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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幼子 林祈肆之墓。


    连续几日, 下人们都发现陈阿招晌午时入书房,日落西山时才匆匆离开书房。


    且每次她都面色红润,眼眶微湿,神色慌张地离开。


    而且一日比一日更步伐不稳。


    她脚步酸软无力, 走路漂浮微颤, 直到入了房间坐在塌上时, 才歇了口气。


    前两日她倒还能挺的住,可后面几日实在受不住了。


    林祈肆变着花样折磨她, 刚开始她不熟他的名时, 他只是淡淡一笑, 说记不住也无妨。


    可连续五日陈阿招都未能记住他的名字时,林祈肆将她抵在书案台前,盯着她一笔一划写完。


    若是写错一笔,写歪一画, 他便在她的身后写上一字。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陈阿招痒痒难耐, 直到她抽泣着, 哆哆嗦嗦写完完整的字后, 贴在她身后的林祈肆才停止惩罚。


    而彼时, 她的后身上早已被写满了字。


    她被林祈肆折腾地衣衫褶皱,发丝凌乱, 而林祈肆唯有头带的玉冠歪斜了点,他轻松整理好衣裳,很快便恢复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怜了陈阿招,被来回折腾到日落,才终于能回房休息。


    不过好在这种日子没持续十日,林祈肆便不再唤她每日去书房伺候, 除了每日她为林祈肆带饭时,才可以在书房中逗留片刻。


    时间转眼过了二旬,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月该是林祈肆的生辰了。


    这些时日,林祈肆依旧终日待在书房里闭门不出,昨日还是陈阿招带饭食刚过去,便撞见披散长发的林祈肆,双目泛红,身上被滴溅大大小小的墨水,左手紧持笔,长袖飞快地在纸卷上摆动,桌案上布满了一层一层写满千字的文字。


    他的脚下也散落许多千张纸页,身侧堆满半身高被看完的书籍。


    陈阿招心中惊骇,在书房中呆了半个月,林祈肆怕是要学疯了。


    这些纸张密密麻麻的字堆积起来,怕是写的起码有千万字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正在专心习字的林祈肆,轻声道,“夫君……该用膳了。”


    林祈肆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放下笔来。


    陈阿招盛满一碗饭端到他面前,林祈肆却静静地望着她不语,须臾,他抬起被一片血红染透的右手掌朝陈阿招微笑,“阿招,要劳烦你喂了。”


    看着那顺着玉指流到指缝的血,陈阿招发现他那处小拇指已经被磨破了皮肉,内里的血顺着伤口处滋滋流淌。


    陈阿招劝不动他休息,替他包扎完喂完饭后,临走时忍不住询问,“夫君,很快便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刚执笔习字的林祈肆指尖猛然一顿,瞳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语气疏离道:“不用。”


    *


    今日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陈阿招便被赶了出去,她摸不着头脑,不过想了想,林祈肆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的生活,想要什么没有的?似乎的确不需要什么东西。


    正当陈阿招放弃给林祈肆准备生辰礼物时,第二日便得知林祈肆一早天还未亮便出府的消息。


    连续三日,她的夫君都是早出晚归。


    林祈肆去做什么从不会告诉她,究竟是什么大事让他连习书练字都不顾了?


    陈阿招心中正奇怪,宋雀儿一脸慌张地跑过来告诉她,“最近下人们都在公子身上嗅到一股浓艳的脂粉味,公子一向最喜清淡,怎可能让自己染上这种味道。”


    宋雀儿的提醒让陈阿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林祈肆在外面看上了别哪个青楼妓子?


    她的心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愤懑,次日,下人们便发现,原本贪睡的妾室陈阿招,今日早早地等候在林祈肆的书房外。


    林祈肆刚推开们,便看到冻得小脸通红的陈阿招,眼巴巴地望着他。


    “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知晓夫君外出,最近天寒雨雾,阿招替你多备件衣裳。”陈阿招一脸殷勤,说罢,便拿着备好的裘衣替林祈肆系上。


    她刻意凑近林祈肆身上嗅了嗅,果真嗅到一股不属于她的脂粉味。


    在送林祈肆出门后,陈阿招立刻让人备了马车,偷偷跟在林祈肆的后面,她打算一探究竟。


    马车走了很远,来到郊外一处竹林中,林祈肆的马车最终停在了那竹林深处。


    彼时,天空乌云密布,渐渐下起了雾蒙蒙的雨丝。


    陈阿招下了马车,命车夫在原地等待,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林祈肆冒着寒雨也要前去相会。


    拨开遮挡视线的青竹,陈阿招往前靠近,看到了站在最前方一块空地处的背影。


    林祈肆接开了肩上的裘衣后,又解开身上的外裳,露出内衣惨白色的衣服。


    他一身白衣,与周遭清翠的绿竹显得格格不入。


    陈阿招不明白林祈肆这是在做什么,直到看见他缓缓坐落下时,被背影遮挡的正前方出现一个小土丘。


    而那土丘中间竟刻着石碑。


    而那石碑上以红墨刻着的醒目字迹,让陈阿招惊恐瞪大双眼。


    那石碑上竟刻写着:林祈肆之墓。


    活着的林祈肆身着丧服衣冠,与刻着林祈肆三字的坟墓相望,周遭阴雨寒湿,那画面诡异而恐怖,吓得陈阿招脚步后缩。


    她脑子里闪过了千百个疑问。


    林祈肆为什么要看自己的坟墓,他明明还活着……为何给自己立了碑?


    陈阿招惊恐地想离开这诡异阴冷的地方,后退时一不小心踩到一处泥坑跌坐在地。


    而她的响动惊起了前方坐在坟前的郎君,林祈肆缓缓转过身,当看到身后慌乱不安的陈阿招时,眉头微皱了下。


    陈阿招看到林祈肆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她开始害怕,不断地向后缩,林祈肆靠近她时,刚要伸手触碰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别……别过来……”陈阿招颤抖着说。


    林祈肆想要拉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静静地盯着少女面上的惶恐,眼底浮现阴郁,幽幽地问:“阿招,你怕我?”


    陈阿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她此刻控制不住害怕林祈肆。


    看着这样吓得浑身发抖的陈阿招,林祈肆最终无奈浅浅叹息一声,弯眸轻笑,“你不该过来的,可既然过来了,那就与我一起吧。”


    陈阿招被一股力道带起来,拉到了那上面长满杂草的坟墓面前。


    “不过是块坟而已,扒开坟,里面就是骨头了……阿招,骨头不可怕。”雨水打湿了林祈肆额前的发丝,黑色的发丝粘粘在他白如玉的脸颊上,好似天工巧雕的精美人玉,无悲无喜,冰冷坚硬。


    额前一点红痣化作朱砂,林祈肆紧拉她的手慢慢蹲下,视线与她齐平,笑道,“阿招,我宁愿这土下白骨是我……若是有一日,我化为白骨,你可会为我哭泣?”


    林祈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手擦拭她脸颊上因惊恐落下的泪珠。


    陈阿招内心复杂,她所知的林祈肆似乎从来都不是完整的,曾经她以为了解到了一面,可如今看来,只是了解到了一块残缺的角而已。


    “这……这里躺着的是谁?”陈阿招压住内心的恐惧,颤声道。


    林祈肆缓缓开口:“我的弟弟。”


    “弟弟?”陈阿招猛然想起,自己曾经是在府上听说过几句这林小公子。


    可府上都说林祈肆是林怨的独子,林祈肆怎么会突然有个弟弟?既然是林祈肆的弟弟…那为何……取他的名字?


    陈阿招终于从刚才的惊悚中缓和过来,她询问道,“既然是你弟弟……那为何要这墓碑上要雕刻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林祈肆轻轻一笑,“这本就是他的名字。”


    他的话听得陈阿招一脸懵圈。


    她还想再询问一些事情,可林祈肆却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雨水越下越大,淋湿了两人的衣裙,也模糊了陈阿招眼前的视线。


    朦胧的雨雾中,她只看得清林祈肆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他俯身含住她的唇瓣。


    在这荒郊野岭,在这孤坟潮湿处,他倾吻了她许久。


    *


    自那日后,陈阿招越发地想要了解林祈肆,距离他的生辰还有二十多天时,陈阿招从林府老人的口中打听到林祈肆幼时曾有一名养育他的奶娘。


    那奶娘在十年前就离开林府栖居乡野了。


    陈阿招便花了些银子,拜托人写信送往乡间。


    五日后,她得到了回信。


    那奶娘寄回的信上写了百字,陈阿招不懂字迹,便托人为她细细朗读,才从中得知林府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原来林祈肆还未出生前,他的母亲月夫人便诞下一子,此子出生后的一段时间,月夫人与林老爷的感情也缓和许多,月夫人十分喜爱此子,便为其取名林祈肆,愿上天祈福他肆意生长。


    可惜此子却在两岁时患病离世,此子的离开让林老爷与月夫人之间的感情再度出现破裂,月夫人自此变得沉默寡言,时而还会发疯伤人。


    此子离世后第三年,月夫人又诞下一子,虽为他唤名林祈肆,明明林祈肆才是幼子,可月夫人始终说林府只有一个早夭的幼子而已。


    月夫人并不爱这个后生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便为他下毒,还曾人试图饿死他,溺死他……可他都活了下来。


    直到第五年后,月夫人因病离世,他的日才好一些。


    听完这封信,陈阿招的内心五味扎陈。


    她想到了很多种,却没想到是这种。


    *


    宋雀儿跑过来时,看见坐在塌上发呆的陈阿招,心惊道,“莫不是公子真的在外面养了别人?陈阿招啊陈阿招,你还在这里发呆做什么,那女子若是威胁了你的地位可怎么办!”


    宋雀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陈阿招面色难堪了一下,拍了拍桌案解释道,“那香味其实是我的。”


    “什么?”宋雀儿愣住。


    陈阿招说,“我昨日问过了,林祈肆让我闻闻自己身上的香味。”


    宋雀儿凑近她嗅了嗅,摇头道,“可是不对呀,你身上的香不是。”


    “那是因为这香会变味。”陈阿招拿起自己腰间的香包。


    说起这香包,还是玥音送给她的,她昨日去问了玥音,果然是那样。


    这香名为七日香,很容易沾染到其他人身上,被沾染此香者,身上的味道久久不散,且会随着时间变化,身上的香味会发生不一样的味道。


    直到七日后,香味才彻底消散。


    “不是公子心有所属就好。”宋雀儿坐下,不客气地品尝起陈阿招桌上的糕点。


    陈阿招想到明日便是林祈肆的生辰,得知此事后,她想了许久,总算知道林祈肆需要什么。


    翌日一早,陈阿招便乘车前往乾安城有名的寺庙中。


    她在寺庙中烧了十日的香,焚香礼拜,终于向寺庙主持求得三字。


    “夫人如此诚心,那老衲便替令夫想个佛家名吧。”寺院注册在黄色佛签上写下字来,放入竹筒中让陈阿招挑选。


    陈阿招内心祷告了许久,认真挑出二字。


    那木签翻开,上面显出“岁聿”二字。


    陈阿招叫老主持教会她这二字,可读是会读了,陈阿招却不知的寓意如何?她想询问主持这二字寓意好与不好,主持却笑着摇头,同她道,“万般命运,不在命兮,而在人兮。”


    陈阿招不太懂,见主持不愿说,她也只好拿着这拜了十日佛香才求来的名字回去。


    到了林祈肆生辰拿日,她将刻有“岁聿”二字的木签放在林祈肆的手掌心中。


    少女眼眸含亮,期待地说,“夫君,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林祈肆将刻字的木签按在手心里,失神了些许,长睫掀起时,眸中带笑地点了点头。


    看到林祈肆喜欢,陈阿招也十分欢喜,她紧贴在他的身边,轻声说,“夫君,日后私下我便唤你阿聿吧。”


    *


    时年二月,林祈肆回到太学去,又过了一段时日参加了上京的科考。


    科考结果出来后,林祈肆果然不负众望取得了状元。


    陈阿招也在得知林祈肆成为状元郎时,欣喜不已。


    “公子已经在朝被封为翰林院学士,又担当太子学师。”玥音道。


    陈阿招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这下她也风光了不少,再是妾室,她好歹是状元郎的妾室呢,比普通人家的姬妾不知要威风多少。


    “那聿郎下面的榜眼探花是何许人也?”陈阿招想着,若是与林祈肆下面的这些榜眼探花的夫人们打打交道,也好日后给林祈肆的官途谋个好走的路来。


    “在公子之下的第二名榜眼叫陈寒临。”玥音道。


    在听到陈寒临三字时,陈阿招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脏腾地一跳。


    玥音注意到她神色,担忧道,“阿招,你怎么了?”


    陈阿招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多想了,她摆了摆手道,“无……无事。”


    应当是重名罢了。


    不然这榜眼的名字……怎与她的亲生兄长名字一模一样?


    因是冬日所生,爹娘便为兄长起名寒临…这样的名字重叠的应该也多……


    她的阿兄虽然寒窗苦读,可……读书时年岁已经大了不少,哪怕是再勤学苦练,怎么可能赶得上这城中读过高等学塾的子弟。


    不过,若真是阿兄就好了。


    父母虽抛弃她,但至少阿兄待她是好的,找到阿兄……至少证明她陈阿招在这世上也并不是孤苦无依的。


    陈阿招刚坐定,却又听到玥音口中缓缓道,“这探花听说好像也是一届穷书生考中的,名叫曹生。”


    听到那探花的名字后,刚稳定心神的陈阿招心哽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32章 圈套 “我好像有点…喜欢林祈肆。” ……


    春雨连续下了七日后才停歇, 雨过天晴后,陈阿招发现窗前初春的树枝开始冒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泥土与花香味。


    她空闲时,便爱叫来玥音与自己叙叙话, 或者是种花绘画, 玩鸟儿打发时间。


    今日依旧如此, 她坐在桌台前画画,虽然她画的不好, 较林祈肆的山水美人画差之万里, 但她依旧爱在纸面上摆弄几笔。


    玥音正坐在她旁边的漆木椅上, 一只手在捶捣花粉。


    玥音调制的花粉沁人心脾,陈阿招也爱看玥音调制花粉的过程。


    正调着花粉,玥音又看到陈阿招放下乱画一气的笔,从一处抽屉里拿出几张地契来。


    陈阿招将那几张地契视若珍宝, 感慨道,“我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拿到这么多铺子的地契。”


    “公子是打算以后让你管理这些吗?”玥音问道。


    “是啊, 这些地契价值几百俩银子呢。”陈阿招看完后, 便小心翼翼地将地契又锁回柜子中。


    玥音捣鼓花粉的手慢了下来, 眸光微动道, “阿招……可我听说,公子的手上似乎还有比那几张地契更值钱的东西……”


    陈阿招咦了一声,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如今林祈肆给她手中的家产更值钱的东西了。


    玥音见她茫然无知,叹息道,“阿招,你也是傻,公子如今将那些值钱铺子的地契给你……是因为他后宅中仅你一人,公子迟早要娶正妻, 到时候你手上的这些地契也该还回去了。”


    陈阿招脸上洋溢的喜悦褪了不少,她怎会不知自己手上的这些宝贝它日迟早要交给林府真正的女主人。


    “我怎会不知,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终究只是他的妾而已,现在能摸上一摸这些值钱的东西,很不错了。”陈阿招扭头对玥音道。


    她虽然有些不甘,但如今这妾的日子她过的尚且滋润,倒没生出不满足。


    见她这样安于现状,玥音蹙了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阿招拉住了手,“我们现在的日过的很好啊,玥音你放心,我既把你当成妹妹,自然有我一口吃的不会少掉你一口。”


    闻言,玥音笑了笑,眼底却划过一丝讽刺。


    三日后。


    玥音拿着一小节纸条匆匆忙忙跑到陈阿招的房中,语气急促道,“阿招,有信了。”


    玥音将那信上的内容告诉陈阿招后,陈阿招满心腾起担忧。


    这信竟是她的兄长寄过来的,信上说自从分别后陈寒临日子艰苦,前些日子上京还被一伙贼人抢去了钱财,如今十分困难,走无去路,才来求助她的。


    但区区一封信,还不足以让陈阿招相信,她正担心此信的真假,可当看见玥音将信中的两件物什拿出来时,陈阿招心底的怀疑彻底消失。


    那信中放置的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块用纸包的小糖,一样是她儿时曾给阿兄用纸叠的小兔子。


    那小兔子已经变成了陈旧的黄色,上面还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水滞。


    “没错…是阿兄……”陈阿招眼眶微酸,她立即急不可耐地给自己挑了件艳丽奢华的衣裙,后又命小丫鬟给自己盘发上妆。


    她这可是去见自己的兄长,自然要打扮体面,给兄长一个好印象。


    匆匆打扮好后,陈阿招便带上一大包银子和玥音匆匆出府。


    她本想多带几个丫鬟仆人出门,可谁知府上的下人们都不愿跟她出去。


    原因是陈阿招的身份只是个妾,妾室出门没有可以让多人陪从的道理。


    陈阿招便只能十分憋屈地带上唯一愿意陪她出门的玥音。


    只是走前,一个下人又拦住了她,问道,“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陈阿招有些气愤,她作为一个妾室,如今竟是连出府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陈阿招刚想训斥那小厮,一旁的玥音已站出来为她说话,“夫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为何要与你一个奴仆说?”


    玥音站在身后悄悄扯住陈阿招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得快点走了。”


    陈阿招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落日余晖的天空,今日的太阳落得可真快啊,陈阿招暗想,林祈肆给过她要求,她有出府的资格,只是必须每日酉时回府,否则,她便有一个月不能出府,还扣罚月钱。


    这样的规定还是前段时间,她被一个大臣的夫人邀请喝酒,结果酒量不行喝醉了直接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


    次日她回府时,整个府上气氛寒颤寂静,那夜她被林祈肆按在案几上,罚抄了一百页的字,累的手酸心困,从那日之后,林祈肆便给给她下了酉时归府的规定。


    为了不浪费时间,陈阿招对小厮道,“夫君是许过我出府的,我不过出门买点东西,酉时会准时回来的。”


    说罢,她便拉着玥音撞开那挡道的小厮,匆忙乘上了马车出府。


    马车内,陈阿招询问:“信上说我阿兄现在在何处?”


    “在乡下一个村子里。”玥音道。


    “那快点赶车。”陈阿招急促地催促车夫。


    马车快速穿过荫林小道,穿过蜿蜒曲折的田野,几道黑影和一道白影却从四处连番闪过,车内急于见阿兄的陈阿招并没有察觉。


    那连番扇动的枝叶沙沙声中,似乎隐藏了浓烈的杀意。


    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一处村子。


    陈阿招下了马车,根据信上的提示来到村子附近的河畔,刚过去,她就看到一袭粗布破衣,背影挺立的男子站在河边。


    她激动不已,脚步微抖地朝那男子走过去,轻声唤道,“阿兄………”


    她轻轻地抚住那男子消瘦的肩膀,想叫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


    满心的情绪与重逢时的激动,却在看到那转身陌生男子的容颜时僵住。


    这转过身的男人脸上被火烧出了一个狰狞的疤痕,左脸还有一个黑痦子,这幅模样怎么可能是她的阿兄。


    她的阿兄生的俊朗清秀就算是容颜已毁,也段不会是一副奸诈的眼睛。


    “你是谁……我阿兄呢……”陈阿招脚步后退。


    那男子见她后退,眯了眯细小的眼皮,旋即从腰间掏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朝陈阿招刺去。


    陈阿招惊呼一声,下意识抬脚往后跑去,可她是个纤弱女子,哪里能跑得过身材魁梧的男子,没跑几步,陈阿招便男子抛出的匕首划伤了脚踝。


    眼见那男子就要追上她,玥音及时捡起一块木棍朝男子后背敲打,可这力量不轻不重,男子回首一把拽掉玥音手中的木棍,抬手死死勒住玥音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玥音被男子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了血。


    眼见玥音落入男人的手里,陈阿招颤颤栗栗爬起来,哭泣道,“别……别杀我们,你想要钱是不是,我给你……”


    那面容丑陋的男子冷笑道,“银子呢?”


    银子,银子在……


    陈阿招摸了摸身上却发现并没有,银子许是落在了马车上。


    在她慌乱无绪之际,玥音吐着血水,朝她喊,“阿招,快……跑到前面的马车上!”


    陈阿招下意识往回跑,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前方一辆马车上,想及时取了银子救玥音,可刚滚进马车内,陈阿招便撞到了一双黑色金丝鱼纹足靴。


    一袭暗红锦衣,气质端正早已褪去曾经那木讷青涩外表的男子,正端坐在马车内,目光冷冷地扫视一身狼狈颤栗的陈阿招。


    男子狭长凤眼弯起,语气含笑道,“好久不见啊,陈阿招。”


    “是…你……”陈阿招呼吸一紧,瞳孔睁大几分。


    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锦衣玉带,轩然霞举的男子竟是昔日那个木讷寡言的穷书生——曹生………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会遇见这样的曹生……


    更没想到此时此刻竟是这样境况的相遇。


    她面色白了白,想到外面还被歹徒挟持的玥音,急促道,“你坐在我的马车上做什么,你出去…我要找……”


    她视线在马车内寻找,却并未找到自己带的银子。


    将她丑态一扫而尽的曹生轻笑一声,缓缓俯身,一只手伸了出来,猛地抓住陈阿招的手腕。


    陈阿招被那股力道挟持着坐在了男人的怀中,她奋力挣扎,下颚又被曹生死死捏住。


    “你好好看看,这是你的马车吗?”曹生悠悠开口。


    陈阿招才发现是自己刚刚情急慌张跑错了方向,误上了曹生的车。


    只是曹生的车怎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里?


    “是我走错了,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让我放你去哪里?是去救你那个可怜的丫鬟,还是放你回去当林祈肆的妾啊。”曹生看着她目光,含着戏谑与嘲讽。


    陈阿招身子抖了抖,不可置信道,“你怎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这样贪心的女人……是如何厚颜无耻…爬到别人的床上………”曹生冷笑,紧捏住陈阿招下颚的手缓缓移动,指尖重重揉捏陈阿招的唇瓣,将她唇上的红脂揉擦掉。


    红色的唇脂像染料一样晕染在陈阿招的唇外,也同样沾染到男人白皙的指尖上。


    似乎觉得这样戏弄她还不够,曹生又掰着陈阿招的下巴,硬生生撬开了她的嘴,指尖伸进她的口中,死死捏住少女粉嫩的舌尖。


    “你……你做什……什,快…放我………”陈阿招拼命挣扎,被曹生搅弄的口腔内溢出许多水滞,她含糊不清地喊着。


    看到她这般丑态,曹生的笑容越来越嘲弄。


    “故人重逢,阿招难道不想与我叙上一叙?”


    他的话音刚落,指尖处骤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陈阿招重重咬伤了曹生的手指,用力推开男人就要跳下马车。


    可就在她刚准备出去时,身后响起曹生幽幽的笑声,“陈阿招,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丫鬟活命,最好跟我走。”


    陈阿招脊背猛然一僵,才明白她已经落入了曹生的圈套。


    *


    曹生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府邸。


    青年似乎刻意要向她炫耀自己如今得到的一切。


    他向她展示了皇帝亲赐的府邸别院,展示了他密室里无数珍宝。


    曹生笑着说,“看看,我不再是那个曾经连几两银子也出不起的穷书生了,我如今当上官,下面那些人眼巴巴来攀附我都来不及呢。”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掐住陈阿招的肩,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就不能再等等我?我当时已经筹够了银子,我东借西借,好不容易凑到的……可是你却走了…你抛下我了……你抛下了我!”


    “曹生………”陈阿招珉紧唇,对于曾经欺骗过曹生的事,这些年每每想起时,她是愧疚过的。


    可已经做的事,她知道怎样也弥补不了,或许今日被曹生设计也是她活该,可她再曾欺骗过他,也没想过害他的性命,曹生却为了报复她,将无辜的玥音牵扯进来。


    “你把玥音放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陈阿招道。


    曹生噗嗤一笑,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明显,他冷冷地嘲讽陈阿招,“你这样贪财自私的女人也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啊?”


    陈阿招面色苍白,她承认从前伤害曹生,也承认自己本性恶劣,贪财又自私。


    可她自私却不愿草菅人命,曹生今日若真要她用命来偿还,她只得认命。


    陈阿招颤抖着唇,哽咽着说,“你若恨意无法消解,想我死……那你就来吧………”


    曹生面色突然狰狞,他双手死死扼住陈阿招的手腕,将她逼到了墙边。


    还未等陈阿招反应,含着炙热呼吸的唇触碰到她的脖颈上,在那上面重重咬下一口。


    紧接着,她外衣被用力撕扯下来,发了疯般的曹生让陈阿招害怕不已,她奋力挣扎,哭喊出来,“你要做什么……我如今已经嫁……”


    “嫁人了又如何?让林祈肆休了你不就成了?”曹生停下动作后,语气轻蔑道,“你不过是妾而已,你这贱人被多少人睡过还不知道呢,在这装什么清白,等到明日你这样回去,林祈肆自然会休了你。”


    曹生充满侮辱的话,让陈阿招涨红了脸,她没想到曾经饱读圣书的曹生,今时今地变的这么恐怖。


    见陈阿招对自己露出害怕的眼神,曹生又放软了态度,轻轻笑着,语气充满劝诱,“阿招……嫁给好不好?让林祈肆把你休了之后……我娶你,你不是喜欢钱吗?我密室里那一堆财宝都是你的……”


    他有十足的把握将陈阿招攥在手心里,也有信心,陈阿招会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毕竟一个贪心的女人,始终都会贪心。


    可出乎意料的,陈阿招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我不嫁给你。”


    曹生瞳孔骤缩,质问她,“为何?是我的还不如林祈肆的多吗?”


    “不是……”陈阿招垂落的长睫微微颤动。


    或许以前的陈阿招真的会这样见风使舵,可……就在刚刚,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曹生强迫的时候……脑海里想的竟然是………林祈肆会不会讨厌她?


    若是之前她尚不知自己的情感,此刻也该明了。


    她对曹生说,“我好像有点…喜欢林祈肆。”


    “你说什么?”曹生瞳孔睁大,旋即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疯狂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凄冷寂静的宅子里遍布了许久,笑到最后咳嗽不止,眼泪从眼眶中掉落一颗,很久才慢慢止住。


    “原来我们的阿招还有心啊。”曹生语气愈发急切,“他林祈肆有的我也有,只要你离开林祈肆,我就娶你……他只会让你做个妾………”


    见重重利诱下,陈阿招依旧不愿,曹生冷嗤一声,手掌抚进她的发丝上,紧紧一扯。


    陈阿招头皮被扯的生痛,她被迫仰起脑袋,看到曹生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男人贴在她的耳边幽幽地说,“可就算你喜欢林祈肆,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不,再没有人跟我一样爱你了…阿招………”


    曹生的眼神变幻莫测,暗藏心机。


    陈阿招心脏忐忑不安,直觉告诉她曹生接下来似乎要做什么。


    她想要逃离,曹生却将她拖到了桌案上,拿起一杯黑色的药酒灌进陈阿招的嗓子里。


    那药酒的后劲极大,不一会儿陈阿招便觉得全身酥软无力。


    视线混沌时,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布料在被人用力撕扯,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一个满身污垢,穿着破衣滥裳的人被曹生命人踢到她面前。


    曹生疯癫的笑声在她耳畔回荡,“看着吧,看林祈肆发现你若是与一个乞丐春宵一度,他还会不会要你!”


    “到那时候,你这贱货会求着我收留你吧……”


    第33章 温泉 “死了……不找你。”……


    陈阿招感到头疼欲裂, 全身寒冷,如被浸泡在寒潭中一样冷。


    她额间冒着虚汗,明明冷到牙关打颤,面部却偏偏滚烫红润, 像极了堕入情欲无法自拔的样子。


    一只触感同样冰冷的手忽然放置她的脸颊上, 陈阿招还残留的片丝意识和理智告诉她, 她的身边躺着的是个恶心发臭的死乞丐。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手打开了想要触碰自己的手臂, 身子便彻底软了下来。


    陈阿招害怕那恶心的乞丐被自己拍开后, 再度爬到她的身上。


    可意外的, 那乞丐在被她打开后,并没有触碰她。


    她昏昏沉沉的意识愈发模糊,心下倒安心了不少。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身体的药效慢慢褪去, 陈阿招睁开沉重的眼皮,刚恢复了点力气, 便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她眼下浑身赤裸, 身上的衣服散乱一地, 全身被曹生扒了个精光。


    而躺在一旁, 看不清面容蜷缩着的死乞丐,同样赤裸着身子。


    这乞丐身子倒是白净, 只是身上脏兮兮的,看得陈阿招直泛恶心。


    特别是察觉到陈阿招醒来时,那乞丐被乱发遮挡下的眼微微转动,朝陈阿招看过来。


    陈阿招气的面红耳赤,她如今的身份怎是这死乞丐能肖想的!


    竟还敢窥看她的身子。


    陈阿招慌乱地披了件遮身的外衣,视线匆忙向四周看了看, 目光在桌案上一个瓷花瓶上停留,便立即操起花瓶上前,准备将这死乞丐砸晕。


    可她举起花瓶朝着乞丐脑袋刚砸过去,那乞丐竟然单手接住了她的花瓶。


    乞丐将花瓶放在身下,被乱发遮挡的瞳孔直直地盯着陈阿招,沙哑的嗓子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若想让我死……一句话便好。”


    陈阿招刚还气愤的小脸陡然僵住,那声音她很熟悉。


    那乱发中隐藏的双眼,她刚刚怎么没发觉,那双眼格外熟悉。


    “你是……”她匆忙披了件蔽体的外衣,小心翼翼朝乞丐走过去。


    当她的指尖拨开遮挡在男子面前的乱发时,陈阿招瞳孔骤颤。


    眼前的人虽然灰头土脸,可她怎么也忘不掉。


    “鸦阙!”陈阿招惊呼。


    她真没有想到,鸦阙没有死……反倒被曹生当成乞丐抓过来,还与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鸦阙的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丝笑,“你竟记得……”


    他还以为,她早把他忘在九霄云外了。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竟然是你…我暂且不杀你了,你不是会武功嘛,快点翻出围墙离开这里……”陈阿招慌张地穿衣,并催促鸦阙离开。


    可鸦阙摇了摇头,喃喃道,“走不掉了,他来了。”


    陈阿招心脏一缩,结巴道,“谁……谁来了?”


    一丝冷风呼呼从身后灌进来,陈阿招预感到了什么,四肢僵硬地转过身去。


    冷风拍开身后的镂空木花窗,陈阿招的视线也对齐站在院中,那刻梨花树下身姿挺立的林祈肆。


    林祈肆目光不知在那里注视了她多久,空中飘落的雨丝早已打湿了他乌黑的鬓发,雨珠顺着他精雕细琢的脸颊缓缓滑落。


    看到她终于发现他了,他的面无情绪的脸颊缓缓露出笑来。


    那笑,如黑夜绽放的白昙花,冰清玉洁的花蕾下暗藏神秘诡谲气息。


    陈阿招猛地打了个寒颤。


    *


    她和鸦阙最终被一起带回林府。


    她褪去的衣服也是林祈肆一点点穿上的。


    回去的路上,林祈肆始终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曹生的府邸中,也没有询问她和鸦阙为何会处在一室。


    陈阿招觉得太古怪了,饶是个正常人,在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外人赤裸于一室,都会情绪波动……


    林祈肆反而从头到尾都平静如常。


    马车上的气氛古怪且压抑。


    陈阿招紧张的呼吸声和林祈肆平静的气息格外鲜明。


    她多次想解释自己是被曹生陷害,可话到嘴巴,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怕林祈肆询问自己和曹生的恩怨,那样……他就会知晓她过往是如何嫌贫爱富的。


    陈阿招纠结了许久,直到马车停在林府,她嚅嗫着吐出一句,“夫……夫君,我……没有………”


    “下车吧。”林祈肆淡淡一笑。


    后来连过了三日,林祈肆都只字未提当日之事。


    就连她请求林祈肆从曹生手中将玥音要回来时,林祈肆也只是平静地点头答应,并未再询问什么。


    玥音次日就被带了回去,因受了重伤,陈阿招将她安排在别院的厢房中养着。


    而被一同带回来的鸦阙,陈阿招却再没见过他被关在了何处。


    不过,她暂时也不敢打听什么,她这三日老老实实地待在房中休息。


    “你这几日怎么都闷闷不乐的?”宋雀儿端着一盘果子走到她面前。


    陈阿招心中一紧,暗想了一下,想必她那日外出一夜未归的事,被林祈肆封锁了。


    府上并没有人知晓她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牵挂玥音。”陈阿招揉了揉脑门,烦闷道。


    “放心,她被养好好的,相信过几日就能醒来了。”宋雀儿也没想什么,咬了口果子,又告诉她,“这几日府上忙忙碌碌的,听说公子安排了工匠,准备在后山空地上建一个温泉。”


    “想必是给你做的”宋雀儿朝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陈阿招心底却更加惴惴不安了,林祈肆这三日并未见她,竟是在忙着建温泉?


    这更让她琢磨不透。


    之后几日,陈阿招试图去找林祈肆,却都被他的贴身小厮以忙碌为由,拒之不见。


    陈阿招焦虑了足足七日后。


    这日晌午,他终于派人过来。


    “公子让夫人去用膳。”


    陈阿招一路小跑着过去,半道上小厮告诉她,“今日的午饭都是公子亲自下厨做的。”


    闻言,陈阿招心中感到惊异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愧疚。


    她未曾想到林祈肆这般善解人意,原以为发生这样的事,林祈肆就算不大发雷霆,也该会把她休弃扔掉。


    谁知,他非但没有责怪她,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小菜。


    陈阿招暗自决定今日与他共用午膳时,将自己的过往不堪和盘托出,与林祈肆心交心。


    可当她满心欢喜踏进房中时,欢喜的情绪却被那一桌子的菜浇灭。


    陈阿招怔怔地看着那一桌子绿色的菜系。


    有青椒莴笋,青萝卜玉菜,炒韭菜,辣冬瓜,海带丝瓜汤,青枣糕………


    而正坐在桌前等待她的林祈肆,今日也穿了一身绿衣。


    外罩翡翠墨绿衣,脚踏翡翠点珠碧玉靴,腰系绿带,头束青玉冠。


    看到她过来时,林祈肆朝她递了一个温润的笑容,“阿招,过来。”


    林祈肆贴心地为她挪了凳子坐在身侧。


    陈阿招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下,林祈肆便为她夹了几道小菜,“今日,吃些清淡的吧。”


    “好。”陈阿招点头应下,刚咬了一口青菜,便被酸到颤声。


    “怎么了?不好吃吗?”林祈肆问她。


    “夫君……今日的菜…有点酸………”陈阿招珉唇道。


    林祈肆将她咬了一半的青菜夹到口中,十分平静地吃下。


    陈阿招震惊于他的面无表情。


    吃完后,他仍温和地笑着说,“好像是放错了。”


    “夫君……放错了什么?”陈阿招问。


    “今日把醋当成酱油炒了,你若吃不下那便倒了吧。”


    “不……还是可以吃的。”陈阿招皱着小脸,努力恢复笑颜。


    她硬着头皮吃了半碗林祈肆夹来的菜,就着几杯水下肚。


    林祈肆目光盯着她蹙眉困难吞咽的模样,眸光黯淡,冷冷清清地问了句,“就这么难以下咽吗?”


    陈阿招违心地摇头解释,“没有……不难……”


    林祈肆并未与她多聊,反倒站起身,语气变得淡漠,“吃饱了,就去后山的温泉吧。”


    陈阿招不知所措地跟在林祈肆的身后,与他一同来到了后山新建好的温泉。


    后山的温泉以白玉石建造,分为东西两侧鸳鸯温泉。


    一面泉水温热冒着热气,是引地下温水而入,冬可暖身去湿,一面泉水却透着寒凉的冷气,异常阴冷。


    陈阿招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那冒寒气的泉水,指尖触碰的一刹那她便被冷的缩回了手。


    “阿招,你想泡哪个?”一旁的林祈肆笑容温柔地望着她。


    这寒泉这么冷,她自然是受不住的,陈阿招立即选择了温泉。


    她正要宽衣解带时,林祈肆突然自身后抱住了她,他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后,吐出的气息让陈阿招僵了一下。


    紧接着,她感觉到林祈肆的手指轻挑起她的衣带,动作熟稔地将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掀掉。


    全身的衣物被褪去后,陈阿招便被林祈肆抱进了温热的泉水中。


    温热的水浸泡全身,顿时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陈阿招舒服地躺在温泉内,她本以为林祈肆会选择跟她共泡温泉,可谁知林祈肆竟转身踏进了旁边寒气冰冷的冷水中。


    陈阿招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本就寒气太重,若是再以冰水浸泡,恐要生大病的。


    “夫君,你还是到我这……”陈阿招刚想呼唤林祈肆过来,忽然,她脚指一颤,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攀爬过她的脚趾。


    她暗想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双脚活动了一下,却又踩到黏糊蠕动之物。


    这下,陈阿招更加确定温泉下有什么东西,她缓缓垂眼,才发现清澈的泉水下,许多黑青色的细物在水底游动。


    她终于反应过来底下的东西是什么,害怕正地想要爬出水面时,她的脚腕忽然被水底的小东西们用力圈住,拉进了泉水里。


    陈阿招在水底疯狂的挣扎,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咬了她的脖子,她的脚踝,她的手腕,刺痛感遍及全身。


    另一侧的冰泉中,林祈肆目光静静地盯着不时冒泡,涌动少女惊恐挣扎声的水面。


    *


    陈阿招被咬的发疼,在水底挣扎了许久,终于狼狈地爬了出来。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肌肤上大大小小斑驳的红点蛇印。


    她泪眼婆娑喘着粗气,还未从刚刚被群蛇包围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抚上她的脊背。


    林祈肆不知何时从冷泉中走了出来。


    他紧贴在她的身上,目光盯着陈阿招身上斑驳的红点,微微吐纳寒气,唇瓣贴在她的耳边,语气怪诞透含笑,“阿招,你可知这是什么蛇?”


    陈阿招身子发颤。


    她就知道,林祈肆哪里会放过她。


    他表面故作大度,似乎对那日之事毫不在意,可实际上他恨透了她的不贞,她的放荡。


    所以,他放了毒蛇来咬她。


    可若单单只是吓唬吓唬她,陈阿招就想的简单了。


    林祈肆指尖摩挲着她寸寸肌肤,笑着说,“这蛇名为炎炽蛇,被此蛇咬中后,须得一生忠贞于豢养蛇的主人,一旦旁人发生肌肤之亲,体内的蛇毒便会烧烂你的心肝脾肺……直至化为血水。”


    闻言,陈阿招面色一下就白了,她从未想过林祈肆会给自己下这么大的惩罚。


    “那日的事,我是被陷害……”陈阿招哆嗦地想要解释。


    耳边忽得传来轻轻的嗤笑声,林祈肆指尖搅玩着她的发丝,喃喃道,“我怎会不知阿招是被陷害的。”


    他抬起手臂,露出同样被蛇咬过的痕迹,继续说,“它的另一半寒连蛇同样有此功效,若我对阿招不贞……同样五脏被冻裂,直至全身肌肤碎掉,化为残渣碎沫。”


    陈阿招咬紧发颤的唇,她暗想林祈肆既是这蛇的主人,定能有解毒的办法,而她可就不行了。


    她被林祈肆抱在怀中小脸煞白,浑然不觉何时林祈肆从袖中拿出一块刻有龙蛇纹的青南玉佩。


    沉甸甸的玉佩挂在颈上时,陈阿招才反应过来。


    林祈肆将冰凉的玉佩塞在她手心里,喃喃道,“阿招,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原来她的生辰到了。


    可今时今日,她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


    这日温泉后,陈阿招被吓得不轻,回去后便病了两日。


    这两日她时常噩梦,梦见自己五脏被焚烧,身体活生生被烧成了灰。


    从梦中惊醒后,有小丫鬟来告知她玥音清醒了。


    陈阿招擦了擦额间的汗,想到玥音会医术,她便抱着一丝希望去询问玥音解蛇毒之法。


    玥音悄悄为她引血,观察体内的蛇毒,看了许久。


    “这蛇毒……可有解?”陈阿招紧张地问。


    玥音的目光在陈阿招颈上的玉佩项链停留许久,当听到陈阿招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朝她摇摇头,眼神颇为自责道,“这种蛇毒太稀有,我无法解。”


    得知玥音也无法解毒后,陈阿招彻底无望了。


    为今,她只有暗自祈祷这蛇毒真的只对不贞之人起作用。


    “阿招,都怪我医术不精。”玥音自责不已。


    陈阿招收回面上的难过,拉住玥音的手道,“怎么能怪你,就算再厉害的人也会遇到难题。”


    玥音在陈阿招的宽慰下,终于不再愁眉不展,她目光又看向陈阿招颈上的玉佩,笑道,“这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从进门时似乎就发现玥音对自己颈上玉佩的好奇,甚至玥音眼中竟还流露出一丝渴望。


    她根本不在乎林祈肆送自己的这个东西,便摘了下来递到玥音的手中,“这玩意挂在身上太沉,你喜欢就送你了。”


    玉佩递到手心的那刻,玥音指尖抖抖,她连忙想将玉佩还给陈阿招,“不行,它太贵重了。”


    “我如今贵重的东西可不只有它,送给你了你就收下。”陈阿招道。


    她见玥音低落的情绪终于消失,似乎从未有过的一刻那么开心。


    见玥音开心,陈阿招自己也快乐。


    她想起玥音今日还未给伤口上药,便道,“我来给你上药。”


    她慢慢替玥音褪下肩上外衣,正要替玥音涂抹伤药时,竟发现玥音的肩上,竟有一颗与她一模一样的元宝胎记。


    唯一不同之处,玥音的胎记为褐色,而她的胎记则是黄色。


    陈阿招惊讶道,“看来我们上辈子就是好姐妹了,连胎记也生的一模一样!”


    陈阿招说这话时,没注意到玥音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半秒。


    玥音问道,“阿招,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胎记吗?”


    陈阿招当然乐意,她裸露肩部,当玥音清楚地看到陈阿招肩上的胎记时,少女的眼睫颤了颤。


    她有些愣神,低声喃喃了句,“怎么会…一样的……”


    “有很多人有一样的胎记的,没什么稀奇,只能说我们更有缘了些。”陈阿招高兴道。


    玥音挤出一抹干涩的笑容,喃喃道,“是啊……”


    应当,真的是巧合吧……


    玥音将玉佩藏在掌心里,玉佩上的纹路深深印红了掌心。


    *


    陈阿招这几日在府上听到了鸦阙的下落。


    从几个小厮讨论的口中,她才得知,原来鸦阙从前竟是林老爷安排保护林祈肆的侍从。


    自从上次他被带回府后,便一直被关在林怨手里。


    陈阿招本不想管他的死活,她如今自己都被林祈肆冷落了,去关乎他的闲事做什么。


    她想,鸦阙再怎么被惩罚,应当也不会落个死,毕竟林祈肆是知道的,她与鸦阙之间并无苟且。


    谁知她这样自我安慰地想着,却从几个下人口中得知鸦阙如今的处境。


    “听说那个被抓回来的侍从,要在今夜被凌迟而死。”一个穿着碧衣的小丫鬟道。


    她旁边的丫鬟闻言大惊失色,“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要受这么重的罚。”


    “这些我们怎会知道,说不定是做了背叛主家的事情。”


    “唉,各人有各人的命,他既已卖身于主家,也该做好奴仆的本分,也是他活该吧,咱们别讨论这晦气事了,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吧。”两个嘀嘀咕咕的小丫鬟漫步离开。


    今日正难得悠闲在园中赏花的陈阿招顿时再无了簪花的乐趣。


    她唇瓣微白,脑中一闪而过的全是鸦阙被凌迟时凄惨的画面。


    鸦阙罪不至此吧……


    说起来,都怪曹生!


    陈阿招恨的咬牙,曹生这般陷害她,她定然要报复回去,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无人能依靠。


    她只能暂且先宅家中,躲着他一点了。


    掌心的红花被折断,陈阿招失魂落魄地离去。


    在她离开后,一抹墨绿身影从一旁的假山石后出现。


    林祈肆缓缓笑着面对身旁两个毕恭毕敬的小丫鬟,“做的不错,下去吧。”


    两个小丫鬟忐忑地低垂脑袋,恭敬地致安后,快速离去。


    *


    是夜,陈阿招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摸摸地找到鸦阙被关的柴房处。


    索性这门外并无看守之人,从前在春芳楼中多次试图逃跑,陈阿招已经惯会撬锁的本领。


    她三下便撬开了木门上的锁链,刚推开门,阴暗潮湿的柴房内窜出浓郁的血腥味。


    陈阿招点燃一只蜡烛,缓步朝被栓在木柱上浑身血淋淋的男人。


    陈阿招几欲作呕。


    她没想到鸦阙会这么惨。


    她犹豫了一天,最终还是耐不过心底的良知。


    鸦阙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还曾给过她银子,这次又是被她和曹生的事牵连,她于良心上不安。


    遭受如此酷刑死去恐怕会化为厉鬼吧。


    她可不想因为见死不救,被死后的鸦阙纠缠上。


    陈阿招哆哆嗦嗦为鸦阙解开身上的麻绳。


    虚弱的男子倒在地上,陈阿招为他灌了几口水,他才勉强恢复点力气。


    烛光莹莹下,鸦阙看向她的目光由模糊变得清明,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问,“为何……救…我……”


    “因为怕你死了变成鬼来找我。”陈阿招懒得与病殃殃的他多废话,递给了他一根自己拾来的柴火棍,“我可背不动你,你自己扶着它跟我走。”


    好在鸦阙腿部无伤,他勉强撑着柴火棍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身后。


    陈阿招没听见他从虚弱的嗓中吐出淡淡的一句。


    “死了……不找你。”


    陈阿招事先命宋雀儿在门口准备好马车。


    她悄悄打开后门,将鸦阙送上马车,叮嘱车夫道,“麻烦将他送的越远越好。”


    她在鸦阙手心塞了一包干粮,一袋水和几锭银子,道,“从此以后,便与你各不相欠了,今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已无瓜葛。”


    她正欲下马车,手臂却被身后的鸦阙突然拽住,她回过头,看在倚靠在车内的少年眸光颤颤,眼含银光地盯着她,“你……不跟我走?”


    望着鸦阙带着期盼的眼神,陈阿招轻笑了声,她盯着鸦阙的眼缓缓开口,“鸦阙,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话音刚落,抓住她手臂的手指猛地脱落。


    第34章 生辰 “阿招,陪陪我。” ……


    鸦阙眼神躲闪, 不敢看向她。


    陈阿招早已心知肚明了,从前她始终不解鸦阙为何几次三番要带她走,究竟是林府真的如他所说是个吃人的窟窿,还是他鸦阙还暗藏其它心思。


    现在看来, 两者都暗含。


    “可惜你喜欢我, 而我却不喜欢你, 我自然不可能跟你走。”陈阿招落下这句,不再看鸦阙失魂落魄, 苍白异常的脸。


    她跳下马车, 命马夫驾车启程。


    在她转身踏进身后一方如鸟笼困顿的暗门时, 马车内缄默的鸦阙最后咬牙叫住了她。


    “陈阿招!”


    陈阿招扭过头,“你还有告别的话吗?”


    从车帘探出脑袋的鸦阙冷冷地望向她,眸中充满讽刺和不明的情绪,嘶哑着嗓音喃喃道, “陈阿招,我是喜欢你……但从现在起, 我鄙夷你。”


    马车渐渐远离, 鸦阙放下车帘, 包含厌恶的声音也随着渐行渐远的车子离去。


    陈阿招一只脚跨进了门槛, 后背裸露在冷风中。


    冷风吹得发丝生凉,连耳垂上的金边翡翠坠子也变得沉重。


    可她不能摘, 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


    叹了口气后,少女踏进了宅院内,黑木漆的木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花香。


    陈阿招一路走回房中,刚点燃一株烛火,准备回到塌上休息, 转身时陡然看见坐在床榻上的身影。


    陈阿招被吓了一跳。


    林祈肆不声不响的坐在塌上,乌发垂腰,身着纯白色寝衣端坐在塌上,眉间鲜红的美人痣犹如普陀花开,坐姿如入定观音,面却似吸魂摄魄的妖魅。


    塌上之人朝她招出了手,嗓音含情似水,“阿招,过来。”


    陈阿招动作顿了一瞬,才朝里靠近,她内心有些害怕林祈肆是不是知道她放走鸦阙的事情。


    面色不安地刚靠近塌前,那双手就顺势攀爬上她的腰肢,林祈肆犹如白蛇缠绕上她的身前,垂头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上。


    少年乌黑的发丝也滑进她的胸口,冰凉相贴。


    陈阿招带着试探的语气询问,“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我在等阿招啊,阿招若不回来,我会睡不着的。”


    林祈肆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鸦青色的眼尾微微泛起薄红,瞳色青如碧波暗谭,他抬起修长的指尖临摹少女的五官。


    陈阿招紧张地一动不敢动,指尖肌肤抚摸过她的鼻尖,眼睫,耳垂直到唇上才悄然停止。


    林祈肆捧起了她垂下的小脸,神色意味不明,又包含情欲地凝望她,“阿招会离开我吗?”


    陈阿招的心脏猛地跳动,她眼睫颤抖,大脑几乎是飞快运转,快速认真思考后,作出回答,“不会。”


    她确实不会离开林祈肆了。


    这所亲自为她打造的黄金鸟笼,是她亲自跳进去的。


    除非危及性命,她才肯离开。


    如今她爱上了林祈肆,自然相信,他会把她保护的很好。


    得到她的回答后,他笑了笑,旋即满足地拥上了她。


    右手扯掉塌前的紫色床幔。


    风雨在今夜袭来,药香味愈发浓烈。


    次日一早,林祈肆和林怨得知鸦阙逃跑的消息。


    林怨发了脾气,很快怀疑是府上的人放走了鸦阙。


    一旁的陈阿招开始心虚,特别是听到林怨要彻查府上是否与鸦阙有接触的人时,她不安地窥看了眼林祈肆。


    正当她以为林祈肆很快会怀疑到她头上时,少年却平静地将她发颤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他摸了摸她的发丝,笑着劝慰林怨,“父亲,还是不必查了,他已受了重罚,况且也没从府上偷什么东西。”


    闻言,林怨似乎怒火消了大半,“也罢,这事你来处理吧。”


    之后的半年里,林祈肆与她都再未谈过鸦阙的事情。


    半年时光一晃而过。


    在外人眼中,当朝年轻有为的翰林学士与其唯一的妾室恩爱如山。


    而林祈肆也在政事上履获功绩,得到提拔,最近愈发忙碌起来。


    而半年前,陈阿招也意外得知新上任县令位置的曹生,因一次处理民事不当被罢免官职,关入了地牢八个月之久。


    听说他最近才被放了出来,不知怎的竟又重新坐上了个小官,但他的腿似乎在地牢受刑时坡掉了。


    患有残疾后,他便是再努力往上爬,也不可能获得太大重用了。


    虽然对曹生一起三落的遭遇唏嘘,但陈阿招觉得他也是活该。


    若是从前,她怕是对他稍有同情,没准会因曾抛弃他的事,对他伸以援手,但经历了被他那般羞辱之事后,她与曹生便是此生水火不容了。


    算着日子。


    今年又快到了林祈肆生辰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一年送给他的是一双自己在街上小饭摊上买来的廉价手衣。


    昨日陈阿招替林祈肆收拾房间时,发现了被他藏在储物箱中保留干净的那双手衣。


    陈阿招决定今年好好给林祈肆办一个生辰宴。


    她也在思考送他一样有意义的礼物。


    距离他生辰日的半个月前。


    陈阿招每日早起在书房内一呆便是一日。


    满身粘满墨汁的陈阿招满意地看着金纸帛上,自己写下的字迹。


    她将玥音的叫到跟前说,“看我终于写会的这些字,怎么样?”


    玥音盯着帛纸上的几句字,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阿招,相信你的祝愿一定能成真。”


    “我也觉得,我准备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


    又过了几日,陈阿招受邀参加了几个贵妇们的宴会。


    原来城中一些贵妇们都不爱搭理她,可直到林祈肆封官入仕后,仕途越来越高,往日那些瞧不起她的人都纷纷上门邀请她。


    她们虽然瞧不起陈阿招一个妾室,可如今,她毕竟是林祈肆唯一娶的娘子,旁人想要巴结林祈肆,也自然少不了通过她来。


    今日,她便被一个四品官员的妇人邀请去家中坐客。


    那妇人待她十分热情,请陈阿招吃了城中有名的满香楼糕点,又送了陈阿招一些玉石翡翠。


    与陈阿招聊天过程中,不时殷勤道,“林大人年纪轻轻便已为学士,当真是天人之姿,前途无量啊。”


    妇人夸赞着,视线忍不住窥了窥陈阿招头上带的价值不菲的玉翠珠簪以及身上穿的一针一线细腻光滑的布料。


    贵妇心中奇怪,这陈阿招明明只是一个贱妾,且身有残疾竟然被宠得如此好。


    “阿招妹妹……林大人这如今年方二十……为何还迟迟不娶正妻呢?”那贵妇忍不住打探。


    陈阿招早知晓这些妇人会七嘴八舌好奇这事,其实她觉得林祈肆如今不娶正妻,不过是刚入仕途,全身精力不愿投著娶妻生子这事情上来。


    不过正好,她可以借助这一点来显摆自己。


    她语气带着几分得意道,“我自知身份低微,但奈何夫君不弃,与我相处中欲加恩爱,暂时便没有想娶正室的打算。”


    陈阿招话音刚落,一旁的珠帘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茶盏掉落的声响。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贵妇人,连同陈阿招的目光都看向珠帘内。


    成排的珠纱帘遮挡了那坐在室内的人,陈阿招隐隐约约窥见那是穿着淡黄色金丝纱裙的女子。


    彼时,在场有人问出了疑虑,“这是哪位啊,我们竟才发现有个好妹妹坐在内室。”


    帘幕后的女子并未说话,反倒那个招呼众人的四品官夫人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连忙笑道,“这位近来身子不适,受不得晒,大家继续吃茶吧。”


    见那珠帘后的女子如此傲慢,众人也懒得继续询问,纷纷唠起家常来。


    陈阿招听得有些无趣,贵妇人们在一起聊的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贵坊丝绸衣裙,名画玉器等。


    她想离开,但又不想被人觉得自己出身贫寒,融不进去这样的氛围,便笑着与那些贵妇人们附和几句,硬生生挨到日落宴会结束。


    宴会终于结束后,陈阿招便准备回府,谁知她刚绕过一处小道准备离开三品夫人的府邸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袭来,捂住了她。


    进那妇人府邸时,不允许带自家的任何丫鬟,因而玥音和宋雀儿和车夫正在府外等着她。


    而她没想到这贵妇府上竟还有登徒子出现。


    那人紧捂住她的唇,不允许她发出声响。


    可陈阿招岂会甘愿任人宰割,经过上一次教训,这次出门时她早已带好了防身武器。


    慌乱之中,陈阿招咬了一下那人捂住自己的手指,趁着人痛的脱手之际,她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转身狠狠刺去。


    这一刺,直接刺中了这人的肩膀。


    男人闷哼一声,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鲜血顺着匕首沾染到她的手上,陈阿招惊恐万分,尤其是当看到袭击自己的人竟又是曹生时,她害怕握紧匕首。


    匕首插在曹生的肩上,来不及拔出来就被他生生按住。


    “怎么……已经恨我恨到要杀了我?”曹生红着双目,右手将她握着匕首的手攥紧。


    陈阿招再恨他,也从未动过杀人的念头,她害怕地颤抖,“是……是你袭击我……我才迫不得已刺………”


    话音未落,她又听见噗地一声,握着匕首的指尖被往内推动。


    意识到曹生竟将刺中自己的匕首又按进了几分,陈阿招惊恐地挣扎起来,“你疯了!我……我不想杀你………”


    “你不想杀我……可是我已经死在你手上很多次了………”曹生喃喃着,眸中淬泪。


    他按住陈阿招想要拔出的手,将自己身上流的血滴到她的唇上,他将她推至一个无人的角落中,不解地问,“林祈肆他有那么好吗?他能给你的我也给你你……阿招…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陈阿招费力挣扎,终于将被他紧握按住匕首的手拽回来,看到插在他心口上三分的银匕首,鲜血流淌浸染了他半身衣袍。


    曹生的脸苍白,神情脆弱,似乎在某一刻回到了曾经脆弱的小书生模样。


    陈阿招恍了一下神,又让自己清醒。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哆哆嗦嗦道,“你去找大夫,快去啊……”


    “你究竟是舍不得我死……还是怕我死了你被牵连?”曹生嗤笑着,他将陈阿招按在墙角,喃喃道,“罢了,我暂且不逼你了,我可以去找大夫……但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陈阿招想拒绝,可她又怕曹生真的死在这儿了,她自己满手的血必然脱不了干系。


    忍着心头的恶心和罪恶感,她闭上眼,哆哆嗦嗦快速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口。


    那吻似薄雾一样快速浮现,又迅速化为云烟。


    可曹生似乎极其满足,他笑着,摆了摆手,“你走吧,下次我若还想要你亲我,就给你写信,你可一定要赴约啊。”


    陈阿招刚抬脚准备离去的步伐僵住,她回首恶狠狠地瞪着曹生,“我已为人妇,不可能……”


    “可能……”曹生带着威胁的话语传到耳旁。


    “你若不来,那第二日,我与你的过往将会传遍京城,你真的想要林祈肆知晓从前的你多么贪心吗?”


    陈阿招的手指打颤,她落荒而逃。


    曹生望着陈阿招慌张离去的身影,眼神病态痴笑了须臾,道,“明华公主也是喜欢躲着窥看的人吗?”


    一旁的角落里,走出穿着明黄菊花衣裙,头带高簪,高贵明艳的女子。


    “实在是这初戏太好看了,我不忍打扰你们。”明华公主巧笑着,目光在曹生血淋淋的伤口扫过,呀了一声,弯眸道,“我此前还不解,你为何要帮我得到林祈肆,现在明白了,原来你的目的是为了她啊。”


    “是。”曹生抬起眼,眸光含过恨意,冷笑道:“但我不是爱她,我是要把她抓回我身边,让她为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要她在我身边饱受折磨……要她生不如死………”


    明华高兴地捂着唇笑,“曹谋士不傻到对这样一个女人动情就好,不过我让你帮我得到林祈肆之前,还要你帮我验证一下。”


    “公主需要我帮您什么?”曹生拱手问。


    “我不信林祈肆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会爱上这么一个愚蠢的女人,所以我要你帮我验证一下他是否是因爱她而娶她。”


    “我觉得林祈肆并不……”


    “你觉得有什么用,林祈肆两年未娶妻,就连我多次给他暗示,他也拒之不理……我害怕……”明华咬紧唇,眸中浮现杀意,可很快她又红唇弯弯,露出纤纤笑意,“倘若他不爱她,那就把这个愚笨的女子赏给你玩了,可倘若林祈肆有一丁点爱她……我命你把她杀了。”


    曹生的脊背微僵了一瞬,躬身道,“公主放心,臣定能验证。”


    *


    陈阿招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关在狭小的箱子里,被人搬到了河边,一群人准备将她淹死。


    陈阿招扯破了嗓子呼救,她四处寻找救自己的人,终于看到在人群之中远远观望她的林祈肆。


    她像是抓到希望一样朝林祈肆呼喊,听到她的呼救后,他也终于朝她走过来。


    他打开了箱子将她解救出来。


    正当陈阿招想要跳出箱子时,林祈肆却按紧了她,他将指尖抵在她的唇上用力摩擦,眸光淬寒,冷冷地说,“脏,脏……”


    随后,他左手拿过火把点燃了箱子。


    陈阿招周身顿时被大火吞噬,她开始呼吸不畅,开始拼命想逃出去,可愈来愈大的火势将她困在箱中。


    而林祈肆却站在远处,冷冷地望着她被大火烧为灰烬。


    陈阿招呼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昏暗的卧榻上,林祈肆竟未入睡,而是就坐在床头,静静盯着她。


    看到她惊醒,林祈肆的眸光从她的唇瓣上移开,他不紧不慢地拿起帕子为她擦拭额间的汗水。


    “阿招,做噩梦了?”林祈肆动作温柔地为她整理鬓边凌乱的发丝。


    陈阿招眼眶泛红,有些委屈地说,“我梦见……你要杀了我………”


    “哦?”林祈肆嗓中发出一丝轻轻的笑,他凑近了她,咫尺的距离,用帕子精细地擦拭她的脸颊到唇瓣。


    “阿招既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何要杀你?”


    林祈肆不轻不重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不知为何,陈阿招竟又想起了曹生,她心中生出惶恐,忽然有些害怕林祈肆的触碰。


    她躲避他想抚摸唇瓣的动作,躺下了身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我困了,你也快睡吧。”


    林祈肆盯着少女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眸色晦暗不明地凝望了她许久,直到少女渐渐放松,再次呼吸均匀进入梦乡。


    林祈肆才终于动作,轻轻替陈阿招攒好被角。


    他轻叹一声,上了塌,自她身后紧抱住了她。


    *


    不到两日,陈阿招竟真的收到了曹生的来信。


    信中,他要求她今日赴约。


    陈阿招本不打算去,她已经想好了,就算曹生真的将她的过往宣扬出去,只要她打死不认,告他污蔑,林祈肆一定也是相信她的。


    可当掀开信的后面,她开始害怕。


    陈阿招愤怒地扫开桌上的玉镯,玉镯落地碎成三瓣。


    她气的哆嗦。


    这个曹生,竟然真的绑架了她的阿兄。


    她从未与曹生说过自己还有过一个兄长的事情,可如今曹生送来她阿兄的物件,以及那么多关于她阿兄的信息。


    她不得不相信,阿兄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上。


    曹生告诉她,若是不赴一吻之约,就要一日砍掉他阿兄的手指头……


    她饶是再恨爹娘,可阿兄无过,不该被她牵连。


    *


    出府赴约曹生的事,陈阿招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她乘着林祈肆不在府上的功夫悄悄溜出府外。


    好在曹生真的只是索要一吻便放过了她。


    “把我阿兄放了!”陈阿招咬牙道。


    曹生舔了舔意犹未尽的唇,笑道,“别急啊,等到什么时候我吻够了自然就放了你。”


    就这样,连续十日,曹生都命她找间隙出府赴约。


    陈阿招愈发感到做贼心虚,可她阿兄的命还在曹生手中,她不得不低头。


    好在期间,林祈肆并未察觉到什么。


    只是偶尔回来与她共同用膳时,他会偶尔盯着她失神片刻。


    当陈阿招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在想什么,林祈肆回过神,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阿招又变漂亮了。”


    煎熬地度过几日后,陈阿招没想到曹生竟愈发过分。


    到了林祈肆生辰前一日,曹生竟还给她写信,让她明日去赴约。


    林祈肆生辰当天,她答应与他共同游船夜湖的。


    她怎么可能抽出时间去找曹生。


    陈阿招思来想去不能受制于人,这段时间她也在偷偷买杀手,准备去曹生手下抢回她的阿兄。


    她花了大把的银子集了四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的杀手。


    “把曹生给绑了,他若不放人你们就威胁他,他若死咬不放人,你们就砍他一根手指头,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逼他放人!”


    “是。”


    安排了杀手后,陈阿招彻底安下心来,她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上藕粉色的牡丹云裙,亲自做了一份糕点给林祈肆。


    林祈肆这几日休沐,都在凉亭内作画。


    凉亭外的柳树随风而扬,小池塘内湖面波光粼粼,阳光透过柳树缝隙穿过去,斑斑点点的光点印在鹅卵石铺垫的路面上,一抹青姿持笔身影站在亭中。


    清凉的风吹进凉亭,林祈肆目光在柳树上停留,在一片青色碧画中,一抹粉色悄然撞进他鸦青色的眼底。


    他持笔的动作微顿,柳树叶下那抹粉衣渐渐朝他靠近。


    少女手提沉重的食盒,衣裙漫动,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而来。


    周遭的青竹,柳枝,湖水,鸟语……似乎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夫君,来尝尝阿招做的糕点。”少女脸颊粉嫩,她羞涩地打开食盒。


    一块小花印的糕点被她捧在手心里,递到林祈肆面前。


    林祈肆眸光微动,他微笑着翕张唇瓣,正要咬向糕点时,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盯着陈阿招手中的糕点,神色微妙地笑道,“阿招,很期待我吃下?”


    陈阿招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期待的,她期待林祈肆尝尝她的手艺,毕竟这个花瓣糕点是她花了价钱在京城一品香楼学来的。


    林祈肆笑了下,他微微弯身,含住少女手中温热的糕点。


    糕点内包裹着核桃蛋黄花瓣,入口清香。


    “好吃吗?”陈阿招眼神充满期待,眸中沁满亮光。


    “嗯。”林祈肆温柔地笑着。


    得到肯定后,陈阿招心中雀跃,她垫起脚尖,想亲吻少年薄润的唇瓣,可林祈肆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这一次她没能亲上他的唇,探出的吻落在了他微动的喉结上。


    “你若是喜欢,那日后每回你回来,我都给你做。”


    说罢,她又一个含着香火气的檀木镯子戴到了林祈肆的手中。


    这镯子是她在寺庙中烧香拜佛求了三个月才求的平安镯。


    她从未有过那么一刻,十分希望林祈肆平安顺遂,无病无痛。


    林祈肆眼睫闪动,狼毫从掌心松落,他毫不在意,手指握住了陈阿招的双肩。


    他凑近了她,敛睫吻上了她的唇瓣。


    扣住她双肩的手指在慢慢收紧,那力道紧地似乎想将指头融进她的血肉里一样。


    陈阿招疼得蹙眉,她忽然察觉到林祈肆的不对劲,他亲吻她的动作竟越来越快,身子朝她倾斜,严实合缝地紧贴着她,呼吸愈发急促紊乱。


    “夫君…你怎么……”


    陈阿招下意识关切地推开他,可还未待她询问情况,下一秒,无数的血珠喷洒到她的脸上,紧抓住她双肩的手也陡然松落下来。


    陈阿招愣愣地看着突然吐血倒在地上的林祈肆。


    她愣了几秒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林祈肆。


    林祈肆还未昏迷,鲜血却不停地从他的唇角溢出,他死死地盯着陈阿招的脸,口中的鲜血如同绽开的梅花,沾染在他瓷玉白的脸上。


    他仍笑着,笑得凄凉,手指攥紧陈阿招的裙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撒着娇,“阿招,陪陪我。”


    陈阿招全身发凉,突然的变故让她当场愣在原地。


    直到一声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目睹一切的小丫鬟失声尖叫,陈阿招这才回过神。


    她脚步发麻地蹲下身想要去探林祈肆,却被赶来的人生生按住。


    耳边传来惊慌声。


    他们说她杀了林祈肆。


    第35章 阿兄 陈阿招感到脖颈上一痛


    陈阿招被林老爷命人关在了房中。


    她从下人的口中得知林祈肆是中了毒, 而那毒正来自她做的糕点。


    她听到外面的丫鬟不时议论,说她是蛇蝎心肠,歹毒妇人。


    陈阿招失魂落魄,她怎么可能给林祈肆的糕点里下毒, 她真的只是想好好给林祈肆做点吃食。


    她想了一夜, 做糕点时所用的食材经手之人, 除了她自己还有玥音和宋雀儿。


    玥音和宋雀儿之间,她自然更怀疑宋雀儿, 毕竟宋雀时常会朝她流露出一些嫉妒的话语。


    翌日, 陈阿招被放了出来。


    他们既没责打她, 也没惩罚她,这件事像是被悄然翻篇一样,一些议论她的下人见到她时似乎比从前还毕恭毕敬了。


    唯独,不肯让她去见一见林祈肆。


    陈阿招感到困惑, 感到害怕,更担忧林祈肆那边的情况。


    她试图从下人口中打听, 可这些人都不愿向她透露。


    一想到林祈肆吃的是她亲自递过来的毒糕点, 一想到他现在可能躺在病榻上生命垂危, 陈阿招就整夜整夜难眠。


    她叫来了宋雀儿, 咬牙质问,“你说, 是不是你下的毒?”


    闻言,宋雀儿蹙了蹙眉,冷哼道,“陈阿招,我宋雀儿嫉妒你,也做不出伤害公子的事情, 就算我下毒,我也只会毒死你。”


    “不是你还会是谁呢?当日帮我做糕点的除了你不就……”陈阿招话说到一半,神情忽然抖了抖。


    宋雀儿轻笑了声,凑近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我劝你去问问玥音吧。”


    陈阿招的唇瓣抖了抖,她内心不安了许久,才叫来了玥音。


    玥音一过来,看到陈阿招近日消瘦的样子时,眼眶也跟着红了,“阿招,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公子他会好起来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陈阿招想要询问的话在口中徘徊,她凝望着玥音担忧的眼神,内心期盼是自己多疑,她嚅嗫唇犹豫许久,才低声询问,“玥音,那日的糕点是我亲手做的啊,除了我……你觉得还会有谁呢?”


    玥音的唇角僵了下,她立即便察觉到陈阿招在怀疑自己。


    玥音松开了紧握陈阿招的手,蹙眉道,“你……难道是在怀疑我?”


    “我……我没有…只是……”陈阿招内心慌乱了,她虚心想解释自己只是询问,玥音却露出受伤的神情。


    “我把你当亲姐姐,怎么会害你……我巴不得你好呢。”落下这句话,玥音伤心地转身离开。


    陈阿招看见玥音难过的模样,心脏狠狠揪了一下,她自责不已,她是糊涂了,没有证据,怎么能对玥音起疑心呢。


    她在惴惴不安中又过了一日,林祈肆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林怨终于放她去看望林祈肆。


    好在林祈肆中的毒只是小毒,并无大碍。


    望着病榻上面白如纸的少年郎,陈阿招的脚步踌躇不前。


    她红着眼眶,紧珉着唇,自责而愧疚地垂眸,不敢去看他。


    直到林祈肆如往常那般声音柔和地呼唤她,她内心的不安才平静了些。


    “阿招,过来。”


    “阿肆,我……我不敢过去……”陈阿招哽咽着。


    “为何?”林祈肆不解地问。


    “我怕我又伤了你……我怕…我明明每次都是好心…却总办不好事,我怕……我害你………”陈阿招哆嗦着,泪水打湿了她的面颊,内心的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


    林祈肆眼睫微动,他缄默了会儿,缓缓道,“不是,不是阿招的错,那糕点无毒。”


    “没毒……你怎么可能会吐血……”陈阿招不信,她这几日每每午夜梦回,都能梦见林祈肆口中溢出大片鲜血,脆弱倒底的模样。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撕扯。


    “因为那糕点中有核桃,我事先尝了与那糕点相斥的食物,才会引发中毒。”


    陈阿招怔怔地抬眼,林祈肆不知何时下了塌,已经走至她身前。


    少年探出苍白冰凉的唇瓣微张着舌,轻轻舔舐她挂在眼睫上的泪珠。


    陈阿招忍不住抱住了林祈肆,在他的怀中呜咽,“那……我也有错,我应该告诉你糕点里放了核桃的。”


    林祈肆咳了咳,余毒过后,他身子仍旧虚弱,变得嗜睡,陈阿招则陪在他身侧。


    昏睡前,林祈肆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阿招,明日生辰,陪我去游船可好。”


    这是他们事先便说好的事,可陈阿招担忧林祈肆的身子,怕他在外受了寒凉。


    “可……你身子还未好全……”


    林祈肆盯着她,微笑着说,“会好的,我明日一定会醒来。”


    见林祈肆如此渴望,陈阿招点了点头,“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陈阿招陪着他入睡。


    到了第二日,林祈肆依旧在嗜睡中,陈阿招原想着,就算他今日一整天都昏睡着,她也陪在他身边,直到他醒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又收到了一件信封和一个小盒子。


    当拿到小盒子时,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加速,直觉告诉她那盒子内的东西并不好,当她忐忑不安地打开信时,信上果然写着来自曹生。


    曹生竟然没被她派去的杀手抓住,信上他嘲讽着她的自不量力,并告诉她,倘若她今日不去赴约便会……


    终于反应过来,陈阿招哆哆嗦嗦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她便被吓得面色苍白。


    她将盒子踢翻在地,盒子内的东西也随之滚了出来。


    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头暴露在空气中,那指头的横切面并不完整,显然是被人用工具硬生生活拔下来的。


    陈阿招内心翻江倒海,她捂着突然绞痛的肚子,坐在无人的廊檐下干呕了许久。


    她呕到喉咙干疼,泪花止不住地流,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望着那孤零零倒在地上,沾满灰尘的手指头,她又狼狈地扑过去,将手指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那个无名指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与他阿兄的一模一样。


    她嘴里颤抖着,一遍遍说,“阿兄……对不起……是我无能………”


    她没想到如今的曹生竟真的丧心病狂地砍掉她阿兄的手指头。


    陈阿招捂着唇害怕的呜咽,她如同一只孤零零的小猫儿,躲藏在角落哭泣。


    *


    陈阿招拖着一副失魂的身子最后去看了眼床榻上依旧昏迷的林祈肆。


    虽然愧疚,但她还是在林祈肆生辰当日去见了曹生。


    走前,她对宋雀儿吩咐道,“他若醒来了,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


    宋雀儿觉察到陈阿招今日神色似乎不对劲,怎么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宋雀儿忍不住喊住了她,嚅嗫嘴唇道,“你要出府吗?”


    “我去买几样东西。”陈阿招回答。


    宋雀儿犹豫了一下,第一次语气格外关切道,“那……要不要我陪你?”


    陈阿招缓慢往外走的脚步微顿,摇摇头,“不用了。”


    她今日没乘坐马车,自己拖着有些坡的脚,一步一步来到曹生的地方。


    曹生今日并没有强迫她吻自己,见到她终于过来,他高兴地拿出一坛子酒水给她倒了一碗。


    “来,今日我心情大好,陪我喝一杯。”曹生笑着。


    陈阿招发现他的脖子上有刀印,手上也被包扎住了。


    她有些愉悦地笑了一下,看来她派出的杀手虽然没抓住曹生,但至少伤了他,倒能解一点气了。


    看到陈阿招眼底流露的笑,曹生指头攥紧,眸中迸发痛意,“就这么想让我死?”


    “我可没本事让你死,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陈阿招十分不解,曹生如今无权无势,是如何躲过她派出的杀手的。


    他自己也不会武功啊,一个文弱书生,背后若不是有人,怎么可能能躲的过去。


    觉察到陈阿招疑惑的目光,曹生笑着上前,狠厉地捏住她的下巴,“我曹生不会一直这样,迟早一日,我会把林祈肆踩在脚底下。”


    陈阿招轻笑一声,“你一个坡脚,还想怎么入仕?”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阿招你看啊,我们如此相像,才是天照地设的一对啊。”曹生指了指她同样坡了的双脚,“来,共饮一杯吧。”


    陈阿招眼神厌恶,“我才不和你喝,我今日也不是跟你叙旧的,你说你绑了我阿兄,那为何迟迟不让我看他一眼?”


    “阿招这是在怀疑我在骗你?”曹生叹息了一声,“可你从未与告诉过我你阿兄的样貌,你阿兄与你之间那些儿时的回忆啊。”


    “这样吧,你喝一杯,就一杯,我立刻让你见一眼你的好阿兄。”


    “好,我喝。”陈阿招见无法拒绝,她端起瓷碗立即饮了一口,含在嘴里。


    曹生满意地看她喝下,却没想到陈阿招忽然站起身,少女眼底恨意不知在何时悄然掩藏,她微笑着朝他走近,眸中柔和的笑让曹生恍惚了一瞬。


    她的指尖慢慢向上捧住了曹生的脸。


    曹生脸上的嘲讽僵住,他怔怔地看着含着酒气朝自己靠近的唇瓣,手臂颤了颤,失神般顺势拽住了陈阿招。


    在他沉溺这短暂浮现的温柔时,酒水朝他的脸上喷洒出来。


    曹生的瞳孔由刚才的失神转为痛苦。


    锋利的银簪直插进心口。


    曹生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地从凳子上滚了下来。


    刺在心口的簪子顺势拔出,抵在了他的脖颈上,陈阿招恶狠狠地威胁道,“今日你若不放了我阿兄,我便杀了你……”


    她说这话时,眼中带恨,手指却在发抖。


    曹生咳着血沫,笑得疯癫,“我们阿招,终于聪明了一回啊。”


    他丝毫不怕,下一瞬,话音兜转,“可惜啊,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翻出风浪来呢?”


    陈阿招不解他是什么意思,可很快,当房檐上跳下一抹身影,那身影的主人持剑不等她反应,已将银剑抵在她脖子上时,陈阿招终于明白了过来。


    “放下簪子。”鸦阙神情冷漠道。


    陈阿招震惊不已,他看着一身黑衣,拿剑指着自己,冷漠无情的鸦阙,颤声道,“你怎么能和曹生这样的人………”


    “看来你们也相识,老朋友相聚要不要叙一叙?”曹生含笑道。


    “放了他。”鸦阙皱了皱眉。


    “我若是不放你会杀了我吗?”陈阿招问。


    鸦阙珉紧唇,很快动作代替了言语。


    陈阿招感到脖颈上一痛,黏黏糊糊的血水从她的脖颈上涌出,她持着簪子的手逐渐无力脱落。


    眼前的视线模糊,她如同残叶飘落。


    昏迷前,鸦阙的倒影在她的瞳中久久无法散去。


    第36章 期盼 “滚开!”


    陈阿招好像听到两个男人的争吵声, 那争斗声持续许久,才缓慢停止下来。


    她仅存的片刻意识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手颤颤巍巍地触碰上她的颈部。


    疼。


    她抖了下,那触碰她的手指也随之停下。


    似乎有几滴雨水滴滴答答落到她的脸颊上。


    她冷的发抖时,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紧紧的。


    昏暗的意识似乎持续了很久, 她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入眼是洁净的内室, 菊花纹的镂窗内浮进几道微暗的光芒。


    周遭空寂清冷, 寂静无声的感觉让陈阿招害怕。


    她摸了摸尚还疼痛的脖子,已经被人包扎过了。


    她看了看周围, 虚弱地从塌上起来, 踉踉跄跄地想要去开门, 可指尖还没触碰到,木门反被人从外推开。


    一身墨蓝色劲装的鸦阙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


    鸦阙高挺的身形将她逼至塌前。


    陈阿招害怕地缩着身子。


    昨日被抹了脖子的痛楚犹在心头,若说她从前对鸦阙还有一丝朋友间的在意,那自昨日后, 她开始惧怕他。


    鸦阙察觉到少女惊恐无措的眼神,注意到陈阿招捂着脖子瑟缩的模样, 他的瞳色经不住暗了暗, 垂下眼睫, “只是破了点皮。”


    “伤不在你, 你自然不怕的……”陈阿招泪眼朦胧,哽咽着说。


    鸦阙怎会看不出她眼底的恨与怨。


    他喉咙干涩地动了动, 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看到陈阿招格外抵触自己时,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未说。


    他站在塌前,垂睫认真地吹着碗里的药汤。


    陈阿招撇了眼他双手端药笨拙无力的模样,只觉得嘲讽。


    亲自伤了她, 如今又假惺惺地做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真叫她恶心。


    陈阿招冷笑一声,心底生出恶劣的想法后,她毫不犹豫抬手拍开他手里的汤药。


    还冒着热气的药汤洒了出来,一半灼红了鸦阙的手背,一半尽数洒在了地上。


    掌心的药碗落地,发出刺耳的清响。


    看见鸦阙被烫红的手背,少年疼地发白的唇瓣,陈阿招格外痛快。


    鸦阙眼底浮现痛色,一贯倨傲的嗓音此刻变得沙哑,染上几分苦涩,“痛快了吗?”


    “当然不够,伤害我的人,我要让你尝到加倍加倍的痛苦才行。”陈阿招冷笑一声。


    她的话像根针戳进鸦阙的心底,鸦阙眼底翻滚复杂情绪,他也跟着轻笑出声,身子朝前靠过来,一把攥住了陈阿招的双肩。


    他的唇瓣探上前,试图贴近她,陈阿招身子一哆嗦,她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沦落到连鸦阙也敢轻薄自己。


    “滚开!”她愤怒充满厌恶地扇了鸦阙一巴掌。


    少年的脸被她打偏过去,脑袋上的发带随之掉落,浓密的乌发散落开,他一半面颊很快红肿,嘴角也溢出了血丝。


    鸦阙偏头愣了片刻,眼尾泛红。


    他阖了阖眼,转头扼住陈阿招的下巴,紧紧盯着少女厌恶的眼神,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伤害你的人要加倍奉还,那林祈肆呢?你会让他也尝到痛苦吗?”


    陈阿招蹙了蹙眉,拍开鸦阙触碰自己的手,“你胡说什么,林祈肆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对……”


    “呵。”鸦阙眼底闪过的讽刺让陈阿招心头一跳。


    鸦阙告诉她,“若是我告诉你,最开始林祈肆就厌恶你,一次次派我去杀你呢?”


    “你……你胡说………”


    “你难道忘了,你去南山摘草菇遇到的侠客吗?”


    “你怎么会知道……”陈阿招不可置信,她怀疑鸦阙是在骗她,可直到鸦阙抛出那锭她曾经递给他的假银子时,她不得不信了。


    “你以为我当时接近你是为什么?是林祈肆派我去杀你。”


    陈阿招脑袋突然有些恍惚,她仍是不解,“林祈肆让你杀我……我,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想让我死………”


    “你是不是很奇怪林祈肆为什么想杀你一个手无寸铁的丫鬟,我告诉你,他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任何让他感到不适的人都得死。”鸦阙继续说,“我从小便被林怨带回来培养成林祈肆忠心的死士,他是个没心的人,饶是再欢喜的玩物,都有被他抛弃的那一天。”


    陈阿招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逐渐呼吸不畅,她脑海中浮现过曾经与林祈肆的点点滴滴,他那般温意袭然的眸子,不该是鸦阙口中的那样才对。


    她抱紧自己逐渐生凉的手臂,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曾经自己只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奋不顾身为了他去冒险,可林祈肆其实厌恶极了她。


    陈阿招缓了许久,她眼眶酸涩,看向鸦阙,道,“倘若林祈肆真的曾经想我死……那你不也是一样,如果当时我真的死了,他会遗忘自己曾经杀死的一个小丫鬟,而你鸦阙,同样会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我只不过是比旁人幸运了点,但我的幸运不会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陈阿招冷笑道。


    “我……我想弥补………”鸦阙颤着声道。


    “错了就是错了,任何人也弥补不了!”陈阿招咬着唇,泪水夺眶而出,她委屈地全身发颤,不解地哽咽,“我……我有这么讨人嫌吗……你们一个个恨极了我……可我我只是笨了点,不识字,贪财利己……就活该被你们当成小丑戏弄吗………”


    “阿招…你跟我走…我保护你……”鸦阙伸手想拉住她,却被陈阿招躲开。


    “我才不要!你若真想赎错,那就现在去砍了曹生,”陈阿招推开他,候道,“现在就放了我。”


    “放了你,你难道还想回到林祈肆的身边?”鸦阙收起眼底的痛色,冷声道,“不能,我不能放你走。”


    话音刚落,他手腕上一痛,垂眸看见陈阿招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她咬的狠,牙齿咬进他的皮肉中,手腕上很快流出血来。


    鸦阙珉着苍白的唇,没有推开她,硬生生忍着疼痛紧盯着少女充满恨意的眼神。


    血的味道充进口腔,陈阿招的恨渐渐无力下来,她松了口,脑袋晕晕乎乎变得沉重。


    她疲倦无力地瘫软。


    鸦阙转身离开了,重新将门锁上。


    陈阿招就这样不知昏天地暗地被他们关了多日。


    他们会按时给她送饭,但陈阿招吃不下去,哪怕送来的饭□□致可口,陈阿招为了活下去努力吃上几口,总会吐出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食欲不振不说,还总想呕吐,甚至……身子也乏力的很。


    得知陈阿招吃不下饭,曹生也过来看她了,见到她虚弱的模样,曹生的眉紧了紧,抬手撬开她的嘴,逼着她吞咽。


    曹生眼底发狠道,“就这么想念他,甚至为了见他让自己受罪!”


    陈阿招没吃几口,又忍不住干呕,在被关的多日,她已经满身狼狈,身上的衣衫也脏了不少,发髻散乱。


    她瞪着曹生,虚弱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要关…关我多久?”


    曹生没有回答她的话,笑着说,“你已经被我关了十日了,你说林祈肆他爱你吗?”


    陈阿招心头微颤,其实仔细想来,林祈肆似乎真的从未对她说过爱字,但她仍努力争辩,“他……还在病中……”


    “他早恢复了,前几日还跟公主去江庭游船,听说圣上还有意让他做公主驸马。”曹生一遍遍在她耳边嘲讽,“他不爱你,若是他爱你,你觉得以他如今的实力会寻不到你吗?”


    那些话句句诛心,“突然消失被我囚禁于此,他迟迟不找你,怕是不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吧。”


    撂下诛心之话后,曹生又灌了她一碗汤水才终于离去。


    陈阿招靠在床边,她目光渴望地窥探那窗边一丝光芒,心底的酸涩愈发浓烈。


    难道……林祈肆当真不在意她吗?


    *


    又被关了几日后,陈阿招才被人放出来。


    被放出来的时候,她没见到曹生和鸦阙,反而是被几个男人五花大绑捆进了一个木笼子里面。


    她的嘴也被人用粗布塞上,双手双足也被铁链拴住,一丝喊叫声也发不出来,犹如案板上等待宰割的鱼肉。


    木笼子很快被罩上黑布搬到马车上,一路颠簸,车轮滚滚声在耳畔回响,将她运往未知的地方。


    陈阿招手抖的厉害,她害怕极了这样坐在马车上,属于儿时的记忆翻涌重现。


    她瞳孔睁大,呼吸困难,拼命挣脱束缚自己的枷锁,可这一次捆住她的是坚硬的铁链,直到被磨破了手腕,血水顺着手心滴滴答答滑落,她也没能解脱束缚。


    她又累又难受,很快昏了过去。


    直到一阵阵女子的哭泣与几道笑声相互杂糅,陈阿招睁开眼皮,笼罩木笼子的黑布掀开,一时间,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被暴露在刺眼的光亮中。


    无数双眼睛放在她们的身上。


    陈阿招注意到在她的两侧同样摆放了许多一模一样的木笼子。


    这些木笼子中同样关着与她一样被换上脏布破衣的女子。


    她们在哭泣,而几米之外的高台上站着许多衣着尊贵之人。


    其中便有衣冠端正,与人谈笑风生的的曹生。


    很快,一抹淡黄衣裙,头带金钗珠玉的女子被几个宫女提着衣裙,缓缓走上高台上。


    而高台上的众人齐齐朝这女子躬身作礼,他们口中喊道,“明华公主,就等您了。”


    陈阿招的视线忽然注意到明华公主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瞳孔骤颤。


    林祈肆也过来了,他今日身披藏青色官服,头束玉冠,举止清雅,跟在明华公主身旁时,与其相谈甚欢。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看台下,被困在笼子里暴晒的陈阿招。


    *


    锣鼓声敲响,走到看台上的明华公主侃侃笑道,“今日本宫生辰,我们来玩个好玩的。”


    一旁的王公贵族们跟着附和,“明华公主不是说今日在郊外狩猎吗?怎么先让我们来这儿,这笼子里关的都是?”


    “往年本宫生辰都是狩猎游玩太过乏味,今日本宫准备在狩猎中加个好玩的射箭。”明华公主说。


    “射箭,可是这没有箭靶啊?”曹生提出疑问,目光不经意撇向笼中的陈阿招,眼底浮过嘲讽的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隐隐感觉到看台上的明华公主目光也曾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众人疑惑,看台上的林祈肆也在此时也将目光放到这边,陈阿招像一只蠕动的虫子努力挣扎了一下,她渴望林祈肆能认出她。


    可没想到,林祈肆的目光短暂扫过她后,便平静地收回眼神。


    陈阿招的心忽然又酸又疼。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明华公主指着看台上的女奴们,笑道,“我们就来射这些女奴,你们放心,这些都是一些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我父皇赏给我玩的,反正她们也是要死的,不如就在死前发挥一下自己最后的价值。”


    闻言,周遭的王宫贵族们皆露出兴奋的表情。


    明华公主给看台上的人分派了弓箭,手指着陈阿招左手旁第一个笼子道,“谁的剑能穿进木笼,当场射死一个,本宫便有赏。”


    一时间,周遭的许多贵族弟子跃跃欲试。


    陈阿招面色发白,耳畔穿了女奴们凄惨的尖叫声。


    她眼睁睁看见,一个贵族弟子手持弓箭射杀第一个女子,接着又是第二个。


    曹生也站了出来,只一箭便射杀一名女奴。


    等到第三个人,却弓箭不准,生生射了六箭,才将一个女奴射死。


    女奴痛苦的哭喊声此起彼伏,陈阿招全身都在发麻。


    眼看着快轮到了她,她开始拼命挣扎,甚至不昔用脑袋撞击笼子。


    额头被撞出了血痕,迎来的却是无数嘲笑声。


    “看那第五个笼子里的奴隶,像个虫子一样滚动!”


    曹生目光落向头磕破了血的陈阿招,藏匿在宽袖下的手指攥紧,他低声咬牙,“真是找死!”


    “第五个看来很怕死啊。”一个贵人子弟在这时碰了碰林祈肆的肩,笑道,“林大人,你看那笼子里的女奴好不好笑?”


    林祈肆的目光投向笼中的女子,他并未答话,却轻声笑了笑。


    那笑落在陈阿招的眼中冰冷彻骨,她哽咽着,泪水和血水模糊了眼睛。


    在众人的嘲讽声中,丽华公主也注意到了那笼中倔强求活的陈阿招。


    她笑得明媚,红唇中却吐露出残忍的话来,“既然那个女奴那么闹腾,不然先杀了她吧。”


    “听说林大人的弓箭极好,不如林大人来试一试?”曹生忽然开口,他侧身看向林祈肆,眸中带笑道。


    林祈肆的目光与曹生相撞,他盯着曹生的眼,一语还未发,周围的人便跟着起哄,“是啊,林大人的才名冠绝京城,六艺八雅样样精绝,今日就露一手吧。”


    陈阿招眸中倒影着看台上拿起弓箭的少年郎。


    直到弓箭指向她的那刻,她还带着一丝期盼。


    她期盼林祈肆能认出她。


    她不是女奴,不是死囚犯……


    可内心万般的希翼,却在林祈肆手中的弓箭射出时彻底浇灭。


    第37章 暗涌 “是我那调皮的妾室。” ……


    飞出的箭支笔直地朝她的方向而来, 宛如直击的飞鸟即将射进她的心脏。


    极快速度让陈阿招根本来不及思考,那一瞬,她只觉得小腿僵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极具下降, 身子又麻又凉。


    在这距离死亡千钧一发之际, 半空中却骤然划过另一道飞箭快准地射向林祈肆射来的箭支。


    两支箭支相撞, 于半空中坠落。


    在场的哗然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站在看台下抛出一箭, 一身白色便服, 轻衣飘飘, 容貌端正秀丽,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儿。


    陈阿招的眼泪徘徊在眼眶内,她也下意识动作僵硬地看向那于半道上,突然拯救自己的年轻男子。


    只对上男子的眸中一眼, 陈阿招的泪水决堤而下。


    那青年男子的眉眼骨骼,十分熟悉, 那真真切切是她夜夜牵挂担忧之人。


    只是没想到, 她与阿兄的相遇, 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陈大人无故扰乱我们的游戏作甚?”高台上的明华公主面露不悦, 对着看台下的陈寒临问道。


    一时间,所有贵族官宦都质问起陈寒临。


    “陈大人未免也太张狂, 公主生辰却扰了公主的兴致。”


    “陈大人刚正不阿,众人皆知,只是今日陈大人难道刚正到连这些死囚犯也生出同情?”


    “陈大人莫不是看上了这些女奴?”


    面对众人的质问声,陈寒临从容不迫道,“陈某并非有意扰乱公主兴趣,只是陈某刚刚半路赶来参加公主诞辰时, 意外撞见了赶路而来送往死囚犯的车夫。”


    陈寒临说罢,很快他的身后出现几个赶车的马夫,陈寒临将马车上的黑布掀开,车上的笼子里有男有女,身上都穿着死囚犯才有的衣服。


    在众人困惑的时候,曹生先点明了大家,“莫不是搞错了,这真正的死囚才送过来,而刚刚我们射的并非真正……”


    众人也跟着恍然大悟,很快那些刚刚持箭弓射杀笼中少女的几个贵族,连同曹生都惶恐不已。


    “这……这我们刚刚射杀的是何少女?”他们个个忐忑地窥面色变化的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乐善好施的名声可出了名的,曾经出行撞见一老妇被丈夫打残,明华公主可是当即命人将殴打老妇的男子杀死。


    而且明华公主最恨杀了无辜之人的子弟。


    若是今日这几名女子当真无辜,那……明华公主怕是日后不会重用他们了。


    众人不敢出声,纷纷小心翼翼观察明华黑郁的眼神。


    不过很快,明华公主道出的话便让大家大松了口气。


    “各位不必慌乱,毕竟也是出了茬子才导致的结果,射杀这几位无辜之人,我同样有错。”明华公主垂下睫来,一副暗自责难受的模样引得众人怜香惜玉,纷纷上前安慰。


    “公主不必自责,毕竟你也不知,这错要怪就该怪这几个马车夫,谁让他们到了时辰还未赶过来!”


    几个车夫跪在地上瑟瑟求饶。


    “公主饶命啊,实在是这路途遥远,且连日下了两夜的暴雨,路途泥泞不好赶路,我们才耽误了。”


    明华公主抹了几滴眼泪,她认为那几个车夫是狡辩,手指向那些车夫道,“是啊,归结原由,茬子是出在了这上面,来人啊,把这几个人拖出去杖毙,以慰亡灵。”


    闻言,两个年老的马夫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侍卫上前,正要将几个马夫拉走,陈寒临上前一步阻止道,“且慢,臣认为他们虽耽误行程,但罪不至死!”


    “若要告慰亡灵,最应该做的是先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将这些弱小的女子绑进这笼子里,若不是被人绑来这些女子也不会遭此劫难。”


    台上有人支持陈寒临的做法,也有人不太赞同。


    但他们最终的目光都投向拥有话语权的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看着陈寒临笑了笑,叹道,“陈大人当真是新辈中刚正之人。”


    一个侍卫很快走到明华公主身边,在她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明华公主听得皱了皱眉,无奈叹了口气,看向台下的陈寒临道,“当真可惜,刚刚运送女奴过来的那批人早先已经离去了,这会恐怕是找不到了。”


    “这……”闻言,陈寒临攥紧拳头。


    他此生最恨这些拐卖女子的人,竟然先让他们逃了。


    “不如这样吧,这笼中还好还剩下几个活着的,本宫为了弥补他们,就各赠送一百两作为弥补,送她们安全回家吧,那些已经死的就给她们找块好地好好安葬,再杀了这几个马夫以慰亡灵。”


    众人听到明华公主这个决定,纷纷赞叹,“公主当真是仁慈,为众生考虑。”


    “是啊,她们也算是有福泽了,这一百两够一辈子吃喝了。”


    明华公主一个眼神,几名侍卫便将那些马车夫拉走。


    靠在笼中虚弱的陈阿招被树林后方刀剑斩杀声吓得浑身僵硬。


    很快,笼子被打开,她和几名姑娘被救了出来,身上的铁链得以打开。


    几名受了惊吓后的姑娘们,在亲手拿到一百两银子后,似乎立即也忘了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


    陈阿招看见她们纷纷跪下来朝明华公主磕头感恩戴德。


    她不觉得她们懦弱,因为在极度不公的待遇下,还很侥幸存活得到补偿,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明华公主的凤眸不知何时看向了她,陈阿招顿了顿,也如同她们一样缓缓俯身跪了下来,口中习惯性地吐出,“多谢公主赏赐。”


    明华公主似乎格外开心,扬了扬手,她们这才敢站起身来。


    陈阿招也拿到了银票,她没有去看林祈肆,浑身虚弱而狼狈的她,今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质问什么了。


    明华公主很快带着一众人去宴会上喝酒吟诗了。


    而她此刻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不过走前,她想好好看看阿兄。


    陈寒临发现那些拿着银票离开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女子停留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他许久。


    他本想离开,但不知为何,被那瘦弱女子盯着看时,他内心竟有股心软的感觉。


    他最终还是抬脚走到女子面前,问道,“姑娘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陈某可以送姑娘一程。”


    话音刚落,他的手忽然被眼前的女子抓了起来,女子抖动的手指抚摸他的两只手,陈寒临吓得立即收回手。


    他从未与女子这般肌肤相触,一时间有些羞恼,他正要开口说对方不知廉耻,谁料,他却看见眼前的少女流泪了。


    陈寒临呼吸一窒,他还没……没骂人呢,怎么倒先自己委屈上了。


    这姑娘凌乱的发丝下,一双明亮的双眼又是笑又是哭,陈寒临听到她哽咽地抽咽道,“太好了……你的手没事,都好好的………”


    “我……我当然没事,姑娘……你怎么了?”陈寒临不知不觉将脚靠近她。


    此刻,他的内心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


    陈阿招努力平复情绪,她用手撩开自己凌乱的发,含着泪花说,“我刚刚听见别人叫你大人……没想到你真的厉害了……原来今年的探花真的是你。”


    “我们……是认识……吗…”不知为何,少女每说一句话,他的心脏就抖跳两分,他察觉到自己也在期待什么。


    可是,他曾经期待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落个空,他脚步不敢再靠近,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空想。


    可直到陈阿招缓缓开口,搅拌着泪的眼眸凝望着他,“阿兄,我迷了好久的路,你能带我找到回家的路吗?阿招还想……吃你买的糖果,想玩夏日里阿兄抓的蚂蚱,还想听你给我唱诗歌,想玩冬日里你亲手做的灯笼………”


    听着少女的话,陈寒临的双眸愈来愈红,直到最后,他终于颤抖着手上前将陈阿招拥进怀中。


    多年未见的喜悦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言的泪水。


    陈寒临红着双眼说,“阿招你怎么会在这里……都怪阿兄,阿兄总是找不到你了。”


    瘦小少女窝在他肩头哽咽,陈寒临心疼地为她擦去额间脏污的血迹,他用力握紧陈阿招的手,道,“阿兄带你回家。”


    他正要陈阿招离去,已经走远的明华公主忽然折返回来,撞见了他们这幅兄妹相认的画面。


    明华公主含笑道,“没想到这个幸存下来的姑娘,竟是陈大人一直寻找的妹妹啊。”


    跟在明华公主身后的曹生这时也走了出来。


    陈阿招一看见曹生,就害怕地瑟缩在陈寒临身后。


    曹生看向陈阿招,眸中一闪而过阴郁,可待走近陈寒临身边时,他面容带笑道,“陈兄寻找妹妹那么久,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了。”


    陈阿招被这么多人盯着格外不自知,她伸手刚想扯一扯陈寒临的衣角,却见陈寒临十分自然亲切地与曹生说话。


    “如今阿妹已找到,我心底的石头也落了地,但还是感谢曹兄这么久以来帮扶我,不惜耗费时间为我寻找阿妹。”


    陈阿招怔了怔,看到曹生与阿兄这般相熟,她顿时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被曹生这个混蛋戏弄欺骗。


    原来,他的确知道陈寒临的下落,却并没有绑架他。


    怪不得他的手上会出现阿兄的物什,想到这些日子被曹生欺骗,甚至就在刚才差一点就没命了,她充满恨意的目光瞪向曹生。


    曹生继续假模假样朝她笑着,他盯着陈阿招的脸忽然咦了一声,嘴角微扬,“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好似曾在哪里见过姑娘,陈阿招……咦,好像与林大人……家中的妾室同名啊。”


    曹生口中的那句妾室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一时间引来周遭人的目光。


    “这不可能吧,听说林大人将自己府上的一位妾室藏的好好的呢,林大人如此宝贵,他的妾室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这么一副……”


    陈阿招身子紧了一下,她窥见从众人身后缓缓踏步而来的林祈肆。


    林祈肆举止轻雅,饶是被这么多人议论,他自始至终从容不迫,一双清冷儒雅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向躲在陈寒临身后的陈阿招。


    陈寒临的面色大变,特别是看到让自己厌恶的林祈肆。


    他与林祈肆政见不合,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再听到自家阿妹嫁给了林祈肆,还是个妾室的时候,他气的指节握紧,厉声道,“胡说!我阿妹不是!”


    “这是与不是,自然要你的阿妹亲自说,还要咱们林大人好好观一观才知晓。”有人道。


    众人看向林祈肆,林祈肆沉默了片刻,微微垂落的眼睫翘起,鸦羽的长睫下透过残枝树影,朝她的方向看来。


    鸦青的眸中一半带着笑意,一半暗藏滚动的晦色,他启唇,嗓音淡淡如丝说,“是我那调皮的妾室。”


    原来,他认出了她。


    陈阿招喉咙滚动,眼眶湿润。


    她内心有很多话想问问林祈肆,她想问他究竟是何时认出了她,是就在刚刚……还是早在她被关在笼子里时就认出了她。


    为何他病醒后,迟迟不来寻她?


    为何此刻见到她,他依旧表现的平静,仿佛她的离去与归来,于他而言轻如风,细如沙。


    一旁的曹生语气怪异道,“噢,林大人是何时认出来了,既然认出为何偏还要射箭?要不是陈兄出手救下阿招,恐怕林大人就要落一个杀妾的罪名。”


    曹生话音刚落,林祈肆嗤笑一声,他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清风,绕过了众口之舌,清晰明了地穿进陈阿招的耳中。


    他说,“区区一妾室,何足挂齿?”


    陈阿招的面色逐渐发白,她迅速垂下眼,不愿去看林祈肆。


    “也对,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若是林大人当时扫了公主的兴可就不好了。”有人赞同。


    明华公主听见林祈肆这般说,眼中的神色雀跃起来,她不知不觉靠近了林祈肆身侧,悄悄将身子挨近了他。


    她未察觉到林祈肆含笑眸中闪过的厌恶。


    陈寒临依旧不敢相信陈阿招已经嫁给了林祈肆这样薄情冷血之人,他转过身轻轻护住被众人窥探的少女,低声询问,“阿招,告诉阿兄,你没有给林祈肆做妾对不对?”


    陈阿招此刻已经逐渐平复了情绪。


    她神色黯淡,平静地说,“阿兄,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成了林祈肆妾室。”


    陈寒临深吸了一口气,饶是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此刻也无可奈何。


    他紧紧扶住陈阿招的肩,像儿时那般低声哄着她,“没事,阿招……你要是想走阿兄随时……”


    陈寒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林祈肆打断。


    “阿招,回来。”林祈肆伸出了手,他低低开口,嗓音如空谷幽兰。


    明华公主看见林祈肆目光投向陈阿招的方向,刚才欢喜的笑容慢慢淡下。


    陈阿招身子僵了僵,她还未动作,陈寒临便率先出声,冷声对林祈肆道,“阿招不会跟你回去。”


    林祈肆伸出的手依旧停在半空中,他对陈寒临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始终落在躲藏在陈寒临身后的少女身上。


    林祈肆眉眼冷峭,神色暗了暗,他紧盯陈阿招低垂的脑袋,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一旁观看此场面的曹生轻轻一笑。


    眼看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明华自然不愿看到陈阿招回到林祈肆身边,她莞尔一笑,走到陈寒临身侧,当着众人的面,亲切地拉陈阿招的手。


    陈阿招的手猝然被一个细腻光滑的手拉住,她怔了怔,抬眼竟看到雍容华丽的明华公主对自己亲切的笑。


    “阿招妹妹可是受苦受难了,可不能就这么一直站着,很快射猎活动就要开始了,我带阿招妹妹去洗漱一下吧。”


    明华公主要带走陈阿招,众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林祈肆的手终于落下,陈阿招在被明华公主带走时,她回头忍不住看向阿兄和林祈肆的方向。


    陈寒临不愿与林祈肆待在一处,他跟着曹生一起,两人谈笑离开。


    而林祈肆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


    明华公主命人将陈阿招好好洗漱打扮一下,将陈阿招送进营帐后明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下,她使了个眼神,一旁的宫女便立刻会意,上前恭敬地将手帕递过去。


    明华公主拿过手帕,狠狠地擦拭许久,眼中充满嫌恶,“恶心。”


    她又抬了抬指尖,吩咐过来一个侍卫,低声询问,“我的香车宝马,安排好了吗?”


    “公主,已经安排妥当。”


    明华眸中浮过狠辣神色,却在转身之际撞见站在身后的林祈肆。


    她连忙露出了温和的笑,神色有些慌张道,“阿肆,你怎么也过来了。”


    林祈肆刚换上骑射装,他手中拿着一把紫色羽弓箭,对上明华公主的眼中沁满笑意。


    “我来寻公主一同狩猎。”


    闻言,明华公主受宠若惊般,露出羞涩的笑。


    *


    陈阿招没想到明华公主竟命人给自己做了这样奢华的打扮。


    她身上穿着五彩七羽针丝线绣制的孔雀碧波裙,梳洗打扮完后,才踌躇地刚从营帐内走出,一出来,她便看见两个天作之合的身影站在一处。


    与明华公主站在一起时的林祈肆,笑容温和,举止谦谦有礼。


    她听到林祈肆说邀请明华公主一同狩猎,明华面色红润,察觉到身后浅动的脚步声后,明华公主转过身,朝陈阿招露齿一笑,唤她过去。


    陈阿招本不想过去掺和他二人,可明华公主既已招她过去,她便不得不上前去。


    陈阿招注意到在自己过去时,林祈肆眼中含着的笑意明显淡了下来。


    明华公主则亲切地拉住陈阿招的手,这动作让陈阿招心头一忌。


    这位公主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明明在射箭时,对方不把人命当回事,可此时此刻待她亲切的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陈阿招心里有些抵触,毕竟自己刚刚可是差点死在这位公主的游戏中。


    可对方毕竟是公主,她只得摆出一副谦卑受宠的模样。


    “阿肆邀我一同狩猎,我自然欢喜……可如今你的妾室还在这里,且阿招妹妹刚才还受了惊吓,不如阿肆陪陪阿招妹妹吧。”


    陈阿招的肩紧了紧,她指尖绞动,低垂着眼不敢去看林祈肆的眼。


    她刚垂下脑袋,便听见林祈肆翕张唇瓣,吐出的话凉如寒风绕耳,“皇家猎场,她不可踏足。”


    什么意思?


    林祈肆是在说她不配吗?


    公主的轻笑声在耳畔响起,刺激她每一寸的神经,陈阿招眼眶泛红,她含着泪花,咬着牙死死憋住此时此刻的窘迫和难堪。


    “阿肆你在胡说什么呢,阿招毕竟可不止是你的妾室,她还是陈大人的亲妹妹,我说她有资格今日就是有资格。”明华公主拉紧陈阿招的手,笑道,“本宫改日再与林大人共叙,今日我先陪陪阿招。”


    说罢,明华公主便拉着她往前方已准备好的高大的香草马车内走去。


    陈阿招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林祈肆。


    他站定原地,面色虽然未变,可神色黯淡,眸子死死盯着一处失神。


    与他相伴那么久,陈阿招自然知晓这是林祈肆心情不悦的表现,在外人看来他是在沉思默想,可实际上,他是在压抑内心阴郁的情绪。


    难道,他是在恨她打扰了他今日与公主的好事吗?


    陈阿招苦涩一笑,旋即抬脚走上了台阶,坐到公主的香车上。


    第38章 身孕 一语道破,陈阿招再笨,也明白了……


    这是陈阿招此生坐过的最华丽的香车宝马。


    她第一次知晓, 世间还会有宽敞到可以容纳六余人的马车。


    马车以两匹白驹和两匹黑色汗血宝马拖着,四面镂空,头顶高吊着金色玉吊坠丝绸帘,车内散发着花草清香。


    她不敢靠近身旁的公主, 眼前的公主姿态典雅, 凤华万千, 耳上的玉坠都够普通的平头百姓两辈子吃穿用度,夕阳光辉落在了明华公主颈上的孔雀绿胆翡翠吊坠, 闪着熠熠光芒。


    陈阿招心中忐忑的同时, 也露出艳羡。


    这恐怕是她这一生都达不到的模样。


    高坐明堂, 万人敬仰。


    “阿招妹妹不必如此拘束,坐近些。”明华黛眉微弯,亲切地将陈阿招拉着靠近了自己。


    陈阿招受宠若惊,她感觉到明华公主的指甲轻轻划过自己的耳鬓, 公主竟笑着替她整理额前的发丝。


    明华公主指甲轻轻触碰陈阿招的眉眼,原本温和的容颜随着马车越往林中深处走去, 越变得淡了。


    陈阿招渐渐放平心, 当她以为明华公主当真是个好相与的时, 明华公主忽然凑近她耳边, 轻声叹了句,“这模样打扮起来确实有三分水灵, 阿肆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陈阿招放平的心倏然一紧。


    她才察觉到,明华公主对林祈肆的称呼格外亲切。


    再回想到林祈肆与明华公主站在一处时举止亲近……


    她心中不免生出一个猜想。


    而耳边持续穿来明华公主的话,更加证实了她心底的猜想。


    明华公主笑着说,“不过阿肆这个人,我还是多有了解的……他性情淡漠,没有什么喜爱的东西, 若真有入的了眼的,不出几日,也会抛之脑后。”


    陈阿招面色微白,她扭过头,这次发现明华公主看她的眼神变得嘲讽。


    “我说阿肆明明就在狩猎场上发现了你,为何还不救你,原来是根本不在乎啊。”


    明华公主的话深深刺激着陈阿招的心弦,她的手指不知何时渐渐拳握起来,掌心生出了汗水。


    明华看着这样难堪的陈阿招,笑容更甚,“也对,在他眼中你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妾室,这妾室自古就如同牲畜,无聊时打发打发陪伴,等厌倦了顺便发卖即可。”


    “明华公主。”陈阿招忍不住开口,她被明华公主鄙夷的一文不值,眼眶渐渐泛红,饶是对方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可也没有这么瞧不起人的。


    陈阿招眼眶含着泪,咬牙道,“妾室也是人的。”


    “人?”明华公主抬袖轻笑,语气讥讽:“那是贱人?”


    陈阿招受不了这般被骂的屈辱,对方身份高贵她无可奈何,饶是这马车再舒服,她此刻也如坐针毡。


    “我想下去了,就不陪公主了。”陈阿招准备下车,却被明华公主扯住袖口。


    明华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她指了指前方的四匹马,语气愉悦地说,“这么着急下马干什么,你看那四匹小马是不是很兴奋啊?”


    陈阿招刚刚注意力全被明华公主的话弄的慌神,她此刻才发现明华公主的香车已经开往了一条山坡上。


    山坡的两侧是倾斜无底的悬崖,山头夕阳渐落,余晖暗淡。


    陈阿招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慌,她根本来不及下车,原本平稳行驶的香车突然抖动了起来,速度快地措不及防。


    明华公主的笑声在她耳边如同梦魇,“看啊,这几匹马儿跑的真快,阿招妹妹可要抓紧,莫要掉下去了。”


    陈阿招被颠的险些坠车,好在慌乱之中她紧紧抓住车栏,才防止掉落。


    而她也发现那几匹速度之快的马儿哪里是兴奋,分明是疯了,已经口吐白沫。


    而跟在香车身后的丫鬟仆人已经被香车甩掉。


    丫鬟和侍卫们惊慌失措地在后面追赶疾行的香车。


    陈阿招看见明华公主竟然还在笑,她浑身颤栗,“你疯了!任凭这香车乱跑,我们都会出事!”


    “本宫不在乎。”明华公主身上的发饰已经被颠掉,头发散乱已无了尊贵的模样,她的笑容在陈阿招眼中像个疯子。


    此处位于山脉,山坡的尽头定是悬崖,陈阿招不想死,不想和这个疯公主死,颠簸之中,她试图去抓住控制几匹马的缰绳。


    可谁知在即将碰到时,她的后背被人用力一推。


    陈阿招摔出了马车,身子朝山坡旁的悬崖坠落。


    好在下落的地方野树枝多,减缓陈阿招下降的速度的同时,一颗野桃树枝挂住了她。


    悬崖上方的马车很快也倾倒了,陈阿招没想到明华公主竟跳了下来,她坠落在陈阿招后方,不过在坠落时明华公主吃力地抓住了悬崖边。


    她比陈阿招幸运,脚下平稳地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可以为她支撑力气。


    而悬挂陈阿招的那颗野桃树太过脆弱,很快便出现断裂。


    在野树断掉时,她只能一只手死死抓住崖壁前凸起的硬石。


    她脚下无支撑的地方,双手死死扣着那块地方,很快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散去。


    她只能期待在自己失力坠落时,有人能出现救救自己。


    可令陈阿招奇怪的是,那些追在明华身后的侍卫迟迟没有赶过来,按理说这条路程也不远。


    得知公主乘坐的香车出事,这些会武功侍卫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陈阿招渐渐虚弱,她支持不了几秒,原本就有问题的一只手再无了力气,唯一还好的手指死死扣着石头,指尖磨出了血,疼的脸色惨白。


    难道……她今日就要命绝于此了。


    她好不甘心。


    可……她真的太累了,没有力气了。


    在陈阿招迟迟盼不到来人绝望时,她终于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她抬眼一看,竟是林祈肆驾马而来。


    他的速度之快,扬起一路灰尘。


    她露出笑来,期待林祈肆将她拉回去。


    她想看在林祈肆今日救了自己一命,就原谅他狩猎场上对自己见死不救。


    她以为自己毕竟和他拜过堂,同床共枕过,他对自己至少还有关切。


    可期待抓住自己的双手并没有朝她伸出,驾着马的林祈肆从她面前飞驰而过。


    溅起的灰尘模糊了陈阿招的眼。


    她看见林祈肆救起了在她后面,明明……很安全的明华公主。


    他将明华公主救起后,明华公主便晕了过去,而她像是被遗落一样。


    林祈肆骑马离去,目光丝毫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她长久以来,生出的那点对林祈肆的爱意化作利刃刺向自己。


    陈阿招再无了力气,她松开了手,任凭自己坠落。


    可幸运的是,在她手指脱落一瞬,另一只手抓住了她。


    她被陈寒临抱在了怀中。


    陈寒临猩红着眸,颤声叫唤她。


    她靠在陈寒临的肩上,带着哽咽虚弱道,“阿兄…带我走吧………”


    *


    陈阿招昏迷了一夜醒过来,醒来时,她身处林府,一旁的阿兄已没了身影。


    听一旁的几个丫鬟说,那日陈寒临是打算将她带走的,可半道上被林祈肆带人拦住了去路,林祈肆以陈阿招是他的妾室为由,让陈寒临把她归还回去,若是陈寒临不肯,便会被林祈肆在朝堂上参奏。


    无奈,陈寒临便放下了她,那日下了雨,他只身在林府外站了许久。


    闻言,陈阿招内心格外不是滋味,她轻叹了口气,打算下榻走走,一旁的两个小丫鬟便迅速上前动作轻慢地搀扶她。


    陈阿招察觉到了不同,往日她的房间仅有宋雀儿一个丫鬟伺候,她只是个妾,旁的丫鬟从不会对自己这般殷勤,今日房子竟站了五个丫鬟。


    “不用,我又不是大病,你们回去吧。”陈阿招暗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病了的缘故,林祈肆便暂时派了几个丫鬟过来。


    可谁知她刚准备自己穿鞋,一个伶俐的小丫头便拿过鞋子躬身给她穿上,“夫人身子金贵,以后这些事都奴婢们来做吧。”


    陈阿招一愣,这时宋雀儿端着一盘的糕点走了进来。


    宋雀儿看到被两个小丫鬟伺候的陈阿招时,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子上后,便快步走了过来。


    宋雀儿攘开了那两个紧贴陈阿招的丫鬟,殷切地拖着陈阿招的手,笑眯眯的。


    陈阿招起了鸡皮疙瘩,往日的宋雀儿对她可是趾高气昂,从没把她当夫人好好伺候,以曾经帮助陈阿招的那件事为要挟,没少吃她的喝她的,今日这般殷勤倒显得有图谋。


    陈阿招别扭地推开宋雀儿,蹙眉道,“你发什么神经了,对我笑……”


    她的话让宋雀儿的假面很快消失,宋雀儿翻了个白眼,“切,我这不是巴结你嘛,你如今可不是一……”


    宋雀儿的话还未说完,一旁几个丫鬟提醒她,“公子过来了。”


    走廊外规整的步伐声渐渐靠近,宋雀儿收回了想说的话,与几个丫鬟朝陈阿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褪去。


    房内的人声消失,唯有那带着清淡药香的步伐渐渐靠近,陈阿招内心紧了紧。


    她爬回了床榻,用槿花被裹紧了自己靠在床内。


    那日悬崖旁被他丢下的感觉还历历在目,说她不恨林祈肆,是不可能的。


    她此刻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可那抹身影偏偏在此刻到来,他端着一碗带着桃花香的羹汤走过来,眸光柔和,像极了一副体贴入微的好夫君。


    “阿招,尝尝这羹汤如何。”林祈肆坐在她床边,轻轻搅动碗里的汤匙。


    他今日未束发,额间的发丝有些乱,穿着平淡的月白色衣裳,只是袖口处竟有些黑。


    陈阿招有些惊讶他今日的模样。


    毕竟林祈肆是有洁癖的,往常鞋子上粘了半点灰尘都要换掉,今日竟允许自己袖口处粘灰,且月白色的外袍上还有一个像是被火灼开的洞。


    “阿招,尝尝。”林祈肆将吹温的汤递到她唇边。


    陈阿招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他,她藏在被褥中的手指死死掐紧。


    她不明白发生了那样的事,林祈肆为何能表现的那么平静。


    见林祈肆不提当日之事,陈阿招内心泛苦,她毫无预兆地伸手拍开了林祈肆手里的汤碗,冷声说,“我不想喝。”


    泛着热气的汤洒了林祈肆一身,林祈肆的神情僵住,温意的眼神黯淡下来。


    可很快,他又恢复如初,目光落在陈阿招身上,视线从她的脸落慢慢落在了她平坦小腹上。


    林祈肆眼底浮现清浅的笑容,他极少有愉悦的时候,或许他爱笑,但每每笑意未达眼底。


    陈阿招看到林祈肆笑了,心底古怪起来。


    被热粥洒了一身,他竟还高兴了?


    陈阿招懒得再去探究林祈肆的喜怒,她背过身躺回了床榻上不再理会他。


    可谁知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褪去声。


    很快,陈阿招感到脊背一热,轻慢的呼吸声在耳后呼过来,林祈肆的墨发也纠缠在她的颈上。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紧了陈阿招,身子用紧粘在她的身后,嗓音细软,带着柔软的语气道,“阿招,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林祈肆的话让陈阿招感到奇怪,她很好奇他话中的意思,但因为自尊心不愿再与他说话,她忍着心头的疑惑闭上眼,假装睡去。


    可林祈肆分明看见她那不安分轻抖的眼睫。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陈阿招的小腹,柔声道,“现在是两个生命。”


    一语道破,陈阿招再笨,也明白了。


    一股奇妙不知所措的情绪蔓延全身,这一夜她过了许久才睡去。


    不知是突然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而不知所措,还是激动……


    *


    有了身孕后,丫鬟们对她也分外殷勤了些,陈阿招每日晨起时便有人伺候,就连一向对她不照顾的公公也差人给她送了上好的人参羹汤。


    只是一人除外。


    玥音得知陈阿招怀孕后,眼神凝滞了下,嘀咕了句,“你怎么会怀了他的……”


    正在吃蜜饯的陈阿招没看见玥音面上一闪而过的愁容,她吃完一颗后,拉起玥音的手,眼神真挚地说,“阿音,我有了孩子,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我把他养大,日后我们老了,他会孝敬我,也会孝敬你,我们就不怕无所依靠了。”


    玥音挤出一抹笑容,点头道,“阿招,日后……你在林府应该会过的越来越好的……”


    陈阿招没发现,这时的玥音,眼底对她流露出淡淡的不舍。


    *


    夜半时。


    城郊外的树荫下,一抹白衣身影站在那里。


    玥音提着包袱走过去。


    许程之转身看到终于过来的玥音时,心底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我真怕你不……”


    看到许程之的担忧,玥音轻笑一声,拿起手中的玉佩轻轻抚摸,“我吃过那么多苦,利用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这个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放弃。”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许程之道。


    “还不急。”玥音喃喃道,“我想带走阿招。”


    “你疯了!”许程之有些气恼地将玥音拽到身侧,“她如今有了身孕,你觉得她会跟你走?”


    “我很快就会成为蜀国的公主,阿招那么爱慕荣华,与其留在林祈肆身边做个妾室,倒不如成为公主的近身姐妹,我带她一起享受荣华,她一定会愿意的。”玥音语气急促。


    “可她如今有了林祈肆的孩子,她的命已经跟林祈肆粘在一起了,林祈肆不会放她走。”许程之咬牙道。


    玥音皱起眉,她回首望了望锦安城的方向,叹息一声,“还是在等等吧,阿招最近被两个疯子盯上了……我不放心她。”


    怀孕的喜事让陈阿招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这几日她宅在府中,没事就跟府上的嬷嬷学习刺绣的活。


    这日午后,宋雀儿看见陈阿招在绣一块布料,那布料的花朵被绣的歪七扭八,险些看不出形来。


    且陈阿招手指本就不灵活,没几下功夫还会给自己扎伤,但扎伤了她仍旧笑吟吟的,自己坐在躺椅上哼着歌。


    宋雀儿随手拿起石桌上的果子咬了一口问,“你如今想要什么样的衣服鞋袜没有,为何还自己绣?”


    “反正我闲来无事,你懂什么,我在为我以后的孩儿绣小衣呢,我听人说刚出生的孩子穿上父母做的衣裳才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成长。”陈阿招一边绣,一边幻想着日后带着孩子在池塘边看鱼儿,一起玩蛐蛐,哄孩子入睡的画面。


    “也是,可你怎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宋雀儿道。


    “管它呢,我粉色蓝色小衣各袖一件不就行了。”陈阿招道。


    “那你旁边尺寸大的丑鞋垫是给谁的?难道是给公子袖的。”


    一提到林祈肆,陈阿招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她一把抓起鞋垫放在怀中,哼道,“我才不是给他的,我是给我阿兄绣的。”


    “说到底,我近来都没有得到阿兄的消息,我明天正好去看看他,顺便将亲手绣的鞋垫给他。”陈阿招这么说。


    宋雀儿微叹一声,“你确定你如今能出府吗?你没看见整日在院子外来回的侍卫,公子似乎不会让你出去了。”


    转眼已过二旬,正值满城绿树花开时节。


    陈阿招的小腹已经显胎,近来她常与陈寒临联系,当初得知她怀孕时,陈寒临依旧想要带她离开。


    *


    翌日陈阿招出府,果然受到了阻拦。


    没办法,她去找了林祈肆,饶是再不想见他,如今这个府上他是最尊贵的人,陈阿招还是很识趣,自己既然成了林祈肆的妾,便只能一辈子攀附他。


    林祈肆这几日整晚整晚地呆在书房中,傍晚时,书房内的烛火还在亮,她轻轻敲了敲门,内里却无人应答。


    书房内烛火明亮,想来林祈肆应该还未睡,可既然还未睡,为何又无人应答。


    陈阿招推开房门,果然看见了靠在书桌上小憩的林祈肆。


    烛等在他的左手旁,他的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陈阿招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绣了金元宝的小鞋子。


    鞋子小小的放在他的掌心,上面的金元宝在烛灯的照耀下闪烁过丝丝的金光。


    她几日未见林祈肆,却发觉他又瘦了些,唇色又淡了。


    陈阿招眼眶微湿,她顿足脚安静地站在书桌前,盯着他手上的鞋子,忽然轻嗤一笑。


    他近来为她熬药做羹汤,如今又绣孩童的鞋子,就只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罢了。


    若是她没孩子,恐怕他对自己的关心依旧不上不下,或许偶有温情,但算不上真心。


    陈阿招摸了下脸颊上无知无觉划过的泪痕。


    她如今只求有一个立足安心之地,哪怕是林祈肆未来娶了正妻,她有一个孩子在身侧,也能在府上获得一席之地,从此摆脱奴籍之身。


    陈阿招刚想转身离开,这时林祈肆却醒了。


    他半睁开眼,昏暗摇拽的灯光下,朝陈阿招昏暗的背影唤了一声,“阿招。”


    陈阿招脚步停住,她转过身将自己的所求告诉林祈肆,“明日我想出府与阿兄一会。”


    林祈肆眼睫微垂,灯火将他眼底的血丝照的清清楚楚。


    他沉默了须臾,在陈阿招以为他不会同意时,轻轻点头,“那阿招要早点回来,我在府上等你。”


    第39章 药引 “待她生下孩子后,我定会除去她……


    歌舞弦乐的酒楼包厢内, 一袭紫色玉珠袍,生的一双细挑凤眼的男人撑扇位于屏风内侧。


    男子的左侧,坐着另一位容貌柔美,却透着淡淡病气的青衣官人。


    林祈肆端起瓷玉白茶杯轻轻啄饮一口后, 目光落在茶盏内翡绿的茶叶, 眸光微凝。


    折扇合起, 高塌上的男子微微俯身目光投向淡定的林祈肆,眼神深沉, “阿肆近来对府上的妾室, 分外上心啊。”


    林祈肆端着茶盏的小拇指不动神色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南辰王,鸦青色的瞳孔止如碧水。


    林祈肆反手将茶杯倒扣下,杯中的茶水尽数落地。


    熏香肆意的内室安静了几秒,高座上的南辰世子爆发出满意的笑。


    “阿肆啊, 我果真没看错你,成大事者, 何故拘于儿女之情。”


    *


    陈阿招来到陈寒临的住处, 将自己亲自绣好的鞋垫递到陈寒临手上。


    “阿兄, 这俩双鞋垫我可是绣了好多日呢, 你看上面是你最喜欢的菊花。”陈阿招指着鞋垫上歪歪扭扭的花纹,满眼期待。


    “你快试一试, 看看合不合脚。”


    她说了很多,陈寒临却是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阿招发觉到陈寒临的局促,她上前拉住陈寒临的手,却被他有些慌乱地扯开。


    “阿兄,你怎么啦?”陈阿招问道。


    陈寒临想了想, 最终还是开口,“阿招……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陈阿招真的想不起来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


    陈寒临眼眶微红,颤声道,“今日是……阿娘的生辰……”


    他话音刚落,陈阿招脸上的喜悦褪了个干净。


    她冷冰冰道,“与我何干。”


    陈寒临企图好言相劝,“阿招,他们毕竟是我们的……”


    “他们只是你陈寒临的父母,并非我陈阿招的,阿兄今日既要去看他们,那我便不在此停留了。”


    陈氏父母,是她心中的一颗刺,当年种下的刺,早已划破陈阿招的肌肤,永远也无法愈合了。


    她如今肯认陈寒临这个兄长,无非也是当年陈寒临待她的好。


    见陈阿招转身欲要离去,陈寒临唇瓣哆嗦了一下,他眼中含着痛苦,叫住她,“可是如今…阿爹阿娘已经入了土……你也不愿去看一眼吗?”


    陈阿招的脚步猛然僵住。


    一时间,她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了般呼吸困难,眼中不知不觉溢满了泪,眸中含着不甘的恨。


    转身时,她擦去了眼中的泪水,冲陈寒临凄然一笑,咬着牙,“如此,我当然要去看看。”


    她要去看看,这如今深埋于地下的狠心父母,她要让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她陈阿招如今依旧活的光彩。


    陈阿招带着满腔恨意跟同陈寒临来到一片野间的竹林中。


    那竹林内,两个小小的土堆似的鼓包就堆在那里,看上去可怜又孤独。


    陈阿招不禁笑出了声,“他们把你当成心肝捧着,可临到死了,还不是被你几捧土埋了。”


    陈寒临情绪低落地垂下头,良久淡淡吐出一句,“他们在你离开的第二年就已经去世了……”


    陈阿招脸上讥讽的笑容淡下,她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眼睫,僵硬地听完陈寒临叙述。


    “你被阿爹卖掉的那年,正值饥荒年,阿娘又身子不好……我在得知你被卖掉时,也是恨极了他们……我偷偷跑出去寻你…却不小心迷路,掉进猎人的陷阱中,那夜下着大暴雨……阿爹来寻我,我不愿跟他回家,他在边打我边扯我回去的路上………失足跌落山崖而死,我独自一人回家后,见阿娘病重也放弃了寻你………后来三年饥荒的日子难捱,家中无银,阿娘病重得不到治疗,不久也去了……”望着那两堆鼓包的简陋坟墓,陈寒临红了眼眶,“我那时身上没银子,只能为阿爹阿娘挖这样简单的坟墓。”


    听完这些,陈阿招竟没有感到一丝解脱和开心,曾经在受人欺负难捱的日子里,她无数个日夜诅咒他们遭到报应,可今时今日,明明知道他们在自己走后并没有过的好,她却没有一丝开心。


    反而痛苦似针丝线一串串扎进她的心底,她身子颤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抹了一把泪,问陈寒临,“那你现在有能力了。”


    “我也想过为他们修缮一个好的墓穴,可仔细想来,人死如灯灭,不过白骨灰土,修缮墓穴倒不如将银子用来济世救民,拯救还活着的难民。”陈寒临喃喃细语。


    陈阿招笑出了泪花,“是啊,人死如灯灭,他们死了倒安心,留我带着满腔恨活于世间。”


    “阿兄,我乏了……就先回去了。”她脚步踉跄往回走,步伐越来越快,似乎想要摆脱这竹林身后层层雾霾。


    可陈寒临尖锐的嗓音依旧穿过青竹,刺进她的耳中。


    陈寒临说,“阿招,不要再恨了……阿娘走时,一直在叫你……她说她对不起你……”


    陈阿招再也忍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她转身冲身后跟过来的陈寒临吼上一句,“你是让我原谅他们吗?做梦!凭什么他们死了,我就该原谅他们,凭什么他们后悔了,我就该原谅他们!我告诉你陈寒临,任何曾辜负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陈寒临落下了泪,嚅嗫道,“阿招……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你并非阿娘的亲生女儿……”


    陈阿招的脚步被绊了一下,她摔在了雨后湿润的泥泞里,双手粘满了泥土。


    她眼眸猩红,双手不停揉搓脏污的手,喃喃着,“你在胡说吗……可……可就是如此,我也不能原谅他们抛弃我……他们既然注定要将我抛弃……那就不应该一开始收养我…既然养了我……”


    她抬眼恶狠狠瞪着陈寒临,逼问道,“养了我,就不能丢下我啊……”


    望着少女蜷缩的模样,陈寒临蹲下身将陈阿招环抱住。


    他语气坚定道,“阿招,阿兄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陈阿招缩在陈寒临的怀中,她目光静静地凝望远处两个小鼓堆上,汹涌澎湃的恨意四处游荡,渐渐迷失了方向。


    这股恨不会消失,却也变得茫然起来。


    陈寒临将一个玉佩递到陈阿招手中,他说,“这是阿娘捡到你时,你身上带的,它本就是你的。”


    陈阿招盯着这刻着小盘龙的玉佩,不知道为何,她觉得有一些熟悉,好似曾在哪里看见过。


    *


    陈阿招疲倦地回府,绕过曲折的庭廊小道,她没注意到站在一旁屋檐下凝望自己的林祈肆。


    林祈肆看到她身上披着的男式裘衣,神色黯淡了一下。


    她一路无神返回宅院,撞见了来看望她的玥音。


    玥音一脸慌张,看到她平安无事归来后,松了口气,可又发现陈阿招的衣裙上粘满泥滞,眼眶泛红,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又担心起来。


    “阿招,你明明光光亮亮的出府,怎么这样了,谁欺负你了?”玥音担忧地检查陈阿招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却猛然发现陈阿招挂在腰上的玉佩。


    这玉佩的形状令玥音的面色一白。


    “阿招这是………”玥音拿起玉佩,这玉佩的纹路与陈阿招当时给她的那枚其实可以合二为一的,那玉佩上刚好少了一块盘龙佩,合上后才能与青色相嵌,成为真正的龙纹蛇玉。


    这些时日,她和许程之试图翻遍林府也没能找到另一半玉佩,如今竟有出现在陈阿招手上。


    她嘴角扯了扯,收回微僵的表情问,“这……是公子给你的?”


    陈阿招摇摇头,“不是,应当是我亲娘给的吧……”


    陈阿招觉得疲乏,她径直回了房中。


    当晚,玥音会见了许程之。


    “你面色怎么不好?”许程之问。


    “这玉佩的另一半找到了吗?”玥音冷冷地问。


    “还……还没,许是林祈肆那厮太狡猾,你等等我……我一定能尽快……”


    “你不必找了,剩下那半块玉佩已经找到了。”玥音说。


    “找到了,那太好了,那还等什么,我们可以回蜀国了。”许程之想拉住玥音的手,却被玥音躲开。


    玥音看向他,喃喃疑惑地说,“可是玉佩怎么会出现在陈阿招手上……她还说是她亲娘送她的……为什么…她还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胎记…这太不对劲了………”


    “阿音,不要想那么多,你的养母不就是当初蜀国公主身边的宫女,当年她受公主所托把你带走,你身上有着胎记,如今还有公主的玉佩,蜀国皇帝一定会认出你就是他的女儿。”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玥音心中越来越发慌,“林祈肆的母亲就是蜀国公主,当年她被蜀皇送来和亲,后两国兵战,她便被打入冷宫,也是那时公主为了逃出冷宫勾引了林怨,林怨将她悄悄带出皇宫放在林府豢养了起来,化名月夫人,月夫人在来到皇宫时腹中早有了孩子,那孩子并非当今老皇帝和林怨的孩子,而是蜀国皇帝的孩子,她将孩子生下后拖自己的贴身婢女带走,给了那孩子一枚玉佩,那孩子身上还有个元宝胎记的……”


    许程之扶住玥音的肩,“你就是那个孩子。”


    “可是我没有玉佩,当初我的养母告诉我……说因为太穷才把其中一枚玉佩当了。”


    “没准就是当后流到了陈阿招的手上。”许程之道。


    “可是不对,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巧合呢,阿程,我那日撞见林怨在描绘月夫人年轻时的画像,你可知那画上的人与陈阿招十分相似。”玥音捂着心口,喃喃道,“不行,我得回去问问那个女人。”


    *


    玥音来到一所泥土盖的漏风瓦房内。


    瓦房深处的炕上躺着一个穿着破衣麻布,双眼混沌,却仍在织衣的老妇人。


    玥音缓步靠近老妇人,听到动静的老妇人缓缓扭过头来,对着姑娘笑道,“阿音来啦,坐着,干娘给你拿馕吃。”


    腿脚不利索的老妇人正要起身,被玥音喊住,“阿娘,我不想吃馕饼了,我马上就会有无数的珍馐佳肴,奢华的宫殿,锦衣绸缎无数了。”


    老妇人动作停住,不解地看向她,当看到玥音笑着将从陈阿招身上偷来的龙纹佩展现时,老妇人的眼神剧烈抖动。


    她挪着粗苯的脚步走到玥音面前,试图去抚摸那枚玉佩,却还没碰上玉佩便被玥音收了回去。


    老妇人嘴里哆嗦,神情激动着,“你见到那孩子了……那孩子?”


    玥音的心寒凉了一片,她冷笑一声,“什么那孩子,这玉佩就是我的,阿娘我不是站在你身边吗?我很快就能回蜀国了,马上就能带你回到家乡过上好日子了。”


    听到她的话,老妇人的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一时不敢去看玥音。


    妇人眼底的慌乱敲击玥音的心脏,她上前拽住老妇人的胳膊,咬牙道,“你怎么不说话,我是蜀国公主啊,这是你自幼便告诉我的,抱着这个念头,我吃过很多苦,忍过很多痛,好不容易得到就在咫尺的东西,阿娘怎么不高兴啊?”


    老妇人眼看玥音似乎也知晓了什么,摸着眼哽咽道,“当年……公主把孩子托付给我……我却在逃难中把小公主弄丢了……我…我心底自责,我对不起公主……就在我想…以死谢罪时,又捡到了一个哭泣的女娃娃,我就……就在那女娃娃肩上印了一个与小公主一样的胎记,我就把那个小娃娃当,成小公主……是…是我的错……”


    老妇人抹泪哭着,玥音面色苍白地往后褪去,嘴里喃喃带笑,“所以……我就是你后来捡到的女娃娃……公主的身份是假,身上的胎记也是假,陈阿招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你……你找到那孩子啦,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老妇人神情激动,这么多年她一直把玥音当做小公主,以弥补自己把真正公主孩子弄丢的愧疚,此刻得知真正公主孩子的下落,她渴望再见一眼那孩子。


    老妇人几步上前,却被玥音狠狠推在地上,玥音神色疯狂,冲着妇人大吼,“我从记事起便跟着你乞讨捡破烂,被野狗咬,被人打,在我颓废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你说我的人生不该如此,我本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公主!若不是蜀国皇帝狠心将自己的爱人奉为公主送去和亲,我就是蜀国最高贵的公主了!我就不会像条烂泥一样过着下层的生活!”


    她狠狠拽住老妇人的衣领,崩溃大笑,“我费尽心机爬进林府,在林怨那个老匹夫手中被折磨,身上被扎过无数毒针,我一步一步挺过来,在林府几年利用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得到玉佩回蜀,可如今……你告诉我…我不是公主,我做的一切给陈阿招做了嫁衣,哈哈哈哈,简直可笑……”


    “小音,我错了……是我的错……”老妇人流着泪,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唤着。


    玥音恶狠狠盯着妇人,笑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陈阿招了,既然命运捉人,那我便取代她……”


    “你……你要做什么……”老妇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曾经如此善良的小丫头朝自己举起木凳子。


    “阿娘,既然蜀国皇帝只认玉佩和胎记,那我为何不能成为真正的公主呢。”


    砰的一声,她将板凳砸下。


    许程之问她今后打算怎么办。


    玥音笑道,“你觉得,我还能把陈阿招当成姐姐吗?有她在一日,这公主的位置我便无法安心地去当啊。”


    *


    春雨绵绵,近来天气也变得阴气潮湿,雨落拍打着芭蕉叶,滴滴答答的,听得心烦。


    陈阿招那日醒来后发现陈寒临给自己的玉佩找不到了,不过又过了几日,她竟又在书桌上发现了它。


    这几日,林祈肆总会派大夫给她把脉,发现她脉象不稳后,大夫给她开了许多安胎的药,陈阿招吃的嘴苦。


    自从她怀孕后,林祈肆待她一复一日的温柔,陈阿招渐渐平复了内心的芥蒂。


    如今能安稳不错的生活已是不易,她不敢再奢求什么,只希望日后林祈肆若真的娶了正妻,不要苛待她们母子才好。


    陈阿招安心养胎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得到陈寒临送的礼物。


    陈寒临渐渐接受她已为人母的事实,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送了个平安镯,之后每搁半月,又会给她送来礼物。


    四个月后,陈阿招的小腹已经鼓了很多,她挺着大肚子,时常走几步便累的需要坐下来。


    平常去赏花散步,她总要玥音和宋雀儿搀扶自己。


    玥音丝毫不嫌弃她走路慢,喊累喊困的样子,反倒是宋雀儿,每一回被她扯着散步,总要心烦地吐槽她两句。


    “我们当初村里妇人怀孕还能下地干活呢,你可真是娘娘命,让人伺候。”


    陈阿招咬了一口酸梅,笑着拉紧了玥音和宋雀儿的手,说:“以后等孩子出生了,你们更有的忙了,我听说这小孩子夜晚总会醒,需要人哄着睡,还有还经常尿床,要喂奶…要洗澡……”


    玥音听得有些走神,宋雀儿皱着小脸,“这些到时候也要轮到我们来?你这个当娘的倒会享福,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宋雀儿皱巴巴的小脸让陈阿招忍不住笑起来,她一笑,忽得感觉自己腹中的孩子在踢自己,她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小腹说,“他动啦!你们听!”


    玥音和宋雀儿好奇地将耳朵凑在陈阿招圆鼓鼓的小腹上。


    玥音静静地听着陈阿招腹中的那个小生命,眼神有一瞬的失神。


    而宋雀儿在听到后,惊喜地眼眸发亮,“真的……他…他在动……”


    “你也很喜欢他,那我就勉为其难在孩子出生后,让你也做他干娘。”


    宋雀儿眼底瞬间流露出惊喜,可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在陈阿招面前展露的高兴时,连忙敛去欣喜之色,轻哼道,“谁想当啊。”


    陈阿招笑了笑,没有拆穿小丫头的雀跃。


    次日,陈阿招听小厮来报,说有人给自己送了个礼物,祝自己和孩儿平安。


    陈阿招打开小厮递过来的木盒子,里面竟放了整整五锭银子。


    陈阿招连忙询问小厮,“你可知是何人?”


    小厮摇头道,“那是个男人,扎着个马尾,身形高挺,但是头上带着斗笠,没看清面容。”


    听到小厮的形容时,陈阿招脑海中浮现过一个身影,不过随即她又摇摇头。


    怎么可能是鸦阙,那个人可是厌恶她这样贪慕虚荣的人,他已经与曹生勾结在一起了。


    一连着鸦阙想起曹生,陈阿招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近来她已经许久未收到曹生的骚扰。


    她本想躲着曹生,最后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十日后,陈阿招听人说,陈寒临与曹生一同参与运输官货时,遭遇突袭。


    一听到陈寒临可能有难,陈阿招立刻马不停蹄赶着车去看望阿兄。


    “阿招你怎么来了,你如今月份已大,该在家中静养。”陈寒临道。


    陈阿招吸了吸鼻子,“我听说阿兄有事,夜不能寐,不来看一眼我不放心。”


    看到陈寒临肩上的伤仅是小伤,陈阿招松了口气。


    想到近日听说阿兄与曹生关系过密,陈阿招忍不住提醒道,“阿兄,你日后远离曹生,他不是个好人。”


    她话音才落,一袭白色鸢尾花足靴缓缓从身后的珠帘内走了出来。


    曹生手持折扇,面色有些苍白,眼中仍是带着不达心底的笑,“陈兄啊,你这妹妹好像对我有偏见。”


    曹生的目光在落到陈阿招隆起的小腹时,眼底浮现过嫉恨。


    那抹嫉恨让陈阿招警惕地后退一步,转瞬即逝,眼前的曹生又恢复了笑颜。


    “你怎么在这里?”陈阿招蹙起眉,转头同陈寒临说,“阿兄,你怎么能让他……”


    陈寒临蹙着眉打断了陈阿招的话,“阿招,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曹生是好人,那日我们遇到截货的歹徒,是阿生为我挡下一刀,我才幸免于难。”


    陈寒临的话让陈阿招身子一抖。


    她深知如今攻于计谋与明华公主同流合污的曹生,怎么可能还像从前那般纯良。


    这般舍命救下自己的阿兄,肯定是有图谋的。


    她不能……不能让阿兄被曹生利用了去。


    陈阿招哆嗦着拽住陈寒临的肩膀,“阿兄,曹生不是好人,他与同流合污……你还记得公主生辰狩猎当日吗?我坠下悬崖就是公主……”


    “阿招!”陈寒临厉声开口,打断了陈阿招还想往下说的话。


    陈阿招被兄长这副凛然正气的模样吓住了,陈寒临蹙着眉,眼底浮现失望的情绪。


    “公主为人平和,乃贵人,你怎能污蔑公主。”陈寒临一字一句,句句扎在了陈阿招的心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陈寒临相信曹生,相信公主,也不愿意相信她这个妹妹……


    曹生的笑声在耳畔传来,语调轻慢包含劝慰,可陈阿招听得分明,他话中挑拨自己和阿兄的关系。


    “陈兄莫要为我伤了你这亲妹妹啊,阿招只是一时被林祈肆蒙了心智情有可原,毕竟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耳濡目染到一些不好的习性,也非她之过。”


    曹生的笑声犹如雷雨击打陈阿招的同时,也让陈寒临对林祈肆更厌恶几分。


    陈阿招冲曹生怒道,“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设计陷害我的事多龌龊!你休要蒙蔽我阿兄……”


    她抓紧陈寒临的衣袖,额间上急出了汗水,如剪水清澈的眸子波动不安地看向陈寒临,“阿兄,你相信我……曹生与公主同流合污,定是要陷………”


    “阿招,你今日来看望我真的是担忧阿兄吗?”陈寒临语气冰冷。


    “阿兄这是什么意思?”陈阿招的心脏骤痛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陈寒临。


    她当日是为担心阿兄而来的。


    可下一秒,她却听见陈寒临语气失望地说,“阿招,你变了,你如今为了名利可以撒谎成性,污蔑良善之人。”


    陈阿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她怔怔地盯着眼前俊俏少年郎单薄的唇瓣一张一合。


    她抓住陈寒临衣袖的手指无力地脱落下来,不可置信道,“阿兄……原来是这么认为我的?”


    陈寒临阖了阖眸,叹息一声,“曹生已经把你们过去的事告诉我了,你当年抛弃了他,进入林府后竟学娼妓的模样去爬床上位,为了银钱不惜欺骗别人?我的阿招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了?”


    “这般模样?”陈寒临眼中的失望厌恶深深刺痛了她,陈阿招轻笑一声。


    往事被一一揭穿,她此刻也不觉得羞耻了,她何尝不厌恶低三下四,贪财自私的自己……


    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人踩在脚底,她从来不后悔当初的作为。


    “是,阿兄如今是觉得这样的我不配当你的阿妹啦?”陈阿招一边笑,一边咬牙道,“陈寒临就你是正人君子!你若是尝过我受的苦,受的羞辱,你就该明白那些尊严统统都不算什么了,我就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只图眼前利益………”


    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中,空气中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陈阿招的脸歪了过去,回过神来时,面上是火辣辣的疼,脑袋也晕晕乎乎,一时间,她的耳朵似乎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觉得想吐…想晕………


    她慢慢扭过头,看向手掌还未放下,面色不虞的陈寒临。


    她面色平静,不复任何情绪,轻轻说了一句,“你再也不是我阿兄…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这句话,让还在愤怒中的陈寒临回过了神,他眼中浮现后悔,看着挺着身孕的人儿不再看他,转身独自离去。


    陈阿招走后,陈寒临颓然地坐在地上。


    曹生问,“不去送送?”


    陈寒临苦笑一声,摇摇头。


    望着那抹消失在门庭前的身影,此刻的陈寒临并不知,今日一别便是无缘。


    *


    陈阿招回去后便高烧了一场,她在床榻上躺两日,醒来时,看见玥音和宋雀儿担忧地守在自己床边。


    “你那日回来,顶了个红肿的脸哭了许久也不说话,吓死我了。”一旁的宋雀儿担忧道,她看向陈阿招的小腹,“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当干娘啊。”


    宋雀儿的担忧让陈阿招疼痛的心脏有了一丝暖意,她笑着安抚宋雀儿,又听到一旁为自己盛粥的玥音担忧地说,“你放心,阿招若是真有三长两短,公子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提到林祈肆,陈阿招往四周看了看,她并未看到林祈肆的身影,她面上浮现过一丝失落被玥音捕捉道。


    玥音拉起她的手,道,“你那日回来后哭晕了过去,后半夜发起高烧,公子得知后便出门去了,我听说……”


    陈阿招疑惑道,“听说什么?”


    “听说公子伤了人。”


    闻言,陈阿招立马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我阿兄……”


    “不是,听说是一个叫曹生的人。”玥音道。


    听到是曹生,陈阿招松了口气,她问道,“那他现在可有事?”


    闻言,两个丫头默默垂下了脑袋,陈阿招感到不对劲,她抬起她们耸落下来的肩,急切地问:“他也受了伤。”


    宋雀儿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陈阿招不解,“什么叫差不多,他到底如何了?”


    玥音开口道,“公子那日是派人暗杀曹生,可惜曹生关键时刻躲在了你兄长的地方,被陈寒临护住了,不过这件事被老爷知晓,老爷觉得公子是在树敌,便让公子罚跪在祠堂认错,已有两日了。”


    “他身子本就不好,罚跪这么久……”陈阿招喃喃道。


    这一夜她都想不通,向来对自己不关心的林祈肆为何要去杀死一个对自己毫无利害的曹生。


    莫非……真的是为了她?


    陈阿招想不通,不过不管怎样,他还是自己的夫君,自己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她趁夜深人静时,下了床,亲自为林祈肆熬了一碗鸡蛋羹端去祠堂。


    夜晚的祠堂处没有灯火,昏暗阴冷,陈阿招端着小碗站在屋外,犹豫了片刻,她抬手正要推门时,却听到屋内两道不轻不重的对话声。


    其中一道声音沧嗓平稳,是她那一向深居简出的公公林怨。


    “吾儿终是长大了,如今做事越发胆大妄为,你说你为何要去杀一个曹生,那曹生可是明华公主身边的人,明华公主背后靠着藩王和太子,你难道想与明华公主为敌?还是………”


    站在门外的陈阿招心中一惊,她没想到,一向不愿出门的林怨,竟然对外面的事这么了解。


    林怨愠怒的声音刚落,便有另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缓缓响起。


    “父亲多虑,那曹生会伤及阿招,我不能不除。”


    原来林祈肆想除掉曹生当真是为了她,陈阿招心中刚生出一丝暖意,下一刻,却又听见林怨说,“也是,毕竟她腹中还有孩子,那孩子可是珍贵的药引。”


    药引?


    陈阿招心中感到困惑,她的孩子为何会是药引?


    林怨又问了句,“此女终究是个祸害,日后你是要娶明华公主的,此女生下孩子待为你换命便彻底无用了。”


    黑暗中,林祈肆的的眼睫微微垂落,缓缓道,“父亲放心,待她生下孩子后,我定会除去她。”


    正端着鸡蛋羹站在屋外的陈阿招手抖了一瞬,碗中的汤匙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这响声被漆黑天空中骤然劈下的惊雷覆盖住。


    闪电从天劈落,黑夜骤然明亮了几秒,林祈肆目光微顿,仿佛间他好像看到有一人影出现。


    可再定睛一看时,窗外空无一人。


    第40章 身死 她这一生,渴求过的东西,都在这……


    陈阿招脚底生麻, 屋外雨疏风骤,沁凉雨丝浸湿了她半边衣料,她手里端着早已冷凉的鸡蛋羹,脚步僵硬地往前走。


    这一路她走了许久, 直到回到房门前时, 她将手中的鸡蛋羹倒在台阶之下, 望着屋檐外哗啦啦的雨水将蛋羹冲散。


    她忍着几欲崩塌的泪水进了屋内,迅速将房门合紧后, 抱着臃肿的身子蜷缩在角落内, 泪水和汗水溢出满目, 她双手哆嗦,既是难受,亦有害怕。


    林祈肆那句冰冷无情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荡,几乎要折磨她痛不欲生。


    她千算万算, 算上了荣华富贵,却算计不过林祈肆的心。


    陈阿招低声呜咽, 过了须臾, 她努力逼着自己坚强起来, 她轻轻抚摸自己腹中那个动弹的小生命, 陈阿招强撑着站起身


    她不想死,她还有孩子, 无论陷入怎样的境地,无论怎样被人背叛抛弃,她只想活下去。


    她现在没有阿兄依靠,便只能靠自己了。


    陈阿招连忙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将自己许久以来储存的银子和金银首饰都装满一大包。


    似乎怀抱着这样一包的东西,她才能安心下来。


    收拾完后, 陈阿招在玥音赶来时,所有的冷静控制不住化为委屈的泪水。


    玥音被陈阿招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泣怔住,她能感觉到陈阿招紧抱自己的身子在颤抖瑟缩,也感觉到了她软乎乎的肚皮紧贴着自己时,里面小生命在涌动。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玥音藏在袖中的匕首慢慢收了回去,她轻声询问,“阿招你……怎么又哭了?是肚子里的小东西弄疼你了吗?”


    陈阿招来不及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害怕,她吸着通红的鼻子,哽咽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什么……”玥音瞳孔微颤,她怎么也想不到竟听到陈阿招说出这样的话。


    她本以为陈阿招如今有了孩子傍身,自是不愿离开这金银窟。


    “阿招,可你如今还有……”


    陈阿招扣紧玥音的肩,颤声道,“可林祈肆想让我死!我想活……我如今已然不是一个人了,再苦再难的日子我都受过,我存了很多钱,可以养活孩子还有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赶紧离开……不然我们连那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玥音剩下的话噎在喉咙中,她眼睫慢慢垂落,泯灭了瞳中的亮色,玥音指尖扣紧,喃喃道,“阿招,可我们该怎么离开…林祈肆如今安排了很多人看着你……”


    “你师兄不是会武功吗,你写信给你的师兄,请他来救救我们,我……我还认识一个人,有两个人来救我们,应当……不会有事。”陈阿招忐忑地立即去桌案前摆好宣纸。


    毫笔粘墨滴落时,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林祈肆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曾教会她习的字,如今倒也能帮助她逃离了。


    玥音很快离开,去想办法联系她的师兄。


    刚走出陈阿招的屋子,一只手臂忽然从一旁伸出拽住玥音的袖子。


    玥音神色一紧,立即想抛出袖口的匕首,可侧身一看那人是宋雀儿时,玥音止住了动作。


    “你干什么?”玥音语气冰冷。


    宋雀儿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一下四周后,将玥音拉到无人的角落中。


    刚到角落内,宋雀儿就语气不善道,“拿出来!”


    “拿什么?”玥音蹙眉,不解道。


    宋雀儿指了指她的右手袖子内,道,“我刚刚都看到了,你在陈阿招房中时,想拿出匕首杀了她是不是?”


    玥音神色一变,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你就是有!我们一开始都是利用陈阿招的,可我只不过想靠着她过得富裕些,可你……我以为你整日与她姐妹相称,叫她一声姐姐,至少对她有真心,可你竟然想要她的命,她如今还怀了孩子,你怎么能下手!”宋雀儿越说越急促,她甚至伸手试图从玥音手中拿出暗藏的匕首。


    不过玥音几下就将宋雀儿按住,她从来没把宋雀儿放在眼底,不过眼下杀了宋雀儿对自己并无益处,玥音笑着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用匕首给阿招削水果而已,你知道的,阿招不喜欢梨皮,可我见她伤心,当时一定食不下咽了,便没有拿出来,我若真想杀她,她现在还能活吗?”


    宋雀儿慢慢平静下来,玥音真诚的眼神和解释让她短暂地相信。


    “那倒是我…误会你了。”宋雀儿有些局促地挣脱玥音力大无穷的手,准备离开。


    玥音至身后又叫住了她,“宋雀儿,这府中每个人都是心怀鬼胎,利人利己,从没有真心可言,你从前亦如是,怎么也开始关心阿招了?”


    宋雀儿别扭地结巴了一瞬,喃喃道,“谁说我关心她了,我……我只是怕她死了,我以后依靠谁呢,跟在她房中,每天可都有好吃好喝的。”


    说完,宋雀儿脚步加快离开。


    玥音在原地站定了许久,神色游走。


    *


    雨声渐渐停了。


    陈阿招在案前歪歪扭扭简明写完几个字后,便将信纸塞进信鸽中。


    她将信鸽抛入窗外,看着那信鸽飞向深宅大院之外。


    带有那人气息的信鸽落入男人的手中。


    鸦阙看着信纸上的四字,“救我一次。”


    他紧紧盯着信纸上的几字,眸中暗色涌动,肩上的银剑正要出鞘,一个踉跄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


    “你在看谁的信?”走过来的曹生一把夺过鸦阙手中的信,当看到上面陈阿招的亲笔后,曹生轻嗤一声,将信纸握成团丢了出去。


    “她现在倒是求人了啊。”曹生苍白的面上露出病态似的欢愉。


    鸦阙见他纹丝不动,咬牙道,“她如今身在囹圄,你不想救她?”


    “救?我自然会救我的娘子,当然不急于一时啊。”曹生轻轻一笑,“林祈肆不会先伤她,我们就再等等,等到她绝望时,再过去,让她看清楚谁才是值得她托付的人。”


    鸦阙眸中浮现火气,“可若她等不到那个时候呢?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今月份已经大了,随时都会……”


    “她腹中的孩子我可不要。”曹生冷笑一声,“怎么,你这么担心她?”


    “你不去救,我去救。”


    鸦阙正要行动,忽然胸腔内一股剧痛蔓延,他咳出一口血,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意识到什么,鸦阙瞪着曹生,那眼神恨不得将他杀了。


    曹生悠悠蹲下身来,俯瞰鸦阙狼狈的模样,冷声道,“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我未来的夫人可是你能染指的,你若不听命令,那这个月的解药就不用要了,等你死了,阿招也会觉得你是胆怯不敢去救她……”


    鸦阙轻轻阖上眼,手腕上的青筋鼓起,他满心不甘。


    *


    “阿招,我师兄会放毒,今夜丑时来救我们。”漆黑的房屋内,玥音低声同陈阿招说。


    “嗯好……我们现在就靠你师兄了。”陈阿招喃喃道。


    “你另一位朋友不来吗?”玥音问。


    陈阿招眼眶微酸,她抿唇摇摇头,眼底浮现一丝苦涩,“是我忘了,我与那人早已生了怨,他…不会来了。”


    还好这几日林祈肆忙于它事,未曾来看望她,不然陈阿招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想要自己命的林祈肆。


    她恐怕会崩溃,恐怕会恨地想要与他殊死搏斗……


    她倚靠在玥音肩上轻轻睡去,直到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响起,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时,一袭白袍身影轻声踏入。


    “师兄。”玥音与许程之眼神交汇。


    “那些人都中了我的麻痹散,现在可以走了。”许程之二话不说将身怀不便的陈阿招背在身上。


    不知为何,对于玥音这个师兄,陈阿招总生出了那么一丝警惕与害怕。


    或许是因为这人武功高强,碾死她犹如碾死蚂蚱一样,才会令她害怕吧。


    三人行至高墙,许程之背着她轻功漫上高墙,抬手正要拉上玥音时,漆黑的夜空内,骤然划过一道看不清的东西,那东西速度飞快,竟连许程之也反应不过。


    等陈阿招和许程之僵硬地回过神时,玥音已经从许程之手中脱落,重重落在了地上。


    空气中蔓延浓烈的血腥味,月光映照下,陈阿招看见玥音肩上多出的一支银头箭。


    那银箭头上的标记,让陈阿招不寒而栗。


    那标记,竟与当年悬崖处袭击鸦阙的标记一模一样。


    很快许多侍卫涌上前将玥音抓住,那群人推至两侧,一簇火光从漆黑的梨树旁缓缓亮起,陈阿招瞳孔瞪大,她看手上拿着箭弓站在梨树下一袭青衣碧袍,容颜似玉,清水芙蓉的男子。


    不,在两簇火光映衬下,他再不是清水芙蓉。


    他是隐匿在黑暗下的青衣厉鬼,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玥音很快被抓到林祈肆身侧,少年乌发垂腰,身上披着狐绒莲花披风,内衣穿着月牙色寝衣,一簇一簇火光闪过他清冷的容颜。


    他目光冷淡,左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木炭,将那烧成黑炭仍冒着滚烫热烟的炭木生生按在玥音受伤的肩上。


    安静的夜内,划过玥音凄厉的惨叫声。


    陈阿招与许程之一同喊出了声,“不要伤害她!”


    陈阿招是颤抖地喊出来,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玥音痛苦的面容让她的心被撕裂。


    林祈肆缓缓扔掉手中的火炭,碧波一样宁静深沉的眸珠轻轻转动,目光定格在陈阿招流泪的面容上。


    他轻声说,嗓音如薄冰刺冷寒凉,“回来。”


    许程之和陈阿招都知林祈肆说的是什么。


    许程之的指尖狠狠扣紧陈阿招的肉里,咬牙切齿道,“是你……害得玥音一次次为你受伤!”


    许程之的手忽然捏住陈阿招的脖颈,慢慢收紧,“放了玥音,不然我就杀了她!”


    陈阿招感到一阵窒息感袭来,泪水朦胧中,她看见那站在梨花树下的林祈肆,眼底含着平静的笑意。


    他说,“那就杀吧。”


    短短的四字,轻若鸿毛,冷若寒潭。


    许程之的捏住她的手越发的紧了就在陈阿招呼吸不畅,以为自己真的要成为两个男人争执的牺牲品时,许程之松了手。


    他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保护玥音。”


    她被用力推了出去,眼看着从高墙摔落,林祈肆身旁的护卫飞过接住了她。


    她被带回林祈肆身边,而许程之不舍地看了眼玥音后,转身离开。


    冰凉又熟悉的触感攀爬到她泪水模糊的脸颊上。


    林祈肆指尖捧着她,拇指摩挲过她脸颊上的泪痕。


    陈阿招本以为他会质问自己为什么离开,或者对她用刑,至少总得做些什么吧。


    可他只是平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


    玥音和她被一同关回了房间,好在林祈肆后来又派人给她包扎了伤口。


    宋雀儿也在一旁帮着行动不便的她照顾玥音。


    每当看到陈阿招挺着肚子给玥音擦拭身子时,宋雀儿不满地夺过她手中的水盆,吐槽她道,“你行动不便,好好躺着,玥音我来照顾。”


    陈阿招总能在困窘时遇见偶尔对自己伸出援手之人,感到一丝温暖。


    一丝温暖,就足以她想活下去。


    所以,她对宋雀儿说,“我现在有两个好妹妹了。”


    宋雀儿对上她的目光,眼睫抖了抖,连忙扭过头去,她悄悄嘀咕了句,“谁是你好妹妹了。”


    但她背对着陈阿招时,还是不自觉露出了笑来。


    三人就这么在屋内度过了几日,玥音渐渐苏醒,可身子仍旧虚弱


    宋雀儿是唯一一个能够自行出入房门的,每一次,她都能从林祈肆那儿带回许多吃食用物。


    “其实公子对你挺好的,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宋雀儿不知陈阿招经历了什么,她只是奇怪,陈阿招为何会突然放弃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


    毕竟在她的眼里,林祈肆除了最近忙碌起来无法去看望陈阿招,可平日里,陈阿招馋酸枣了,很快就能吃到,陈阿招冷了,很快就有上好的炭火送来,觉得热了,很快就会有上好的冰送过来。


    她穿的是上好的软罗烟,名贵的月华锦,住得是夏凉冬暖,南北通透的房屋。


    陈阿招并不知道,从前她觉得不好看的房内摆设,曾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一点一点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所以……当陈阿招亲口告诉她,林祈肆并不喜欢她,甚至想她死时,宋雀儿是万万不信的。


    可面对陈阿招如今的伤魂落魄,宋雀儿也想帮她一把。


    次日,宋雀儿在墙角狗洞中发现了一封匿名给陈阿招的信。


    宋雀儿悄悄将信递给了陈阿招。


    当看到兄长的来信时,陈阿招几乎要无望的内心终于又寻到了一丝光芒。


    信上,她阿兄得知了她如今的遭遇,打算救她。


    陈阿招抹着泪,哭笑出来,“阿兄……不怪我了。”


    她还以为,她与陈寒临会一辈子生疏下去,还以为陈寒临再也不会来寻她了,可还好,他们的亲情尚在,阿兄果然不会丢下她不管。


    *


    第六日后,玥音终于恢复的能下地走路,可陈阿招却因近日的忧愁病倒。


    陈阿招低烧了一夜,夜里,她迷迷糊糊中似乎感受到温热之物轻轻抚摸过她的额角,清清淡淡的香气在她鼻息间环绕。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她耳畔呓语。


    那人的声音包含温柔眷恋,可她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


    醒来时,房内仅剩下她一人。


    玥音不见了踪影,宋雀儿也不在。


    陈阿招拖着身子下榻,她嗓音沙哑地叫唤,屋外却无人搭理她。


    正当她心神不安时,房门被打开,宋雀儿端着一碗热粥进来。


    “你们怎么离开都不跟我说一声,玥音呢?她去哪了?”陈阿招问。


    宋雀儿今日拉拢个小脸,长满雀斑的小脸有些苍白,眸中泛起一丝泪水,抿唇看她。


    这一幕,即使很多年过去,陈阿招也忘不掉。


    “怎么了?玥音呢……她是不是林祈肆把她关起来了?我现在去找……”陈阿招紧张地想推开锁死的门,可任凭她怎么推,怎么撞,屋外的人不理会她。


    “阿招……玥音没事,她只是被暂时关在了另一处柴房内了。”宋雀儿连忙拉住慌乱难安的陈阿招。


    陈阿招凝望宋雀儿苍白的小脸,认真地询问,“她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你有空牵挂她,还不如关心自己和孩子。”宋雀儿嘟囔一句,轻轻安抚陈阿招的背,将她拉回床榻躺下。


    可陈阿招还是疑惑,“若是没事,你今日怎么垂头丧气的?”


    宋雀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没什么,只是世事无常,如今外面的下人都在议论你失了公子的宠爱,所以公子才把你关禁闭,连带着之前对我毕恭毕敬的几个丫头,也能来给我脸色看了。”


    宋雀儿将浓香的热粥递到陈阿招嘴边,“趁热喝点吧,这可是我在膳房给你熬的桂花粥。”


    望着香气诱人的桂花粥,陈阿招却食之乏味,她抬眼看见宋雀儿盯着热粥舔唇的模样,笑了一下,将香粥推到宋雀儿面前,“我刚刚吃了糕点不饿。”


    闻言,宋雀儿眼睛一亮,“那……那我喝啦,你先睡会儿。”


    宋雀儿为了照顾她,最近想必累的不行,此刻咕噜噜几大口便将小碗的香粥饮完。


    刚放下瓷碗,紧锁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踹开来。


    陈阿招和宋雀儿一同扭头,没想到竟是林祈肆。


    看到他的那刻,陈阿招下意识惊恐,她害怕林祈肆今日是来要她命的。


    林祈肆眸中生出慌乱,尤其是目光盯上桌前空掉的瓷碗时,他面色煞白了几分,脚步加快向前。


    可他还未到跟前,旁边宋雀儿忽然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陈阿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见倒在地上,彼时口中大口大口吐出浓郁黑血的宋雀儿。


    “好……痛…我好痛………”宋雀儿捂着肚子呜咽,血水很快浸满了整块地板,在她和林祈肆的方向形成了一道血河。


    林祈肆的脚步定住,未再上前。


    而陈阿招像是终于明白什么,她跌在地上,双脚已经使不上力气往宋雀儿方向爬过去。


    她紧紧抱住身子哆嗦的宋雀儿,试图去为她捂住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水。


    可血水像是止不住似的染到她的手上,衣裙上。


    陈阿招流着泪,哽咽难言。


    饶是对林祈肆充满恨意,她此刻也努力想扯住对方的衣摆,卑微祈求“救救…她,救……”


    可她话音未落,迎来的是林祈肆刺向宋雀儿心口的一刀。


    宋雀儿的身子很快停止了颤抖,她安静地倒在陈阿招怀中闭眼睡去,口中的鲜血终于停了,可属于少女那般鲜活的生命也落了。


    对上陈阿招充满怨恨与恐惧的眼神,林祈肆望着她说,“此毒折磨人心,令人生不如死,我是在帮她。”


    可陈阿招此刻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她不断向后退,缩在床榻边,不愿让林祈肆靠近自己。


    看到她这般抵触自己,林祈肆抛下了匕首,他走上前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抱在怀里。


    连关了七日,林祈肆终于将她带出了房门,可是迎接她的又是另一道黑暗。


    林祈肆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中,“阿招,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今日我让你看看。”


    林祈肆推开了那块凸起的木板,木板下竟是一处密室。


    打开密室的铁门,他将她带到了地下。


    铺面而来的腐臭味让陈阿招恶心,当看到密室内几处摆满凌乱白骨的棺椁时,陈阿招对于林祈肆的惧怕达到了顶点。


    “你杀了他们……”陈阿招惊恐地想躲避林祈肆的触碰,却被他死死扣住下颚。


    林祈肆啃咬她的唇瓣,直到她彻底无力反抗时,他低低一笑,笑容温润而冰冷。


    他将陈阿招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跳动的心口处,喃喃细语,“不是我杀的他们,阿招。”


    “是他们该死。”他冰凉的指骨轻轻抚摸过陈阿招的小腹,眼底的温意与地下内室的冰冷截然不同。


    “阿招,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你等着我……我会一个个把那些该死之人送进这里,等外面安全了,我就接你出来。”


    陈阿招意识到他要将自己关在此处与森森白骨相对,她死死抓住林祈肆的手,指尖将他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任凭她如何恳求,林祈肆还是将她锁在了里面。


    漆黑的夜里,她与白骨相对。


    陈阿招想,她或许很快就会被遗忘,很快就会跟这些白骨一样了………


    她被关住不知天地昏暗。


    似乎过了许久,密室的门才重新被打开,只是打开内室的门并不是林祈肆,而是玥音。


    玥音将她带了出来,告诉她,“阿招别害怕,林祈肆中了程之设下的陷阱,这下赶不到了。”


    她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虚弱地靠在玥音怀中睡去。


    迷迷糊糊时,她被人抬上马车,玥音始终在她身侧安抚她。


    马车越来越远,逐渐远离乾安城。


    马车内,望着昏睡的陈阿招,许程之问,“不是要回蜀国吗?你确定要带上陈阿招?”


    玥音轻轻抚摸陈阿招不安的小脸,她沉思了许久,并没有回答许程之的话。


    直到马车行驶到一处荒芜的林中,玥音叫停了马车。


    “把她放在这里吧。”玥音道。


    许程之望了望荒郊野岭处,顿时松了口气,如是照做,将尚处在昏睡中的陈阿招放在一棵野树下面。


    “还好你没有傻到要带她一起走。”许程之说。


    玥音最后看了眼陈阿招脏污的小脸,淡淡道,“我已经不打算杀她了,她对我们也没用了。”


    落下最后一句,玥音转身同许程之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独留下黑夜里孤零零的陈阿招。


    *


    陈阿招醒来时,下意识寻找玥音的身影,她在林中迷了路,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寻找时,被一只树梢上长满绿花纹的毒蛇盯上。


    陈阿招害怕地后退,那青蛇吐着纤长的蛇信子,很快攀爬到她的脚下。


    眼看着就要朝她攻击过来时,一把银亮的剑飞了过来,将即将靠近陈阿招的青蛇斩断。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她面前。


    “跟我走。”鸦阙伸出手,想拉起她。


    可看到是鸦阙时,陈阿招宁可自己爬起来,也不愿被他搀扶。


    “我不跟你走。”陈阿招警惕道,“你现在要带我走,会把我交给曹生折磨吧。”


    鸦阙蹙了蹙眉,脱口而出,“不是。”


    “不是,你以为我会信你?前几日我给你书信求救,你对我置之不理,如今出现,是特意来看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吧。”陈阿招此刻谁也不敢再相信,她望了望漆黑的林子,眼中溢出倔强的泪水。


    “我自己能走出去,我要去寻我阿兄…对……我阿兄会救我和玥音的………”


    见她执意不肯和自己走,鸦阙便拽住了陈阿招的胳膊,他眸中沁上了火气,可细看又隐隐浮现凄凉的痛苦。


    “陈阿招,是不是在心底,除了我,所有人都可以依靠,唯独我不行,你说要去寻你阿兄,可是陈寒临今日根本不在家。”鸦阙语气急促地说。


    陈阿招身子微僵,她不信。


    “不可能,阿兄给我书信……说会来救我……”


    “明华公主今日宴请诸多大臣赏花,你的阿兄今日也在明华公主的宴会上。”见陈阿招不信,鸦阙便将她带到陈寒临府邸上。


    当陈阿招敲了敲门,守门的人看见是她时,摆了摆手,“阿招姑娘怎么来了,陈大人今日不在府。”


    陈阿招忍住眼底的泪,一字一句问,“陈寒临不是给我写了信,说要来……”


    “我们陈大人一天的事可多着呢,今日已经推了许多事了,这再天大的事情,哪里比得过明华公主的邀请,阿招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仆人说。


    陈阿招被撵走,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巷里,身后的鸦阙仍跟着她,再一次问,“还不愿意跟我走吗?”


    她最后看了眼这里她曾经以为会无比快乐幸福的地方,抹去眼角的泪,哽咽了许久,说:“好,我跟你走……但是走前我要找到我的妹妹玥音,我不能抛下她不理。”


    *


    她和鸦阙在附近寻了几日,期间听闻林府在大肆搜人,好在有鸦阙掩护,陈阿招躲躲藏藏了几日没被发现。


    在寻了三日后,陈阿招终于放弃寻找,或许玥音是被她的师兄带走了。


    “我们去哪里?”陈阿招问鸦阙。


    鸦阙说,“去蜀国吧,我以前在那里生活过。”


    陈阿招没有拒绝,或许去蜀国会是个好开始,能让她远离这里的人,远离这些悲伤的过去。


    她拉起鸦阙的手,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接下来的日子,麻烦你了。”


    突然被牵住手的鸦阙怔了一下,他唇角忍不住微弯,耳尖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可在赶往蜀国的半道上,前方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鸦阙发现了那里的两人后,拽着僵绳的手拉紧。


    陈阿招发现车子越来越快,前方隐隐约约似乎有刀剑打斗的声音。


    她询问鸦阙,“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赶紧赶路咬紧。”鸦阙加快赶车的速度。


    陈阿招还是觉察到不对劲,她拨开车帘一看,竟看见了对面的山坡上,被许多歹人围堵的玥音和许程之。


    许程之拼命将玥音护在身后,可他一人抵不过那么多歹徒,很快便身受重伤。


    陈阿招连忙叫停鸦阙,“停车!我要去救玥音!”


    “他们那么多人,你去了会有危险!”鸦阙不愿停下。


    “你若不停,我就跳下去!”陈阿招大声道。


    话音刚落,疯狂转动的车轮慢慢停下,鸦阙面色发白地放下缰绳。


    只是他仍不愿让陈阿招陷入危险,双手颤抖地扶住陈阿招的手腕,细声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救他们。”


    说完,鸦阙飞向了对面的山坡上去帮助玥音和许程之。


    陈阿招如今怀着孕,她本安心地坐在马车内打算等待,可谁知一道箭支突然飞了过来,紧接着,旁边的树丛内窜出许多支箭。


    这些箭都是有目的地朝她的方向射来,陈阿招害怕地四处躲闪,她拖着孕身被飞来的箭支逼迫着往山坡上跑去。


    刚跑到山坡上时,她便看见了对面山顶上埋伏的一群弓箭手,那群人的箭支正对向玥音的方向,显然是想射杀她。


    陈阿招大喊着想提醒玥音,可无奈打斗声刺耳,无人听见她的喊叫,担忧之际,陈阿招下意识便往玥音的方向跑过去。


    只是她还未能跑过去,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她止住了脚步。


    山顶两侧各有一支箭射进了陈阿招身上。


    箭支插入胸口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来不及护住她的鸦阙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长剑哐当坠落,而被她挡下致命一箭的玥音也当场怔住。


    陈阿招只觉得痛,她的感官在那一霎那被疼痛侵袭,等她意识到自己是替玥音挡箭后也惊诧了一下。


    她那是下意识的反应,来不及过多的思考,甚至也忘了她如今怀胎七月。


    中箭后的陈阿招踉跄了一下,宛如落叶堪堪倒下,一口血从喉咙里吐出。


    好疼啊……


    她从未这么疼过,陈阿招想,比被父母抛弃,被打骂买卖还要疼……


    她感觉到自己腹中的那个小东西好像也在疼,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知道这次是真的难逃一死了。


    陈阿招感觉到有一双颤抖的手慢慢抱住了她,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慢慢回过些神,抬眼看到将她抱在怀中的玥音。


    玥音面色惨白,往日那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变得空洞。


    陈阿招看见玥音眼中自己倒影的那副惨样,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她伸出一只手拽住玥音的袖子,带着嗔怪的语气,虚弱颤声说,“你……怎么乱跑啊……我都找不到你………”


    血沫从陈阿招口中不断涌出,她断断续续用尽力气说完几句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意识消磨时,她好像看见一旁的鸦阙在拼命地砍杀那帮土匪,少年满手满脸都沾满了鲜血,眼眶通红。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答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也看见玥音酸红的眼眶。


    她的视线越来越黯淡,直到最后耳边鸦阙砍杀的声音渐消散,轻风声,哭喊声,杀戮声都渐渐消失了。


    世间安静的仿佛只剩下她自己,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彻底远离尘世。


    她这一生,渴求过的东西,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了。


    陈阿招的手彻底垂落,夏日酷热,她的身体却在生凉,黏糊的血液从胸口流出不断浸染了玥音的衣服。


    玥音身子颤抖,她恐惧而震惊地盯着陈阿招的尸身,愣愣地盯着她胸口蔓延的血。


    玥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陈阿招死了,她该是高兴才对,那样威胁她成功公主的人消失了,她一路走来,杀了那么多人,为了成功公主不择手段,一颗心早该麻木……


    可为什么此刻,她的冰冷内心底被无端的痛楚填满,她惶恐地看着陈阿招的尸体,指尖僵硬。


    她想触碰,却不敢触碰。


    很快,山上的土匪被鸦阙斩杀的越来越少,而不远处也跑来了大量的官兵。


    在那群官兵中间,一个藏蓝官衣身影匆匆而至。


    许程之见状立即拉起玥音,道:“林祈肆来了,拿好玉佩,我们得赶紧走!”


    许程之试图拉走玥音,却怎么也拽不动玥音,玥音抱着陈阿招呆坐如石,无奈之下,他一掌打向少女后脑,才将昏迷的玥音带走。


    而匆匆而来的林祈肆,再看到那躺在地上失去生机少女的尸体后,原本阴郁弑杀的神情陡然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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