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随已经许久没这样忙碌过了。
按理说一方节度使入京,还是应当在六部折腾几年才有拜相的机会,但她在剑南经营几十年,不是为了回京后还要按部就班才能做丞相的。
手底下没有太多熟悉朝中事的人也无碍,恪敬公主熟悉。她还特意又在卫觊那里给辛随讨了个开府的恩典,将几个颇为合得来的六部大员夫人挂职塞进了相府做幕僚。
用了几日将相府的班子搭出了架子,大典过后,已经摸出了些门道的众人开始上手做事,辛随也终于得了片刻喘息见一见不省心的小弟子。
相府的书房里坐在辛随、高岐、辛英三人。萧景姝甫一进门,便看到高岐暗中对自己使眼色。她有些不明所以,先怯怯地对辛随行了礼:“……老师。”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声音与神情。辛随打量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尘埃落定,有胆子出来见人了?”
一旁的辛英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彰显着对她先前隐瞒身份的耿耿于怀。萧景姝讪讪笑道:“您也知道的,学生不是很有出息。”
“我看你有出息的很。”辛随的语气毫不客气,声音却放低了,“研制出的新药,你也未曾找人试过,就给陛下用了?日后倘若生出的孩子有问题该如何是好?”
萧景姝终于明白高岐为何对自己使眼色了。她对自己做出的东西很有自信,信誓旦旦道:“这药八成是没问题的,纵然有两成的可能出了岔子,我也能解决。”
但在皇嗣——尤其是未来的皇女、皇太女之事上,最好一丝一毫的隐患都不要有。辛随“唔”了一声:“既如此,待皇后有孕后,她与腹中孩子就交由你照料了。”
萧景姝傻眼了:“啊?”
“这么惊讶做什么?”辛英瞥了她一眼,“你仍旧是太女卫的人罢,前些时日还来信让祖母把你调到鹊部。既是鹊部之人,负责未来太女的康健便是本职。”
是了,她还从高岐那里领着俸禄,领了俸禄要当差很合理的事。萧景姝可怜巴巴道:“可是高首座同我说,我只需每年交十种有用的新方子便无需办其他差使,以往鹊部有过不少这样的医者……”
“而且我与陛下有嫌隙,日后我留在宫中照料皇嗣不是碍他的眼么。”她据理力争,“药是我同高首座一起做的,她完全可以负责此事。”
高岐轻咳了几声:“陛下哪里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再说我也老了,在太医院待上两年也该休致了,这种事还是留给你们后辈攒资历为好。”
攒资历?只有想升迁的人才需要攒资历服众。萧景姝警惕地看向高岐,口中已变了称呼:“高大夫,前些日子您戏言说要栽培我做下一任鹊部首座时,我可是拒绝了的。”
高岐被看出目的,面上有些恼怒,一旁的辛随也笑了笑,扭头对高岐道:“我就说她和巫婴那孩子不一样。”
巫婴少时受轻视,背井离乡又历了波折,其实很向往靠自己的本事过稳扎稳打的日子,所以甘愿留在太女卫。皎皎则是被关怕了,不可能长久待在哪里一直做束手束脚的事的。
萧景姝正因意识到被两位长辈戏弄鼓起了腮帮子,听到辛随说出这样一句话又有些怔然。
……她和阿婴确实是不一样的。
去岁她也和阿婴说过以往,当时说的是救出阿娘后,三个人买一处小院子,隐姓埋名彼此相伴度过余生。彼时她想着,有两个此生最重要的人陪在身边已是最大幸事了。
可救出阿娘又解决身份隐患后,事态走向竟和以往所想全然不同。阿娘厌倦了尘世隐于道观清修,阿婴在太女卫待得很舒心,如今还入了兵部。
而她不热衷太女卫要做的事,只是牵挂这些人。她会在能帮她们时帮把手,但不会受困于此。
所以她和阿婴注定也不会像以往那样,日日夜夜陪伴在彼此身边了。
萧景姝知晓辛随明了自己的想法,可仍忍不住忐忑。和她其余那些如今已入六部或被遣往各州任职的学生相比,自己实在太自我太散漫了:“老师,您会不会觉得我……”
“我就说你要多读些书。”辛随打断了她的自贬之语,“不然就不会到如今还胡思乱想了。”
于是几个时辰后她离开时,从相府中带走了一箱子书。两日后,书箱与她的行装被一同放进了北上的马车。
约莫十日后,她窝在马车里读完了天盛大帝的最后一本手记,盯着大帝驾崩前留下的寥寥几语出神许久。
炽烈的风自贺兰山呼啸而下,裹挟着草与沙的气息撞开她的车帘。萧景姝抬头望了望日头下有些模糊的城门,微微眯起了眼。
灵州城,定安县。
他们到侯府了。
……
边境之地,百姓本就警惕陌生面孔,萧景姝又长得打眼,是以她到定安三日,在街上逛了两圈后,几乎整座城中的百姓都知晓侯府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隐约听闻那女郎姓萧,莫非是君侯的家人么?”
有亲朋在侯府当差的知情人道:“不是,是君侯的未婚妻。”
四周百姓闻言很是惊异:“可君侯的未婚妻去年不是……这是又定了门新亲事?”
那人挠了挠头:“或许是罢?不过君侯很中意萧娘子呢,就等萧娘子点头定下婚期。但萧娘子似乎觉得再晚两年也不迟,如今只是来游玩暂住在侯府呢。”
百姓们对他的话表示怀疑:“咱们定安有什么好游玩的么?”
没过多久,他们就知晓萧景姝在玩些什么了。
来到定安后,萧景姝先歇了三日,又受远在凉州的刘昂之托做了几日面具以用来刺探情报后,便开始在定安城大街小巷乱逛。
托她的福,不少敬仰萧不言的百姓终于在这几日看清了不爱露面的君侯长什么模样,田柒又多了两家可以常去光顾的小食摊位,周武给自家娘子买到了旁人不常用又极其好闻的香料。
逛完了城内,她又从定安侯府的马厩里挑了一匹马,打算去城外游玩。选中的马匹毛发雪白脾气高傲,总爱斜着眼睛看人,萧景姝给它起了个叫“侧侧”的古怪名字,花了两天让它学会正眼看自己,便骑着它出了城。
萧不言对她道:“你不能因为叫它侧侧就一直侧坐在它身上。”
萧景姝不听他的,坚定侧侧就要侧着骑,直到因为侧着身子没看清一旁的树枝被勾乱了发髻,才乖乖坐正了身子。
在黄河边上游荡两日,亲眼看到一老叟钓上一条足足十斤重的大鲤鱼后,她又开始学钓鱼。
钓鱼委实是件消磨耐性的活计,但对着波光粼粼,宽阔澎湃的河流与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萧景姝却耐住了性子。两日后,她钓上了各色水草、带孔的浮石、贝壳甚至一柄镶了宝石的短刀,却连一只虾米也没钓到。
萧景姝指天发誓要同黄河里的虾兵蟹将抗争到底,不取到它们的性命绝不罢休。不知是否是誓言起了作用,次日她就钓上来了小半桶小鱼小虾,兴致勃勃回府亲自下厨做了河鲜宴。
而后她便彻底沉迷此道了。
往后的半个月,萧不言在府中处理公务时,她在钓鱼;萧不言往城外二十里的朔方大营练兵时,她在钓鱼;萧不言回府想同她腻歪时,她还在钓鱼,并示意他站远一些,免得身上蓬勃的怨气吓跑她的鱼。
于是夜里,她变成了油锅里的鱼,被翻来覆去煎了个透,身子里的水都流干了,次日连胳膊酸得拿不起鱼竿,才安分地待在府中陪了他两日。
待萧不言离开后她继续行钓,成功钓上了十五斤的大鲤鱼,把鱼系在侧侧身上在城中逛了好几个时辰才回侯府,然后对上了萧不言铁青的脸。
原因很简单,她在与大鲤鱼对峙时一时不敌踩住石子滑倒,多亏保护她的暗卫眼疾手快才未让她被鱼拽进河里,还帮她将鱼拽了上来。因这一摔,她的臀腿上搓出了一大片青紫,但很坚强的没有先回府敷药,而是仍骑着马四处炫耀了好几个时辰,才带着更严重的伤回府。
萧不言气疯了,见她试图用亲吻、撒娇以及欢好来安抚他更是气上加气,次日就把她塞进马车带到了大营。
他这些年打仗征兵不在乎男女,是以军中有女兵女营在。不过萧不言没有把萧景姝安排进女营住,而是把她塞进了医帐。
朔方大营领头的军医是位三十出头、名唤张岁的女医。因生母是突厥人,她在前些年受了不少冷眼,偶然结识了萧不言麾下一个同样有突厥血脉的女兵后干脆留下做了军医。她不善同人打交道,医术又好,于是破格自己住了一间帐子。
在同萧景姝辩了几个方子后,张岁同意了分出自己的一半帐子给萧景姝住。
萧景姝以为萧不言要用军中相较严苛的生活惩罚她,但她并没有什么被罚的确切感受。张岁常年在草原上行走,知晓许多她不懂的医术毒术,从张岁身上学到的新鲜东西能让她心甘情愿吃半年军营中滋味一般的饭食。
不过很快萧景姝就知道她错了。在她身上的擦伤好全后,萧不言给她安排上了货真价实的惩罚——扎马步。
萧不言还是顾及她的颜面的,没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自己备受瞩目的帅帐里受罚,就让她在住的帐子里扎,由近日不忙的张岁监督。
萧景姝本想靠这几日同张岁的交情蒙混过关,可万万没想到她笃信军令如山,监督得尽职尽责。她听了一耳朵军中的各种命令,生怕自己偷懒后萧不言连带着张岁一起罚,硬生生捱过了时长五日、每日半个时辰的惩罚。
结束惩罚后的第一日,大营里的兵将们发现自家君侯耳后多出了几道指甲挠出的血痕。
萧不言假装没有看到一向敬重自己的下属们眉眼间流露出的揶揄神色,平静问道:“凉州那边派出的探子传来消息了么?”
第92章 出征前 城中和大营里,没见到一个比你……
北伐并不是萧不言今年一拍脑袋才做出的决定,而是在几年前封侯时就向身边人提过。是以这几年中,西北筹谋了不少事,譬如一直往突厥安插暗探,分而化之。
前年初秋,暗探传来了突厥的老可汗想再次南下征伐的消息。这位老狼主曾经杀了武德太子,带着族人占据大晋西北数载,很受族人敬仰。在被萧不言驱逐回草原后,他一直不死心地想再次南下,终于在前年做好了准备。
萧不言比对了一下双方的筹备,并不担心突厥打过来,却有些担心真打起来朝廷会拖后腿。
他前些年打仗时,远在金陵的朝廷给予的援手没有多少,他彻底收复失地后,他们的指点却多了起来。狼主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一怕朝廷会塞过来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烦心,二怕身子骨越来越不好的中和帝突然驾崩影响战局,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用些兵不血刃的法子把老狼主干掉。
于是一场内乱让老狼主和他几个年长的儿子身死,新上位的可汗阿史那齐利是老狼主的小儿子,虽然比萧不言还年轻两岁,但也有些许手段。在这两年费心整顿草原内乱之余,也狠狠拔掉了西北先前埋进去的几颗钉子。
掌管暗探的刘昂为此心痛了许久,一边心痛一边继续安插,在四月末从萧景姝手里拿到一堆面具后更是如虎添翼,继续自己的搅浑水大业去了。
转眼便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里,萧不言允刘昂从朔方、河西、陇右的几个大营里挑了不少人,组成了几支像模像样的胡商商队游荡在草原各处。其余人如往常一般练兵,偶尔出去找临近的有过摩擦的突厥部落“打猎”。
而萧景姝在被迫终止了自己的钓鱼活动后,在萧不言得闲时缠着他学会了凫水。这下不怕反被鱼钓进河里了,可日头一日比一日毒辣,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在黄河边上一坐一天怕是要被晒伤。
于是她彻底放弃了往河边跑,转而一头扎进贺兰山深处找草药毒虫,找到后就去和张岁研究新鲜玩意儿。贺兰山离大营近,离城里却远,萧景姝干脆便住在了大营,玩乐之余帮士兵们缝个伤口上个伤药,变成了半个军医。
唯一不好的是,在大营里萧不言不同她亲近亲热。军营里大把精力充沛的年轻男女,他一个主帅倘若不以身作则,很容易在出征前勾得人心浮动。
萧景姝是个有欲求的正常女郎,对此有些悻悻,但又不好因此把萧不言勾出大营胡闹,实在躁动时喝两副加大剂量的清火汤药就平心静气了——军营里最不缺这种药。
进了七月,她接连收到了两封信。
一是高岐来信说萧景妍有孕了,目前脉象诊起来还算康健,不过月份尚浅,是男是女还要再等两个月才能摸出来。
第二封则是来自苗疆的巫绪,经由萧不言的手送到了她手上。
萧景姝拆开信,见到开头几句话时很是纳闷:“他的蛊王生蛋了干嘛要告诉我……”
看到信的末尾,她目瞪口呆,把盘在一旁草药上打盹的乌梢拎起来甩了甩:“乌梢!当时我同阿婴教训巫绪时,你竟是在一旁和那条小白蛇交配么!你要脸不要!”
来送信的萧不言被她这句话震得不轻:“……乌梢是公的?”
萧景姝闻言下意识在乌梢光洁的蛇身上摸了一圈:“应当不算,它没有长什么多余的东西。”
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族群,苗疆巫族的族地里也有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便是虫谷。
虫谷谷如其名,是个住满虫蛇等蛊的山谷,相传是巫族所信奉的山神的埋骨之地。族中每有一个婴孩降生,大巫便会带着族人与新生儿在山谷前拜祭山神。第一个主动爬到供桌上、饮下新生儿被取出的指尖血的蛊,便是山神赐给新生儿的伴生蛊。
倘若没有蛊出现,通常便是新生儿在此道上没有什么天分。
如同人中有世家大族,蛊中也有蛊王一族,通常长成浑身无瑕的银白小蛇模样,隔上几年从虫谷里爬出一条。据巫婴所言,吃到不同的毒虫毒草和血液时,蛊王会变色。
……活像话本子里喜怒哀乐皆有不同法相的仙子。
当然,山神偶尔也会和子民们开一些玩笑,比方说让一向长得白白凉凉的蛊王族中生出一条乌漆麻黑的异类,又让这条异类选中了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孩子做主人,最终又落在了一个外族人手里。
“它们只是长得像蛇,不是真的蛇,也没有公母之分。”外族人萧景姝拎着与众不同的蛊王乌梢大人的尾巴尖道,“阿婴说,想繁衍时,它们通常会爬回虫谷,找到看对眼的就打一架,输的蛇生蛋。且管生不管孵,有能力的自己破壳而出,没能力的只能胎死蛋中了。”
乌梢的话,可能是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回虫谷的希望了,干脆几个月前在打赢了巫绪的小白后直接解决了蛇生大事。
其实这不算什么紧要事,只是把繁衍的地方从虫谷改到了谷外。巫绪在给自己的小白接生后也没多想,直接带着小白把三个蛋送回了虫谷蛇窟,然后被其他的蛇前辈连人带蛇带蛋一起赶出来了。
“好像是因为不是在虫谷里生的蛋,气息很陌生,前辈们很排斥。”萧景姝惆怅道,“巫绪说他家小白很难过,每天对着蛋掉眼泪,说孵出来前辈们看看孩子的模样,就知道这真是它们蛊王一家的蛋,不是其他上不得台面的虫子家的。但蛋是两条蛇的,一个管生一个管孵才公平,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萧不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所以你要带乌梢去苗疆么?”
“等你打完仗再去好了,反正蛋又不会坏掉。”萧景姝抱怨,“我又不认得路……我总不能去找阿婴陪我,她不喜欢那里。”
萧不言本以为她会从自己这里要一份行路的舆图然后直接离开,见她没有这个意思才放下心:“走,回城中住几日。”
萧景姝学侧侧斜眼看人:“呦,我们大忙人定安侯怎么有闲工夫啦。”
萧不言轻咳了两声:“……明日七夕。”
过完七夕用不了几日,大军便要出征,不破突厥王庭不还,怕是要分别好几个月。
萧不言想到此事就很是不舍,回城的路上都是和萧景姝同乘一骑。
明明都是肉体凡胎,可他的胸膛却极其结实,靠在上面像靠着一座山。萧景姝忍不住反手戳了戳他劲瘦的腰,成功得到了他的警告:“不要乱动。”
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边对路边卖肉串的眼熟阿婆抬手打招呼边嘟哝:“我这两个月喝了四五副清心去火的汤药,你却一次都没喝过。”
借着衣袖的遮挡,萧景姝伸手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还以为你有多能忍。”
萧不言一点也不能忍。
在大营里,他看到萧景姝挽起衣袖、露出光洁的小臂给伤兵缝伤口的时候,或是她刚从山里采完药回来,额角带着跑动后的细汗、脸颊也红扑扑的时候,他几乎连动都不会动了。
偶尔他会后悔把她安排到医帐和张岁一起住,只要稍废些心思,即便把她藏到自己帅帐里旁人也发现不了,不会对士气造成半点影响。
“总喝药不好。”萧不言把她带回院子里,紧紧关上了房门,“你可以自己……”
萧景姝踢掉鞋子踩掉罗袜,在他腿上踢了一下:“我和岁姐姐一起住,又不像你一样自己住一个帐子。”
坐在榻上,她赤裸的足轻轻蹭着他的小腿:“说得这样轻巧,你是不是经常自己动手?”
“没有。”萧不言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她的衣带,低声道,“你不是喜欢我留给你么?”
因为不会有孕,她喜欢肆无忌惮地胡来。
成日上山下河的乱跑,她身上的肉紧实了不少,勾在他腰上的腿都有力许多。萧不言掐着她柔韧的腰肢,声音里带了些哑意:“越来越耐折腾了。”
“那你倒是多来折腾我呀。”萧景姝软着嗓子抱怨,“有乌梢在,精力一日比一日旺盛,我总算晓得为何巫族的女郎行事风流了……”
萧不言有些齿痒,俯身咬她:“那边柜子里有给你消遣的玩意儿,出征回来后绝不让我家皎皎受这个委屈了。”
月余前头一次知晓她喝汤药去火时,他就私下里准备这些东西了。
萧景姝好奇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去开柜子,他有些不悦地将人按回去,密不可分地抱着她看。
原本的好奇在弄清那些奇怪东西的用途后变成了退却,她缩回萧不言的怀里:“……不喜欢。我又不是箱子柜子,什么东西都能往里放。”
她身体力行表示了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萧不言心中欢喜,又生出烦恼,“那我离开后你怎么办?”
“这两个月是肉在眼前吃不到才馋的。”她振振有词,“见不到肉自然就不这样了,可以做些别的事发泄精力。”
萧不言推己及人,觉得见不到只会更想,对她的话表示怀疑:“你说的‘别的事’,最好不是偷吃。”
“那倒不会。”萧景姝道,“城中和大营里,没见到一个比你的容貌和身段更出彩的郎君,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偷吃差的。”
意思是若有比他好的,她就有偷吃的可能了?
萧不言握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心道,还是要快些回来才好。
第93章 独赏月 再没有人出来给娘子推一下秋千……
七月中旬,大军出征。
一同出征的当然少不了军医,其中便有张岁。萧景姝闻言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一同前往,在听萧不言详细说了在外出征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后又打消了念头。
……太受罪了,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萧不言离开后,她成日钓钓鱼,上上山,跑跑马,还分出了些精力装饰定安侯府——侯府大归大,可布置得太简单了,看起来都没什么人气。
侯府的老管家张叔很乐意见她折腾,每日同她一起选花苗珍宝,这些日子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成了“这样才有侯府的样子嘛”。
出征的前半个月,萧景姝还能收到信鹰送回来的家书,不过只有寥寥几语,报个平安而已。萧景姝也不嫌少,洋洋洒洒回他一大张纸,说这几日自己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侯府里又有什么改动,将鼓鼓囊囊的信筒绑在信鹰腿上时,信鹰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幽怨。
可他的回复却依旧简略,所有回信上的字加起来都赶不上她写的半张纸。
“总算等到你多写的日子。”
“平安,勿念。”
“今夜月色皎洁,有些想你。”
最后一封信的字数多了些,可萧景姝看到却不怎么高兴。
“深入草原,信鹰惹眼,来往不便,就此停笔。
“皎皎生辰在即,愧无礼相赠,他日回城,任卿处罚。”
……日后,连这寥寥数字的信都收不到了。
不过若没有他提醒,她倒是忘了中秋将至了。萧景姝想了想,开始筹备节礼。将灵州城当地的土产与她自己费大功夫做的延年益寿、养身补气的丸药分了好几份,最少的一份送往萧府冲个面子情,最多的一份送往相府,连带着几封信、给巫婴的一柄华丽短刀、给辛随的自己近日的几篇功课、给高岐的几个带有草原特色的药方。
另外又备了一份,连带着家书与自己近日的一幅小像送往洛阳的元妙观。往宫中的节礼张管家自有准备,萧景姝很谨慎地没往里添自己做的药丸,只给萧景妍附了一封书信,说她生产时自己必到长安庆贺云云。
侯府前往长安送礼的队伍回来得比预想中快,萧景姝一问方知是在半道上遇上了同样从长安前来送礼的队伍,双方打了个照面换了手中的东西,便各自原路返回了。
宫中赏赐的东西很丰厚,大多是萧景妍念着她说过的话赐下的金银珠宝,另有一封信告知怀的应当是个女儿。她担惊受怕了好久若怀的是个男孩日后立皇嗣会生出纠纷,好在送子娘娘没有辜负她的日夜祈求。
萧景姝腹诽,没有辜负她的哪里是送子娘娘,分明是自己。
她将解药送给萧景妍当添妆时并没有告知她那是什么,只说大婚当日交给卫觊便好。
辛相府和巫婴的礼是借着宫中赏赐的队伍一同送来的。巫婴送了她一支极其漂亮的掐丝珐琅蝴蝶金钗做生辰礼,萧景姝掐着手指算了算她的月俸和这支金钗值多少银子,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写信告知巫婴不要乱花钱,不如好好攒着买一处大点的宅子,给她留一处屋子当日后回长安落脚的地方。
辛随送来的东西则很有师长风范,几本书,外加一封问近日读了什么书的信件,看得萧景姝边擦额头上的冷汗边庆幸自己幸好没有疯玩到忘记做功课。
中秋当日,张管家本想宴请城中官眷好好为萧景姝庆生,萧景姝却婉言谢绝了:“中秋佳节,团圆的日子,不要折腾人家乱跑啦。”
非但如此,她还打发府中仍有家人的侍卫侍女回家过节去了。偌大一个侯府本就冷清,人一走更显得空旷无比,张管家从酒楼里定了一桌席面,让府中仅剩的几人好好热闹了一番。
晚膳过后,萧景姝慢慢踱步到了庭院里的桂树下。前些日子桂子飘香时,她在这树下搭了一架秋千,眼下坐在这里赏月倒是好情致。
暮色漫过檐角,桂香浸透庭院。她坐在秋千上,素白裙裾垂落青砖,腕间的陨铁灵蛇镯与盘踞的乌梢俱泛着沉沉的冷光。
满月悬在中天,银辉漫过琉璃瓦当,将桂叶镀作粼粼霜刃,映在地面上张牙舞爪。萧景姝晃晃悠悠的荡起秋千,看着自己的裙摆一起一落,打碎地上斑驳的树影。
慢慢的,慢慢的,秋千不晃了。绳索勒在掌心里,她的脑袋也抵在握着绳索的拳头上,怔怔看着月亮出身。
身后突然被人一推,秋千高高荡起,萧景姝惊呼一声,满怀希冀地摇头,对上近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保护的暗卫沉静的脸。
希望登时落空,萧景姝跳下秋千,小声嘟哝:“阿离,你吓到我了。”
阿离说:“属下只是觉得,再没有人出来给娘子推一下秋千的话,娘子就要哭出来了。”
萧景姝心中一怔。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很干,一丝酝酿的泪意都没有,想斥一声阿离说谎,可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方才的期待是这么鲜明,她在希望萧不言突然出现给她推秋千。
她在想他。
萧景姝从未奢求过长长久久的陪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走的路,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她的身边,譬如阿娘,譬如阿婴。她知道这些人爱她、心里惦念着她,这就足够了。
亲友尚且如此,男女之间的陪伴只会更不牢靠。她想起七夕那日拜织女,萧不言很是诚心地求姻缘,她闻言打趣:“不是早已在我不知晓的时候成过亲了么?”
萧不言低声辩解:“那是萧泯和乌皎的亲事,不是萧不言和萧景姝的。”
在世人眼中,他们彼此之间还没有那道牢固的牵绊。
她看出他的渴求,却仍旧没有允诺什么。此时此刻他们的确是彼此相爱的,可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呢?她仍有些不相信男女真情能长远,索性不再添一道束缚,方便日后真情耗尽时一拍两散。
萧不言出征时,她心中有不舍,可仍旧没当回事。身边的新鲜事物那么多,每时每刻都引诱着她,玩玩闹闹,几个月的时光很快就会跑掉,他也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如今萧景姝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没有他陪在身边,没有往来书信倾诉,她做任何事,都不比以往兴致勃勃。享受光阴变成了消磨光阴,每一时每一刻都平添几丝难熬。
她自以为不信情爱、不信厮守,可还是被他饱经磋磨仍不减的偏爱与许诺的长久相伴打动。明明已经深陷其中,却还傲慢地以为他没那么重要、自己随时能够抽身离开。
眼泪扑簌簌落下,阿离被吓傻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抬脚就要去张管家那里领罚。
萧景姝拽住她的胳膊,抬手用衣袖擦干眼泪,对着她挤出一个眼眶通红的笑:“我没事,我只是……”
说着,眉头又蹙成了一团,眼泪再次不受控的落下:“……我只是有点儿想他。”
最终她从张管家那里得来了一壶酒,坐在屋顶上对着草原的方向慢慢饮尽了。
烈酒入喉,又呛又辣,依旧很难喝,可又莫名让人上瘾。体内酿出浓重的热意,将孤单的冷尽数驱散了,可在沾到冷冰冰的床榻时,热意登时散去大半。
萧景姝难受极了,从柜子里翻出了萧不言的衣袍,在榻上围成一个小小的窝,脱下衣裙钻了进去。
他不用香,衣袍上最重的是皂角的香气,还有一丝独属于他身上的、像是雪山里涤荡的山风气息。
萧景姝醉意朦胧,学着他用手指抚摸自己的身体。
她喜欢他生气时的模样,压在她身上的肌骨滚烫,倾泻的爱意浓重又炽热,被她挑动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明。
那样暴烈的爱让她感觉安心。
她咬着气味熟悉的衣角,很快得到了身体上的满足,可心里仍旧空荡荡。
就连梦里,也没得到半分慰藉。
萧景姝意志消沉了几日,终于在前往洛阳的信使回来后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韦蕴给她绣了一个玉兔捣药的荷包,里头装着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福。没有书信,只有托信使带的一句话:“一切都好。”
信使听萧景姝的吩咐,为韦蕴画了一副画像带回来。见画中人眉眼平和面色红润,萧景姝才放下心。
她摩挲着荷包角上“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八个字,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
没过几日,萧景姝收拾好了包裹向张管家辞行:“张叔,我要去草原上找萧不言。”
张管家两眼一黑:“这怎么行!”
他见萧景姝这几日脸上好不容易又有了小模样,已经打算专门在洛阳和定安辟一条送信的路子,每隔十日让信使跑一趟偷偷摸摸弄幅画像回来,未曾想萧景姝不声不响憋出了个更大的主意来!
“哪里不行?”萧景姝道,“这几日不是有押送粮草的队伍往草原去么?我跟着他们走,又有阿离保护,不会出岔子的。况且我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我看了军报,虽说仗打得还算顺遂,但伤亡也不少,正好可以去给军医们搭把手。”
见张管家面上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她继续可怜兮兮道:“您看我这几日憔悴了这么多,再孤零零待下去,我人都要瘦没了。”
张管家的心登时软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好罢,不过只有一个阿离不够,我再多选两个人。”
第94章 锁真心 ——所以当你不再喜欢我时,你……
已至九月,草原褪去盛夏的丰腴,披上琥珀色薄纱。晨霜为枯草镀上银边,起伏的草甸在寒风中翻涌出凝固的海浪,牧民燃起的牛粪烟笔直升向穹顶,与南迁的鸿雁在靛蓝天幕下短暂相遇。
很疏阔的景象,可萧景姝并没有心情欣赏。
因为这一路走得并不顺遂。
按理来说,运粮队选择的路是朔方大营的军队走过且打下来的,可草原的子民向来不驯,随时准备反咬一口。这时,押送粮草的队伍便成了他们口中的肥肉,运粮队时不时同突厥人打上一场,落一身伤回来继续赶路。
粮队里治伤的小军医很是青涩,折腾坏了不少运送的草药。萧景姝一想到大营里不知还有多少人等着救命就肉痛,自告奋勇挑起了治伤的大梁,然后就没有一日能够清闲赶路。
有伤,自然也有亡。
萧景姝以为自己不会因死亡动容。她杀过人,在去年春去剑南的路上,一包毒粉可以放倒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山匪。今年初在汴州时,她也用毒针杀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公仪仇身边的护卫。
可杀死恶人与想要自己命的人,与看着自己想救却救不回来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那是个只比萧景姝大一岁的小兵,杀敌时很英勇,可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时却哭得格外怯懦:“娘子,我不想死……我娘和我媳妇儿还等我回去……我女儿还没两岁……”
萧景姝往他身上边扎针止血边徒劳安慰:“你不会死的。”
可她又一次骗了人,他还是死了。
当天夜里,萧景姝易了容,在阿离的掩护下背着运粮队偷偷返回了白天袭击他们的小部落,打算在每个帐子周围洒一圈毒粉,毒死几个算几个。
可选中的第一个帐子里,就传来了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的啼哭和女人的轻声安抚:“不哭不哭,阿妈去给你挤羊奶。”
在北地待了几个月,她已经能听懂一些突厥话了。
阿离带着她躲开,从帐子里走出的女人很消瘦,端着一只缺口的碗,像是很久没吃饱饭了。
萧景姝看了一眼四周,没有羊。女人裹紧了破破烂烂的皮袄,步履蹒跚向着部落中央最大的帐子走过去了。
萧景姝没有动,只窝在草堆里慢慢等着。约莫两刻钟后,女人端着半碗羊奶回来了,膝盖上还有些肮脏的土痕。
于是她对阿离说:“我们回去罢。”
她下不了手了,她怕害死无辜者,背上洗不掉的罪孽。
遇袭最严重的一次,阿离已经打算带着她离开了,萧景姝却死活不走,从侧侧背着的包袱里摸出一支竹笛吹了起来。
竹笛发出的声音嘶哑刺耳,激出人心中浓重的烦躁。一个离她最近的突厥士兵骂了一声,提刀砍过来,萧景姝躲都没躲,继续吹。
她听到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钻了出来,狠狠咬住了士兵未被甲胄覆盖的小腿。而后是毒虫、蝎子,草原里正在地底挖洞打算冬眠的毒物尽数钻了出来,进行一场狩猎的狂欢。
运粮队里的士兵这些日子都多多少少用过萧景姝的驱虫药,被虫蛇们宽仁地放过了。他们借机反杀,在毒物各回各家后跪在萧景姝脚边痛哭流涕:“娘子,你肯定是草原长生天座下的神女转世……”
萧景姝恹恹放下笛子,咳出一口血,一头栽倒在了阿离怀里。
她没正儿八经学过御兽驱虫的手段,只是听巫婴提及,又见过萧不言吹埙引蝶,自己瞎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可功夫不到家,到底受了反噬。
“别担心,我缓几天就好啦。”萧景姝躺在侧侧背上安慰一大堆掉眼泪的人,嗓音很哑,却能听出得意,“没正经学过都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真是天纵奇才……”
阿离边哭边道:“娘子你能不能闭嘴啊?我一定要把你做了什么全告诉君侯,让他罚你扎一个月的马步。”
萧景姝闭嘴了。
又过了两日,战战兢兢的运粮队终于放下了心——他们遇到了从大营前来接应的队伍,为首的正是周武。
周武被萧景姝的狼狈模样吓得不清:“夫人!您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来见君侯呀!”见到了周武,萧景姝心知离大军驻扎的大营不远了,四处张望起来,“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梳洗的地方?灰头土脸地见人未免太磕碜……”
周武讪讪道:“您来得不巧,两日前君侯带精锐突袭王庭去了。”
萧景姝眼中跃动的火光“噗”地一下熄灭了。
驻扎的营地比萧景姝想象中小很多,萧景姝一问方知萧不言从朔方大营出征不久后边分了兵,让一大部分人前往陇右大营支援秦山。
三线作战,秦山那里的兵马最多,一步步稳扎稳打拖住了突厥的主力军。刘昂则率轻骑在草原四处游荡,仗着暗探和商队的消息截粮道扰军心。萧不言则率精锐部队,绕道侧翼,直插草原腹地,切断突厥大军退路,并捣毁了好几个战力最胜的大部落。
几个月里一来一往,王庭四周拱卫的部落没了大半,占领对方老巢的机会终于来了。以免被剩下几个部落发现端倪,萧不言留下大部分人马继续对付这些部落,自己只带一小部分精锐往王庭去了。
萧景姝闻言很是忐忑:“……他会成事的罢?”
“当然会。”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面上都是笃定之色,“那可是定安侯。”
定安侯,百战百胜的定安侯,无所不能的定安侯。
萧景姝钻进医帐兢兢业业继续做起军医,忙到没功夫伤春悲秋,可每一个被她诊治的人都在她面前提起萧不言,她被迫熟知了他参军以来打过的所有仗。
在每一个人口中,他都是无所不能的战神。他们已经在运粮队口中听说了她驾驭蛇虫的本领,打趣她也是神仙转世,说不准在天上做仙子时就和萧不言是一对儿。
可萧景姝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萧不言也是个普通人。倘若他是战神,根本不会被自己戏弄这么多次。
她比营中任何一个人都要担忧都要怕,可却一丝一毫也不能表现出来,连梦中都等不来他报平安的消息。
深秋十月,娑陵水里已经凝出了大片大片的冰碴。这条河下游就是突厥王庭,萧景姝不知道萧不言此时是否驻扎在河边。
但她还是往水中放了一个干净的瓷瓶。
将这份思念送到他的身边,或彻底封冻在河底罢。不要让我再因此饱受煎熬了。
两日后。
终日在四周翱翔巡视的阿索从河里捡出了一个白瓷瓶,收起翅膀落回了萧不言肩头。
被河水浸得极其冰凉的瓷瓶落入手中,萧不言低声对它道:“何时养成捡死物的习惯了。”
不知是否是思念作祟,萧不言总觉得这白瓷瓶像萧景姝素日里装药用的那种。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
极其熟悉的、恍若幻梦的笔迹。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心口撞入一团烈火,萧不言抬头望向娑陵水的上游,那里驻扎着一部分他手下的兵马,还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胡闹。”他哑声道,“……胡闹。”
可声音里全无抱怨,只有纯粹的动容与喜悦。
“好阿索。”萧不言伸手摸了摸海东青的翅膀,扬声道,“整兵,过河。”
……
天色昏暗,乌云低垂。
要下雪了。
萧景姝忧心忡忡地坐在已经封冻的河岸边,眺望着远处——下雪行军不易,周武已经决定带兵南下回程,可萧不言还没回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心道等不到就等不到罢,反正斥候探出的消息是王庭已被攻破了。可能因为马上就要带着俘虏回营,萧不言那边并没有额外抽出人手送军报。
就在此时,长空之上传来尖锐的鹰唳声,天地之交处现出一片黑云,向着大营处奔涌而来。
萧景姝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拎起裙摆,什么也不想地向那片黑云奔跑过去,原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翻涌的军旗和隐约的人影。
这是萧不言的队伍,她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止步大喊:“萧不言——”
在队伍正中央的萧不言早已看到她,策马奔驰而来。萧景姝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佩刀着甲,没有戴盔帽,下巴上的胡子应当草草剃过,但还是留下些许胡茬,面容有种硬挺的俊朗。
她踮起脚,对他伸手双手,下一瞬便被他拦腰抱上马死死嵌进了怀里:“皎皎,我的皎皎。”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萧景姝捧住了他的脸,凑近亲吻他。萧不言在身后将士的起哄声中拉紧了缰绳,任战马转向奔往无人的草坡后,而后抱着她滚进了干枯的草丛,用力亲吻。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噬更合适,唇齿间弥漫着血腥气,彼此都受了伤,可谁都没有停下。
萧景姝想要变成一条蛇,钻进他的银甲,汲取他的温度,所有的思念化成最原始直白的渴求,她难耐地哭出了声:“夫君……我好想你,你疼一疼我,求求你疼一疼我。”
萧不言庆幸自己清晨特意凿开河水清理了一番仪容,没让她在自己身上闻到什么赶路后的气息,可仍旧低估了她的热情。
“忍一忍,外面天太冷。”萧不言不怎么相信自己开始后能停下,只把手伸进她厚厚的裙摆,隔着一层柔软的亵裤揉捏。
她是经霜叶落后还挂在枝头的柿子,被他捏碎了微硬的皮,淌出粘稠的蜜,隔着布料都能沾一手的甜。
再闹下去真要出事了。萧不言艰难地收回手,尝了尝指尖的甜味解渴:“走,先回营帐给你换亵裤。”
萧景姝不动,伏在他胸前细细喘息,于是萧不言也不催他,只躺在地上紧紧抱着她。
在第一片雪花落在眼睫上时,他听到怀里的人问:“萧不言,你记不记得当初在剑南你许了我两个要求?”
心跳快了一瞬,萧不言低声道:“记得。”
细数起来,那两个要求她只用了一个,便是帮当时的她与巫婴落好户籍,还有一个未曾实现。
他看着她天生含情的眼睛,此时却如被娑陵水洗过,只有一片澄澈。她的一只手扣上了他的脖颈,缓缓道:“我要你承诺我,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再喜欢我,就让我杀了你。”
我已经决心喜欢你一辈子,也向你承诺过若你一直追随在我身后,你永远会是我停泊的港。
可我仍怕你的真心会消散。
——所以当你不再喜欢我时,你要用死亡向我赔罪。
萧不言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不住地滚动着:“我答应你。”
他带着她返回营帐,神色如常地下令安顿俘虏暂且休整,待雪停后回程。
踏进帅帐,放下门帘后,他望向她的眼睛,再次重复:“我答应你。”
萧不言想,这应当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皎皎是很怕手里沾上什么无辜之人的性命的,尤其他还有一半陆氏的血脉。
她是爱极了他,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下一瞬,他却听到了一句更动听的话:“那我们可以成亲了。”
萧不言呼吸一滞。
他卸下甲胄,从袖口撕下一块干净布料,慢慢塞进了她嘴里。
萧景姝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可还是乖乖咬住了那块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萧不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我们皎皎今日还是不要说话也不要出声了。”
他喃喃道:“不然我真怕今夜就要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