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吧,不问为什么。


    在直播时还在以“万”做末尾单位时, 资金池就已经抵达了“亿”这一数量级。几百亿,美金,还是流动资金,礼明栎都要晕数字了。


    她无法想象系统能用哪种正经手段赚这么多钱, 对方只是一个外星系统啊。这钱该不会还没花出去, 就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查她水表吧?


    礼明栎缓了缓,拿起手机搜索。福布斯排行榜中, 第十位资产也才一百多亿。无语, 她和谢为知要上榜了。


    “你别害我俩被抓……”


    礼明栎忍了又忍,指着手机道:“你看上面哪个是你?”


    前十没有一个叫“神豪系统”的玩意啊?


    礼明栎以为系统要做些找补,起码得暗示她资金来源不好直说, 然而对方言简意赅:“还没更新。”


    主要是难以统计它的资产。


    礼明栎哑然失笑,她想她疯了.


    得知谢为知又练了几遍路线, 正在返回马场时,礼明栎牵着自己的小马, 蹲在马场门口等对方。


    她倒要看看谢为知是多了一个头, 还是多了一条腿回来。


    然而等着等着, 礼明栎又为谢为知的未来感到“担心”。每日两百万美金的时候, 谢为知在很努力地做花钱规划, 将清空每日收入作为一项日常来完成。现在告诉她手上有百亿, 谢为知会怎么想呢?这么大一笔花钱负担, 多沉重啊——


    礼明栎没绷住,侧头掩饰了一下笑容。


    于是她听见了远方哒哒的马蹄声。连绵, 短促,鼓点一般。


    一匹黝黑的骏马疾驰而归, 四蹄踏在雪地上,一起一落之间如翻腾的黑火, 在最高点时滞空一瞬,又轻巧落下,扬起浅浅的雪雾。这样一匹奔腾而矫健的马,它的缰绳拉在——


    谢为知的手上。


    礼明栎看到,万里雪原里,她的打赏对象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身,上半身随着马蹄起落的惯性而起伏,幅度并不大,带着控制中的轻快和娴熟。


    关键不在于这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姿态,而在眼前极具动感和张力的场景。最近几天,谢为知的训练路线已经固定,一般这一时刻,教练会在前面领路,中间是“受苦受难”一下午的骑手,一群小马悠闲地跟在最后。一个好的结果需要付出不断的努力,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此刻,打头的骏马飞踏而来,谢为知牵着缰绳,压低身体,眸色黑沉紧盯前方,将群马甩在身后。后方几十匹各色天马大步迈出,飞扬的马鬃如燃烧的烈火,撕裂一片白雪,顺着风向在骑手身后呼啸,有飞奔之势。


    再之后,几位教练骑着马匹跟在最后,看上去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于是远远地缀在后方,将空间让给这群奔袭的参与者。


    一次小型的奔腾。


    头马气势赳赳昂昂,气势恢宏踏步向前之际,缰绳骤然往后一拉——


    “吁——”


    一匹马、两匹马,二三十头马齐齐嘶鸣,昂起头颅,应和最前方的一声啼叫。马群即刻停下步伐,甩了甩头,偶尔在原地走动两步,一股白雾热气从头顶氤氲而上。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出这群马匹看上去才经历过狂奔,它们的眼神无比温顺宁静。


    教练看着自己也跟着急停的马,神情复杂。自己骑的是经过常年训练,能听懂自己每一个命令的驯马。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已经被驯服的马匹,竟然还会听从头马的指令。


    会吗?他又看向前方。贵宾翻身下马,然后牵着头马向另一位贵宾走去,半点没记起教练还在后面,想来之前的礼貌已是自己足够幸运。然而她牵着的是头马——那她又是什么角色呢?


    教练看着低头歇息的马群,又看了一眼任由鬃毛被抚摸的头马,迷惑了。他转头观察自己的老伙计,一头棕黄的天马,后者眨着硕大的眸子,不明白他的问题。


    “……”


    谢为知拉着缰绳,没用力,黑马自觉伴着她往前走去。


    谢为知早知道头马的聪明,但此刻心情又不一样,她走近礼明栎,毫不疑惑后者惊讶的神情,正思考说些什么,礼明栎先一步开口:


    “我懂了。”


    谢为知神色未变,愿闻其详。


    而礼明栎打量起对面人的表情。


    按某种分类法来划分,谢为知可以被认为是“淡人”,她对许多事情都表现得可有可无,愤怒不够走心,喜悦也不够纯粹。甚至于她自己也在故意养成这一性格,说好听是“克己复礼”。说难听点,她有点端着,内省给自己看。


    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会在心里cos哲学家,思考人生的人。礼明栎溺爱。


    然而此刻,这位大多时候都很平静的淡人下颌微抬,眸光与其说是稳,不如说是深。她似乎看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带着未经修饰的张扬,一种具有攻击性的,毫无克制的神情凝于眼中,在看到礼明栎的时候,消退了一点。谢为知换了一副欣喜,带着点得意的神情。


    “懂了什么。”


    如果说,上一秒的谢为知根本不耐烦听任何一个人说话,那么此刻,两人能毫无中心主旨地侃一会天。


    即便对方并不认为她能说出正确的答案。


    大变化,礼明栎纳罕。


    这时,驯马员从马场出来,看见两位客人正在聊天,便准备把跑了一天的头马带回去。然而他刚一伸手,谢为知便轻拽缰绳,黑马自己迈步走向另一边,站定。小扇般的睫毛遮住眼眸,前腿贴着骑手的胳膊,看上去格外温顺,一切动作自然而然。


    驯马员没反应过来,刚准备跟着走过去,谢为知侧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陡然僵住了。


    以前负责礼貌的人是谢为知,礼明栎心想。她刚准备解释,靠近的一位教练却先行一步,叫走了驯马员,让他去把后面那群马带回栏,头马先不用管。


    教练离开前也看了一眼两人,神色复杂。礼明栎形容不上来,只能看着她牵着马,有些寥落地离开。


    教练只是看了出来,那是头马自己的意愿。


    听从指令,不让旁人近身。哪怕饲养员从小就开始照顾它。


    她不理解,但又似乎有些理解,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如果对方真是这样一位“贵人”,那前几天按照要求,跟下来了全部的训练算什么?而没给人任何征兆,突然的转变又算什么?


    她莫名有种感觉,接下来的训练,对方大概不再需要他们三位陪同.


    懂了什么?礼明栎莫名其妙感到了一点压力,这下她倒想问问谢为知懂了什么。


    她以为对方的涨分是因为驯服了一匹马,还是头马,然而谢为知现在的状态告诉她,或许是,但是关系不大。


    对方才在马上跑了几圈,靠近时带着一股暖意,呼吸清浅,胸腔起伏,满溢着一股蓬勃而丰沛的生机。而这生机又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她看着雪原、马群,看着极远山峦,都好像在看着一个触手可及的世界。


    礼明栎准备上个大的,改变一下氛围。


    “我懂了人生的意义。”她说,“如果你有几百亿美金,你接下来该干什么?”


    礼明栎的神色认真严肃,这句“如果你有”,语调曲折得就像“我有一个朋友”。谢为知眨了眨眼睛,开口道:


    “开玩笑吗?”


    这是一句疑问句。


    礼明栎笑了起来,一声“嗯哼”回答,谢为知听懂了,略微睁大眼睛。


    “开玩笑吗!”这句话倒带着感叹了。


    谢为知呼出一口气,一扯缰绳,看了一眼礼明栎身边的白马:“走走?”


    “走?”


    确定不是跑马?


    “走。”


    腿着去。


    于是礼明栎拉着自己的小马跟上。


    厂房附近的雪地因为人来人往,底层已被踏平,踩上去更加紧实,嘎吱作响。几株雪松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挂满了雪,一片纯白,像飞蛾的触须,看不出杂色。


    谢为知没走几步,倚在马上,看向远处。她其实有点累,但精神还是兴奋的。


    “几百亿美金。”她也在理解这个庞大的数字,眸光明明灭灭,“抢劫首富了?”


    礼明栎回忆了一下还没更新的排行榜:“不确定。但抢前十大概没差,而且还在抢。”


    无论系统从哪里挣钱,几百亿,必然会动别人的蛋糕。这群人怎么这么有钱啊——


    啊,现在还多一个她俩。她怎么一点没有实感啊。


    “别呀。”谢为知轻轻叹气。几百亿都要给她们吗?太荒谬了,不过她已经不打算纠结于“为什么是自己”。


    世界……主观……搞不清楚。就这样吧,她把自己当上帝好了。上帝是可以享受一切的,世界为她而来,她合该得到自己想要的。无所谓现不现实,能不能得到。


    谢为知思绪漫无边际:如果自己死了世界依然存在,那么别人就是上帝。上帝另有其人(或者根本没这玩意),却让自己享受了这么多便宜,简直赚大了!


    “有的。”对着谢为知的略带否定的叹气,礼明栎让她接受现实。


    谢为知笑了起来。她有点熏熏然,本来想和礼明栎待一会平复一下心情,却被这个“毫无理由”、“莫名其妙”的消息轰炸了一瞬。


    这也要给她吗?为——好,不问为什么——


    “非要花……那买个学校,之前讨论过。”想到自己本校属于国家,买不到,谢为知又说:“不如建一个。”


    “研究型大学,投资几百亿,只招学者。养一群高级动物。拿一次奖,奖励课题组百万美金,以资鼓励;奖励自己百万美金,因为我乐意。”


    她想了想,又说:“每个课题组都塞个你,多奖励你百万美金。”


    礼明栎感谢她竟然想加塞自己。


    第62章  主播没开播。


    直接建一所对标人类科技前沿的大学, 听起来不错,不过这也仅是谢为知随手的举例。她想要表达的是,花钱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不强求钱一定要花在自己身上。


    非要说明白一点, 她也很乐意自己能万事随心, 调度资源,参与世界每一个有趣的进程——


    好傲慢啊, 原来她认为“上帝”一定得是自己吗?


    谢为知低低笑了起来。


    礼明栎理解, 手入几百亿美金,她自己做梦都能笑出声来,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暂且没有答案:现在就无资金限制了, 要是能满分,外星人还能给什么?不会把地球打赏出去吧?!


    谢为知出声:“所以这也打赏给我?”


    礼明栎下意识回答:“我也觉得离谱, 你说地球怎么给你。”说完,她顿时沉默, 感觉谢为知谈的不是这个话题。


    谢为知一时没跟上思路, 欲言又止:“……我说的是几百亿。”


    她刚才是听错了吧?绝对听错了!


    哦哦, 几百亿。礼明栎立刻切换成思索的神色, 接着便多了一分真心实意的头痛。她困惑地看着谢为知:“大概吧……我上直播间给你打过去?”


    谢为知复述道:“你给我打赏几百亿美金?当众?”


    让全平台的观众在线旁观, 眼睁睁地看着财富十强在直播间里诞生?真的假的?


    很好的问题, 光是一听就觉得无比荒诞, 礼明栎在心里召唤系统:“你看这怎么回事?之前升级时,你不是叨叨打赏模式改变了吗?能不能走什么私下渠道?”


    系统理解问题所在, 但坚持道:“作为神豪系统,资金只能通过直播间打赏发放。”


    礼明栎没听过这么有病的机制, 无比震惊:“那你想过几百亿一送,地球人会怎么看我俩吗?”


    系统:“走上人生赢家的主播?”


    礼明栎突然发现外星人有讲冷笑话的潜质, 刚准备说什么,却听谢为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定要先给我吗?”


    礼明栎看向她。


    谢为知摸着马鬃,慢悠悠道:“就以组建大学为例。你都有抢首富的能力了,还能一直抢,这种商业天才,不如直接投资建成一所大学——反正钱是花出去了,不一定得我来花吧。”


    就好比对方现在正在开发的游戏,谢为知虽然没有过多关心,但是也会刷到相关的分析视频。各路人马从目前披露技术开始谈起,最后收尾于前所未有的开发速度,一堆业内人士可是惊呼恐怖如斯呢。


    谢为知想了想,觉得专事还得给专人做。这笔钱既然不花在她身上,难道没有办法在源头上落实成产业吗?免得她作为资金中转站,还要考虑后续如何。


    礼明栎听明白了,谢为知盯上了系统的劳动力。


    后者或许不知道系统的具体存在形式,但必然意识到资金链的上方有个巨大的工厂,源源不断地攫取财富,输送而下。源头的工厂既然这么好用,只输送资金显然浪费了大风的能力。


    远程指导系统的资金使用方式啊!礼明栎心想不能够吧,但默不作声,等着系统反馈。


    系统蒙了一蒙:“只有通过打赏资金,宿主才能拿到返现金。”


    言下之意,它可以这样做,但是没有意义啊。能到手的钱,为什么要在资金池里玩花样?


    这倒是个拿捏宿主七寸的问题,如果换其他人,估计会有别的想法。然而礼明栎问:“返现金从哪里来?”


    系统答道:“资金池?”


    不然还能有什么地方,它又不能无中生钱。


    就是说几百亿拿出一部分给谢为知,就能拿出一小部分给她是吧?礼明栎笑了。她俩拿自己的钱,还没有之前平台和税拿得多。自己返现的终点,竟然是国内平台分成的起点。


    而且她基本没花过自己的返现金!


    礼明栎又问:“如果你的账号拿去购置房地产,从交情上讲,我们两个能入住吗?车辆呢,我们能使用吗?企业呢?不需要做得太多,给我们大开方便之门就行。”


    系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干脆把我当成你俩管家吧。”


    礼明栎扬起了笑容:“对!”她心里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打算把你送给她!”.


    在谢为知的视角中,两人的讨论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不过她并不着急,只是满意不用再每天上直播间露一面。


    是的,当天谢为知就上线,和礼明栎一起给游戏补了尾款。不多不少,恰好补到一个亿,单位美金。怎样看都是一笔巨款,谢为知花得倒像是“我是大富翁”的小游戏。


    游戏里估计都没有这样的数值膨胀。


    主播一天上线两次,已让许多人惊奇,观众顺着弹窗提示摸进直播间,迎面而来的却是千万美元的冲击。皇帝实在有些不耐烦每日小鸡啄米的姿态了,她看起来另有要事,上线下线都很迅速,留下一堆观众自己开了直播间,商量这是怎么个事。


    好笑的是,大大小小直播间中,开通直播者都是团体里“官职”最大的人,并且就“职位”而言有交接。大会开完开小会,形式上做得倒是很足。


    谢为知不管这么多,她只粗略地验证了礼明栎的资金实力。从百万到百亿的跨度,主播理解为她实习完毕,终于转正成了合法继承人,再也不必受苦受累了。


    如今又少一项工作,她开始把重心放在几天后的万马奔腾活动上。


    她原计划让礼明栎也参与进来。之前还不敢保证,如今她有信心在马背上确保后者的安全。谢为知很少下断言,但这次她的态度很坚定。


    然而礼明栎选择拒绝,她表示自己要作为总导演拍照,留点记录。


    谢为知惊讶:“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礼明栎叹气:“很难说。谁知道我们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频道,又有什么星人在看。”


    谢为知听不懂,她也不强求,骑着黑马哒哒跑掉了。一旁的歇息的马群顺着马蹄声凝望过去,片刻后又收回视线,人类很难看出它们在想什么。


    在如火如荼的准备中,一架飞机自南向北,抵达北疆机场。本地最大马场的少东家,何西,带着她的朋友来参加之后举办的天马节。


    何西爱玩,自从去了内地后就很少回来。北地干燥、寒冷,风也带着硬度,削人面庞,她手指上有几个冻疮的痕迹,冬天会很明显。不过一想到从小骑到大的马,想到广袤的草地,想到皑皑的雪,她又偶尔会想念这个地方。


    阿妈原本不想让她这么早来,说马场有客人,不要打扰到她们。被特别提醒后,何西万分惊讶,又具体询问了年龄和性别,很高兴:“我也带朋友呢!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一起玩嘛!”


    马场主人一想,也是。这几天要不就是刘县长,要不就是她带着两个客人在四周逛,或许同龄人会有更多要说的话。


    而且何西是很会跑马的,她们那一辈女孩子的友谊很简单,这样就能玩到一起去。


    于是坐着飞机绕过四分之一地球,何西带着几个老朋友和新朋友,在自己的城市落了地。


    飞机刚抵达,周密林一出门,就被寒风打了一圈。她没试过冬季往北方跑,一时之间还真是长了见识。看着旁边交谈的同伴,她开始思考自己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周密林,网名2048,成功申完京大的DBA博士,于明年春季正式入学。兄弟姐妹知道这件事后很惊讶,或者是惊悚,但不敢表露出来,怕被她打击报复。


    在自尊心最强的年纪里,周密林一点就炸的性格给他们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好在她如今有所收敛,也逐渐接手了家族企业。她要读博?大家祝她成功。


    成功拿到通知书,周密林本来打算一边看直播,一边处理手上的事情,然而圈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虽然直播时间短,但每日必然在线的主播,真没开播了。


    看主播直播的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圈子”,具有鲜明的特点:非常国际化,中文用得多,并且核心圈的用户具有极高的主播陪伴等级。


    陪伴等级不是送礼可以简单拿下的事,还需要直播观看时长和诸多打卡任务,由于特殊原因,这点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难刷。


    她们几个国内国外直播都追,并且送过礼的人彼此也熟悉起来。当初一众神豪邀请主播来玩,主播本人或许不上心,但场上之人心思活络起来,也互相能咂摸出身份。


    总而言之,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熟悉以及邀请,家有马场的我喝清水(何西),以“我担不播我们去散散心吧”的理由,拉上几个网上玩得挺好的朋友,闪现北地。


    同时,何西此次来,还有一个任务。


    “我要在主播做的游戏里面,把我家的马场复刻上去。”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诉大家这是我们的马,天马,这个名字是从前的皇帝给的哩。”


    周密林想,大家其实也都不做亏本的生意。给普通人的送礼还可以看成神豪的打赏,但是给主播,打赏一词就有些好笑了。你来我往的人情,或许之后还有再联系的时候。


    至于她,她就更不亏本。


    周密林看向私聊通信软件里的头像,呼出一口气。然而当她点开对方的主页时,心脏猛地跳空了一拍。


    之前还没发现,现在一看,主播的定位在疆地。


    第63章  当浮一大杯。


    谢为知骑着马去山坳深处探索, 山脚下,礼明栎坐在新搭起的帐篷里,等着板栗炒制成熟。


    这是一顶兼具厚实和美观的帐篷,纯白色的底上绘着深蓝的纹路。礼明栎收到谢为知发来的照片, 从山上远远看去, 帐篷像倒扣在地上的青花瓷器。


    她在聊天框里敲了几个字:【地瓜烤好了,板栗也差不多, 可以回来煮奶茶】


    过了片刻, 谢为知回信:【十分钟】


    于是礼明栎放下手机,从身边的一堆茶叶、酥油、香料中挑挑拣拣,思考从哪一步入手。面前的火炉上, 桂圆花生摆着好玩,橘子烤得冒着润泽的光, 中心处,一盏陶瓷碗空空如也, 等待装入煮奶茶的材料。另一边的架子上, 棉花糖、年糕、糍粑用小碗码得整整齐齐, 被火炉熏得带上了暖意。


    烤炉网格下, 火舌静谧地燃烧, 帐篷开着一道透气的小窗, 风钻进来时带着哨音。细小的雪花落在帐篷顶, 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礼明栎心想,这下也给她们赶上围炉煮茶的潮流了。或许这一风潮已经过去, 但是专门在雪山脚围一个蒙古包,然后搬来红泥小火炉, 用今年新晒的茶叶煮点奶茶,依然是件很享受的事。


    当浮一大杯奶茶。


    起因是不知道谁想吃板栗。谢为知提议请师傅带设备来炒, 正好还能吃上热腾腾的,接着礼明栎说可以自己烤板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到最后,计划变成在雪山脚下围一个蒙古包,露营烤火,吃各种小点心。


    光是听起来就感到浑身暖洋洋的,亲身体验更是不错。礼明栎厨兴大发,往陶瓷碗中撒了一把茶叶,混入白糖炒制,刚准备露上一手,便听见蒙古包外传来了响动。


    谢为知没那么快回来,礼明栎思忖道,应该是新来的客人。


    马场主人家的小孩回来过节,据说在北疆长大,对这一块地区很熟悉,马场主人问需不需要互相认识一下,一起逛逛,了解一下当地产业。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是自己玩自己的,一些来处莫名的邀约,谢为知也都推得干干净净,此刻转念回想,认识点人也不错,正好她们今天打算围炉烤点心。没管什么礼节,谢为知直接和马场主任说,要是对方感兴趣,可以来山脚找她们搭的蒙古包。


    这下她们倒成主人了,礼明栎暗笑。


    在毡布门外的声响逐渐变大时,专门看火候的服务员帮忙开了门,随着忽然闯入房间里的冷气,三位女性、一位男性顺次钻了进来。


    “你好,朋友!”


    打头的女生一笑露齿,一副开朗模样,让人好感顿生。原本礼明栎的社交机能逐渐退化,这一瞬间顷刻被唤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招呼起来,也回道“你们好”,颇有逢年过节问候亲戚的意味。


    穷学生当了二十年,工薪阶层当了几个月,摇身一变,和“家里有几千只马”的疆姥平起平坐起来,礼明栎此刻对来人好奇心和耐心充足,焉知对方同样如此。


    何西观察着礼明栎,心下惊讶,想着阿妈说她是来这里投资的,又惊讶又佩服,还困惑明明看上去同一个年龄段,对方怎么这么有钱。


    两人对彼此都有了解的想法,同时也不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人,于是便你来我往讨论起来,连小火炉上烤得点心都能聊上一小会。


    周密林听着礼明栎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倒让她本就不宁的心绪又添了一点波澜。


    自从发现主播IP改变后,她的心跳一直跳得很快,但她也知道,到此为止了。北疆占全国国土的六分之一,两人在一个省份已经很巧,再多就是妄想。她现在很讨厌妄想。


    然而在进入帐篷的一瞬间,周密林细细看了礼明栎一眼,又在后者与何西说话的时候看了好几眼,越来越失望,心跳也变得平静。


    哎,她在期待能看出什么。


    两个火炉并排放置,正好适合坐六个人,还多出一个空位。何西记得阿妈说的是两个女孩子,正好顺口一问:“还有一个阿妹呢?她没有来吗?”


    周密林又默不作声地抬头。


    何西只说有人在这露营,但没明确说明几个人。


    礼明栎一想也是,十分钟快到了吧?她拿出手机,好巧不巧,界面自动切换成待通话状态。谢为知打来的视频电话。


    怪哉!谢为知怎么会打视频?礼明栎没带蓝牙耳机,不好意思地和旁边人示意了一下,顺手接通。


    屏幕里出现一片松软的雪地,地面纯白,一点橙红在其中显得分外突兀。


    “礼明栎,赤狐!”


    谢为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镜头的视角很高,想来她坐在马上,慢悠悠地说:“给你带一只回来?”


    就像带回一捧雪一样轻易。


    礼明栎没忍住:“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她看了看,发现那块橙红确实是一只活物,尖嘴,大尾巴,耳朵像个锐角三角形一样,又尖又黑——确实是一只狐狸!


    然而对于礼明栎关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警告”,谢为知很是理直气壮:“又不是拐卖,它自己硬要跟来,那就没办法了。”


    接着她高声呼唤:“狐狸!”


    就看见那大尾巴一转,赤狐立刻转身正对着镜头,像是打量着什么,也不动,任由马匹一点一点踱步过去。


    手机镜头离得越近,狐狸的头就抬得越高,最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上方,姿势介于靠近和离开之间。谢为知的声音也轻了一点:“有兴趣吗?”


    没有直说,但含义直白。有兴趣的话,接电话的人等下就能看到这新奇玩意。礼明栎疑心谢为知刚才说“十分钟”,就是因为发现了周围有生物活动的踪迹。


    先不提对方这一手技术哪里来的,礼明栎目前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没来得及说这里不止她一个人。在陌生人眼前表演拐卖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刚刚就不该点明这事(虽然有本地人,估计瞒不住)……礼明栎看向何西和她的朋友们,发现几人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在对面人刚出声时,曹今乐就把手搭在了何西小臂上。随着两人的对话,她看向何西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最后恍若见了鬼。


    曹今乐,网名侘寂里,不仅善于在线上抓住机会,并且热衷于线下攒局。人们认为当神豪埋没了她的才能,当主播一定能让各路大哥大姐与她结拜为异性姐妹,给她库库刷。


    不过即便当的是神豪,也不阻止曹今乐在社交场发光发热。本次活动,虽然东道主是何西,但却是她让大家彼此熟识,也是她游说各方,促成此次活动。她也算发起人之一。


    然而此刻,曹今乐发现她太高看自己了,同时看低了别人——何西,你好厉害的手段、好厉害的人脉、好能沉住气!当初出行的理由是“我担不播我们去散散心吧”——好哇好哇,这给他们散到谁面前了?


    这不是主播吗?没上声卡,原声啊!


    曹今乐罕见地感到尴尬。自己这边费心思和主播搭人脉,邀请对方来实地了解水平,然而榜一表示二人忙碌,双方直接在线上签订看合同。而何西,真是深藏不露,当初怎么能忍住不说的?


    曹今乐败,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东道主,致以敬佩的目光。


    事实上,她还有些感谢何西的促成这次会面,虽然是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促成的。主播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而何西,何西根本没听出来是主播在说话。她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出似曾相识来。一方面主播出声的次数不多,二来她自己并不擅长记人声,小时候没多少人给她认识。


    她对于那声“给你带一只回来”有些警惕,听到礼明栎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后,面色才稍稍缓和一点,随即又变。


    怎么可能自己跟回来?何西想,她小时候见到火狐,都是一靠近狐狸就跑了,拿什么食物引诱都不行。后来她也明白。狐狸需要保持警惕,这是小动物谋求生存的天性。此后她碰见了小动物就远远地看,互不打扰呢。


    她是不信这话的,大概是好朋友之间在开玩笑吧。


    五分钟后,远处响起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一阵交谈后,一位女性掀开毡帘走了进来,果然手上空空。


    何西得到了答案,不出自己所料。她高兴起来,也就不再纠结于有没有狐狸,正准备开口欢迎,身旁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礼明栎莫名其妙,曹今乐若有所思,但都没有说话。在何西一句小声的“怎么了”后,站起的周密林停顿了几秒,开口:“你好。”


    谢为知一进帐篷便受陌生人招呼。她以为是马场主人的女儿,环视了一圈人,点头应下:“你好。”


    一只狐狸从她的脚边窜了进来。皮毛蓬松,橙红色,像火炉上烤软的橘子。


    第64章  主播,这是巧合。


    连领养都不用, 谢为知如今“得到”动物,总是很轻易。


    她放下毡帘,走了进去。赤狐刚钻进房内,就在众人面前转了个急弯, 重新回到女主人脚边。小动物拖着尾巴开口叫唤, “嘤嘤”两声,像小狗哀嚎的气音。


    礼明栎发现周围人都接连站了起来, 搞得她也莫名其妙起身, 看着大家同来人打起招呼。


    她明显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更热切了一点。怎么,没见过回来带条野生狐狸的?这下见识了吧!


    即便自己也有些惊讶, 但在外人面前,礼明栎很能表现出从容姿态, 一副如她所料的模样,淡定道:“它跟着你回来的?”


    “当然。”


    谢为知抖掉裤脚上沾的雪, 几步走进火炉旁, 伴着一点风雪的寒意。这点寒冷虽在暖火旁消散了, 但最开始带来的凛冽感, 却在众人心底留有残余。


    这是——主播?


    周密林静静地观察谢为知, 内心的印象在不断地推翻重建。


    后者干脆利落地落座, 一把捞起赤狐放在膝前, 用手虚虚圈住狐狸的嘴,狐狸耳朵正对着礼明栎的方向。做完一系列动作后, 她转头看向来客,呼吸逐渐和缓, 面上带着点到为止的礼貌:“大家坐,请随意。”


    房间的中心顺利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被挡住嘴巴的狐狸是带回的礼物, 送给另一位主人讨喜的玩意。


    而这个风雪之中安然不动的帐篷,是她的地盘。


    周密林这时才发现,她对人打起招呼时,表情竟那么平静,不会朝人多走一步。


    主播粉丝见面之际,无论彼此认不认识,此刻都要重新认识一遍。最先开口的是何西,她震惊道:“你怎么带回来红狐狸的!”


    曹今乐看向何西的表情更震惊:现在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她立刻插入话题,示意对方把握牵线搭桥的机会:“不介绍一下吗,何西?”


    何西一愣,绞尽脑汁也只能说:“我阿妈马场的客人,骑马技术很厉害,之后可以一起去雪原上玩,之前和你们说过了。”


    之后她按照座位次序,向谢为知点兵点将介绍了一番。曹今乐越听越不对劲,他们两波装什么新人啊?


    礼明栎也听蒙了,怎么蹦出了个熟悉的名字。


    “曹今乐?”她掏出手机翻找消息,随即抬头,试探道:“你网名应该不会叫侘寂里吧?”


    现代人加好友的第一步,发送真名。起码开展商务对接时,曹今乐习惯于随手塞一张电子名片。


    曹今乐的真名和网民的首字母相同,礼明栎发现了其中的巧思,对此也多了一分印象。但她绝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场合听到。


    什么鬼?怎么会?应该不是吧?这怎么都找上门来了!


    曹今乐没想到对方先提了自己。她听出来一点不对劲的意味,但没时间考虑过多,只能硬着头皮回应道:“是我呢。你是明月姐吧?咱们好巧,竟然在这里见面了。”


    “诶?”


    何西出声,惊诧地望着出声者。气氛随即陷入一片寂静,主播这边毫无接话意愿。


    礼明栎猛地战术后仰,眼神略带警惕,不知道对方怎么能如此自然地说好巧。不啊,你们谁啊?


    谢为知圈住狐狸的手微微用力,等后者抬头表示抗拒时,她默默松开手,将手覆在狐狸头上,轻轻按下。


    随后她抬头侧向礼明栎,面色如常,轻声问道:“谁,生意上的事吗?”


    礼明栎看了一眼谢为知,欲言又止,只是说:“差不多。不过是线上谈的,没想到线下见到了,但是我没有和她说过……”


    她疑惑地看向曹今乐,这一当众点出自己网名的人。


    她就没谈过线下的生意——她也没怎么谈过生意!想及此,礼明栎恍然大悟。自己在冠冕堂皇地说着客套话,以此类推,谢为知也差不多,和她对着演罢了。


    好一对难姐难妹,礼明栎悲。


    曹今乐再次看了何西一眼,越来越觉得不妙,最后选择自己上:“我们受何西邀请来她家的马场做客,没想到正好你也在这……”


    她又想到何西自我介绍过姓名,内心嘀咕,嘴上补充道:“何西是我喝清水。”


    何西又楞:“诶?”


    曹今乐被何西“诶”怕了,拜托啊大妹子,你做中间人,怎么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总该不会——


    某一瞬间,曹今乐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两波人只是巧合撞见吧?


    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最后自暴自弃道:“我们听出了主播的声音。应该是主播本人吧……好巧?”


    她第一次这样言语凝涩,但足够了,前面半句才是真正的重点。


    ——因为巧合?!


    谢为知突然笑了一下,虽没出声,但已足够引人注目。她看向何西确认道:“你是马场主的女儿?”


    一经提醒,何西也反应过来,震惊地回答:“哦!你是那个主播!”


    这话放在这里简直是深水炸弹——作为中间人,你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谢为知这回真笑出声来了。难不成全世界都是熟人?早知道当年就上声卡了,也不必遭遇今天这么尴尬的场景——世界上真有这种概率吗!


    想起了那句“我们”,为了以防万一,谢为知转头看向周密林:“那么你也是?”


    周密林轻轻道:“主播,我是2048。”


    2047,谢为知微合上几秒眼睛。难怪。


    一只狐狸从她的虎口处探出头来,嘴巴尖尖,眼尾带着圆圆的黑色斑点,显得狡黠。


    直播间偶尔会出现很乱的场面,不过在互联网中,只要关屏闭麦,一切嘈杂都能与主播无关。谢为知怎么都没想过,自己还有线下真人快打的一天。


    说些什么吧。


    她转头看向礼明栎:“茶快炒焦了。”


    泥炉中央的小陶瓷锅里,白糖混着茶叶,在高热中化出了焦糖色,空中弥散起一点香甜气。礼明栎默默往锅里加牛奶,这时候谢为知又看向最后一位男性:“这位是?”


    一个谢为知并不熟悉的名字,但既然说了用户名,显然也知道主播。


    她好有名,谢为知苦笑。


    谢为知内心自以为悲戚,但面上却沉下来,足以让旁观者呼吸放轻了一些。


    她在众人心中本就有光环。带一身风雪骑马归来,又随便捉了一只野生的赤狐,训得那样好,落座的那一瞬,场上便有了重心。自此后主播说出的每一句话,乃至皱眉抬眼,都让人暗暗提起注意力。


    她的话不多,那么沉默就是她的语言,并且这种语言无人可以辩驳。曹今乐不行,何西不行,而作为2048的周密林,她更不行。


    她甚至都习惯了主播说话时轻飘飘的点到为止,这次也是,好像谁都能随意略过一样。


    不过也是,她又是什么身份呢?


    按理来说,思路到了这一步,周密林就该继续内耗下去,然而她轻轻看了一眼身边人,看着她摁住狐狸头的手,没有说话。


    六个人围成小环,她和礼明栎正好坐在主播两边。


    众人都齐齐不语,只有礼明栎用小勺调配奶茶,一副很忙的样子。


    新放的板栗桂圆烤熟了,发出轻微的哔剥声,礼明栎又把板栗取到盘子里。


    “巧合吗?”


    发现没人说一句话,谢为知又补上一句。


    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要她主持场面啊?有没有谁能管管,主播本人已经够觉得莫名其妙了。


    主播敢问,何西都不敢回答。她心里难以置信,嘴上坚定道:“真是巧合,你看我刚才还没认出你,太巧了阿妹——”


    阿妹这个词尾音减弱,何西还在纠结称呼问题,礼明栎突然出声道:“是巧合。”


    听上去有她自己确认的方法。


    “巧合啊。”


    谢为知叹气。


    换做以前,她会尽力维持场面体面,毕竟对方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于,还是礼明栎先点破了身份问题。或者后者本不想相认,打算让直播间的一切止步于互联网。


    可能大家也很尴尬吧。


    她想起了站起迎接的周密林,又停止继续想下去。


    但现在,谢为知有点迁怒。


    明明是很好的围炉煮茶,明明是很好的小狐狸,明明是很好的冬天。


    然而没来得及说话,礼明栎突然出声:“张手。”


    谢为知张手,礼明栎往她手心里放了几粒板栗,带着不灼人的温度,让人想一把攥紧,从指尖到手心都汲取到热意。


    谢为知眨眼,小声说:“我的手摸过狐狸。”


    “剥给你吃要不要?”礼明栎半开玩笑一半认真。


    “不用了,谢谢你。”谢为知客套回答道,原先要说的话又散了。她当然能看出来礼明栎在缓和气氛,心里默默叹气,但是面上维持平静,转头看向周密林:“你想吃板栗吗?”


    “你剥给她?”礼明栎旁插一句,讲起相声来。


    “我说了,我手摸过狐狸啦。”谢为知笑了笑,看向大家。


    “明月烤的板栗,大家试试呢?”她又转头看向礼明栎,轻轻道:“好像红薯也好了?”


    第65章  我有一个朋友。


    红薯烤好了。


    谢为知递出台阶, 众人也就顺水推舟地下来。群策群力,礼明栎拿起陶瓷碗,又一人端起烤盘,蓬勃的热意从火炉内窜出, 扑人满面。


    黑色的炭火冒着红光, 红薯用锡纸包裹着,银块一般地挤在煤炭上, 又被夹子一个个夹出。展开锡纸, 标准的尖头圆肚,再把皮一剥,内芯红得发亮, 露出丝丝纤维组成的纹理。


    谢为知没有空出来的手,也就不参与这件事。她两三下剥开板栗, 喂进赤狐嘴里,闲聊一般:“大家以前就认识吗?”


    她知道2047本来不在群星平台。


    “之前不算认识, 真正聚起来还是因为都看主播直播, 算作同好。”曹今乐诚实回答道:“这段时间没怎么看, 也没什么可聊的, 所以才有了出行的计划。”


    因为主播不直播所以旅游, 然后遇见了给自己放假的主播?


    谢为知听得无言, 曹今乐说着也很尴尬, 毕竟话题的正主在此。如果当事人表示抗拒,那么这就不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反而充满了孽缘。


    “我还以为……”谢为知斟酌着词句,“大家只是随便看看。”


    因为她也就随便播。事实上, 主播觉得大家认识的速度太快了,她只回归国内播过一次, 然后你们就聚了起来?


    这话不太好接,毕竟众网友也都长眼睛,主播直播时确实不算用心。但世间的付出与收获本来就不一定等价,观众有自己的节奏。


    主播本人怀疑世界,但礼明栎却能理解全部,她可是在全程监控舆论的人。礼明栎能毫不客气地说,喜欢主播现在已经成了一件时尚单品。外面的大儒已经念起经来,本国的粉丝自然要跟上,甚至于当初谢为知回归简中网,外国人大呼不可思议。什么嘛,他们以为主播是美籍华人。


    至于说中文?人家那么有钱,在美国建立一个小小的本土王国,维持祖辈千年沿袭下来的底蕴,怎么不行。要知道,这片陆地上最初的语言可是印第安语。


    网络背后,主播身上的标签还在因为各路人马的分析还在增多。快消时代的资讯传输不需要大段的信息,一段剪影,一个概念便足够让人买单,不过有些标签却没有那么好贴。皇帝,还是中式现代皇帝,在此之前,谁能在互联网上想象这样一个概念?


    然而主播出现了,并且接住了众人对此的现象,她似乎合该如此。出声时则给人以威严,沉默时则让人感到深邃,随手收入百万美金,又随手花出去。更恐怖的是,这笔钱她并不用于享受,而是拨款给网友,让后者捣鼓一些自己并不关注的事。


    她怎能这样有钱?又怎能这样随性?特别是在停播的前一天,她一口气补齐游戏制作的全部尾款,平台上维持了一整天的飘屏。


    那天钱不再是钱。在几千万礼物的刺激下,其他人的流水也被带到了可怕的高度,外国神豪频频出现,动辄百万美金,争相竞逐,相互应和,许多主播都突破了日最高流水。然而大浪过后,一切都索然无味,刷钱的喜悦都淡如白水。


    主播完全将金钱化为了一串数字,并且随手用来制作另一款游戏产品。以一人的财力比肩顶级的游戏公司,却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她表现得平淡,于是让网友补足了对方欠缺的狂热,甚至带着一种安心感——主播什么场面没见过,必然不会被网友带得膨胀。要知道,她既不炫富,又不做出任何接地气的行为拉近距离,始终高高在上,满足了人们对于上层概念的所有幻想。


    偶尔,她的视线从书上移到镜头,瞳孔纯黑,恍如镜头调转了方位,主播借助着一方屏幕,看到了其后的每一个人。


    于是观众便感受到被注视的压力,承担了做些什么的责任。


    有人会对同担表示抗拒,但不会拒绝奔赴同一份事业,更何况自己也能从中有所得到。有个网友形容得好,主播轴心从此刻形成。


    或者称为皇帝轴心也不算错,虽然皇帝本人没有太大的意愿。


    周密林忍不住:“很多人喜欢你。”


    她剥了一手的板栗,却不知道给谁,给任何人都显得突兀。最后,周密林只能虚虚拢在手中,看着旁边投喂狐狸的女人。


    径自吃着板栗的狐狸多无忧无虑。


    谢为知投喂的动作不停,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是吗。”


    她做出思考的姿态,为了使得后续的话不那么冷漠:“我没注意过这点。或者说,我也不太需要。”


    效果不好,还是冷漠,因为本就是事实。


    “很多人喜欢”,谢为知并不认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对被放在评价体系里表示警惕。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她不需要,所以她不要。


    “你不需要……”


    是了,周密林想,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这。主播有的,人却给她更多,于是后者不断贬值,显得万分廉价。她绝不是因为要吸引粉丝,为此而直播的。


    正如大权在握的皇帝,并不在意官员表示了多少忠心。


    然而他们怎么是随便看看?互联网上已经掀起了风浪。“主播真实身份”的tag从国外传过来,又从国内传出去,人们对她具有好奇心。


    大部分虚拟主播,播主隐于皮套之后,成为虚拟形象的一部分,很少会有观众把二者分开来看,甚至在脑内抛弃皮套面容。但对于主播一切都不一样,她甚至可以不露脸,如同当初直播那样,或者随意换上一张,人们接受。


    那幅贵气逼人的立绘,只是她脸上一张华丽的面具,一张为了方便而随手覆上的遮挡物。真实的人物隐于画面后,比立绘刻画的概念更让人惊心动魄。


    有人说自己在某个拍卖会上听到了主播的声音,语音从旁边的电话里隐约漏出,于是代拍人员一口气加价一百万;又有人说在国外的私人海岛看见两位年轻女性,海岛外围重装把守,一堆保镖拱卫在海岛主人身边,让人不敢接近。


    以上都被认为是很主播的做法(主播已经成为一种形容词),然而继续深究,却也没有后续。竟然谁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或者无法说出,留着走丢的网页让人倒吸冷气。有关于她的一切越来越像个旋涡,越试图探寻,便陷得越深。


    旋涡本身却不在乎多少人命丧于此。自己涉水,死不足惜。


    听到这里,何西忍不住问谢为知:“你当初直播的原因是……”


    礼明栎立刻接话:“我提议的。因为朋友收购了平台,所以想着给它冲一冲业绩。”


    此话不算错。礼明栎不久前查系统资产时才发现,打赏过的那几家平台原来全在系统手里,羊毛出在羊身上,真让它玩上了地球版“我是大富翁”。


    曹今乐一愣:“可是当初主播每天换平台开播?”


    礼明栎肯定她的猜想,干脆利落道:“对,都是它的。”


    “那现在海外——”


    礼明栎答得迅速:“国外也有它的资产。”


    谢为知看了一眼礼明栎。


    板栗喂空了,她垂下眼睛,开始顺起了狐狸毛。直到视线边缘出现了一只手,手心处放着一小捧板栗。


    此时没人说话,榜一最后一句话终结了一切,无人表示怀疑。


    太合理的理由了,除了数字可怕,这一举动算不上什么问题,随意得如同玩乐。然而配上上亿的数额,却让人陡然惊悚。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曹今乐没想到,终有一日,竟然是自己发出这声感叹:太有钱了,怎么会这么有钱?怎么都这么有钱?市面几家直播平台水火不容,私底下却都捏在一人手里,这是什么自导自演的木偶戏?


    对话到此,完全进行不下去,几位神豪都隐隐感到窒息。何西悄悄地转移了话题:“主播是来过节的吗?当地再过几天举行天马节,会有人带领展示万马奔腾,很有气势,很好看。”


    谈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节日庆典吧,她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


    正在偷板栗的谢为知眨眼,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勾起嘴角,温声道:“是来看万马奔腾,但不会等到天马节当天。”


    何西点头表示理解。私人场,从主播到来时带着投资来看,并非不合理。也算是给几天后的节日预演。


    只有周密林看到谢为知眉眼中流露出的几分笑意。那时她半懂不懂,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后者的未尽之语。


    很快。只隔了一天.


    前脚才说完自己不需要喜欢,后脚粉丝就送来了板栗,主播本人只好收下,虽然心里略感怪异。


    其实谢为知确实不需要,首先她可以自己剥,其次她只是给狐狸喂着玩,几颗板栗而已。只是当时场面微妙,不仅是气氛,还有时机,板栗又被送到了手边,她并不好拒绝。


    再者,她突然想起对方其实算自己的榜二,线上送钱,线下还送起了劳动力,谢为知罕见地感到心虚。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纯血博士生谢为知,她大概会很感动,但是此刻坐在这儿的是神豪宿主闺蜜,不仅日流水百万美金,而且莫名其妙成为互联网皇帝。她俩把彼此养得很好,这时候谢为知无论是收到钱,还是收到爱,都多了一分淡然自若的余力。


    或者不止一分,而是很多分。


    这场小型座谈会(起码谢为知这样认为)最后顺利结束,没发生什么波澜。因为雪渐大,几人最后乘坐雪地车回去,车辆轮胎在雪面上压出一道车辙,不过明天大概就能被雪花填平。


    唯一的一点插曲。在上车前,谢为知把赤狐从怀里放在了地上,而后者一摇尾巴,橙红色的色块蹿进林中,走走停停,像一团不断更改安置地点的篝火。显然,她如今也不需要这只狐狸。


    不过对于狐狸来说,能吃到新出炉的去皮板栗,大概也是很能炫耀的一件事。


    众人无声,看着谢为知面向雪山的侧影。然而后者并没有等到赤狐走出视线,在确定小动物的路线正确后,她转身,略带诧异地看着大家:“不上车吗?”


    众人回神,也就分别坐上雪地车。


    途经雪丘,车辆摇晃,天色渐渐暗淡,不少人回想起分别的那一幕。


    既无不舍,也无动容。她的眼里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狐狸遭遇她,又回到山林,就像一场朔雪顺着时令而来,短暂地捕获了它一瞬。


    此后便是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冬天.


    回到酒店中,曹今乐没忍住,敲了何西的门。


    “所以什么来头?”


    她关好门,没头没尾问上这一句。本以为另外一个人能瞬间理解,说点什么,然而曹今乐很快就发现,何西的表情很奇怪。


    何西很困惑。她问阿妈,能不能让自己负责之后的万马奔腾。她记得路线,也机缘巧合与客人打过交道,希望能表演给对方看。她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完成这件事并不困难,也希望用这种方式在主播面前表现一二。


    何西很少有这种要被谁看到的感觉。然而今天她发现,自己幼年始终无法靠近的赤狐,原来能那样顺从地跟随主播进入帐篷,安静地伏在她的膝上,又能在被放下后,迅疾地回到雪林中,步履轻巧行迹谨慎,没有丧失任何野性。


    啊,原来不是狐狸有什么问题,她的童年也不算委屈。


    何西有些被比下去的挫败。或许对方很擅长和小动物打交道,她这样安慰自己,但希望能在其他地方找回自信。她是马背上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别处不平衡受挫的地方,何西想在这里赢回来。


    哪怕主播不知道她暗中的比较(不知道更好),如果能在活动圆满结束时,给她送上一句惊叹,她会很高兴的。这些细微的情绪被风一吹,想来也能消散得一干二净。


    然而阿妈拒绝了她,说已经定下了人。何西紧接着追问是谁,没得到任何回答。


    她感到困惑。为什么要隐瞒呢,有什么不能说的,哪里有什么问题吗?可阿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何西,你是很好的。’阿妈安慰她,‘你们姑娘们都是很好的,不要紧的何西。’


    这下何西有些不安了,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何西回答曹今乐,“阿妈不和我说,但之前我们没来时,都是刘县长陪她打发时间。”


    刘玉龙是这儿的一块名片,轻易不会浪费她的时间。曹今乐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不小,又听见何西说:“对了,我阿妈说对方带来了几千万的投资。”


    曹今乐眼皮猛跳,这是能用“对了”补充的事吗?怎么又是几千万,做个游戏也几千万。


    主播你花钱总是以千万为单位是吧?!


    第66章  一人开道。


    不是跑路, 但谢为知准备早点离开马场。


    她有正当的理由:“鲸鱼定位器到了更换时间。如果不及时更换,之后实时路线图会出现一段空白。”


    而且她还要腾出时间去放猎鹰,时间规划上确实颇为紧急。


    礼明栎表示配合:“谁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于是当夜, 谢为知就告诉负责人, 明天可以跑。正好,天气预报显示, 当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


    第二日, 几位来客陆续睡醒,起身透过窗户,便看见一只只天马脱栏而出, 成群结队进入雪原。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在一旁指引,或者说眼前根本没有人的踪影, 只有无穷无尽的马匹,一只跟在另一只身后, 汇成黑色线性的江河, 朝远方倾泻而出。


    余安忍不住找到何西:“这是什么?”


    他是小团体中唯一的男客, 与何西之前就互相认识。此次出行, 其他三人对余安的唯一要求就是管好他自己, 于是余安沉默了大半路。即便偶遇主播, 心里惊讶, 也谨慎地没选择往上凑。


    然而此刻,一醒来就看到马匹漫山遍野, 步履不停,行进间暗含秩序, 他不得不发问。余安没想到会看见这种景象,更没想到它发生在自己睡觉的时候。


    没人提醒他, 就好像这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总是位于人群中心的大少爷有些诧异。


    恰好,何西正站在楼房的最高处眺望,凝望这分外熟悉的一幕。


    无数只马蹄踏在雪上,迸发出细密的爆破声,像遍地的鼓手击鼓,隆隆作响。偶尔传来马匹咴鸣,如同指示军纪的哨音,绝大多数马匹沉默肃穆,始终朝一个方向小跑前进。雪地上遍布印记,暗示此地不久前踏足过怎样一队先行军。


    “这是……万马奔腾?”她不确定地说,又皱眉:“但是方向不对。”


    马场的地点经过了精心的挑选,正好位于两种地貌的交汇处。一侧是平原,一望无际,广袤无边;另一侧则多丘陵,地势起伏不平,刚翻越一个坡顶,无数山包跃然而出,如孩童笔下连绵的波浪,互相重叠掩映。


    马群朝着丘陵的方向走去。


    毫无疑问,如果是单独骑马,后一种地势会费力,但对于熟手来说别有乐趣,然而万马奔腾却完全不同。成千上万的马匹跟着头马朝一个方向进军,即便是在大草原上都容易发生局部意外,更何况是在这视线被遮掩的丘陵。


    摔倒、挤蹭或者疲劳过度,何西脑内顿时浮现许多种意外。这一方向还途经一座巨大的山丘,马群到时候如何调度路线?绕过去?其他小丘陵又如何?马群分开再汇合时是否彼此冲撞?


    想来想去都是问题。何西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换路线,难道雇主想看更高难度的表演?


    “我要去看一眼。”


    她心神不定,立刻带着余安往楼下走,正好在大厅看到等待的另外两人。


    曹今乐看到何西,松了一口气:“手机也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偷跑自己去玩了。”


    这时何西才发现,手机静音还没有解除。她默默调高音量,联系马场的经理,证实了几个猜想。


    确实在为万马奔腾做准备,也确实是应雇主要求,选择了丘陵的方向。


    她心里升起一层愤怒,比对方说要捉狐狸时更浓烈。


    狐狸是自己愿意跟来的,也是主播亲自去驯,何西无话可说。但是小马呢?因为有足够的资本,所以肆无忌惮地拿钱去交易任何事。随便做个游戏要雇佣最顶尖的团队,私人看一场万马奔腾,都要选择最曲折的场面。那笔千万资金中,有几匹马的丧葬费?


    这样一想,主播在互联网上算得上收敛。冠冕皮下,是怎样用钱碾压一切的傲慢?


    “我们跟上去看。”何西拍板做了决定.


    努尔古丽叶尔肯凝望着眼前的一幕。


    眼前是两块幕布。左边,数量庞大的天马安静驻足,许多马匹还在不断地从边缘汇聚,马群越来越紧密,不留缝隙。密密麻麻的深色中,透着一点棕黄、浅棕,共同织出深色的布匹,几点白色点缀其间,像是天上落下了几粒雪。


    而另一边,是纯白的、毫无杂质,也毫无印记的雪原,一片崭新的画布。雪地平整松软,似乎万年以来从未有人踏入过。


    突然,一匹纯黑的马闯入,在雪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蹄印。


    谢为知轻扯缰绳,调转方向,正对安然不动的群马。她的前方,乌泱泱一片骏马,肃穆无声,眸光明亮,体格剽健,宛若压境的大军。


    风雪凛冽,气味干冷,但上万只马匹却带来腾腾热气,一点白雾在马群中氤氲而上,日照生烟。


    待将帅点军。


    谢为知呼出一口气,握紧缰绳。


    几十米开外,礼明栎操控着无人机,心里思索着计划。马场主、教练与无数工作人员则静默观看,心里一半激动一半紧张,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无人出声、无马走动,天地之间只有呼吸。


    一片安静。


    谢为知收回视线,把缰绳重重往后一拉——


    头马蓦地高扬前蹄,带着骑者向上抬升,躯如长弓,头颅高昂,一声嘶吼自它的喉中喷薄而出:吁——


    吁——


    刹那间,竟然所有马匹引吭应和,咴咴之声亮如琴音,此起彼伏,形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接力。


    单只马这样鸣叫,声音或许清越动听,但是群马齐鸣,带着一股撕裂天地的气势。前所未闻的场景,人群立马骚动了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可是他们饲养的马匹。


    几位教练看着马身轻盈落地,鬃毛轻甩,骑者背部挺直,姿态平静,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一幕。


    那天,她也是突兀地策马狂奔,等众人追上去,头马温顺地伏于她身下,而被人为调.教好的驯马再次屈服于生物天性,在不远处停下步伐。动物一副万般如常、自然而然的模样,只有人类为此感到惊骇。


    这一幕于此刻再次复现。头马只鸣一声,而骑者更是一言不发,审视,或者阅览眼前的场景。无数天马昂头挺胸,足蹄在地上轻踏,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


    谢为知低笑两声,却只有她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她等了好久。


    鸣叫声进入耳膜时,也一并点燃了她的血液。无数蓬勃的生命力聚在她的面前,只待喷涌而出。忠诚、听从指挥、只待她自己给出一个方向,那么她就给一个方向——


    谢为知一拉缰绳,夹住马腹,原地掉头,小步向前。紧接着,她的喉头轻呵:驾!


    纵身先行,策马狂奔。


    何西在听见嘶鸣异动时,就让司机加快了速度,正好赶上了大军出发的场面。如抽丝一般,骑者一马当先,然后最前方的马匹随之而动,继而中,继而后,病毒传染似的带动马群。一团黑色的风暴自源头酝酿,朝同一方向席卷而去。


    马蹄踏过新雪,卷起一阵雪霰,搅动白色的尘埃,仿佛一头巨大的生命在此吐息。只有最前方一人一马,没有故意穿上吸睛的颜色做指引,但身影最为清晰。何西一眼就看出来谁。


    明明她听声音总是云里雾里、无法确定,但只看一个背景,却能瞬间辨认身份。


    天啊,天啊!何西颤抖起来,她甚至准备去指责,还好她没去指责,可为什么连这她都无法指责!


    “谁在前面骑马?牛X。”余安猛地打开车窗,惊叹之中又有些嘀咕:“这种活动之前怎么没有通知我们?”


    “私人活动,为什么要通知你?”


    周密林呵呵,她不乐意有任何人在她面前自持身份,也希望他注意一下,何西的脸色并不好看。


    余安耸肩,做出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姿态。然而很快,他的脸色同样变得古怪。


    “那是——”他看见了操控飞行器航拍的礼明栎。对方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主播的身影。所以她去哪里了,难道还有更好的观景位置?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主播是她航拍的对象.


    风若砧刀。


    一年前,每当冬日来临,博士生(那时还是大学生)便全副武装,特别是在校园里骑小电驴的时候,手套、围巾、护耳口罩三件套齐上。这还没完,车前还得披一件挡风罩,过滤第一层寒风。感官动物连痛苦都感知得比别人敏锐些,免不了让人见笑。


    她的冬日在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中度过,放寒假时回到家中,那就更无外出的时机。谢为知与冬天并不亲密。


    然而此刻,她骑在马背上,身体前倾,听着耳边的烈烈风啸,马蹄声在耳后不远不近,恍如千军万马、击鼓战歌。


    冷吗?


    冷的,风是冷的,但她自己——


    谢为知呼出一口气,一团白雾还未晕开,就被箭矢一般的人影撞散,消失在空茫天地中。而身下骏马疾驰时肌肉紧绷发力,收缩与舒张指尖,热意隔着薄薄的手套传到指尖,传达着汹涌奔腾的活物感。


    前方,钻石被打磨出细小的颗粒,堆出皑皑雪山,在蓝天映衬下璀璨如银。雪此刻没有任何温度,下一秒,马蹄踏过,踩碎疏松的雪花时,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后面是跟随的万千马群,她牢牢握住头马的缰绳,而前方,上下天光一望无际。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只有小马们,听她话的小马。


    谢为知笑起来。


    谢为知大笑起来,眼眸明亮,心中畅快。她笑得肆无忌惮,除了马群和白雪,没有任何人听到。


    ——热死了。


    如果、如果,人生只活一瞬,那么可以停留在此刻,谢为知对此打九十分。她喜欢这样纯粹而连绵的快乐,可以在任何时刻笑出声来,也可以在任何时刻感到安宁。


    雪原无边无际。她好像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在随便哪个时间段选择暂停。


    只可惜,自己一直领头,选择路线,却无法一览背后万马奔腾的真正景象。谢为知对此有些遗憾。


    她想,或许可以从礼明栎的航拍中看到?对方说什么都要亲自把这一场面拍下来,并且准备出乎意料地重视。


    想及此,谢为知似乎听到了无人机掠过的嗡鸣声。她顺着声音抬头,看见了一座格外高耸的雪丘。


    群马没法上去,太陡,需要绕行。她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又心念一动。


    何西几人凑到了礼明栎的显示屏前。


    曹今乐想着她和榜一之间好歹有合作关系,昨天对方还给他们解过围,应该比较好说话,于是问道:“明月姐,领头的人是主播吗?”


    虽然交换了姓名,但是众人还是习惯如此称呼榜一。


    礼明栎此刻正全心全意地操控航天器,头也不抬:“是。”


    虽然和昨天相比冷淡许多,但榜一明显有事在忙,曹今乐也不多打扰,只是感叹一句厉害,然后在一旁看下去。


    她的“厉害”是一句客套性的厉害。曹今乐也会骑马,虽然没有引导过奔马的活动,但想来差别不大,无非就是跑。她所感慨的是万马追逐其后的气势,自己心里也起了一些念头。


    而何西默默地看着视频中骑者踏马而来,身姿轻盈稳健,微扬头颅,嘴角噙着笑意。她确实厉害。


    除了控制自己的节奏与速度,后面的马群竟也能一同稳步向前,保持合适的距离和步调,并驾齐驱。这是一趟完全陌生的路线,却没有马匹焦躁不安,跑得过慢,过快,就好像它们早已经历过千百次演练,亲密无间。


    何西差点以为对方才是马场主的女儿。


    然而她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因为后面有一座高度出乎寻常的山丘。等到领头的骑者绕行,这一淹没雪地的黑色潮水将撞击丘陵的一侧,平缓的潮水将挤压成一块,很可能发生冲撞。


    骑者的决定要快,早点选择方向,越晚,到时候留的通道越狭窄。


    然而她却看见,那一刃撕裂白色布匹的刀尖,直直地朝雪丘正中心走去——她要干什么?何西悚然,马群在这么陡的坡上奔跑,有极大的概率出意外,这是自然的限制,不会为任何意愿和技巧更改!


    “阿妈!”


    她回头大叫,一瞬间想哭,为很多事,又赶紧回头盯着屏幕——


    下一秒,头马载着骑者迈步向前,一点黑色侵入雪白的丘陵。足迹笔直一串,位于正中心,与山丘构成完美的轴对称图形。


    与此同时,马匹在踏足丘陵的瞬间,高昂头颅,一阵长鸣。


    前所未有的事情发生了:其后的马匹如有灵性,以此线为界左右分开,绕过雪山两侧继续奔跑,恍如摩西分海,一分为二,随之继续流淌下去,浪潮汹涌不息。


    正中央,纯黑的马匹缓步前进,径直朝山顶走去,骑者握住缰绳,神色平静。两侧,天马夹道前行,饶有秩序。


    飞行器悬于高空,所有的观者屏息,看着潮水奔涌中,她不疾不徐,朝着上方一点点登顶。


    近了,近了,未曾造访过的雪山洁净无瑕,一人一马成为其中最刺眼的颜色。直到她位于最高峰,只差一次俯冲,自山顶疾驰而下,重新拿回领头的身份。然而,骑者引导着马匹在此刻转身。


    飞行器里只有她端坐的背影。而更前方,万马前仆后继,为她开道,川流不息。


    她此刻居高临下,俯视一切,将山脚下的马群动向一览无余!


    何西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她突然想到昨天阿妈说的话。


    ‘你们姑娘都是很好的,不要紧的何西。’.


    一片雪雾,二分潮水,以及,万马奔腾。


    谢为知静静观赏眼前的一幕。


    原先被她甩在身后的雪霰朝她扑面而来,日照下水雾翻涌,马群在其中若隐若现。谢为知突然想起来,古文中,野马不一定是马,还可能是一种游动的薄云,或水蒸气。


    群马走过的地方,水汽朦胧。


    轰隆声终于捕捉住了她,从耳后,到眼前。此刻,谢为知终于能转头,好好欣赏这千万匹鼓手奏响的战歌,看群马疾驰而下,四蹄颤地,深色的鬃毛摇曳,看这自然的伟力。


    头马耸了耸鼻子,尾巴一扫,拂过谢为知的小腿,谢为知低头摸了摸它的耳朵。


    离开的马群怎么办?会朝哪个方向跑去?万马奔腾就在此刻结束了吗——它们不会离开。


    耳边躁动的鼓点逐渐变得舒缓,原本疾驰的骏马,此刻也放慢了步履。以雪丘为休憩点,等大部队彻底环绕丘陵,两路汇合时,它们便以雪丘为中心开始缓步绕圈。


    从上方来看,黑色、棕色、白色如旋涡一样流动,中间还有小型的湍流,构成一幅凡高星空般的图景。


    一个逗号,一个短暂的停歇。然而下一秒,头马载着谢为知驰下雪山。等她即将汇入马群中时,前方的马匹再次一分为二,裁开一匹深色的绸缎。


    在这条群马空出的雪道中,她从马蹄驻足过的雪地,踏入另一块洁净的雪地。


    不走回头路,继续进军!


    于是所有人沉默地注视着黑色的潮水再次被唤醒,欢歌一般覆上一座又一座雪丘。潮水以一人开道,万马同行,无比锋利,又无比威严。


    怎能这般威严!


    几乎叫人醉倒下去。


    第67章  我也要一份。


    群马回程时, 在极远处就能听到细密的马蹄声,犹如卷席而来的倾盆大雨。视线边际处扬起一片雪雾,为疾驰的马群蒙上了一层虚化,只有最前方的一人一马仍然清晰。


    哪怕从视频中知道她的回归, 但亲眼见证骑者的身影, 并且发现她始终领头时,旁观者心里无疑万分震撼。


    前一秒, 工作人员还在交谈后续分工, 以及如何带回马匹,此刻却不约而同停下讨论,凝望一个方向, 默默不语。


    他们见过许多次万马奔腾,本以为不会再为任何事感到惊讶。然而正是因为对马群奔跑的姿态熟悉, 他们才知道,如果骑者能始终保持领头, 那必然不是因为头马体格健壮, 载着人也毫不费力。


    长途奔袭中, 负重绝对是个巨大的压力。马群跟在一人之后, 只是因为他们愿意跟在一人之后。


    拥有秩序, 遵从指令, 这群马匹已经不是在完成一次表演。跑完一个来回, 精神仍然高昂,马蹄踏在地面上气势如虹, 带着跃跃待发的骠勇——只要首领愿意冲锋,那么它们便拥有战力。


    战力!即便知道眼前只是群马回程, 一些在草原久居、熟悉马匹的本地人格外紧绷,下意识地观察周围遮蔽物, 在四周搜寻起棍棒类的防身物体,借此消除心中如临大敌的不安。


    上万匹身强体壮的成年骏马,唯有在真正直面时,才能感受族群的碾压感。如果对方不打算停止怎么办?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是看着眼前的军马越冲越猛,气势勃发,让人忍不住额头渗出汗珠,牙关紧咬,恐惧起对方下一刻就会踏平这片土地。


    马群愈来愈近,蹄声如雷。领头的马匹鬃毛翻飞,骑者眉眼锋利,如一支点燃了黑火的箭矢,直冲面门,几乎下一秒就要穿刺而入,将所有人燃烧殆尽——


    堪堪停在举起手机的礼明栎前方。


    咔嚓——


    榜一紧急切换照相界面,成功拍摄了停马一瞬,骑者拽紧缰绳的动态图。


    谢为知当时正在估算距离,神情严肃紧绷,在拉动缰绳时小臂发力后扯,头颅微扬,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感。而这压眉探头之间的微妙变换,不过一秒,却被照片完美地捕捉到了。


    因为时刻是系统做的选择。它甚至指导调整了拍摄角度,礼明栎起到了一个支撑手机的作用,两相合作,得到了最终的照片。


    率马而来的将军神情依然冷肃,直到看见下方举起手机的榜一,深吸了几口气,忽地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笑。


    其后,马群往两边奔走卸力,放缓了步伐,直至停歇,暗示着这场军演般奔袭,终于落入尾声。


    吁——


    哒哒的马蹄声中,又响起一声闲适的鸣叫。


    许多人蓦地松了一口气。


    礼明栎原本打算第一个鼓掌,庆祝闺蜜取得的非凡成就,然而在她放下手机那会,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好!”


    如同点燃鞭炮,人群顿时炸开。即便是在空旷的草原,声音能够往四周扩散,欢呼声依然高亢热烈,充盈着劫后余生般虚假的亢奋。有人必须通过喊叫把心中的惊骇与震撼发泄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奔马!这才是真正的奔马!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一人突然冲过来,膀大腰圆,高举双臂,面目赤红道:“我的老天,我无法不表示赞叹,太伟大了,壮观到可怕。”


    “我真以为下一秒,马群将会朝我们这里踏过来!我差点以为我们要死在这里!”


    旁边人制止他:“艾力亚尔!别打扰到客人!”


    谢为知没有说话,只是颔首以示回应,默默平复呼吸。马鬃之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有些脱力。


    这一趟差点没把主播累死。谢为知话也不想说,甚至不打算立刻下马,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利落地下来,打算先在马背上坐一会。


    然而没有人觉得不对劲。这样一场伟大又令人恐惧的奔袭,她无需再说些什么了,再说便让人感到可怕。她只需坐在这儿,让人们献上称赞,点头便是最好的回应。


    不远处,曹今乐望着围起主播的人群,以及高坐在马背上、神色平静一言不发的主播,喉中干涩,汗毛未消又再次乍起。


    一种过敏般的痒意从背后,爬上脖颈,再到脸颊,她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满脸通红。


    曹今乐得承认,自己是从这一刻,才真正地粉上主播——不,粉上这位皇帝的。不为任何商业利益,甚至不为对方的身份与财富,仅仅因为对方本身。


    完全无法移开视线,也不想上前打扰,只想静静注视这一幕。


    线上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她想,他们不知道拨冗配合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这一刻,曹今乐和曾经的2048升起了同一个念头——如果没有榜一,这种人不会在直播间里浪费一分钟。她应该在更尊贵和体面的场合,取得成就,获得仰视的目光和无数溢美之语。


    可一无所知的网友又在拿什么评价她?捕风捉影的片段,戏谑玩乐的口吻,难怪她要生气。抑或者,她根本就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无聊。


    不如她骑一次马来得有趣。


    曹今乐一边为发现内幕而感到优越,用更高一层的视野评价着外圈人,一边又为自己只能窥见冰山一角感到焦虑。


    是了,自己一行人偶遇主播,所以才能与她有所交集。而线上的人,即便表现得再万分狂热,终归没有接触主播的途径,须知主播已经不再每日开播——然而自己又怎么不算线上网友?没有更进一步的联系,难道他们还能次次偶遇?


    曹今乐转头看向礼明栎,声音急促:“明月姐,你拍的视频要是上传,能发我一份链接吗?”


    她的出声引起了同伴的注意力。


    何西讷讷道:“我也想要一份……”


    何西依然心碎,她感到沮丧,却又无法不被这一幕吸引。太漂亮了,怎么能这么漂亮,她以后大概要流着泪,愤愤地看。


    余安发誓:“如果不允许流通,我保证只用作私人收藏。能偶遇也是缘分,大概率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只能线上关注主播,留个纪念可以吗?”


    他也能看出来,主播对于他们的靠近兴致缺缺。余安本来对主播的傲气敬谢不敏,看完这一场景后,又有些汗流浃背。


    傲点好,傲点好。谁能想到,原来对方其实还算谦虚。


    另一边,周密林万分纠结,心中后悔自己怎么没带记录设备,但心底也知道,她大概没有这一资格。


    就好像送出板栗,她都需要瞻前顾后一番。此刻朋友的热切,让她升起了一点原地踏步,握不住手中流水的恐慌。


    明明是她先发现的啊,这是她等来的结局吗?


    她张了张嘴,无声。


    喊不出来“明月姐”这个名字。所有粉丝都知道,明月与主播牢牢绑定,并且认为这天经地义,没什么疑问。


    说出来就好像自己也承认这点。


    今夜有两人要流泪。


    继主播后,连榜一都被人包围起来。礼明栎看了看旁边的几位同担,不知道自己拿资源吊上一吊,会不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有些时候,她本人还挺有恶趣味。


    不过脑补一会,礼明栎最后还是选择放过大家,做个善良的人:“会发,不着急。”


    她一定要让所有人看到主播过得好好的,不过不是现在。


    毕竟这条视频露脸,而博士生在第一次学术出道前,必定会把自己的肖像权保护得好好的。礼明栎只能寄希望于闺蜜的科研道路一番坦途,实在不行,自己真能帮对方跑代码,当个学术搭子。


    礼明栎对谢为知的未来抱有很大期待,然而她没想过,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谢为知幽魂似的飘回酒店,倒在床上。挽着她手支撑她回来的礼明栎面露担心:“给你搞点药?”


    谢为知没有逞强,只说一句“症状是全身散架”,接着便不说话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她稍稍恢复了一点精力,便听见手机叮咚一声。


    咦,她明明长久静音来着的。谢为知一捞手机,发现是特别设置的邮件提示音,对特定期刊的域名有豁免。


    《全环境科学》是一份国际性的跨学科期刊,关注环境科学前沿成果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以其权威性、专业性与高影响因子而在国际闻名,属于环境科学领域内顶级期刊之一。在导师的建议下,谢为知投递的方向在此。


    谢为知有想过投递方向会不会有点高。毕竟《全环境科学》属于中科院分区的一区期刊,要是投成了,她在学术成果这里不就直接毕业了,哪有那么容易。然而张玉林和蔼一笑,让她尊重一千万。


    张玉林又说:“《全环境科学》的审稿周期为两个月,并不长,可以一试。即便被拒稿,也可以得到一区审稿人的修改意见。专业人士的反馈也算是一个收获。”


    虽然谢为知心里嘀咕,花钱总是能让一堆专业人士帮她看看的,不过她也放宽心,随手一投。毕竟她才博一,而直博有五年,时间怎么算都非常充裕。


    距离投递稿件没到半个月,谢为知查看信箱,发现自己收到了审稿人的回件。


    第68章  邮件是一串长文。


    玛丽·约翰逊发现了篇奇文。


    身为环境科学领域资深研究员, 玛丽在《全环境科学》期刊中担任审稿人一职。早晨九点,回复完科员团队的邮件后,她开始处理一天的首要工作,审阅论文。


    对于领域内的前沿问题, 玛丽早已烂熟于心。基本上她初看题目, 就大致明白笔者的研究框架;再粗略扫一遍梗概和数据,对于文章质量也便有所把握;直到最后才是浏览全文, 提出改进建议。


    采用上述方法, 玛丽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着待审稿论文,一篇接着一篇,动作有条不紊。直到她点击鼠标, 审阅一篇新的文章时,她拖动滚轮的动作一顿, 皱起眉头。


    最先让玛丽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是数据。她对于数据准确性的要求极高,或者说, 这在业内是条重要的学术规范。一篇实验性的文章连数据都有问题, 那它就可以直接看作一张废纸。


    瞧瞧对方写的是什么?“对地区600多条骨干大河, 2700多条大小河流进行污染物清理”?玛丽通读好几遍, 才确定研究对象不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是全部。


    ——为了研究意义鼓吹的大话, 玛丽给出了评价。


    虽不知道对方做了怎样的操作, 但这么大范围的研究目标,有极大概率对方每一项都做不好, 更有可能的是,笔者以其中重点研究的例子替代整体。


    到这一步, 文章已经初步打上作假的嫌疑,不过玛丽继续耐心看了下去, 可惜往后就更让人感到一头雾水。组织人工打捞、机械辅助,还往所有河流安装了检测器和传感器?每一条河?每一条河!


    “要不就是对方在胡写,要不就是我在做梦。”


    玛丽自言自语道。


    这下研究内容倒不空泛了,就是有种幻想般的荒谬。


    研究方法科学,实验设计也没什么问题,要是真能完成,得出的数据就能做各种横向比较,正如文章后续进行的那样——然而这能做出来吗?


    譬如一人精通管理五百强公司的经验,对此头头是道,就有这样一家公司让他管理?


    玛丽宁愿相信作者只是采样了河水进行模拟,都不敢相信对方进行了实地试验,从头到尾把河水清理了一番。太昂贵了。


    大多数研究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因为学者需要进行不断试错,或许最终的方案执行起来无比简单。然而本篇文章,仅是复现就能掏空许多科研经费,最后却没有专利成果,只是一篇纯粹的研究,谁会愿意花钱支持这样的研究?


    再返回头细看,玛丽发现笔者对于经费有描述,看来对方也对钱有所概念。只可惜,概念在于千万人民币,百万英镑。


    百万英镑!一瞬间,文章内所有的数据都有了真实性,并且真实到可怕。


    玛丽得承认,这篇论文并不深奥,课题甚至算得上简单,但在广度和深度上都做到了极致。


    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一个地区三千多条河流的详细数据做分析,好吧,没几个人能做到。研究对象任对方取用,这是一种烧钱就能有结果的研究,并且对方烧得起。


    玛丽写下了自己的意见反馈,点击发送后,她握住鼠标思考片刻,突然联系起了编辑。


    按照惯例,完成审稿后,接下来就是编辑综合汇总各位审稿人的意见,这一步就没有玛丽的事情。然而玛丽朝编辑一提,后者就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啊,那篇文章。”编辑回复:“来自一位新人学者。我和其他几个审稿人正在讨论如何处理它,你要参与吗?”.


    谢为知看到邮箱里的消息后,心跳开始缓慢加速,原本晕晕乎乎的大脑瞬间变得清明。


    快得离谱,她想,不会是什么坏消息吧。


    虽然按道理来说不该抱有很大期待,毕竟是一区文章,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但是既然已经投递,谢为知总是希望能得到好结果。


    谢为知大四提前进组,每周两次组会,虽然很惨,但到底有所收获。这一个月里她又没日没夜地写论文,导师的反馈也不差,她也就对自己抱有一点信心。起码不要被拒,否则花费千万的博士生会很没面子。


    总之,比骑马时忐忑。谢为知心跳越来越快,点开了手机。


    一串长文。


    ……


    ……


    “啊啊啊啊礼明栎!!!!”


    礼明栎剪视频的手一抖,从没听过谢为知这么大的叫声。她猛地回头,下意识诧异都到了十二月份,疆地竟然有会飞的蟑螂。


    不一定是蟑螂,感觉谢为知不像是惊吓的模样。


    确实不是。谢为知的手指在手机界面划上划下,把回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尊敬的谢为知女士:


    您好!


    非常荣幸地通知您,您投至《全环境科学》期刊的论文已通过我们的审核流程,被正式接收,即将在本期刊发表。


    在审稿过程中,您的论文得到了审稿专家们的高度评价。他们一致认为,您对河流垃圾清理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与学术价值。论文中翔实的数据、创新的研究方法,以及提出的切实可行的治理策略,为环境科学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参考。


    在此次评审中,参与的5位审稿人从不同角度对您的论文进行了深入分析。审稿人A称赞您对千万资金的合理运用阐述清晰,为研究的可行性提供了有力支撑;审稿人A称赞您……综合各位专家的意见,我们认为这是一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


    接下来,烦请您按照以下要求,完成后续工作:


    1.版权转让协议签署:……


    2.论文格式微调:……


    3.出版时间安排:……


    再次感谢您对《全环境科学》期刊的信任与支持。如有任何疑问,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全环境科学》期刊编辑部】


    听见礼明栎的脚步声,在对方刚推开门的一瞬,她抬头望去,眼睛异亮:“噫嘻,我中了!”


    中了什么?不是四区、不是三区、不是二区,谢为知成了一区的一作!还是外刊的通讯作者!不用延毕的七年,不用按部就班的五年,凭借着超能力和一点点努力,谢为知马上就要有title了。


    你怎么知道她在一区在投,十五天秒回,修改都不用,直接被接收了?!


    谢为知这下头不晕了,腿不疼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抱着手机朝礼明栎笑,眉眼弯弯,纯粹的、毫无遮掩的笑意。


    对着这一张脸,没有人可以否认她此刻的好心情,叫旁观者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礼明栎一秒进入状态,神色惊叹而感慨:“啊啊啊谢为知,科研圈出现了你,我都要替别人担心了!他们怎么办啊?”


    要是礼明栎台词收敛一半,谢为知还能顺着话往下接,然而对方说得如此夸张,她忍不住乐起来:“救命啊,他们也没这么倒霉吧,我感觉还是你更不给人留活路一点。”


    想及此,她朝对方眨眼:“我当上院士还有一段时间,你这个首富前十说上就上,我没有实感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上首富前十的并非本人,钱也还没提现,但无碍礼明栎向下摆手,面露矜持,做低调姿态:“还没更新,咱们在心里知道就好。实感这种事多炫耀炫耀就行,一区的含金量不都是二三四区给对比上来的吗。”


    谢为知低语:“你简直是比喻大王。”


    然后两人又笑。也不知为什么,开心的时候彼此总是能说一箩筐彩虹屁。谢为知不爱听别人对自己发表什么高见,但礼明栎说话跟讲单口相声一般,句句戳她笑点。她本人笑点挺高来着的。


    把“奖状”给礼明栎过上一眼后,后者感慨:“我要是在公司里多留两个月,估计也能评上半年的优秀员工。”


    谢为知哭笑不得:“那他们亏大了,谁能知道你分分钟百万业绩啊。”


    礼明栎大手一挥:“几百万算什么。等你休息好了上号,咱们再炸几个烟花庆祝一下,充实一下国库,以备游玩资金。”


    谢为知这次没多少抗拒,很配合地点头。她开心,现在看谁好感度都自动加十分,得到好消息,又觉得日子能过,论文能写了。


    是了,现在得和导师分享一下好消息。她这样想着.


    本次投递外刊,张玉林没有担任论文的通讯作者。


    从学术影响力来说,年长者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深耕多年,更适合负责与编辑的对接工作,编辑也会优先关注更知名学者的通讯稿件。然而张玉林不敢说自己算得上知名,又或者说,她虽然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是她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学生谢为知比自己的路更长,也能走得更远。


    谢为知的未来绝对而光明,不仅因为她的身份背景,而且因为她对世界产生了探索欲。更可怕的是,在出行归来后,她竟然愿意坐下来花一个月的时间独自完成一篇文章。


    张玉林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在那一刻,她瞥见了后者的一点未来。


    并且在某一个,这个未来的一角被自己的学生亲口告知。


    【谢为知】:老师我论文被接收了


    【谢为知】:[图片]


    【谢为知】:感谢老师的栽培[玫瑰][玫瑰]


    看。


    第一瞬间,张玉林内心竟无比平静,随之而来的就是欣慰,顿生感慨。只不过这种感慨不太好和学生直说,于是她没忍住发了个朋友圈。


    【前途漫漫】:担任导师多年,教过许多学生,喜也有过悲也有过,本来以为早已习惯,如今又有许多感悟。博一就能够独立发一作,总是新胜老,今胜昨[大拇指][大拇指]


    第69章  风水流轮转啊。


    张玉林的朋友圈引发了小范围的震动, 并且链式反应地,那些被震惊的人又成了新的消息传播源。


    一人对舍友幽幽说:“据说我们院有一个博士生导师,她的一个直博学生不仅赞助她科研,而且才博一就开始在一区发一作。更离谱的是, 博一姐文章研究经费上千万, 还和政府有合作。”


    听者惊诧:“丢,认真的吗, 这样的谣言也能传?”


    “是吧, 我也觉得这必须是谣言,这不逼那帮延毕的偷偷掉小珍珠吗,但这是真的, 我认得那位博一的师姐。”


    “……你认真的?”


    说话人默然。


    舍友破防:“啊啊啊这是什么人民币战士,难道我离毕业还差一个一千万吗?你干嘛和我说这些啊, 这下好了,我要去开网抑云掉珍珠了。”


    同一个时刻, 另一间寝室。


    一人正拆着外卖, 突然回头问道:“听说你们系有个带资搞科研的神人?”


    “咦你怎么知道?”


    前者忍了又忍:“我们导师昨天组会时就此引申讲了半个多小时, 又是打鸡血又是喂鸡汤的, 我怀疑她有所幻想。”


    对面人提醒:“你别给鸡汤鸡血毒死了。”


    “哈哈, 没关系, 不影响我吃点拼好饭狂想一会。”.


    “张玉林还挺走运, 她当初是怎么联系那个学生的。”


    “好像是那位博士生先联系得她。”


    “……那她确实挺走运。”


    语毕,两位浏览朋友圈的教授面面相觑, 一言不发,彼此都有所预感, 有人的运道要开始了。


    或许当时博士生只是随手一选,并没有多在意, 但对于被选者来说,却是一次际遇的转折。最起码,张玉林之后的晋升道路会顺利一些。


    奇怪吧,明明应该是导师带领学生才对,起码在学术领域上,张玉林有更高的话语权。然而,能随手拿出千万去完成一篇研究性的论文,并且轻松投成一区期刊的人,再用学生的眼光去看她,未免就有些可怕了。


    说到底,万事万物都可以放在同一个维度量化,进行比较和交易。从这样的视角来看,博士生手上的资源之多,足以让她排序到最顶尖的一层。她的向下兼容是让人荣幸的。


    博士生到底有怎样的背景?人们不知道,又或许他们从未听闻。正是因为隐秘,让人忍不住对未知的幕后产生遐思.


    话题中心的人民币战士不受影响。事实上,她下一步就是领人民币,坐着等榜一打钱。


    “镜头一定要对着我是吗?”


    谢为知想起当初直播的时候,礼明栎也是非得等她回来再打赏,于是调整了手机位置,然后看向对方:“这下轮到我准备好了。”


    礼明栎点头,心里有着一套成型的计划:“反正直播相关的是我的活,配合我就行。”


    礼明栎当初申明要将系统送给谢为知,并非无的放矢白日做梦。她本以为神豪系统打赏的只有金钱,但后续连鲸鱼都能打赏出去,而且还是主播硬要来的。显然,只要有想法,能薅的羊毛比想象的要多得多。


    甚至于如今连频道都能改变,礼明栎一时脑洞大开,思索会不会外星人也在看地球直播。付自己一点转播费,大头则是留给表演者,这也就能够说明为什么自己的返现只有一点点。


    如若不然,她实在想不明白神豪系统还能图谋她什么。


    虽然礼明栎和谢为知两人没有才艺全是演技,上线就打钱不讲虚的,但按照系统的说法来看,其他神豪宿主大概率看了不少的直播,走的是撒钱土豪的正统路线。显然,直播间还是有才艺表演能看。


    想到这里,礼明栎即兴来了一段:hello,外星人,你担在我手里,不给钱我就把他雪葬——这下神豪宿主真成全民制作人了。


    她把自己逗乐了,可惜这个笑话没法讲给主播听。


    然而按照上述理论,有一点无法解决,既谢为知的涨分问题。主播硬要就涨,礼明栎很疑惑到底频道的受众是谁。又或者说,这只是表象,还有一些她没发现的深层原因。


    总之,她在尝试能不能硬送。主播或许不感兴趣,但大家不能不给啊;神豪宿主不能透露系统存在,但是系统可以自己来啊。


    说到底,礼明栎想送的不仅是一个系统,而是神豪打赏来源的真相,天知道她独自憋着有多难受。这么科幻又好玩的事,谢为知会感兴趣的。


    对此系统没有表示同意,但也说不上拒绝。它只是申明了一点:宿主并未完全拥有系统权限。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还微有,有了40%——系统真给了一个权限解锁数字,然而只有0.4%。


    还不如40%呢。礼明栎一言难尽,只是问:“这分又能怎么涨?”


    系统依旧没有直接回答,而礼明栎也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当天她从主播那拿到几千万巨款,分数没有改变,然而在她半夜睡不着,找系统了解钱款来源后,0.4%激增到0.5%,增加了四分之一,成就巨大。


    系统是用来赚钱的,资金进了她们口袋,但其他资产却留在系统手上继续赚钱。想到这个已知信息,礼明栎瞬间了悟。她并未彻底接手系统的一切,怎么算完全拥有它?


    这回轮到自己卷了。


    于是从当天开始,谢为知骑马的时候,礼明栎便啃起系统给的一堆材料,而系统则负责她游戏的签到。在发现了外星智能的此等妙用后,礼明栎把许多玩不动的游戏都下载回来,成功免费拥有了一个完美代练。


    即便如此,礼明栎也没享多少福。谢为知雪地练马身体受苦,她则是看钱看得晕晕乎乎。呜呼哀哉,怎么感觉比主播开局更困难一点,真是风水轮流转。


    上班还有假放,礼明栎看资产表却是昼夜不分。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轮到她来说: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金钱。


    而今天——闺蜜实现她的阶段目标,自己突破1%大关,礼明栎选择给自己放了一个小假。


    “lets 打钱!”


    礼明栎点开软件,看着熟悉的账号顿生感慨。怎样才能有暴富的实感——当然是花出去啊。


    谢为知开启直播间。


    与之前每一次不同的是,她露出了窗外的背景。皑皑雪原外,雪山重叠掩映,像是无数头巨大的背甲生物在此地安眠,背脊拱起,棱角锋利,雪落了满身。


    而更近一点的地方,在居所的周围则栽种着一片雪松,晶莹剔透,细细的松针也盛满了雪,一动不动,显得无比静谧。


    屏幕里,谢为知的身影占的空间很小,她也在透过镜头看玻璃外的风景。很快她发现,还是直接转身眺望远处,观景的效果更好一点。


    于是网友进入直播间时,看到的便是主播看向窗外的侧影。一只手撑在下颌上,占据镜头的小小一角,剩下是大片的雪地、山峦与村庄。零星几个黑影在雪地上移动,骑着马,地上则是一串串细碎的脚印,依稀能看出方向。


    立刻就有人发现背景的变化,但是重点不在于此。


    【皇帝你终于上朝了!老臣真是等得一日一日又一日[抹眼泪]】


    【走出一星期,归来仍在简中网,家人们赢麻了,正统在我,正统在我啊】


    【快召钦天监,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让我涕泗纵横、横槊赋诗、诗以咏志】


    【BIG胆,钦天监是你能召的吗?(横眉冷对)(回头拍袖)(神色恭敬)(拜)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钦天监来咯】


    【皇帝你回头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每次看主播的评论区,对于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有了更深的理解,主播那么体面的人,有你们真是享福了】


    【也不算,感觉真是因为主播没转头过来看,所以大家皮一下很开心?转过头来就得收敛,不然要被打[锤头]】


    【楼上你这个理论我越看越有道理哈哈哈,什么班主任转头的中学生行为】


    【有人能看出主播在哪里吗[眼睛]】


    被曹今乐提醒后,何西立刻进入直播间,发现主播真的开播了。不止如此,直播间的背景里,当地的天山无比清晰。


    已有人根据细枝末节猜测出主播的大致地点,甚至还提到了她家的马场。何西有些惊讶,她能感觉到主播对于线下交流的抗拒,对自身信息也一向保护得很好,为什么后者此刻却暴露了外景?如果有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又或许,何西想,直播结束后,她会迅速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不太在意背景防护。


    ——然而太快了,明明昨天才见的面。何西莫名感觉到了一丝茫然。


    她怕是因为他们的缘故,就好像是他们的到来是一种惊扰一样。


    对于拍摄到了外界环境,谢为知其实没有思考太多。她觉得雪山好看,并且觉得干坐着打赏实在尴尬,就问礼明栎一句能不能播外景。


    后者说没问题,她也就挪了一下镜头,让它也看一眼马场外的雪山。


    不过她确实打算播完就离开,还有事要做呢。


    谢为知自始至终都看着窗外,而礼明栎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点起礼物。


    好久未见啊打赏界面——榜一又是感慨又是激动。自从发现直播平台的公司在系统手上时,她就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她看每个礼物都是自家的白菜。


    一想到自己兜里有百亿,礼明栎就觉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世界出bug了。


    ——五百万,先粗略地上五百万!


    由于还要扣税,于是礼明栎先送了一千万。


    下一秒,没有任何缓冲,也没有任何酝酿地,一堆礼物劈头盖脸砸下来。礼明栎走的特殊渠道,直接送的隐藏的最大额礼物,数额拉满。


    【明明如月】赠送【是我是我】冬日赞歌*1*2*…*100(价值699990)!


    室外一片白茫茫,室内也开始下起雪来。一片片纹理分明的雪花落下,带着红萝卜鼻子的雪人露出了微笑。


    七十万!有点慢,礼明栎继续点。


    【明明如月】赠送【是我是我】冬日赞歌*1*2*…*1000(价值6999900)!


    七百万!这个数字还可以,礼明栎略微满意,又送了三瓜两枣,凑齐千万之数。


    礼明栎也不是故意要把场面弄得那么恐怖,实在是系统只承认打赏。她开始呼唤谢为知回头看礼物。


    另一边,网友们以为大家还要唠一唠,就算主播不说话,但是榜一总是有天可聊吧?她在弹幕区也算活跃。


    然而这次,起手千万,从未有过的数字。实在不是网友想怀疑你洗钱——你真没在硬洗吧?


    【明明如月】:聊会天缓一下手


    在漫天特效中,弹幕区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shift,这两位是来报复性花钱的】


    第70章  多大含金量啊。


    报复性花钱——谢为知转头时正好看到这句话。


    因为大家确实没有办法相互理解, 她这样想到,并且心境平和。


    旁人很难明白主播榜一的行事逻辑,连谢为知对自己的境遇都一知半解。好在比别人更幸运的是,她知道自己在经历一些好事, 这就足够了。


    于是谢为知把这句话一扫而过。在看完了冬日赞歌特效后, 她很上道地问一句:“要看看我的实力吗?”


    【明明如月】:今天已经大大地看到了[撒花]


    谢为知挑眉,但也接受。


    谦虚是人类的美德, 但她自觉今天做得不错。


    主播转头转得猝不及防, 几乎吓观众一跳,顿时一堆人立刻刷起了问候弹幕,把上面的一串弹幕顶掉。


    冒犯的人“要被打”, 不是玩笑话。真的会有粉丝因为有人冒犯主播而生气。场面看似是饭圈,但正主从不花粉丝一分钱, 并且个人的流水已经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无论从道德还是从慕强来看都“正确”到没边, 让粉丝们都很有底气。


    借用东风破破烂烂的话来说, 粉TOP就是爽。要是有人要蛐蛐几句主播不理粉丝硬舔, 没准还要被一堆人回复“那怎么了”, 并且还会受到一堆反向嘲讽——能粉主播那么久的人, 本身攻击力也不差。


    具有较高的自我管理意识竟然能放在这里。一些娱乐界的人万分稀奇, 但研究半天后, 确定没法复刻。因为明星是不能当粉丝老板的,但粉主播的人确实想在她手下讨一份事业, 无论网络还是现实。


    总之,主播的江山稳固, 而网友也的确好奇起了皇帝的实力。


    【哦莫,我又错过了什么, 要不全都不告诉我,要不全告诉我呢[垂泪]】


    【在主播所在的马场吗,具体地点我就不说了,我知道的是今天当地进行了一次万马奔腾,主播安排的?】


    【对上了!背景上的马蹄很凌乱,消息灵通就是好】


    【召唤明月姐!礼貌问问主播实力[星星眼]】


    【高,实在是高。暗度成仓给你玩得六六的,咱们多金豪气的榜一怎么说】


    【没有技巧全是硬舔……】


    然而硬舔榜一有用已经是业内共识。她自己先提的“实力”一词,平等的榜二们当然善于递话。快说吧榜一,主播又有什么动向是网友们不能看的?


    【明明如月】:视频我还在剪,主播率马出征全记录


    【侘寂里】:剪好了求一份[害羞]


    侘寂里接得很快。在明明如月才发出弹幕,人们还在理解“率马出征”时,另一条消息就已经到达了,迅速得就像知道内情一样。


    谢为知惊讶:“你亲自剪吗?不必吧?”


    礼明栎懂对方的意思,毕竟花钱外包更简单方便,而她最近一直很忙碌,无须在这里给自己找麻烦。


    但一来系统可以背后指点,剪辑工作量骤减;二来,礼明栎要用到榜一账号的光环。她,日打赏千万的神豪,手上有一亿美元的游戏项目,夜里默默给主播剪视频,大家懂这个视频的含金量吗?


    【明明如月】:要的,小露一手


    【明明如月】:@【侘寂里】等我剪好,最近有点忙


    明明如月最近当然忙。所有人都知道她因为一个儿戏般的玩笑,协同多方共同开发着一款游戏,然而这只是明面上。榜一的钱哪里来?她手上的企业怎么办?冰山的一角已经让人震撼,人们无法想象看不到的地方又有怎样的惊心动魄。


    ——然而她依然选择亲自动手。


    【啊!!主播骑马视频!!还是榜一剪的!这是我可以看的吗?我们真的可以看吗?!】


    【什么登西?我主骑马?求你了真的很想看[大哭]我能帮忙剪,我把作品集发给榜一看,老板审一下呢】


    【身为知情人忍不住冒泡,场景千军万马真的很震撼,在现场的话会激动到流泪。完全是将军转世,虽然带着点封建迷信,但是你能想象一下当时场面多么壮观。】


    【???别玩抽象啊姐妹们,会把窝心痛死】


    【这都能有知情人?所以地点在哪能透露一下吗,我真是服了,怎么哪场都赶不上,到底是谁在偶遇啊】


    谢为知看懂了,饥饿营销、名人背书,她甚至怀疑“将军转世”是个托,一定是的。


    她欲言又止,然后叹气:“所以会给大家看是吗?”


    虽然主播完全理解榜一的用意,但真正面对众人讨论时,她的心态上还是略感纠结。礼明栎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暂时放置了一会评论区,任由网友自己发酵。


    她的想法很直接。既然以后直播频次会大幅度降低,为了保持氛围与热度,坐实皇帝身份,就必然要揭露主播一部分真实生活。礼明栎对这部分内容很有信心,大家会为这样的谢为知感到惊讶的。


    关键问题在于,网友能不能看得到,这就得给大家上压力了。


    【[惊恐]不要哇,明月姐你说说话哇,我真的很想看我主骑马,我也很想自己去骑一次】


    【但是怎么想都会露脸吧,或者一直切远景?】


    【重点不是脸不脸(虽然这也很重要),但那是主播诶,会给你看吗[托腮]】


    【榜一大露一手呢TT见证实力的时刻】


    那可是连评价她都不必了的主播啊,所以她会给大家看吗?


    【明明如月】:不发出来有点可惜,不过关键在你


    手机对面,礼明栎朝谢为知猛眨眼,后者笑了一下,朝对面点了一下头。


    “按照你的想法来吧。”谢为知出声道,思考片刻后又补上一句:“确实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一方面,谢为知认为自己也算实现了一项成就,不算抗拒;另一方面,她记得礼明栎的期许,后者希望无数的精彩被看到。


    而谢为知也是看到了别人红袍奔马的视频,才产生了亲自尝试的念头,这样一想,她是要感谢对方的。


    想到这里,谢为知突然一愣,抿嘴沉思。


    她好像有些懂了。


    网友没意识到谢为知的沉默,在他们眼中主播完全是正常表现,甚至算得上宽和——真人视频都能上了,露面直播还会远吗?


    【皇帝认证过的有意思,丸辣,看不到今晚我要睡不着啦】


    【那很糟糕了】


    【和主播与榜一金婚的第一天,她们好宠我[彩虹]】


    【谁懂啊,上面弹幕说场面震撼将军转世,下面主播就来一句“挺有意思”,语气淡淡的,这个对比有人能get到吗?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击中晕倒了】


    【不开玩笑,真的感觉她心里有我,爱播我来了[飞吻]】


    【机票订了酒店订了,手快的人先享受人生。顺带一提,我定的是当地酒店最后一个房间[戴墨镜][龇牙笑]】


    【喂!!!不是吧?我地点还没搞清楚我请问呢?有没有人能管管偷跑的啊】


    谢为知刚准备说什么,看到弹幕里提到了“订酒店”,她眉头一皱,看向礼明栎。


    礼明栎也很惊讶大家动作如此迅速,她立刻明白对方的顾虑,继续连点起巨额打赏。送得差不多时,她在评论区扣了个“1”,谢为知无缝衔接下播。


    本次直播在榜一的千万特效中落入尾声.


    “润。”


    礼明栎一个字概括了两人接下来的行动方针,没管毫无预兆就面对黑屏直播间的网友,不过想来后者对此也已经很熟练了。


    本来就做好了播完就走的准备,关闭直播间后,谢为知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站了起来,轻巧答道:“走。”


    接下来的计划很清晰。方向朝西,往高山和戈壁走,直到抵达猎鹰的故乡。当地有冬日举行猎鹰比赛的传统,许多游客慕名而去观看猎鹰表演,大体上来说,两人也可以被分到“许多乘客”之中。


    “不带匹马走?起码训练了好多天吧?”


    挽着谢为知的手走向门口时,礼明栎随口问道,而身边人犹豫了一下:“他们确实想送我。”


    礼明栎惊讶:“啊,头马?这是可以的吗?”


    “好像是件比较严肃的事情,所以我没要。”想了想,谢为知又说:“不过你的那匹小马我打算带走。”


    “那不用了。”礼明栎哭笑不得,知道对方以为自己对骑马感兴趣,拒绝道:“我还是老实玩骑马游戏吧——感觉可以在游戏里加入骑马系统。”


    她又仰头想了想:“我知道有一家游戏公司做马做的特别好,之后我去调研一下,看看能不能交流一下技术。”


    谢为知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吗?”礼明栎好奇地回望。


    “啊。”谢为知眨眼,“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过去,她和礼明栎什么都聊。玩乐、吃饭、社会议题,以及让人晕倒的学业和工作。然而这段时间她没日没夜骑马,没有太留意对方在做什么事,在听到礼明栎说出“交流技术”后,她有点恍惚,继而又莫名其妙有点感慨。


    缺席了对方的成长啊,谢为知反思。


    “感觉礼总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她歪头,找着形容词,“成为成熟的企业家了。”


    “好好好,这样形容我。”礼明栎没想到自己做个游戏,竟然还能戴上这么商务的名头,有点尴尬,有有些暗爽,互捧道:“我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成熟的学者,一区发一作的学者。”


    她在最后还把形容词也给到了对方。


    谢为知忍着笑,拽着礼明栎的衣袖配合点头。


    成熟的企业家和成熟的学者就此出发,前往下一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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