩回身子,谁知林祈肆的手竟轻轻按住她的脑袋,将她继续按回怀中。
“继续。”林祈肆嗓音微哑地说。
陈阿招试图推开他,“你这个疯子!”
头顶传来青年不清不淡的笑,刺耳又绝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小翠等了许久,终于看见自家公主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
陈阿招面色发白,此时只觉得口中浓郁的血腥还没散开,她连忙催促小翠,“去给我倒一杯茶水,我要漱口。”
小翠急匆匆端来几盏茶水,她看见自家公主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往口中灌茶水漱口,漱了一遍又一遍。
漱完口的陈阿招好上不少,她扶着殿前的金玉石柱,感叹地笑。
“小翠,本宫不必死了……”
陈阿招咬牙想,既然林祈肆如今权力这般大,那她日后要比他更大才行,她要将乾跃的心从林祈肆那边拉过来,她要成为太后,要林祈肆从云端拉入地狱!
翌日一早。
锦国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举行,小乾跃在大殿之上宣布要宁妃抚养。
此事一出,自然遭到了众大臣们的反对。
金銮大殿下,众口云云。
“那宁妃才入宫不久!如何担此大任!”
“宁妃毕竟是蜀国人,万万不可!”
………
殿上的小皇帝乾跃面对无数双精明历练的眼,一时不知所措,他看向站在身旁的相父,忍不住扯了扯林祈肆的衣角。
林祈肆浅浅一笑,缓缓道,“各位无需担心,宁妃只是暂时抚育乾跃,至于这未来太后之位,当然有待商榷。”
林祈肆话音刚落,朝堂之下便有人愤愤不平,“林祈肆!先帝只叫你教导陛下,可没有让你以下犯上,控制皇帝!”
“你们住口!不许你们这样说相父!”小皇帝乾跃怒了,他紧紧抓住林祈肆的袖角,“相父的话就是朕的想法,当今后宫先帝众妃,不过一些小门小户的美人,还有谁比宁妃更有资格当朕的母妃?”
“皇上啊,林祈肆这分明是在迷惑你,你怎能听信他……”大臣们叹息。
彼时,一个大臣忽然想起了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一位紫衣官袍的青年男子,朝男子道,“陈太傅,先帝在世是是叫您与林丞相一同辅佐陛下,说句话呀!可莫要让有些人蒙蔽陛下的心!”
那大臣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身姿清濯,气息暗沉阴郁的男子。
男子面容消瘦,被人提及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人想起了什么,暗叹一声,“哎,陈大人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正义凛然,斗志昂扬了,自从五年前死了妹妹,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我们还是莫要将希望寄托到他……”
那大臣的话刚说到一半,原本一言不发的男子终于抬起了头,阴郁无光的目色看向林祈肆,语气平淡。
“皇上未来的母妃必然会是太后,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锦国太后岂是一黄毛丫头能当上的?”
朝堂上的纷杂声瞬间寂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向眼底暗流涌动,互相对峙的二人。
林祈肆的目光与陈寒临交汇,他含笑不语,突然,青年鸦青的瞳中浮现意味不明的深笑。
彼时,一道洪亮而清脆的女声从殿外响起。
“本宫姗姗来迟了,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本宫是个黄毛丫头?”
陈阿招头身着淡黄青绿相间的华贵宫装,步态摇曳生姿,轻盈夺目。
随着她的每一步靠近,原本神情阴郁寡淡的陈寒临,瞳孔越来越大。
直到陈阿招走到他身侧停下,陈寒临原本阴郁麻木的神情陡然变得清醒。
“陈大人,刚刚这话是你说的?”望着如今官位显赫的哥哥,陈阿招面色不改,她像是对待一个极度陌生的人,笑意不进眼底,带着三分警惕和七分疏离。
她精致的面容上浮现桃花般的笑,细眉弯弯,红唇勾起,“我就站在这儿让陈大人好好看看,陈大人真觉得本宫像是个没眼见没本事,粗鄙不堪的黄毛丫头吗?”
陈寒临手中的朝笏不受控制抖了一下,眼脸发红,指尖泛白,脚步微微向前了一步,极力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蜀国公主……竟和他的阿招那么相似。
可细看……从前的阿招神情胆怯,面色暗黄,与眼前这个气质卓越,肤白貌美的女子格外不同。
陈寒临努力压抑内心的情绪,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盯着这位公主的脸,努力压抑喉咙中的哽咽,“今日一见……公主确实不像…”
第49章 秘闻 “陈太傅,别来无恙啊。”……
随着他的话落, 陈阿招抚育乾跃的事已成事实,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有异议。
如此,陈阿招便顺理成章成了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之后的日子,她本以为乾跃只是因为林祈肆的缘故, 假意认她这个母妃。
可没曾想小乾跃对她这个母妃格外认真, 每日按时去向她请安, 每每见到她时,都会认真地叫着母妃。
对之乾跃的认真, 陈阿招倒显得敷衍了很多。
毕竟她认养乾跃也只是倚靠对方皇帝的身份。
这日。
陈阿招刚洗漱完, 殿外便有婢女来报。
“娘娘, 陛下来向您请安了。”
小乾跃起的还真早,陈阿招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摆摆手,让宫女将乾跃领进来。
头带九龙冠, 身着沉重龙袍的小乾跃脚步欢快地跑了进来,停在了距离陈阿招一尺的地方, 恭敬地拱手作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了。”
毕竟还要拉拢小乾跃的心, 陈阿招挤出一抹慈爱的笑, 让他坐下,又命宫女去拿一份糕点。
小乾跃坐在凳子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阿招,他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大好意思。
陈阿招看出了他的心思,询问道,“皇上可是有事?”
“儿臣……儿臣…”小乾跃有些局促, 但还是开口道,“儿臣只是想问问母妃,今日能陪儿臣一起在雪观亭读书吗?”
闻言,陈阿招有些惊讶,其实辅佐小皇帝功课,也是她这个母妃的分内之事,但陈阿招从未过问,没想到小乾跃反倒会主动提及。
她笑着问,“不是有你的相父陪着你吗?你的相父博学多识,有他教你岂不更好?”
小乾跃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可是相父近日有些忙,没有时间来教乾跃了,最近都是太傅在雪观亭教导乾跃……”
说着,乾跃蹙起了眉,他突然跑到陈阿招面前,低声在她耳边低声嘀咕,“可是我不想和太傅独处。”
“这是为何?”陈阿招有些好奇。
谁知她却听乾跃这样说,“太傅这个人太沉闷了,他从来都不笑的,想必太傅,相父就显得温柔。”
听到小陛下用“温柔”二字来形容林祈肆,陈阿招忍不住内心嗤笑。
她怜爱似地抚摸了摸乾跃的脑袋,笑着说,“陛下到底是年纪小,不知表相最易骗人。”
小乾跃眼神微垂,指尖拉了拉陈阿招的长袖,“那母妃愿意……陪儿臣一起去吗?”
“罢了,本宫陪你去。”陈阿招浅笑着。
正好,她也很想去见见……陈寒临。
*
雪观亭处。
紫衣官服,颜若冠玉的男子正坐在亭内,他一手持着书卷,垂眉静默,全神贯注地盯着书上内容。
可当一道脆若银铃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时,男子沉静于书海中从容的面色微动。
望向逐渐朝自己靠近的那张面容,陈寒临瞳孔缩动,向来爱惜书卷的他不知不觉将纸页捏出了褶皱。
“陈太傅,别来无恙啊。”陈阿招的声音由远及近,笑意亲切地看向陈寒临。
“娘娘今日……也来陪陛下伴读?”陈寒临像是刻意压低了一向严肃寒潭般的嗓音,语调缓慢似乎又带上一股柔和。
以至于一旁的乾跃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傅,毕竟以往太傅同他说话,都是冷厉不容置喙的。
“是啊,反正本宫也闲来无事,既然养育了乾跃,也得尽到母妃之责,陈太傅无妨拘束,开讲吧。”陈阿招坐在一旁,朝乾跃递了个眼神,乾跃便乖乖坐在课桌前,认真倾听陈寒临为他讲述各种政论学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陈阿招听着各种头疼的政论渐渐犯了困意,靠在一旁的她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空气似乎安静了下来。
有些温凉的东西在这时突然触碰到她的脸颊,陈阿招早已养成了易惊体质,仅仅被那物刚触碰到,她就惊醒了过来,反手迅速抓住那触碰她的东西。
陈寒临的手被陡然抓住,他神色尴尬地对上陈阿招警惕的眼神。
陈阿招从警觉中回神后,看到自己身上莫名多的狐裘,以及近在咫尺的陈寒临,眼神微变。
陈寒临似乎怕她误会了什么,面上浮现一丝慌乱道,“臣见娘娘睡着身子团起,猜想……娘娘是冷了,便擅作主张将外衣给娘娘披盖上。”
陈寒临越紧张,陈阿招的心便越愉悦了几分,她笑着说,“无妨,太傅也是好心,只是乾跃去哪里了?”
她看向四周,发现乾跃不知何时离去了。
陈寒临回道,“今日的课已经结束,陛下刚刚喝多了茶水,暂且去如厕了。”
“既然如此,那太傅便先行回去吧,这天色也不早了,可莫要让家中妻儿等急了。”陈阿招站起身,将陈寒临披自己身上的狐裘取下。
听到她的话的陈寒临眼神似乎更紧张了几分,迅速开口道,“臣尚未娶亲……”
陈阿招面露惊讶,“陈太傅仪表堂堂,怎得还未娶亲?像太傅这般年岁的好儿郎,大都已妻妾成群了,太傅可是还未有相中的?不如本宫替太傅寻寻?”
闻言,陈寒临的面色似乎白了几分,他蠕动唇瓣想说什么,话音却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抢了先。
母妃可莫要这样做,太傅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小乾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乾跃脚步哒哒地跑过来。
陈阿招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后,对上陈寒临浮现一丝窘迫的眼神,“本宫早先便听说……太傅曾与明华公主亲密无间……莫非那心上之人是……”
她话音还未落,两道齐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是!”
“不是哦母妃。”
陈寒临的语气带着急促,一旁的乾跃奶声奶气地说着,二人异口同声,语气却截然不同。
“还请娘娘莫要胡言……臣还有事先告退了。”陈寒临面色有些暗沉了,他拱手朝陈阿招匆忙作礼后,便神色落魄地走出雪观亭。
陈阿招目送陈寒临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暗叹。
幼时曾背她跨过山野的脊背,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单薄,在冷风中好像随时会折断。
“本宫有些好奇明华公主如今身在何处?”陈阿招回过神,喃喃道。
他身旁的乾跃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捂住嘴摇了摇脑袋,“相父说过不要说明华公主的事,朕又给忘了……”
陈阿招慢慢弯下腰,朝乾跃亲昵一笑,她发现这招格外有用,每逢她对乾跃亲近几分,乾跃黑漆漆的眸子似乎亮了起来,便将很多他和相父的秘密告诉她。
小乾跃悄悄凑近陈阿招耳旁,道,“那……我跟母妃说,母妃可不要告诉相父……”
“母妃一定不说。”陈阿招拉起乾跃的手指,向他保证。
乾跃的眼睫颤了颤,一字一句道,“明华姑姑的事如今早已是宫里的秘闻。”
“为何?”陈阿招实在有些好奇,自她重回锦国,没有一日不在寻觅曾经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可是无论是玥音,还是明华,宛如人间蒸发了般,没有半点下落。
“因为……明华姑姑疯了。”小乾跃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陈阿招眼皮微动,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明华公主那边随性的人,怎么会疯。”
“具体情况乾跃也不知,明华姑姑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疯了,被关在公主府终身不得外出。”
陈阿招眼底一闪而过喜悦,看来她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复明华,如今的明华早已不是昔年将她当成奴隶把玩的公主,听到明华如今的下场,她觉得分外畅快。
原来老天爷,有一日也会站在她陈阿招的身边。
陈阿招牵起乾跃的手,缓缓走出雪观亭,轻声道,“既如此,本宫改日去看看明华公主吧。”
她拉着乾跃往来时的路上走,这时,两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回禀道,“陛下,了无将军凯旋回朝了,林丞相那边派人要奴家传句话,说今夜为了无将军举办凯旋宴。”
小乾跃平日像个孩子,可到正事上来,竟也能像个小大人般镇定自若,他摆摆手道,“朕知道了,母妃会帮朕一起主持宴会的。”
两个太监躬身施礼后,陆续离去。
莫名被乾跃安上个事务,陈阿招蹙了蹙眉道,“陛下,本宫刚封妃不久,恐怕不会主持什么凯旋宴,你还是去找你的相父吧。”
谁知乾跃拉着陈阿招的手不放道,“母妃放心,相父那边早已帮朕准备好,通知朕只不过让旁人清楚,主持大局还在朕的手里,一会开宴时,母妃只需跟朕一起吃菜喝酒。”
闻言,陈阿招放松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那了无将军看来很厉害?”
“是啊,朕是皇子时曾见过了无将军呢,了无将军年纪轻轻,武功便很高强,不过听相父说,了无将军以前只是相父府中一个普通的小厮,后来不知为何他离开相父身边,去参了军,很快在军营中一战成名,直到如今帮助锦国收复了无数失地,朕已经有些兴奋,想早点见见了无大将军呢。”
听着乾跃说了那么多,陈阿招却只抓住了一句话,她忍不住疑惑,“了无将军以前是林祈肆府上的小厮?你可知……他本名叫什么?”
乾跃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想,很快脱口而出,“了无将军本名唤鸦阙。”
鸦阙……
这个名字陡然唤起五年前那日回忆。
山头刀剑声嘈杂混耳,那日,她为保护玥音身陨山头时,鸦阙一身血衣还在拼命护她。
她也曾怨过鸦阙,可念在鸦阙也曾保护过她几次的份上,如今,她只愿与他从此陌路,不将他牵扯进自己的恨中。
第50章 旧人 “来人!有人擅闯……” ……
夜幕降临, 金碧辉煌的宫廷上方烟花绽放,宴会上摆满了各类珍馐美馔,宫女太监们齐齐端着糕点美酒上呈,鼓乐齐鸣, 歌舞不断。
看来这一切都被林祈肆布置的分外妥当, 宫中许多大臣也对林祈肆主办宴会习以为常, 甚至对其赞不绝口。
已经携带幼帝来到宴会上的陈阿招,看到这样一幕画面, 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看来林祈肆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当真是位高权重, 倘若一直让他主持大事, 那小皇帝乾跃不就真的成了傀儡……
乾跃若是傀儡皇帝,那她岂不就是傀儡太后?
陈阿招目光移向身旁吃着糕点,乐不思蜀的乾跃,心中愈发郁闷。
而在她郁闷之时, 身墨绿官服,青玉头冠, 竹玉之姿的身影缓缓走来。
林祈肆面上带着温润近人的浅笑, 与周遭大臣携酒而饮。
陈阿招看着林祈肆面不改色般将一杯酒水饮下。
她面上浮现一丝惊讶, 未曾想到五年一过, 许多事已早已不似当年。
她明明记得当年病弱纤纤,丝毫酒水都沾不得的林祈肆, 如今竟能饮酒了。
在她惊讶出神的功夫,一袭银亮的铠甲忽而从黑暗中出现,有力铿锵的步伐从宴会外面走过来,待走到灯火燎亮处时,那人的面孔也清晰夺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阿招耳边嗡嗡响起一阵道贺声。
众大臣拱手道贺,“恭迎了无将军凯旋归来啊。”
五年后的鸦阙, 同样身姿挺拔了不少,曾经带着点尴尬冷漠的面颊上,已然变得沉熟理智,许是常年在边外生活,他的肤色微暗,但五官更加深邃精致,比年少时轻衣便装之姿更胜。
鸦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坐下席位后与周遭众臣把酒言欢。
陈阿招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平静吃美馔时,她的袖子忽然被身旁的乾跃扯了扯。
“母妃,我们也该给鸦阙将军敬酒。”陈阿招动作僵了一瞬,便看见小乾跃笔直地站起身,手中不知端上何时盛上的酒水,朝鸦阙的方向喊过去。
“鸦阙将军,朕也敬你一杯!”稚嫩的孩童声穿过宴会。
周遭的歌舞鼓乐顿时停了下来。
鸦阙平静地站起身朝声音处看过来,他面上带笑,口中轻轻吐纳,“臣多谢…陛下…”
他的话在目光注视到乾跃身旁的年轻太妃时,微顿了下,但很快接上,丝毫没让人发现他眼底一扫而过的诧异,只是末尾那陛下二字,吐息微重。
唯有高位上的陈阿招看得清楚,鸦阙目光扫过她时,漆黑瞳孔中浮现的幽色和探究。
果然,下一秒,鸦阙又轻轻一笑,将目标对上了她,“只是陛下年幼,饮酒伤身,这酒不如让身旁的这位娘娘代饮。”
霎时间,周遭所有的目光又汇聚到高位上那位身着淡黄色衣袍的年轻太妃身上。
林祈肆的目光也望向了她。
陈阿招咽了口唾沫,面对那么多眼神,她故作镇定拿过乾跃手中的酒盏,面朝鸦阙露齿一笑,“了无将军说的有理,本宫既是太妃,也理应敬将军一杯。”
她一口将酒水饮尽,面不改色。
若是从前,她那不胜酒力的身子,一杯酒水过后恐怕早就面色涨红,脚软无力。
可现在,她不会。
鸦阙似乎也想试探她,静了几秒后,见陈阿招一副平静清醒的模样,眼神微暗,很快便回到了席位上。
热闹的宴会举行了很久,直到最后人声渐散,三更过半。
陈阿招看了眼身旁已熟睡过去的乾跃。
小皇帝睡着时指尖依旧在攥着她的手,脸颊蹭靠在她的怀中,若不是一身明亮奢华的黄袍加身,当真只是一个孩童罢了。
陈阿招借着皇帝瞌睡,离开了宴席。
待到将小皇帝送进养心殿安睡后,她才从殿内走出来。
彼时四下昏暗,她怕极了黑,好在身旁有两个太监和三个宫女。
正朝金招殿的方向回去,一声迅捷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靠近。
陈阿招心中一慌,刚指挥几个太监和宫女保护自己,太监和宫女还没回头,便被黑暗中一双手迅速敲晕了过去。
短短一瞬,她身旁五个人都倒底昏了过去。
迎着月色,一袭半褪去银盔的红色衣身影缓缓朝她靠近。
鸦阙阴沉着脸,目光如蛇般紧紧盯着她,一步步朝她靠近。
夜风轻吹起他额角的碎发,月光拂过他紧绷的眉尾,青年眉尾间一道浅红的疤痕隐隐浮现。
不知不觉中,伴着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阿招的背撞在了宫墙一角。
鸦阙逼近了她,气息凝重。
“是你吗?”不似当年青涩冷漠的语调,如今的气息染上了浑浊和凌厉的气势。
陈阿招瑟缩了一下,可是立马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紧张害怕的。
她抬起了眼皮直视鸦阙的眼,怒不可遏道,“大胆!本宫是太妃岂容你这般放肆!”
说罢,她扬起了手掌,原以为鸦阙会躲开,可直到清脆的巴掌声从漆黑的夜中响起,陈阿招惊了一下。
鸦阙微偏头,脸颊一侧慢慢红肿,可眼神依旧直直地盯着陈阿招。
陈阿招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刚想喊人,唇瓣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颈侧陡然一凉。
鸦阙竟然撕开了她的衣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肩膀处察看什么。
陈阿招又恐又慌,眼泪不争气地溢了出来,正当她以为鸦阙是想将她捂死时,覆盖在自己唇上的手突然无力地脱落。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鸦阙盯着她空无一物的白皙肩头喃喃道。
陈阿招忽然明白过来,刚刚鸦阙的行为。
他是想看看她的肩膀上有没有那个元宝样的胎记。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上有那样一颗胎记?莫非……鸦阙曾经偷看过她的身子?
鸦阙的眼角慢慢红了,身影微晃,忽然不似刚才那般挺拔,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易碎的瓷物。
陈阿招冷哼一声,提起滑落肩头的衣角,可她还未来得及训斥鸦阙一顿,一袭墨衣衫缓缓从一侧走了出来。
悄无声息,宛若鬼魅。
“了无将军,在做什么?”林祈肆那双似菩提的凤眼微挑,纤长眼睫覆盖住眼底的暗色,目光落在陈阿招又慌又恼的眼神上,气息微顿。
他踏着漫步靠近缩在墙角的陈阿招,随手解开身上的白狐裘披在陈阿招的身上。
一看他披过来的狐裘,陈阿招下意识躲了过去,狐裘从肩上滑落,林祈肆带着温意笑容的面色微僵了下,不过很快,他又从容不迫地弯腰,亲自将地上的狐裘拾起。
“看来娘娘生气了。”林祈肆目光看向前方身形颤抖的鸦阙,声音兜转冷了几度,“鸦阙。”
鸦阙失神般的眼渐渐清明几分,他似不敢再抬眼看陈阿招,距离陈阿招两米开外的地方,他躬身施礼,哑声道,“臣犯了错,但凭太妃娘娘处罚。”
“本宫…本宫………”陈阿招深吸一口气,她明明气急了,只要她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削去鸦阙的官职,将他贬为奴……
可她所有的恼火在看到鸦阙口中突然吐出的一口血后,都烟消云散了。
鸦阙咳出一口血后,身子像是虚弱到了极致,那么高挺的身子,重重倒在了地上。
陈阿招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却反被身后一只冰冷彻骨的手死死拽住,林祈肆眉头微拧,“他没事。”
“可…他……他都吐血了……”陈阿招语气慌张。
“不过是哀极伤心,痛晕了罢。”林祈肆吐息淡漠,“臣会派人送了无将军回府养息,眼下天色不早了,臣护送娘娘回宫休息。”
话落,林祈肆不容她拒绝,指尖用力拽紧了陈阿招的手腕,将她带离此处。
林祈肆步伐快到陈阿招一路踉跄,好不容易抵达寝宫安全处,她一脸嫌恶地挣脱手腕上的触碰,眼神冷冷地盯着林祈肆,“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躲在后面,亲眼看着本宫被他欺辱却不及时出现!你是要报复本宫?”
“臣不是。”林祈肆眼睫微动,眸色空洞无光,一字一句道,“臣是要他死心。”
“死心?”陈阿招蹙眉,她不解林祈肆话中的意思。
却见林祈肆忽而笑了一笑,皓齿微露,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肆意,“有些事实,一定要亲眼看了才能死心,不是吗娘娘?”
“这样……总好过日后念念不忘。”
话如针尖坠落,他朝陈阿招施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逐步迈出的背影,陈阿招轻笑了一声,“看来,林丞相心中,并无念念不忘之人。”
林祈肆的背影微顿,离开前,轻叹了声,“既无失,何来念。”
*
次日,陈阿招找人打听到了无将军病卧床榻,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休息几日便可痊愈,陈阿招听到后,心下松了口气。
窗外的积雪随着初晴渐渐融化,又过了几日后,天气渐渐回暖了。
陈阿招午睡醒来时,屋外来了个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禀告道,“太妃娘娘,林丞相来信。”
陈阿招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信纸,当泛着浅浅桂花香的信纸打开时,她看到宣纸上笔锋优美的字迹。
“今太后一位迟迟空缺,诸臣始终反对娘娘封太后,不过是认为娘娘娘娘青涩无阅历,若娘娘想得太后之位,需日夜勤奋,韬光养晦,提高自身,不如即日起,臣教娘娘琴棋书画…礼乐射御…”
陈阿招看到最后,揉了揉脑门后,命宫女将信纸烧毁。
她当然想当万人敬仰的太后,在皇帝成年前掌握凤印,可她又不想时时刻刻面对林祈肆。
她真想换个人来教自己,可仔细想了想,在这锦国之中,林祈肆确实六艺精通的最高一人,由他教自己,没准能学的更快。
正在陈阿招犹豫着要不要去时,又一封信纸递了过来。
小宫女道,“这是陈太傅刚刚命人送过来的。”
陈阿招蹙着眉打开信纸,信上写道,“历代皇帝都患有失眠之症,臣今日教导陛下读书时,发觉陛下眼睑下青黑,萎靡不振,问之才知晓陛下近日失眠,臣查阅经书得知一缓解失眠的经法,本想教会宫女为陛下诵经解眠,陛下却不愿入睡时他人打扰,唯愿娘娘亲近,既如此,还请太妃娘娘为陛下身子考虑,每日前往观雪亭与臣学习两句经文,替陛下解症。”
竟又是让她学习的,陈阿招还未看完便不耐烦地将信纸捏成了团状扔了出去。
谁知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又匆匆进来,告诉陈阿招,“刚刚了无将军派人,说…说……”
“说什么?”陈阿招咬了口桌上的栗子酥,蹙眉道。
太监垂头道,“将军他说……说想见一见娘娘。”
陈阿招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屋外忽然响起一阵躁动声,守门的太监和宫女慌不择乱。
很快,陈阿招看见一个满脑袋是血的太监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
“我要见她!我要见……”太监撩开散乱的乌发,露出满血的脑袋,那双充血含泪的眼睛,在终于看见屋内的陈阿招时,颤抖不已。
“阿招……”满脑袋鲜血的人竟是曹生。
陈阿招满眼嫌恶,好在闻声而来的侍卫迅速将擅闯她寝宫的曹生捉走。
被捉走时,曹生剧烈反抗,直到被侍卫揍的遍体鳞伤,拖走前溢血的指尖仍旧在死死抠着地缝,鲜血在地砖上留下一道兀长的沟痕。
他望着陈阿招的方向,目光阴鸷,笑容痴痴缠缠,“阿招…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是杀了令贵妃……
*
曹生被拖走后,陈阿招立即命人将地砖上的血迹擦去,又命人焚香去除血腥味,才安心不少。
当传话的太监宫女问她今日打算前往何处时,陈阿招垂下眼皮,冷哼道,“笑话,本宫凭什么见他们,本宫今日要休息,谁也不见!谁也不许再来打扰本宫!”
近日烦心事太多,陈阿招决定闭门不出了。
谁知到深夜时,她正安心入睡时,床前淡黄色的帐帘忽然被一个玉石指尖缓缓勾起。
带着淡淡清香的熟悉味道窜进鼻息,陈阿招从梦中猛然惊醒,抬眼便看见塌前方,一双阴沉冷气环绕的双眼在静静盯着自己。
月光透进镂空紫木窗内,照进了青年半张病白红唇的脸上。
林祈肆披散着长发,身着单薄的月白色寝衣,如妖气横生的鬼魅。
陈阿招浑身炸毛,颤栗地往床内缩去,“来人!有人擅闯……”
话音被一瓣温热用力堵住,陈阿招瞳孔颤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耳畔,青年冰冷的玉指手缠绕进她的发间,嗓音低溺包含情欲,隐约又覆盖上低迷情绪。
“为何……不肯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