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蔚闻回到住处, 脱下外套,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他准备去洗个澡, 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亮了下,贺宇航给他发消息, 问他门上的密码是多少。
应蔚闻回他, 【钥匙管理里点删除不需要知道原密码。】
“……”贺宇航捏了捏手机,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应蔚闻这人说话上绝对有点子异于常人的天赋。
正搓火呢,那边又给他发来一条,【忘了建议多看说明书。】
好好好, 贺宇航愤怒打字, 【不劳应总记挂,我现在就去删了。】
【随意。】
贺宇航就要起身,关博捏着杯现打的玉米汁从厨房奔了过来, “躺好躺好,别乱动。”
被按下去时贺宇航眼冒金星,难受得直哼哼, 杨启帆在他睡着的时候走了, 再一睁眼, 关博坐在了他床边, 贺宇航当时就魔怔了, 怎么谁都可以进他家,他问关博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来的时候你朋友没走呢。”关博无语,“这么大反应干嘛,指望你来给我开门啊。”
贺宇航松下口气,重新倒回床上, 他身上又沉又疼,呼吸糊住口鼻,烧得滚烫,关博说他发烧了,“我外面坐两分钟再进来,你脸都快烧冒烟了,给吓我的。”
贺宇航怀疑自己这波就是被吓的,当然也不排除底子差,在津市的时候又累又冻,又那什么,受好一番罪。
关博给他买了退烧药,看着他吃下去,“你朋友让我先照顾你一天,说是有事,晚点的时候他再过来。”
贺宇航给杨启帆发消息,让他别来了,【忙你自己的。】
放下手机他感觉背疼,躺不住,干脆又坐起来,到这会才想起来问关博一声,“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吗。”关博斜他一眼,“半夜三点。”
“按错了。”贺宇航抱歉地笑笑。
“少来。”关博一把给他揭穿了,“你朋友都跟我说了,说你半夜做噩梦,孤立无援,四处求救,电话都打到应总那去了。”
贺宇航猛吸一口气,当即咳上了,“没有的事。”
关博应该不知道他和应蔚闻的关系吧,就凭那天办公室里的生疏,感觉他都不知道贺宇航跟应蔚闻认识,连杨启帆都要瞒着,贺宇航怎么会乐意把这段关系公之于众呢。
说不好听点,那简直是他避之不及的人生污点。
“放这先凉会。”关博对着玉米汁吹了两下,回身时他捏贺宇航手腕,露在外面的一截,苍白到血管都清晰可见,“这瘦的,多少斤了现在,称过没?”
“没听过一句老话吗。”贺宇航有气无力地瘫着,“男孩子的体重是秘密。”
“……”关博瞪他一眼,“烧糊涂了。”
他把贺宇航的手放回被子里,站床边看了一会,“有没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嗯?”
“上一回你烧这么惨的时候也是我陪你。”关博感慨,“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咱俩还能在这事上重蹈覆辙。”
贺宇航轻易不发烧,这次纯属是赶上了,他都没想到还有上一回,“什么时候的事?”
“大二那年吧,咱俩认识没多久那会,印象里好像是个夏天,反正挺热的。”关博回忆道:“你不记得了?”
“大二……”原来他跟关博是大二时候认识的,比贺宇航想得要早。
“那天你一晚上没回我消息,不知道跑哪去了,回来就发烧了,也不是,是带着烧回来的,我照顾了你一天一夜,你又是喊痛又是吐的,那会还没现在这么瘦,但我也不怎么抱得动你。”
他这样说,贺宇航大概明白了,久经平复的内心当下又是一痛,“是我外婆去世那段时间。”
那天电话里他问起,大姨父这样跟他说的,贺宇航能预料到,毕竟过去了十二年,生老病死,天命难违,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明明高考那年暑假过去时外婆身体还很硬朗,无病无灾的,以为她至少还能再活个十年。
当初这消息紧跟在贺珣离开之后,可想而知贺宇航的崩溃,贺珣他还能安慰自己,只要能回去,千方百计也会阻止悲剧发生。
但秦淑勤不一样,看一眼少一眼,尤其她是夜里突然走的,寿终正寝,贺宇航就算能预知未来,也不敢改变任何。
大一那年暑假他应该去看她了吧,如果没有被葛飞的事打击到彻底消沉,走之前也一定在石头前许了愿。
贺宇航不敢说自己真的对这些有多信,心有所求的一种寄托罢了,可惜再没有灵验了。
他歪了下身,倒在枕头上,盯着被子的一角发呆,关博看他提到了伤心事,本不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就说要转移下他注意力,去给他做点吃的。
问要吃什么,贺宇航默不作声。
“那我去做点我吃的,你躺下再睡一觉。”关博起身,叹气,“早知道不让你去津市了,这笔账我替你先记魏总头上。”
贺宇航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他迷迷糊糊,枕头边扔着的手机似乎亮了下,想着可能是杨启帆回他了,艰难之中他翻了个身,眯了眯眼,竟是看到一串数字。
100628。
什么东西?验证码?
再一看是应蔚闻发来的,贺宇航反应过来是什么了。
他开过应蔚闻的电脑,显而易见,这不是他的生日,日期也对不上。
【什么意思?”】贺宇航直截了当地问。
【你要的密码。”】应蔚闻回他。
【我知道,我问你这几个数字什么意思。】
【你设的。】
【我没告诉你吗?】
【没有。】
【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可以现在去门上试一下。】
贺宇航才不上他当,应蔚闻这话明显就是来钓他的,看他是不是真的把密码删了,正常人听到不可能的第一反应,是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知道,而不是怀疑到数字的真假上。
现实与回忆的数次交锋,让贺宇航已经有点摸清了这人的脾气,什么成熟稳重,什么温和大度,统统都是表象,应蔚闻内里的本质就是虚伪的,恶劣的,擅长趁虚而入和步步为营。
……不过要说不知道,似乎也有可能,贺宇航设的,应蔚闻用了,大部分时间用的还是指纹,这房子登记在贺宇航名下,应蔚闻出没出钱不清楚,大概率是没有的,趁人之危的炮友关系,用得着财产共享吗。
那他就是个纯住客,可能还不是长住的那种,偶尔来那么几下,确实不需要追根究底各自的隐私……这事儿能想,但不能往深了想,想到贺宇航就会为自己随意且堕落的人际关系感到痛心。
那这数字到底什么意思?
按照他喜欢用特定日期来设密码的习惯,这要么是时间,要么是时间的组合。
100628。
2010年6月28号?
是个夏天。
是他大二那年。
贺宇航不会搞错秦淑勤的忌日,更不会把它设为密码,哪怕他再舍不得再怀念,那就是还有另外的意思,他问关博一零年六月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你不就在发烧么。”关博回,“嘴巴还老硬,说自己之前从来不生病,这不够特别啊。”
贺宇航:“……”
关博去完厨房回来,一手拎电脑,一手托着碗泡面,以头顶门,打算进来看一眼,不想贺宇航又在床上坐着,“你没睡啊?”
“怎么就吃这个,冰箱里没东西了吗?”
“这不刚好看到了吗。”关博笑笑,“懒得做了,你要吗?”
贺宇航摇头,他都这么精神不济了,还能被调料包浓郁的味道给冲击到,香是挺香的,就是香得让人想吐,他忍着,“你请假来的?”
“我就没假。”关博把泡面放床头柜上,笔记本在膝盖上摊开,“自从你这头核动力驴开了个好头,现在魏总天天想着开发我们的极限,我都不记得上一次休息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这次天雀接近尾声,又要跟自然资源局那边合作,开发个新的陆地遥感,现在全忙活这事呢。”
“……”贺宇航自知理亏,抬不起头,犹豫着要不要跟关博把失忆的事说了,认识这么多年,加上重蹈覆辙的交情,应该值得信任。
“GS已经把重川遥三火箭运发射场去了,昨天发通知要求卫星进场呢,最快下个月,你那宝贝就要去装箭了,不来送个别吗?”
“不了。”贺宇航干脆拒绝。
“你还真舍得,桌子借我用下,改张图,哎呀,又流鼻血了。”
“……”贺宇航看着他熟练地给自己搓了条纸巾堵上了,“没事吧?”
“没事。”关博显然更急别的,“哪儿?”
“隔壁书房。”
关博去了,不到一分钟又跑回来,“我服了,你自己去书房看过吗,哪还有下脚的地。”
“那……那边。”贺宇航指了指窗边,那有张办公桌,应该是他的,不确定,一摞摞书平地而起“依山傍水”的堆法很有应蔚闻的风格,拥挤又井然有序。
以贺宇航目前的水平自然是无法区分这些东西到底是他的还是应蔚闻的,但他想已经分手这么久了,应蔚闻应该是没留下什么东西了,除了上次他特地回来拿走的那份不知名文件。
关博嫌他家里热,脱得只剩秋衣了还在冒汗,又不敢提让贺宇航把地暖开低一点,加上他嘴里嗦着热面,整个人蒸腾得比贺宇航一个发烧的人还要热火朝天。
“开点窗吧。”贺宇航也怕把人给热坏了。
关博起身,踩在凳子上,够到窗框把手,用力往外一推,墙上的毛毡板松了,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有金属质地的东西从上面滚落了下来。
“什么掉了?”关博趴下去找。
“可能是钉子。”毛毡板是之前就粘在墙上的,上面用大头钉钉了不少照片,大部分是相机拍出来的风景照,再有就是星空星座或是剪贴出来的一些图片说明,其中有一两张照片贺宇航出境了,加上一看就是他字迹的批注,所以不难判断这一组照片墙是他弄的。
“你别动,我来,是这个吗?这啥,田螺厣儿?”关博从地上艰难起身。
贺宇航没听清,“什么?”
关博把东西递给他,是一枚三角形带纹理的黑色小片,上头刻了字。
贺宇航瞳孔缩了缩,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了很久,直到山根处一股莫名的酸涩感冲进眼底。
什么呀,他想。
第42章 征服有瘾
贺宇航再一次醒过来, 床对面坐着的人从关博换成了应蔚闻。
他人又在医院,长眼睛的都能看明白,四方格的屋顶, 标志性的蓝色条纹衫,以及盖着的被子上扎眼的大红章……这一幕像极了最初灵魂闯入时的情景, 不同的是那会床边没坐人。
坐了还不如不坐, 比起这,贺宇航更希望自己睁开眼,看到的是他人就摔在他们家楼下。
过去的记忆找上他轻而易举,回去的办法却至今毫无头绪。
焦虑。
“醒了。”应蔚闻从手机上抬起头。
贺宇航没说话,看向头顶的吊瓶, 很好, 第二瓶才刚少了个底。
他抬了抬手臂,人往下缩,被子掩过下巴, 有意没去看身边的人,那枚吉他拨片此刻就在他手里握着,从关博放到他掌心开始, 到后来他顶不住昏睡过去。
贺宇航已经无所谓应蔚闻看没看见了, 毛毡板就在墙上粘着, 如果不是抽风分手后硬要搞点情怀, 在这之前应蔚闻早看见了吧。
这跟贺宇航公然贴脸朝他示爱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系了, 以为应蔚闻趁人之危,实际上先动心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早在应蔚闻对他提变态要求时就该一口答应啊,逃避什么呢。
应蔚闻起身出去了,贺宇航朝被子里又滑了滑, 彻底把自己罩了进去,窗外天色渐暗,他感觉呼吸顺畅不少,身上也松快下来,没那种针扎一样的疼了,看来是快退烧了。
关博呢,回去了?这是又换了个人来接力?
最后一棒怎么落到应蔚闻手上的无从得知,病房里除了他之外没别人,这还是个单人病房。
贺宇航朝后捋了把汗湿的头发,正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搞点水来洗洗,门口传来去而复返的声音。
……恶魔的步伐。
“喝水吗?”
恶魔在头顶低语。
贺宇航眉头皱起,应蔚闻没有催促,耐心地等他回话,可人都烧来医院了,不渴是不可能的,尤其他不说还好,说了贺宇航喉咙里生刺一般难受。
他犹豫再三,还是坐了起来,从应蔚闻手里接过杯子,一大杯温水很快见了底。
“还要吗?”应蔚闻问。
贺宇航点点头。
应蔚闻今天应该也是请假了,再回来时不仅带了水,还拧了把热毛巾,递给贺宇航后他坐下,继续在手机上回消息。
贺宇航一边看他,一边慢腾腾地从脸擦到脖子,再往下没敢了,怕一会这人又要带他欣赏他完美的语言天赋。
擦完贺宇航靠在床头,发了会呆,看应蔚闻坐着不动,就说有问题想问他。
“你说。”
“你和岳锦白后来怎么样了?”
应蔚闻看他一眼,很快又回到手机上,“没有后来,我跟他没在一起过。”
贺宇航笑笑,“是被我捷足先登了吗。”
应蔚闻把消息回完,抬头,看向贺宇航的眼里多了丝笑,好像这么问是多无礼的一件事,“你这话的意思,如果是觉得你能左右我的选择,那是高看你自己了。”
贺宇航转身躺下了。
躺了不到两秒又翻坐起来,“你,你这张嘴,我可真是服了!”
应蔚闻自己送上门来的,贺宇航不吐不快,“难怪会分手呢,哪个人受得了你,岳锦白都不行吧。”
“是吗。”应蔚闻笑了笑,“那你可比他能忍多了。”
“咱俩就一直是这种相处模式?”贺宇航不能接受,他深吸口气,“行,之前我问你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你不肯说,现在我也不问为什么在一起了,我就想知道,咱俩是什么时候搞一起去的。”
“这总能说吧。”贺宇航其实心里有答案,但他想听应蔚闻说。
“一零年。”应蔚闻或许猜到了他对密码的在意。
“六月二十八号?”
“据我所知,不是。”
居然不是,“那是什么时候?”
应蔚闻思考片刻,“你所认知的在一起是特指某一天的话,我不记得有这一天。”
也是,炮友需要什么纪念日,得知密码与此无关,贺宇航松了口气,他不敢想应蔚闻直到现在还能用当初在一起时候的密码打开他家里的门对他的自尊心是多大的伤害。
“你也可以往好了想。”应蔚闻说:“没准那是你第一次往我床上爬的日子。”
贺宇航血往头顶狂涌,当即大怒,“你放屁!”
“回血了,别乱动。”应蔚闻抓着他手腕,按在床单上。
贺宇航会在乎那点血,他现在恨不得把针头拔出来呲这个口无遮拦的神经病脸上。
两人僵持片刻,应蔚闻突然转变语调,“怎么会想到岳锦白的,我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他在贺宇航手腕上轻按了按,直到因为姿势平稳血重新流回去。
贺宇航觉得自己也是真的贱,应蔚闻突然这么跟他说话他又不习惯了,手腕上那点挥之不去的温度几乎烧着他,他动了动,应蔚闻顺势放开,重新靠回了椅背。
贺宇航把手收进被子里。
他并没有要听解释,联系不联系的,问起也不是为了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联系。
贺宇航固执地看向窗外,直到过了很久,那股不适感在两人之间静置消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又开口:“想到他是因为你以前说我跟他很像,说想看我跟他一样在你面前低三下四。”
他指腹搓着那枚小小的拨片,“这么多年,我想知道你如愿了吗。”
问归问,料定了应蔚闻不会回答,这人就连分手原因都懒得说,又怎么会在这种无聊问题上浪费时间。
果然,他听到身后手机被收起的声音,半晌,应蔚闻问他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炸鸡。”贺宇航说。
“合适吗?”
“那你还问。”
应蔚闻下楼了,贺宇航躺了会,先是给李雪发消息,问他应蔚闻还在津市吗。
李雪回说应总临时有急事回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她可以帮忙转达。
临时有急事?不会就是他的事吧,应蔚闻真的为了他一个电话大半夜千山万水地赶回来了?
贺宇航想到他回来后的种种,不排除有急于看他笑话及二次趁人之危的嫌疑。
这不就趁上了么,还这么殷勤,又是送来医院安排单人病房,又是端水端饭照顾的。
他再回杨启帆电话,“那个……我去朋友家了,晚上不在,你别过来了。”
“哪个朋友?”杨启帆问。
贺宇航就没什么朋友,他撒谎说是去关博家了。
“你觉得我没问过他。”杨启帆说:“下午应蔚闻给你打电话,他接的,你现在跟应蔚闻在一起?你还要去他家里过夜?”
“没有。”这可真是……误会大了,贺宇航听出来杨启帆不高兴了,“没跟他在一起,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吗,你有你的事要忙,总不能成天围着我转。”
“不麻烦,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接你,医院还是他家?”
“医院。”有这段关系就够丢人了,要还不清不楚的,贺宇航自己都瞧不上自己,“你别这样说话,我跟他现在就是工作上的同事关系,他肯定也是因为有事才打我电话的。”
说话间应蔚闻走了进来,贺宇航匆匆说了句什么把电话挂了。
沙发旁有个小茶几,贺宇航不想坐床上吃,推着输液架下来了,应蔚闻买的都是口味相对偏淡的菜,掀开盒盖一水儿的绿油油,清炒菠菜,白灼菜心,加了肉片的上汤娃娃菜,健康的一……
“你有定期检查过肠胃吗?”应蔚闻坐下来和他一起,“一纪给你定的体检标准应该不低吧。”
“嗯。”贺宇航饿了,看什么都挺有胃口,冲这应蔚闻都不该问他,“好得很。”
“那多吃点。”应蔚闻给他夹了片肉。
贺宇航也不矫情,给到碗里就吃,填过五分饱,他目光不自觉地开始往应蔚闻手上瞟,“你一直都是右手拿筷吗?”
“嗯?”
贺宇航没跟应蔚闻吃过几次饭,有点记不得了,这之前他也没特意观察过,“写字拿拍什么的都是用的右手?”
应蔚闻停下夹菜的动作,看了眼,“有什么不对吗。”
“那你打人呢,扇人巴掌什么的,也是习惯用右手?”
“我没扇过人巴掌。”应蔚闻说:“说不好真到这一步了会先出哪只手。”
贺宇航那天醒过来是右边脸上有巴掌印,除了应蔚闻他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扇他,但应蔚闻这样说,看着也确实不像会动手打人的人。
区区几句话就能把人噎死,语言的魅力远比暴力要大,有这一技傍身,谁还费那力气。
“问这做什么,怀疑我打过你?”
“没,随便问问。”贺宇航闭嘴了。
吃完饭他有些困,上床又睡了一觉,应蔚闻没有要走的意思,估计是想等他挂完,没一会了,贺宇航想,他迷迷糊糊,几次感觉到应蔚闻的手贴在他额头上,试他有没有再烧起来。
何必呢,贺宇航想,他现在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应蔚闻何苦想不通非要睡他,这么多年没睡腻吗,以他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就是岳锦白这种,勾一勾也是手到擒来。
不对,反过来了,是连自己这种都能搞定,还有什么是他拿不下的。
征服有瘾,贺宇航给他在言语巨人的标签上,增添了新的评价。
第43章 没想法啊
“你究竟什么想法?”从医院出来, 杨启帆问他。
贺宇航瞥他一眼,“什么什么想法?”
“你跟他,应蔚闻, 你俩现在算怎么回事。”
“我没想法啊。”贺宇航立马澄清,“真的, 上回我就说过了, 这次是碰巧赶上,我比你更不想见到他。”
输完液医生建议是留院观察一晚上,不排除反复的情况,但贺宇航坚持回去,不想和应蔚闻单独相处是一方面, 杨启帆后来没回他了, 这让贺宇航有些心神不宁,怀疑他是生气了。
再晚点的时候杨启帆给他发消息说他到了。
应蔚闻原先说送他回去,门口出来看到杨启帆, 他似乎也没多意外,把装药的袋子递给贺宇航后,在他后腰上轻拍了拍, “去吧。”
贺宇航真去了, 但他猜测让杨启帆不高兴的点, 绝对有他回头看应蔚闻的那一眼, 当时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就觉得应蔚闻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让他忍不住就想回头看看。
应蔚闻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坐上车离开。
这一举动贺宇航看不懂,落在杨启帆眼里, 那是赤裸裸的挑衅,昨天他俩在楼下说的那些,应蔚闻压根没听进去,也丝毫不放在眼里,此刻更是就差把不安好心四个字写脸上了,偏偏贺宇航无知无觉的,道个别左一回头右一回头,完了还说不想看见他。
“你生气了?”贺宇航压低了眉眼,偷看杨启帆的脸色。
杨启帆推开他碍事的脑袋,“我还犯不着跟你一个未成年生气。”
“谁未成年,人家明明刚满十八岁。”贺宇航说:“你要没生气就别拉着个脸,你知道的,我最怕别人对我冷脸了。”
“那你是非要我把话说到最直白才行是吗,你那工作,只要一天不辞,就是在给他机会。”
“我没有给他……”
“除此之外你们有别的交集?”杨启帆看向他,“我跟这人接触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敢说他不是什么好人,都分手了还这么殷勤,什么目的你真的想不到?”
“能想到。”应蔚闻跟他说了,他就是目的不纯,一点没瞒着,“可我没什么值得他图的。”
“你是这样想,他也这么认为的?”杨启帆恨铁不成钢,“都打开天窗请君入瓮了,你还觉得是巧合呢。”
贺宇航被骂得不吭声了,他今天的种种表现确实是有点犯浑,不喝应蔚闻的水,不接他的毛巾,不跟他面对面坐下来吃饭,态度做绝一点也能过,应蔚闻还能对一块木头感兴趣?
他也知道工作是抓手,可好不容易才跟魏总争取下来,“你让我想想,这事……没法我一个人说了算,我现在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想吧。”杨启帆这次没一点心软,“跟他做对手,你就想你还有几条命够搭给他。”
贺宇航干笑两声,“那我后面不出门了,电话也不接他的,我让他没机会接触到我,这总行了吧。”
杨启帆就差倒抽一口冷气了,这什么小学生保证行为,刚说了应蔚闻这人狡诈他就在这表演幼稚。
但想归想,杨启帆也知道,苛责一个以为自己只有十八岁的人去成熟理智地处理感情上的事太过于理想,应蔚闻不是普通对手,杨启帆自己都还想不到所谓“早晚都会遇见”背后深层次的理由,除了应蔚闻早在十二年前就对贺宇航见色起意。
“好,你说的,不出门,电话也不接他的,后面两天我出差,你每天定时定点去监控前打卡,我就相信你。”
“靠。”贺宇航惊了,“你把我当狗呢。”
“就当了,怎么的吧。”杨启帆嘴角终于有了丝松动,贺宇航这才敢放松下来。
他当然怕杨启帆生气,怕他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他,那样他就真的没依靠了,那种孤独至死的感觉,贺宇航再也不想体验。所以当第二天早上起来,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他真的跑到监控前,抱着狗打了一套太极。
贺宇航今天是有事要做的,在这之前应蔚闻给他发消息了,说替他约了他当年的辅导员,葛飞最后的情况有不了解的可以再找他聊聊,这刚好也是贺宇航想做的,身体原因耽误了一天,不得不说,应蔚闻在把握他心理方面很有一套。
“紧张?”
“有点。”早饭吃得晚,这会还哽在胸口,憋得贺宇航想吐。
应蔚闻把车窗放下条缝,“到现在还觉得是你的责任?”
“不能说完全无辜吧。”贺宇航说:“我确实骂他了,就算不是我的话导致的,他当时那样明显的异常,结果我们谁都没在意,冲这一点,我们三个就都有责任。”
应蔚闻闻言顿了两秒,“你那两个室友可不这么想。”
从学校后门开进去,没经过他以前的宿舍,倒是往教学楼走的路上,远远看见了九号楼。
五零一,贺宇航爬着窗格子一层层数,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记这么清楚,这校区他们当初搬进来时就是新的,这么多年除了道路两边的树木换了品种,变得比以前更茂盛外,整体格局都还在,置身其中的一瞬,梦境和现实慢慢拼接,重合到一起的感觉有种恍如隔世的奇妙。
“想好怎么跟张老师说了吗?”应蔚闻问。
“嗯,就说我这段时间用脑过度,噩梦缠身,来找他问问当年事情的细节,求个心安。”
应蔚闻笑笑,“行。”
张老师在岗多年,已经从本科辅导员转岗升职至学工办主任了,现在主要负责团学方面的工作,他并没有太纠结贺宇航记忆的缺损,“蔚闻说你很自责,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
贺宇航点了点头,“确实经常还会梦到。”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首先葛飞是自杀这点,没什么好怀疑的,公安那边早就定性了。”
“我想知道他们那么快结案,认定他自杀的依据是什么,这您清楚吗?”贺宇航说完,感觉对面坐着的应蔚闻朝他看了眼。
“你还觉得当时说他那句话不对?”
“我确实不该说。”
贺宇航的梦境到背葛飞下楼为止,尽管应蔚闻已经跟他说了,说他告诉了学校,告诉了警察,但当时那种情况,他担心应蔚闻是骗他的,并不全信,直到这话从第三人嘴里说出来。
可能这也是应蔚闻带他来此的目的,贺宇航视线跟他碰了碰。
“都知道那是气头上的话,没人责怪你。”张老师安慰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是时候想开一点。”
“至于你说怎么判断他是自愿,当然不是只要刀是他自己拿的就算,教唆、胁迫、帮助他人自杀一样要承担刑事责任,之所以这么认,是因为葛飞有留下遗书,还有你室友的证词。”
“证词?”
“对,后来卫凯来找我们,说詹永亮跟他提起过,看到葛飞在写遗书,后面我们找詹永亮确认,证实了这一点。”
“他看到了?”贺宇航没想到还有这一层,“那他……”
“是的,他没说。”张老师叹了口气,“他当时的说法,是说他不清楚葛飞是不是闹着玩的,说这人性格怪,很不合群,不能跟人正常交流,所以没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判断。”
“那卫凯呢?跟他一样的理由?”
“他可能是想说的,被詹永亮劝住了,这种事,就算他俩真的是故意,也不可能因此治他们的罪,何况学校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学生,葛飞有心理问题,有自我结束的想法才是根本。”
贺宇航听完陷入了沉思,应蔚闻把话接了过去,“他遗书的内容您看过吗,方便说吗?”
“他父母后来来学校闹过一场,我也是那时候才看到的,没提你们宿舍的事,全篇也没有任何和谁有矛盾的字眼,只有他对生命的一些思考,还有迫切想要寻求解脱的意愿。”
应蔚闻起身走到贺宇航身边,在他肩膀上轻捏了捏,“听到了吗,跟你没关系。”
“嗯。”贺宇航回神,“没关系。”
“我当年也一直跟你说没关系,那时候你拒绝了学校安排的心理辅导,声称自己没有受影响。”这气氛带得张老师也自责起来,“现在看来是我在同样的事情上又犯了一次错。”
“不怪您,是我自己的问题。”贺宇航调整了状态,“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当年这件事确实影响很大,别说你们了,那是我留校当辅导员的第一年,差点因此改变职业方向,也是从那之后吧,学校开始重视学生心理健康方面的工作,现在每学期都会开展心理普测,常年有跟校外医校机构合作,预警防控网格也建好了,一直在努力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回去的路上,贺宇航面无表情地靠在窗边,全程没说一句话。
他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应该很好从这些负面情绪里脱身才对,应蔚闻有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三十岁那人的影子,他们在一起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贺宇航都是这样的状态。
应蔚闻一直不知道,到他“失忆”的前一刻,他究竟有没有从葛飞的事情里走出来。
无从推脱,这是必经的过程,当年也是花了很长时间,甚至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这个过程持续得更久。
应蔚闻陪他在车里坐着,很久之后他听到贺宇航深呼出一口气,说他没事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门,贺宇航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抓起玄关上的监控,情急之下找不到开关,一把给塞进了鞋柜里,然后他回身,开始猛推应蔚闻,“走走走走走,赶紧。”
“屋里藏人了?”应蔚闻抓起他伸过来的手,略微抬眉。
“没。”贺宇航嘴上这样说,声音却压低了,“你……”
“送你上来而已,别紧张。”应蔚闻同样放小声,两人站在门口,灯也不开。
贺宇航正犹豫,感觉应蔚闻朝他靠近,隔着外套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口袋,“好好休息。”
第44章 看出来了
杨启帆并没有要监视他, 睡前发来消息也只是问问他今天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贺宇航等应蔚闻走了,立马把监控从鞋柜里拿出来, 重新放回原位,也因此杨启帆没发现异样, 他当然知道杨启帆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只是今天跟应蔚闻出去确实事出有因。
“他”因为葛飞的事自责多年,到他这确实该告一段落了,贺宇航跟张老师要了联系方式,学校后来赔了葛飞父母一笔钱,他想着能不能要到汇款账号, 力所能及地也尽一点心意。
洗完澡躺上床, 贺宇航倒在枕头上,半瞌着眼,看着应蔚闻塞在他口袋里的雪地音乐节门票。
应蔚闻居然约他去看音乐节?
他像是会有这种爱好的人?
贺宇航看到票的反应, 就跟当初魏涛听说应蔚闻要跟他约球时一样惊讶,继而想到当时他那句颇有些暧昧的调侃,“他要真陪你去了, 那就是专程在哄你了。”
所以应蔚闻不是对音乐节有兴致, 是对他有兴致, 专程来投他所好的, 就像当年带他去看摇滚演出一样。
而为什么说是“好”呢, 是因为这一场的受邀嘉宾里有支他眼熟的乐队,就在昨天晚上,贺宇航犹豫再三,把从他们主唱那意外得来的吉他拨片给放回了原位。
他还特意去查了夏日失眠这些年的发展轨迹,几人从早期不温不火, 只能在一百多人的场地演出的小乐队,到如今曲风已经被大众接受,成长为国内顶尖的独立音乐代表,这么多年来金曲不断,巡演门票一票难求,音乐节上当之无愧的大轴。
贺宇航此前在家里看到过他们早期发行的专辑以及各类典藏,当时没当回事,后来随便搜了几首他们的歌来听,发现还真是自己喜欢的风格,有些旋律就跟刻在了脑子里一样,随便一点前奏就能哼个七七八八。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张门票,反倒给了他启发,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当初留着这拨片,不是为了应蔚闻,是他本身就喜欢这个乐队呢。
显然这逻辑是要更合理的,贺宇航昏昏沉沉间顿感如释重负,好险,差点给自己绕进去。
音乐节今天开始,为期三天,应蔚闻给他的票是最后一天的,也就是夏日失眠出场那天,网上票价被炒到了两千以上,随便一搜,满地求票的哀嚎,不知道应蔚闻哪搞来的,竟还是张纸质票。
他这个好示得从容,示过不闻不问,只在第二天下午快傍晚了,发过来条消息,说路上过去要四个多小时,想多睡会的话,他们就中午十二点出发。
贺宇航思考再三,【我们能聊聊吗?】
【路上聊。】应蔚闻回他。
啧,这就给他把条件开过来了。
杨起帆说得对,他们一个圈子的,避不开碰面的机会。
他不能解决工作,那只剩下解决应蔚闻这一条路了。
加上自从知道密码后,贺宇航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他原来的手机解锁了,上一次下定决心这么做,因为手机放太久没电而搁置了。
等后面电充上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
他和应蔚闻到现在都是用短信交流,要么就电话,应蔚闻的微信头像他看过,从他对现有朋友圈好友的检索,确定是没这个人的,但也不好说他是就这一个微信,还是有别的工作之外的号。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手机打开后,从聊天记录上,能看到过去他和应蔚闻的点滴,怎么在一起怎么相处最后又是怎么分手的,或潦草带过,或事无巨细。
除此之外必定还会有贺珣离世的绝望,和郝卉月反目成仇的痛苦,以及大姨对他不理解的谩骂……有着全部的完整的,叫贺宇航崩溃且无法面对的过去。
最近几次和应蔚闻的接触没有撬动他记忆的开关,本来也只是贺宇航的推测,但他知道,无论这些过去的触发机制是什么,就像游戏里少年在救公主的必经之路上跳不过的任务一样,他早晚会全部回想起来,且无法筛选,即便是如葛飞这样血淋淋的现实,也依旧得面对。
所以……就在跟应蔚闻聊这一次之后吧,贺宇航想,就在这之后,他把手机打开,无论现实是什么,他全盘接受,来此的目的既已被设定,是命运给了他容错的机会,不该畏惧才对。
贺宇航准时上车,副驾上放着两个手提纸袋,扑鼻一股食物的香气,他本来还想说找个服务区随便吃点,反正在家也是叫外卖。
“买给我的?”他坐进去,把纸袋拎到腿上。
“嗯,猜你没吃饭。”应蔚闻说。
“猜得真准。”贺宇航打开,是满满一盒炸鸡。
“另一袋里面有饭,先吃饭。”
炸鸡闻着很香,蜂蜜芥末和黑椒两种口味的,脆弱如贺宇航,最近不敢再拿它们当主食,他拿起一块咬在嘴里,打开另一个袋子,里面是满满一碗切片牛肉饭。
“怎么只有一份,你的呢?”
“吃过了。”应蔚闻说。
“不介意我在你车上吃吧?”贺宇航礼貌一问。
“你想我跟你上去找张桌子也行。”
“……”算了,不是好话,嘲讽他呢,关键现在不是他不想应蔚闻上去,是他家狗的监控不让,贺宇航出门的时候特地把监控扔沙发角落了,造成是被狗拱翻无法正常拍摄的意外。
“好吃。”牛肉饭送进嘴里的第一刻,贺宇航没忍住,应蔚闻哪买来的这么好吃的东西,酱汁一绝,配菜也香,牛肉更是烤得软硬适当,说是为他口味量身定制的也不为过。
贺宇航偷瞄一眼纸袋上的LOGO,别是什么应蔚闻亲手做的就行。
“这店开在我公司楼下。”
“……”
“你以前经常让我给你带,来等我也要先吃上一碗才走。”
应蔚闻看他,“多的还要我说吗?”
“知道了。”贺宇航放下手,瓮声瓮气,“再说就不礼貌了。”
连着睡了两天,贺宇航精神彻底恢复,一路上他不跟应蔚闻说话,应蔚闻好像也没什么要跟他说的,多数时候都在沉默,换别人他可能忍不过五分钟,应蔚闻的话,贺宇航巴不得他是个哑巴。
他戴上耳机开始看视频,自从身体拖了后腿,学业进度一直为零,这对于一个严格要求上进的学霸来说,折磨程度可想而知,贺宇航罕见地都开始焦虑了。
“你晕车。”应蔚闻出言提醒,“一会该吐我车上了。”
贺宇航目不斜视,“放心,这么好吃的饭我可舍不得。”
“其实不用这么刻苦。”
贺宇航以为他要安慰自己,谁知下一句等来的却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就差说他基础差,零乘以多少倍的努力还是零了,贺宇航果断把耳机音量调大了。
奈何这玩意不降噪,这么近的距离,应蔚闻只要开口,声音势必就还往他耳朵里钻,“再说你不是早晚会想起来。”
“不好意思我才刚上大一,上学期。”贺宇航咬牙强调,“你觉得一纪能等我多久?”
“半年。”
“你怎么知道?你在我们公司有眼线?”
应蔚闻没理他,“我很好奇半年后,你如果还是没想起来,打算怎么办,辞职?”
“你当然不想我辞职。”贺宇航放下手机,抱起手臂看窗外,“辞不辞都不关你事。”
“居然连这些都能忘了。”过了很久,应蔚闻笑笑说:“你还挺能给人惊喜的。”
音乐节的人流量跟小场馆比不是一个量级,纵然贺宇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进去时还是被眼前乌泱泱晃动的人影震撼到。
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场地周围的灯亮了起来,当天气温很低,就是中午出来那会也已经快接近零度了,但亢奋的人群硬是把现场气氛躁得火热,远远看去似要在人堆里生起火来。
贺宇航下意识要去拉应蔚闻,手都抬起来了,想到什么又立马放下,这边人太多了,尤其越往里走,感觉稍不留神就会走散。
“快点,找个好位置。”音乐声震耳欲聋,他迫不及待催促道。
应蔚闻跟在他后面提醒,“我们是VIP票。”
“哦对。”刚兑手环的时候闹哄哄的,贺宇航没怎么听清,应蔚闻带着他往VIP专属区域走。
人还是很多,贺宇航进去时想待会应蔚闻要怎么看呢,像他这种成熟稳重的工科精英,是木头桩子似的看,蹦蹦跳跳看,还是跟场上一些狂热粉丝一样,摇头晃脑恨不得给自己人甩出去一样看,好像哪一种都挺违和的,都很考验贺宇航的想象力。
“身体刚好,一会别乱蹦。”站定后应蔚闻得跟他离得非常近了才能听清他说话。
贺宇航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应蔚闻蹦不起来,也不允许他蹦,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环顾四周,“你喝什么,那有免费的饮料,我去拿点。”
“随便。”
贺宇航出去一会,回来拎了个塑料袋,他给应蔚闻带的可乐,自己则从里面掏出罐鸡尾酒。
从应蔚闻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说什么。
“度数不高的,跟饮料差不多。”贺宇航不想这种场合下跟他起争执,笑眯眯的,“总不能带我来了这种地方,还不允许我尽兴吧,应总。”
应蔚闻最后还是随他去了,当下确实很热,贺宇航后来都把羽绒服脱了,等到夏日失眠上场,现场气氛更是达到了高潮,此起彼伏全是竭力的嘶吼和尖叫声,不乏有人赤膊上阵的。
一共三首歌,贺宇航跟着唱,发现他居然都会,不仅曲调会,歌词也是一字不差,要知道这还不是他们乐队最热门的单曲,只能说记忆传承这种事,在愉悦的事情上总是格外灵验。
过程中他感觉应蔚闻握住了他手腕,从可乐瓶上带下来的微凉的触感,包裹住他滚烫的皮肤。
怕他过于亢奋的灵魂被现场节奏饱满的鼓点牵走?
应蔚闻还真有点按着他不让他蹦的意思,贺宇航反抗无果,这要在别的地方,敢这样握他,他绝对当场跳起来,但这会左右都是陷入疯狂的人,比他们肢体缠绕得过分的比比皆是。
只是握就握了吧,握个手腕而已,又不是十指紧扣,偏偏应蔚闻手指跟弹琴一样,在他骨肉上不停切换力道,捏圆搓扁的,搞得贺宇航的注意力也跟着在舞台上下来回拉扯。
散场不到八点,应蔚闻没有订酒店,出发前他问过贺宇航,贺宇航说要回去,说家里的狗还等着他放饭。
出来那会他腿已经有点打飘了,坐上车后更是醉意明显,从停车场排了会队开出去,应蔚闻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
贺宇航靠在椅背上,还没从兴奋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身体先一步被掏空了,他不住拿眼神瞟应蔚闻,看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吐了个“我”字出来。
应蔚闻一听,“想吐?”
“……我自己下去。”
车停在路边,贺宇航下来后对着马路牙子哕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没吐出来,他脑袋发晕,胃里要说多难受也不至于,就是酒量浅,稍微一喝多就容易犯恶心。
应蔚闻给他拿水,他接过来漱口,漱完一屁股坐下了。
“地上凉,起来。”
“你让我起我就起。”贺宇航磨磨蹭蹭,边看他边笑,“应蔚闻你算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应蔚闻从低头看他,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到与他平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两人皆是背光,贺宇航望进对面深不见底的眼里,嘴角笑意不止,“又想亲我了是吗,我看出来了。”
第45章 才看出来
聪明了那么一秒, 很快,贺宇航半醒的脑子就再度被酒精攻占。
眼看他又要往地上坐,应蔚闻伸手, 拽住了他一条胳膊,死沉的人儿拽不起来, 反被他拖得弯下了腰。
贺宇航轻喘着气, 拿泛红的眼睛看他。
没人喜欢跟醉鬼打交道,他虽然酒量奇差,酒品一直还行,应蔚闻到底留着一丝力气,没让他彻底坐回去。
以往贺宇航只要是喝酒, 必定上脸, 应蔚闻不用看,都知道此刻连着脖子的那一片红,早已经顺着血管, 蔓延进了他衣服里。
尤其肚脐周围那一圈,比身上任何地方都要敏感,多数时候还会微微发肿, 红白色块交替, 像印染上去一样, 应蔚闻抚摸过, 按下去时, 总能听到贺宇航压低了的抽气声。
以前或许带着恶意,但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听这一声吞进喉咙里的呻吟,贺宇航说得对,他是想吻他,不过不是在这里, 应蔚闻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或许是该把他哄骗回车上。
“……你手好凉。”
“是你太热了。”应蔚闻指腹从贺宇航受了伤的那道眉眼划过,停在他眼下。
“你这人,真的好没意思。”贺宇航眯起眼笑,再次露出他那副聪明相,“你明明就喜欢我,你是来跟我讲和的。”
“才看出来吗。”
“你第一次来家里找东西我就该看出来的……你这样的人,都分手了还找回来……”
“我这样的人?”应蔚闻对此感到好奇,这感觉类似于认识你没多久的人会怎样评价你,别人无所谓,贺宇航是他想要讲和的人,出于礼貌似乎也该认真聆听。
但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起身,“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对着你不聪明可不行。”贺宇航还是笑眯眯的,但随着他把脸埋进曲起的臂弯里,维持了一天的笑,短暂获得的快乐,从嘴角彻底落下,也不过就在须臾之间。
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就一处挺莫名其妙的地方,地图上随机的一个点,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来第二次。
但有些话要说,不见得非得是什么隆重场合,贺宇航装好了一肚子来,为此还壮了壮胆,“你应该再早一点来的,在我没来之前。”
“他活成那样,那么脆弱对吧,说不定你随便三言两语他就心软了,你俩又能重归于好。”
“他是谁?”应蔚闻问。
“你前男友。”
“我前男友是你。”
“你说了不算。”
贺宇航边摇头边嘘了声,“是我的话,我不会再和你和好了,这样你还希望是我吗。”
哪里来的无聊选择,应蔚闻突然没了耐心,他一个用力,揽过贺宇航的腰,回身一手开车门,一手推着把人往里塞,就算他此刻没别的旖旎想法,也不打算让他在这干蹲着吹冷风。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分手的原因。”贺宇航手长脚长地堵在车门边,整个人如同是淌水里的浮球,按下这头起那头,应蔚闻塞了半天,把自己给忙活笑了,“为什么?”
“因为你不敢,你怕我一旦知道了,我们就再没有可能了。”贺宇航定定看着他,“所以你只有等到我失忆,才下定决心,你想骗我,我说得对吗。”
不习惯的张牙舞爪加上冷,贺宇航一直在抖,他快要站不住了,张开的五指从车身上一点点往下滑,地上坐着固然可以,但他不想再仰着头,看应蔚闻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你到底喝没喝醉?”应蔚闻手扶在车门上。
“……喝多少都不妨碍我想通这些。”
“是吗,那你还想通什么了,除了我趁人之危,想骗你之外。”
“是你想用趁人之危和欺骗的手段让我跟你好。”贺宇航强调,“但我不会上当的,我不是他,我知道结局……不怎么样嘛,还是你说的。”
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莫名堵得慌,明明是来替那人讨伐应蔚闻的,可说着说着好像还是代入了自己,“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越跟你接触,越觉得这一切是假的,无论我怎么想,我们就是分开了,经历了不好的事,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哪怕只是因为我们性格不合,生活习惯不合,甚至床上不合这样的小事,我都依然惧怕面对那个过程……我不想再回忆起来了应蔚闻,他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我想……你能不能让这一切到此为止。”
贺宇航手在衣服上不停擦着,出汗了,擦完一只打算换另一只,他正低头,蓦地感觉腰上一紧,应蔚闻手从身后绕来,抱起他靠在了车上。
贺宇航脚差点离了地,下一秒应蔚闻有些重的呼吸响在他耳边。
他俩靠太近了,这时候要有人经过,多半会以为他们抱在一起。
事实也跟抱一起差不离了,应蔚闻手在他腰上不断收紧,贺宇航胃里紧跟着上涌,忍道:“你要这么勒一会别说是我吐你车上。”
应蔚闻笑起来,为他还能操这份闲心。
他贴近贺宇航颈侧,片刻后在他凸起的血管上轻吻一吻,然后说:“好,那就到此为止。”
贺宇航没料到他能这么爽快答应,“真的?”
“嗯。”
“你会这么好说话?”
“我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
杨启帆在跟你不到半个小时的接触里就判定你不是好人,必然有你不好说话的原因,而且用不上别人提醒,贺宇航自己就深有体会。
果然只是想睡他吗,见他不好骗,果断选择了放弃,贺宇航闻言冷哼了声,“不过如此。”
应蔚闻也哼,“话都让你说了。”
他这一下抱得有些久了,贺宇航手脚逐渐僵硬,“我起鸡皮疙瘩了。”
“我们之间没有第三个人。”应蔚闻说:“床上不和,或许在你看来有过吧。”
“……哦。”
“至于你说的,跟我接触觉得这一切是假的,那是对你而言。”
贺宇航能感觉到应蔚闻情绪的变化,他再度挣了挣,应蔚闻嘴上答应他,身体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少有的温声细语,贺宇航开始想他刚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说别人骗子什么的,除去之前在津市那次,应蔚闻没做什么太冒犯他的举动,甚至为了安慰他大老远地赶回来。
穿越什么的,果然还是太超前了,一般人理解不了,哪怕他暗示了……他俩当初说不定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酒意上涌,贺宇航脑袋越发迟钝,他开始犯困,额头在应蔚闻肩膀上撞了撞。
“有流星。”就在贺宇航昏昏欲睡之际,远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顿时又来了精神,“真的是流星,我还是第一次见,快,许个愿!”
应蔚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到这一刻,他确信贺宇航是真的醉了,之前种种不过是他意志强撑。
哪来的什么流星,远处高架桥上飞驰闪过的车灯罢了。
应蔚闻没有揭穿他。
贺宇航像模像样地许起愿来,睁眼的那一刻,他问应蔚闻许了什么。
“希望你永远不要想起来。”应蔚闻顺着他的意愿。
“靠……你怎么能说出来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贺宇航难得看他出糗,笑得幸灾乐祸,“完了,你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那换一个能实现的。”应蔚闻在他眉眼模糊的笑里,看着他,“希望你,吃胖一点,把自己养好。”
回去的路上贺宇航睡睡醒醒,期间应蔚闻带着他穿过了无数个隧道,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他眼皮上,不断重复趋于收紧又奔赴开阔的过程感觉很奇妙,如同时空穿越一般。
应蔚闻亲口承认的,是他想讲和,贺宇航终于得以在他面前放下那种被拿捏的感觉。
这人其实也没多可怕,尤其他现在有求于自己,主动权更多在他手上。
应蔚闻是不是真的能让他到此为止他不知道,就算他能,贺宇航自己也无法控制记忆的走向,说说罢了,他做不到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再不愿意面对,也终究要面对。
所以怎么做到在不跟应蔚闻接触的情况下继续推进主线任务呢?
这显然比贺宇航以往解过的任何一道题都要难。
“你是连怎么开车都忘了吗?”应蔚闻问。
小区里车位紧张,就这一个还是当初排了很久的队才等到的,一直以来都是给贺宇航停,但从应蔚闻最早一次过来,这位置上就一直是空的。
贺宇航酒醒了大半,抬手摸了摸颈侧,半天后火气很冲地推门下车,“不用你操心,我有人教。”
“你那个随时监控你的朋友?”
怎么能把话说这么难听呢,什么叫监控,贺宇航更加不满,“他没想监控我。”
“哦,那看来是想监控我。”
应蔚闻很有自知之明,“既然这样,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早点休息。”
求之不得,贺宇航转身朝电梯走去。
走到一半,他深吸口气,望着头顶的光亮,渐渐停了下来。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昏暗的地下车库,应蔚闻没发现他的去而复返,他倚在车门上,毛衣袖子卷到臂弯,指尖一点猩红,袅袅的烟气绕在手边,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似有所觉,朝贺宇航看来。
“怎么了?”应蔚闻嗓音微微发哑。
贺宇航没说话。
应蔚闻淡淡一笑,朝他挥了挥手,隔着距离,以口型示意他,上去吧。
第46章 可能么
贺宇航第二天早上, 不对,已经是中午了,醒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动静, 他迅速坐起身,套上衣服开门出去。
几瓶低度数的酒, 一晚上过去, 竟还有些犯恶心,之前是不能喝,社会闯荡这么多年,还这么菜他是没想到的。
他朝厨房偷瞄了眼,是杨启帆, 但贺宇航也没能在心里说出那句幸好, 反而下意识有些心虚,尤其在看到之前被他扔沙发角落的监控,此刻又放归了原位。
杨启帆应该没看到什么吧, 有事该给他打电话了,昨天一天除了上午的时候例行问过他身体怎么样,没额外联系过他, 他现在在一家制造业公司负责海外市场, 平时工作也很忙, 这也是贺宇航不想他再两头跑的原因。
“醒了。”两个锅里同时开着火, 杨启帆回头看一眼贺宇航, 让他先去洗漱。
贺宇航观察他神色,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放下心来,去到卫生间,照镜子的时候发现, 眼皮居然是肿的,脖子下半部分还有没完全褪去的过敏。
杨启帆以前跟他一块喝过酒,知道他有这个毛病,贺宇航吓得立马抓紧了衣领。
他仔细扭头,看左半边脖子,应蔚闻吻得很浅,没在上面留下痕迹,也是,轻轻一碰罢了,能有什么痕迹,贺宇航属于是心虚过了头,连着这一块皮肤都生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来。
“你……”今天饭桌上有些过于安静了,贺宇航试着开口,几次过后,他发现杨启帆是有意不接他话的。
“吃饭。”杨启帆说:“我下午还有事,吃完你回房间再睡会。”
“不用了吧,我这都睡一上……”
“你脸色很差。”杨启帆打断他。
贺宇航闭了闭嘴,过了一会,打哈哈道:“那个,我昨天出去了一趟,跟朋友去喝酒了……”
“哪个朋友?又是关博?”
杨启帆不看他,停手放下了筷子,贺宇航逐渐没了声,他没什么撒谎的天赋,上次说关博就被听出来了,这次也不知道长个记性,张口就把自己往嫌疑人的位置上送,还在想不至于这么巧吧,杨启帆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又给关博打电话了?
“喝酒?”杨启帆看他,“去完音乐节,还要赶着去喝酒庆祝,一天时间够你用吗。”
音乐节这三个字一出来,贺宇航就知道要完,但凡他直接说是跟关博去的,杨启帆没准就信了,偏偏冒出来一个喝酒,摆明了去音乐节的另有其人,这可真是彻彻底底的不打自招。
贺宇航顿时蔫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就没想过瞒我。”沙发上,贺宇航外套口袋里跑出来的那张票根已是不打自招,“还是压根没算到我会过来。”
贺宇航想说自己没那么明目张胆,要是没想瞒,刚就不会撒谎说是朋友了,但他估计说了杨启帆只会更生气。
“所以是跟谁?”
“应蔚闻。”
“我就知道。”
杨启帆冷笑了声,“你俩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出双入对,下一步是不是要复合了。”
“没有。”贺宇航立马说:“没有要复合,我就是,有些话要跟他说。”
这理由显然很没有说服力,杨启帆当场质问道:“什么话电话里不能说,非要出去边玩边说,要喝了酒说,你是给自己壮胆呢,还是伺候他高兴去的?”
“都不是。”贺宇航知道杨启帆这次是真生气了,尽管话很不好听,他也还是软下声音,“我对他都没什么了解呢,复哪门子合……”
“哦,奔着了解去的。”
“……”
杨启帆起身要走,贺宇航飞快拦到他跟前,“你别误会,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就是……”
“你就是好奇。”
杨启帆看他为难,替他说了,“你好奇你俩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后来又是怎么分的手,你追根究底,想破脑袋,不惜以身试法,就想弄清楚他应蔚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奇这点没得洗,贺宇航确实好奇,他一副被戳中心思的模样,刚还坚定地否认三连,转头眼神就开始躲了。
杨启帆气不打一处来,“贺宇航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你都不问问我昨天跟他说了什么吗?”
贺宇航觉得有必要挽回下自己在好兄弟心目中的形象。
然而杨启帆推开他,“我没兴趣知道。”
“我跟他说到此为止,让他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贺宇航不依不饶地堵到门口,“真的。”
“让他不要来找你,你自己管得住自己吗。”
“当然。”
“那他呢?”
“他同意了。”
说这话时他眼神天真,好像得了应蔚闻保证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杨启帆一面不忍心,一面又控制不住戳穿他,“他三言两语你当真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有哪怕一句听进去吗。”
“我听了。”贺宇航到这会已经有点弄不懂了他究竟在气什么了。
“听我还是听他?我有没有说过他这人不好对付,就差把冲着你来四个字写脸上了。”
杨启帆笑,“你倒好,还觉得他好说话,我成了多管闲事的恶人。”
贺宇航被骂得说不出来话,他和杨启帆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他是真的信了的,应蔚闻昨天的情绪不似作伪,那种失意的状态,如果是能演出来的,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除非真的信手拈来,否则自己何德何能,配让人这样钓着玩呢。
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究极深处的不知悔改,和想要替人辩解的急切,杨启帆也终因为此,从想要保护他那份无忧无虑的不切实际中走了出来。
他说贺宇航天真,自己又何尝不是。
“下一次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再失一次忆?一遍又一遍,一辈子就在这样的重复中度过?”
原来杨启帆还是关心他,怕他在这段关系中受伤,怕他重蹈覆辙,贺宇航说了这么多,好似终于抓到了问题的症结。
杨启帆不是真的生气,是担心他没有退路,殊不知贺宇航的到来本身就意味着退路。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贺宇航放低了声音,压抑许久的秘密得以见天日,那种隐秘的亢奋感,令他一度显出几分古怪,“其实我不是失忆,所以不会一遍遍的,只有这一次。”
然而杨启帆的反应丝毫不在他预料之内,“不是失忆,那是什么?”
“灵魂转换,穿越,平行时空,你想说这些?”
贺宇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杨启帆过分冷静的外表下,眼神里透出来的,是显而易见的怜悯,“可能么。”他说。
贺宇航在决定坦白前甚至摩拳擦掌,想说当年他俩之间,杨启帆觉得遗憾的那么多年,根本算不得什么,等他回去了,一并弥补了就是。
他愿意表态,可杨启帆却不留情面地,迎头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这样说什么意思。”贺宇航不高兴起来,“你知道什么,凭什么就说不可能。”
“那你查过你当时的入院记录吗,你说你被车撞了,醒来失去了记忆,这是医生的结论,还是你自己的?”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人是我,孤零零在医院里醒来的人也是我,你觉得有谁能比我更清楚,既然没有,我又为什么要听别人给我下结论。”
“你当然不是失忆,这点我相信。”杨启帆看着他,慢慢深吸了口气,“你只是宁愿相信穿越这种荒谬的理由,也不愿意想另一种可能。”
“我不跟你说了。”贺宇航觉得他这一刻变得异常胡搅蛮缠,“你不是有事吗。”
“宇航。”杨启帆叫住他,“自欺欺人没有意义,你这么聪明,我不相信从醒来到现在的每一刻,你都对自己深信不疑。”
你好好想想,留下这句话,杨启帆推门走了,说晚上再过来。
“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坐下来聊聊。”
想什么呢,下午的时候贺宇航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杨启帆说让他好好想,究竟是让他想什么,想为什么学东西快,为什么会唱没听过的歌,还是想始终围绕却跳离不开的应蔚闻。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中雨,不远处浓云逼近,等真的下下来了,从零星的碎点,到如流瀑一般水洗外墙,说一声暴雨也不为过。
贺宇航一动不动,蜷坐在椅子上,放空一般,直到铺天盖地的雨幕彻底将他的视线占据。
他并没有不愿意承认,他试图按照杨启帆说的,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他根本没有那一段记忆,所以就算能给出来的理由再扯,那也是他能自圆其说的唯一可能。
窗外风雨交加,浓重的湿气无孔不入,钻入贺宇航的口鼻,他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不同程度的压力从身体各个维度包裹上来,无形无色,暴力地摆弄拆解着他。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贺宇航想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感受过。
他是落过水?淋过大雨?还是……置身于海底。
头顶浪潮翻过,巨大的嗡鸣声笼罩,整个世界在被不断切碎又缝合,贺宇航放开四肢,渐行渐远的尾音里,他睁着眼睛,任由身体向下落去。
“啪。”的一声轻响,胸腔里残余的氧气在为之共振,贺宇航感受到了窒息,他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像是雨线终于断了,又像是……有人给了他一巴掌。
右边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他好像看见应蔚闻了,就站在岸边。
应蔚闻着急了吗,因为他的突然消失。
贺宇航想安慰他说别急,他也只是一时消沉,想在这个没有人声告别是非的地方躲上一阵罢了。
“啪。”
又是一声。
脸颊上的痛感越发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要把他失控的灵魂按归原位。
身体越来越沉,困意从血肉中翻涌上来,恍惚中贺宇航听到有人在喊他,那声音穿山过海,隔着风雨,一声声渡进他耳朵里。
能如此清晰地被他捕捉,岸边的应蔚闻做不到,只可能来自想象,或者,来自于他自己。
他在那一刻生出一种奇妙的迫切感,想找点事情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让他在窗前无所事事地坐着。
他可以去整理床铺,收拾他无处下脚的书房,去擦家里的每一块地,长时间的忙碌,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样地打扫过卫生了。
应蔚闻在的时候家里还有个样子,自从他走后,整整两年时间,贺宇航表面上竭力维持,私下里,那些看不到的角落,腐朽连同他这个人一样,早已滋生得破败不堪。
休假的第三天,工作的压力和负累被猛然卸下,吊着的一口气高高抛起,却没有了落处。
贺宇航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他开始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活着也不知为何,除了痛苦,他感受不到其他,甚至就连痛苦都在反复的耐受中变得细微。
贺宇航看到“他”就坐在那里,与此刻的自己同样的位置,两处背影于重逢中逐渐交叠。
不同的是“他”眼神空洞,内里没有一丝温度,好似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彻底脱了节。
贺宇航都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否则人怎么能是这样。
“……啪。”
再一声落下。
手脚疯了一般刺痛……而这好像是最后一声了。
嘈杂逐渐褪去,在意许久的答案浮出水面。
贺宇航看清了那个坐在落地窗前,不断扇着他巴掌的人。
手起手落,于无人之处的固执。
是他自己。
第47章 加了一个【P】
“你鞋湿了。”贺宇航拖着冲浪板爬回岸边, 一头栽倒在应蔚闻脚下。
他面色痛苦地喘息着,还不忘提醒人换个位置站,鞋都泡水里了。
应蔚闻低头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吧。”
“……等会。”贺宇航咽了咽, 胸口剧烈起伏, “容我喘口气先。”
他能重新摸到板,已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又因为风大,几次被后浪掀翻。
想到应蔚闻说他不会游泳,贺宇航半点劲头没敢卸, 硬是咬着牙撑到了岸边。
“还想在你面前表现表现的, 没想到尽出洋相了。”
“你哪里表现得还不够吗。”应蔚闻回了下头,意有所指。
贺宇航装作没听出来,“表现什么了, 摔跤吗?”
应蔚闻不接他话,贺宇航讨了个没趣,他上来那会应蔚闻什么都没说, 既没嘘寒问暖, 也没质疑他的擅作主张, 突然的冷脸更像是等久了的不耐烦。
贺宇航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头发紧贴在头皮上, 不断往下挂着水,他硬撑着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手在下摆处捏了两下,刚抓板的时候太用力, 指头有些磨破了。
两人一前一后,原路返回,贺宇航两腿发软,走着走着就落后面了,应蔚闻也不说等他,他只得加快脚步跟上,几番欲言又止,他摸了摸鼻子,走近道:“我刚才……想了很多。”
贺宇航观察他脸色,“我其实还挺佩服葛飞的……至少像他那样,我应该永远也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做到。”应蔚闻听来莫名其妙,“你想了很多,是想像他那样去死吗?”
“那没有。”贺宇航说:“我没他那么极端。”
他头顶毛巾,整个人看上去丧丧的,“虽然我现在也不怎么开心。”
应蔚闻没说话,不爱记路的人脚下生风,哪个路口也没拐错。
贺宇航跟紧了他,“我只是觉得,不是说要做到什么,算是种理解吧,某种程度上明白了人们常说的,为什么对有些人而言,死亡更多时候是一种解脱。”
葛飞专注且封闭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视线看不到别人,所以他才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在乎他的。
贺宇航想,也许他曾经也选择过去面对这个世界,只是这个世界没有以他能适应的方式回馈他,所以他才终日陷于麻木。
“这很难理解?”应蔚闻将毛巾从他头上拽下来。
“对我而言是吧。”贺宇航看他,“你知道的,我没有过这种时候……我以前不想这些。”
“那希望你以后都不用想。”应蔚闻沉默片刻,扔还给他。
“想也没事,我能救回来,你看我这不就好了吗。”贺宇航擦干净脸上的水,他能明白葛飞有他自己的原因就足够了,怜悯他的遭遇,但不质疑他的选择,剩下的唯有交给时间,就算贺宇航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出来,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也足够他释怀很久。
“你刚才……”他再要说什么,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跟他打招呼,“这不是宇航嘛,什么时候回来的?”
“哎,王叔好,昨天回的。”贺宇航礼貌转身。
“你这是,下水了?”王叔一看他这身装备,和湿漉漉的狼狈模样,“这种天你也敢下水,不怕冻感冒了。”
“嘘!嘘!”贺宇航立刻紧张起来,“您小声点,我偷跑出来的,被我外婆知道完蛋了。”
“你小子!那还不赶紧回去,趁你外婆没来找你。”
“这就走这就走。”贺宇航拽了拽应蔚闻,这个点外婆大多在厨房,快到时他提醒说:“一会还从后门进哈。”
应蔚闻被他拽了一阵,渐渐停下脚步,他不紧不慢,“哦,外婆知道下水了要完蛋。”
“可不是。”
“那要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你不仅下水了,还躲在水里不肯出来,会怎么样?”
“祖宗!”贺宇航大惊失色,还说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应蔚闻怎么没点反应,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我叫你一声爷爷行吗,你饶了我。”他双手合十,求道:“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外婆知道,她要是……”
“嘘。”应蔚闻学他,食指放到唇边,他靠近了,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看了贺宇航一眼,再然后笑着朝前走去。
贺宇航只得噤声跟上。
回去秦淑勤不在厨房,好巧不巧地,正坐在客厅里择菜,贺宇航立马矮下身,鬼鬼祟祟地躲在院门口伺机而动。
应蔚闻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哎。”贺宇航猝不及防,那一刻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应蔚闻或许真的会背叛他的感觉。
出于小小的报复,或者仅仅只是捉弄,想看他出洋相。
应蔚闻的出现吸引了秦淑勤的注意,他说了句什么,秦淑勤起身,带他去了厨房。
贺宇航松下口气,与此同时应蔚闻回头看他。
贺宇航再次起身朝他拜了拜,然后夹起尾巴,飞快地从楼梯口闪了进去。
下午的时候他有点掉鼻涕,担心是真着凉了,万一再发起烧来麻烦,他跟应蔚闻说想等下就走。
应蔚闻出去给他买药,回来跟秦淑勤说了要走的事,本来也是顺路,秦淑勤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还想着给小航过个生日的,留你们晚上走又怕路上不安全。”
贺宇航生日才过去没几天,秦淑勤的意思是想给他补过一个,每年日子都不在假期,没机会聚到一起,这次算是难得赶上。
她都这样说了,贺宇航哪里忍心,最后决定还是等过完了再走。
这天晚上贺宇航很早就睡了,吃完药人昏沉沉的,憋着口无论如何不能发烧的气,睡前猛灌了两大杯热水,好在第二天早上起来除了头有些疼,没别的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应蔚闻早早就在厨房给秦淑勤打下手,贺宇航下楼的时候,听到秦淑勤又在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年纪大了的人记性不好,应蔚闻好脾气地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秦淑勤不住地夸他,说现在像他这样懂事又能干的男孩子不多了。
中午那顿饭秦淑勤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托人买来个水果蛋糕,难得能坐在一起过生日,外婆看上去格外高兴,贺宇航也愿意让她高兴,想到要走他还有点舍不得。
但再待下去他怕把这半年来在学校的不如意都跟她说了,贺宇航打小就不太能憋得住话,尤其是对亲近的人,所以吃过午饭,帮外婆简单收拾好后,他和应蔚闻就上路了。
走之前贺宇航照例去院子里,对着那块石头拜了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路上应蔚闻调侃他,许个明年再来的愿要念这么久?
“我多加了一个。”贺宇航说。
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应蔚闻问加了什么。
贺宇航正要说,应蔚闻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着像工作上的事,贺宇航等他说完,想到之前被王叔打断的,“我没耽误你工作吧。”
“嗯?”
“那天看你在岸上打了很久的电话。”
“久吗?”应蔚闻记得自己没说两句。
他这么一反问,贺宇航又觉得是不是自己错觉了,应蔚闻那会在他眼里就是个忽明忽暗的虚影,也许只是水下时间的流速让他误以为过去了很久。
“不是工作上的事。”应蔚闻解释。
又说:“是岳锦白。”
贺宇航愣了愣,为他没有预料地听到这个名字,“他,找你有事?”
“没什么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贺宇航觉得应蔚闻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明知道上一次岳锦白的出现他俩闹得有多不愉快,这几天贺宇航也在刻意避免,可应蔚闻却像是无知无觉,轻易就让他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可以说他并不针对岳锦白,他只是不喜欢应蔚闻的态度,气氛转而变得微妙,贺宇航不想再被他三言两语影响,他强迫自己,装出与应蔚闻如出一辙的不在意,半开玩笑道:“他是不是真挺喜欢你啊,出来这么一会追着问。”
“你觉得他喜欢我?”应蔚闻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贺宇航虚假的松弛感差点被点破,继而他发现,自己其实是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的,“怎么还问起我来了,你自己觉得呢?”
“我跟你一样。”
“什么?”
“我也不知道。”
“……”
与生俱来,高下立判。
应蔚闻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岳锦白喜欢他他肯定是知道的,正如他对贺宇航的调侃和拿捏总是那么精准。
贺宇航短暂地闭了嘴,应蔚闻似乎很有兴趣,再次问起他刚才加的愿望是什么。
“没什么。”贺宇航拨了两下手指,语气说不上多好,“……就想等我哪天到三十岁了,还能像今天这样过个生日。”
以他许愿天时地利人和的寓意,这句话大概可以理解为,秦淑勤长命百岁,十多年后她依然能坐在这里,陪贺宇航度过他人生中的而立之年。
再有,他珍惜应蔚闻这个朋友,希望到那个时候,他也依然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听意思是不想跟我有关系,又想我在你往后的人生里出现。”应蔚闻丝毫不懂得委婉,他笑了声,“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贺宇航。”
“我没有不想和你有关系。”贺宇航看向他,“只是我们对关系的定义不一样,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那我们也可以……”
“你这么信这个,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应蔚闻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
“明年来重新许吧。”
第48章 倒是想呢【P】
贺宇航从应蔚闻宿舍搬了出去, 说“搬”其实不准确,几件衣服,一点日常用品, 更像是临时落脚点,他之前没想过住进去, 发生那件事后就更不可能了。
回学校的当天, 辅导员过来找他,跟他商量宿舍的事,意思是如果贺宇航有这个意愿,他可以帮忙去申请调换到这儿来,当时应蔚闻也在, 贺宇航没同意。
辅导员看他俩之间气氛有些怪, 当即改口又说其实这不太符合规定,学校方面的意思,是给他另外再安排宿舍, 他还特意强调,不会是和詹永亮他们一起。
贺宇航还是没同意,他想先出去住几天酒店, 等元旦假期过后, 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
辅导员尊重他的想法, “你父母同意的话, 那也只能先这样。”
贺宇航知道这件事的余波远没有过去, 甚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影响他,从他那天回宿舍拿东西别人看他的眼神,以及詹永亮急着给他发消息撇清责任就能看出来,他们三个现在的日子,不会有谁比谁好过。
所以干脆走读, 上课来,下课走,不跟人多接触,时间长了,等他们对他失去兴趣,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到哪都有人背后议论,说他们三合起伙来搞欺凌,把人给逼死了。
应蔚闻回来当晚就去找他导师报道了,后面连着两天不见人影,贺宇航给他发消息说搬走的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应蔚闻才回他。
背着包从九号楼出来,贺宇航决定回家一趟,前面郝卉月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以要考试为由拒绝了,这时候突然居无定所,他才深刻体会到想家的心情。
于是习也不复了,中午饭没吃,贺宇航直奔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回家的动车票。
列车缓缓启动,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就像是这短短几个月的缩影一般,突然的理性让贺宇航决定要跟应蔚闻这人一刀两断。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来纠结这种事。
他喜欢男人吗,不喜欢。
这不就结了。
细想应蔚闻也挺不理性的,就像许艺那次失败的表白一样,至少也该事先打听下他到底是不是再来吧,不说别的,事关个人隐私,万一他贺宇航是个大嘴巴呢。
而且应蔚闻这人,多少有点“屡教不改”的意思,哪怕贺宇航再给他递台阶,耐不住有人就是端着不肯下,换句话说,应蔚闻可能压根不觉得惹他不愉快是多要紧的事。
贺宇航愈发觉得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至少他到现在也没从应蔚闻的言行里找出逻辑来。
贺珣下了班顺路来车站接他,路上问起他这半年在学校的事,贺宇航有些心不在焉,贺珣没提葛飞,跟辅导员通过几次电话后他对事情已有了解,也知道父母就算再不忍,也不可能完完全全替他去承受创伤。
晚上回去郝卉月说请了大师要来家里做法,给贺宇航吓得不轻,他这半年是挺“倒霉”的,倒了他前十八年都没撞见过的霉,但作为多数时候坚定偶尔动摇的唯物主义者,类似这些乱七八糟贺宇航是不信的。
最后好说歹说,答应了郝卉月跟他去庙里拜拜,求个护身符回来。
“你不总说外婆院子里那块石头灵,这次去拜了吗?”郝卉月问他。
贺宇航比走那会瘦了许多,人也憔悴,她看在眼里,实在心疼。
贺珣不让总提那件事,说让他自己解决,就算是父母能帮的也有限,可哪里能真的放下。
郝卉月还是后悔,当初要是答应他出去住就好了,贺宇航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跟他们提过要求,偏偏这件事上她没想开。
这天晚上睡前,隔壁房间传来争执的声音,贺宇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了一会越发感觉不对,他果断爬起来去敲门。
贺珣来开的。
“你们吵架了?”
“没有。”贺珣朝里看了一眼。
郝卉月起身也走了过来,“你爸怪我呢。”
贺宇航无奈,“我都说了,跟你们没关系,就别怪来怪去了。”
“没怪她,你听你妈冤枉我,我让她少说两句,别老提,你难得回来,这次就好好休息。”
“好人全让你当了。”郝卉月瞪他一眼,转头对贺宇航说:“回去睡吧,我们不说了。”
第二天贺宇航起来快十点了,手机上应蔚闻回的那个“好”还在,前两天表现得怎样怎样关心他,转头连多问一句都没有了。
不过如此,贺宇航想。
贺珣在厨房忙着做饭,贺宇航问他怎么没去上班,“我一个人在家没事的。”
“知道你没事,这不是多陪陪我嘛。”贺珣笑着说:“下个礼拜我就正式退休了。”
“昂,不是早该退了吗。”贺宇航靠在门边刷牙,“你就非得撑到这时候。”
贺珣身体不好,郝卉月很早就在劝他办内退,这事儿属于是一直拖着,自从来这单位报道,勤勤恳恳三十多年,要不是年龄到了,再加上身体原因,以贺珣的劲头,感觉他能干到七老八十。
贺宇航算着时间出门,骑车到实验中门口,这个点杨启帆刚好下课,午饭他一般会在学校外面的小食堂解决。
跟他一块走出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贺宇航认识,他挤在人群里朝杨启帆招手,杨启帆一眼看见了他,跟那两人说了什么,转身朝贺宇航跑来,“你这一声不吭的,是给我惊喜呢。”
“喜到了吗?”贺宇航笑着一把揽过他肩膀。
“算是吧。”杨启帆头点点,略感受用,“不过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从你外婆那直接回的?”
“嗯,想家了嘛,想完外婆想爸妈,再想想你,归心似箭。”
杨启帆笑,扳他的下巴左右看,“看来是真挺想的,瘦这么多。”
难得跟杨启帆见一面,贺宇航不打算再诉苦了,他这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不能因为杨启帆是那种很随和的性格就真把他当垃圾桶,而且说了这么多遍,贺宇航已经没有开口的欲望了。
“你午休多久?”他问。
“一个小时。”杨启帆催促他走快一点,“够我请你吃顿好的了。”
“一个小时够吃什么好的,晚上吧,晚上我请你。”
“不好意思,晚上半个小时,你是没上过学吗?”
“……”
贺宇航吃过午饭来的,本来没打算,贺珣难得在家做了顿丰盛的,他没好意思说不吃。
两人稍微走远了点,找了家必胜客,杨启帆哪能让他纯陪,给他点了份薯条当零食。
贺宇航放慢动作,“你吃啊,老看我干嘛?”
“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嗯?”
“跟季廷有关?”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都多久没联系他了。”贺宇航说着,抓过杨启帆的可乐喝了一口。
“给你点不要,非喝我的。”
“噎啊。”贺宇航结结实实咽了口。
“你跟季廷是彻底没联系了吗?”
“你看他有在我们三个人的群里说过话吗,他跟你也没联系吧。”贺宇航对这事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难以理解到现在的不去管他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季廷既然能因为这点小事放下他们这么多年的友情,代表自己在他眼里根本没什么位置。
“我跟他本来也没多少私下联系。”杨启帆看着他,突然说:“你知道江楠楠喜欢你吧。”
“知道啊。”贺宇航闷声点头。
“你居然知道?”杨启帆惊了,“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打死不开窍呢。”
“我有那么迟钝吗,又不是没长眼睛,别人对我什么想法我还能看不出来。”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贺宇航该死的又想起应蔚闻来了,对啊,别人对他什么想法他难道会真看不出来吗,所以压根不是他的问题,但凡应蔚闻真诚一点,贺宇航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杨启帆拿过可乐,“你也就聪明这一回吧。”
回去的路上,杨启帆还是问起贺宇航宿舍关系怎么样了,这次回来是因为这件事吗,尽管他看出来贺宇航有意在回避这个话题,他情绪不高,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的。
“不怎么样。”贺宇航叠着手里必胜客的新品海报,“等这次元旦假放完,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也好,处不来没必要勉强,你能忍这半年,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换我早搬出去了。”
当初杨启帆就是这样极力劝他的,怕贺宇航是因为钱的问题还说他来赞助,是他自己非要跟郝卉月赌气,要勇于面对困难,给人生找点挫折,所以怪不了郝卉月,贺宇航自己就有点病。
杨启帆从他手里把那张折烂了的纸扔进垃圾桶,“另外上次你说的那个学长呢?”
“也不怎么样。”
“……”
贺宇航不记得他跟杨启帆说了多少,不重要,反正从今往后他应该也不会再说了。
“怎么个不怎么样?”
这个厉害了,他他妈想睡他!
想到当初应蔚闻对他的那些胡言乱语以及后来的死性不改贺宇航就怒从心底起,“人品不行。”
“啊?”杨启帆没忍住,“你这半年怎么回事,怎么尽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人,之前听你说还觉得他挺好的。”
就在几天前贺宇航也觉得他挺好的,非常好,情况急转直下也就一两句话的功夫,谁又能想到呢。
“你那天突然跟我提许艺,是那位学长对你说了什么吗?”杨启帆问。
“你会不会有点太聪明了。”贺宇航都懒得给反应了,空了的手无处安放,他插兜里。
“是你太好猜了。”杨启帆看他,“没发现啊,你还挺受同性欢迎的。”
“有吗。”这么多年也就碰上这两个,他要真身经百战,早该把应蔚闻挑出来了。
贺宇航当时没懂,当然现在也没多理解,他只知道应蔚闻选择了一种最怪异的方式,都不能称之为是表白,更像是威胁?逼迫?安排?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杨启帆收了笑,问他。
“不怎么办。”贺宇航说:“我又不喜欢男人。”
“知道你不喜欢,但你能来跟我聊就已经挺让我意外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走回了实验中门口,离上课还有不到五分钟,贺宇航说他不急着走,可以周末再约。
他跨上车,骑出去一会又调转头回来,叫住杨启帆,把带回来的一大包吃的隔着校门递给他。
“我有时候看你,总觉得你跟没毕业似的。”杨启帆说。
这话换做以前贺宇航绝对会反驳他,这是变相说他幼稚呢,但现在,他眼神一瞬间暗淡,“我倒是想呢。”
第49章 再问一次【P】
社里给贺珣举办了隆重的荣退仪式, 在他们当地数一数二的酒店,让带上家属出席。
郝卉月不擅长也不喜欢类似场合,贺珣的那些同事们, 贺宇航多数都认识,从小叔叔阿姨的叫到大, 尽管心情不佳, 贺珣也有意让他在家休息,贺宇航还是陪着去了。
一来二去就有点喝多了,酒量本来也不怎么样,一大伙人挨个跑来敬贺珣,总编长总编短的, 作为总编的好大儿, 岂有不替老父亲分忧的道理,何况那几个叔叔阿姨,一看贺宇航喝成那样, 个个笑得合不拢嘴,直夸他孝顺,夸他帅, 跟他爸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是, 贺宇航能有现在这副被某些人背地里垂涎的相貌, 贺珣绝对出了大力。
酒过三巡, 彻底喝不动了, 贺宇航呆坐在椅子上,一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贺珣给他盛了碗汤。
他哪里还喝得下,摆摆手不吭声了,就在这时, 又有人过来敬酒,这人贺宇航认识,记忆里就一直是副冷冰冰样貌,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热络,也因此贺宇航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眼看着这人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到现在四十多的中年人,样貌变了,对人的冷淡和疏离十年如一,贺宇航没想到他也会来,印象里这人很少参加这种活动。
“贺总编。”贺宇航听到他在背后喊贺珣,“我看大家都敬完了,赏个脸,跟我也喝两杯?”
“感谢。”贺珣起身,微微笑道:“你身体不好,还特地来这一趟,这一杯该我敬你。”
那人二话不说,仰头喝完,拿起桌上的分酒器,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剩下这一杯,是我替华祎敬的,他来不了,托我给您带声好,贺总编功成身退,他让我祝您归途顺遂,安享天年。”
此话一出,主桌上一大半人都变了脸色,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贺珣端着酒杯的手没动,贺宇航左看右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觉得我面子不够,替不了他?”那人边笑边给贺珣满上了,抬手朝他示意。
“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有人出来打圆场,“胡方你病刚好,少喝一点。”
“是啊,都成年旧事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人甚至想过去拉他,胡方不肯离席,执意要贺珣喝下这杯酒。
“我喝,我来喝……”贺宇航腰板一挺,抢过贺珣手里的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不就一杯酒吗,在这拉扯什么呢,谁肚子里还没这点余量了,贺宇航喝完,嘿嘿一笑,见胡方一直看他,还特地把杯子翻过来,使劲儿倒了倒,“……没了,喝干净了。”
他站不稳,后腰在桌沿上撞了下,满桌的碗筷跟着跳,叮呤咣啷的。
胡方神色变得古怪,不知道是要怒还是要笑,他看了很久,最后留下句叫贺宇航很受用的话,迷迷糊糊没太听清,大意是贺珣这人一辈子福气占尽,连儿子都比一般人家会生。
这天晚上睡到后半夜,贺宇航被尿憋醒了,他爬起来,晕晕乎乎往卫生间走,解决完出来时,被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他试探性叫了声爸?
贺珣浅浅应了声,转头看他。
“你怎么不去睡,在这坐着干什么?”
贺宇航没注意到贺珣是什么时候坐那的,贺珣看样子也没发现他出来了,他朝贺宇航招招手。
贺宇航走过去,“睡不着?”
“有点。”贺珣说:“年纪大了,觉浅。”
从热爱并为此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岗位上彻底脱手,再经今晚各种离愁别绪的渲染刺激,贺珣这状态明显是伤感了,贺宇航在他腿上拍了拍,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渴了吧。”贺珣打开落地灯,笑看了他一眼,“你爸我老是老了点,但还没老到要你给我挡酒的地步,傻小子喝这么多。”
“没说你老。”贺宇航道:“我自己图新鲜想喝不行吗。”
“就你这量,酒图你新鲜差不多。”
贺宇航跑去接水,回来递给贺珣,他坐回他边上,呛了口凉气,没一会开始打起嗝来。
“你这。”贺珣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回房间去,我也要去睡了。”
贺宇航对走之前饭桌上发生的事模糊还有点印象,出于对他爸的关心,他忍着难受问道:“方叔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他是以前跟你有过节吗。”
贺宇航小的时候经常去贺珣单位玩,社里的叔叔阿姨都挺喜欢他,没事就爱逗他,除了那个叫胡方的,之前他以为他是性格如此,或者本身不喜欢小孩,直到今天这一出。
“没什么,陈年旧怨了。”贺珣果然说。
“这么多年他都放不下?够记仇的。”
已知贺宇航小的时候胡方就不喜欢他,对他尤其冷淡,那就算从他记事时开始算也有十来年了,“还有,他为什么要替别人敬你酒,那个华什么的又是谁?”
“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贺珣低头看他,“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
“我那是替你分忧。”贺宇航难得从贺珣身上感受到一种无可名状的“萧条”感,忙碌了大半辈子,没必要再受以前的人或事所累,他劝贺珣看开一点,“算了,随他去吧。”
“他都这么说了,以后你更要开开心心地享受你的退休生活,晒晒太阳养养花,有时间了也可以多陪陪我妈,你俩一块出去走走,省得她一直念叨。”贺宇航躺倒下来,在贺珣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得不说,这腿比秦淑勤女士的可要好枕太多。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贺珣嘴上嫌弃,手却自觉地抚过他的额角。
“操心的时候是小孩子,躺下来又变大人了。”贺宇航仰面看着头顶,不知道看了多久,贺珣一直在他脑袋上揉着,渐渐地他眼皮开始往下坠。
“……你说人这一辈子,名利之中不断取舍……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果然伤感了,贺宇航想,他翻了个身,嘴里不忘呢喃,“……得到个宝贝儿子。”
“爸我其实……特别为你骄傲……真的,特别。”
贺珣似乎笑了声,再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贺宇航彻底睡过去。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郝卉月思前想后,还是不顾劝阻,请来个据说很灵的大师上门给贺宇航驱邪。
大师绕着房子走了三圈,里外里地不住看,最后大笔一挥,在他房门背后贴了张八卦符了事。
两天后郝卉月又带着他去了他们当地一个尼姑庵里,每天跟着师父们念经修课,美其名曰净化心灵。
地方是她同事推荐的,郝卉月特地请了假陪他过去,贺宇航起初还有点抗拒,他就算要去短期修行也该是去和尚庙。
结果到了地方发现是在一座小山上,风景特别美,尤其下了雪后,盖在青松下的小楼有种走入画中又融于天地的肃然之气,让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在这坐上一天就已经是种享受。
山上没信号,贺宇航收了手机,跟着师父们的作息早起早睡,每天睁眼就是干活,买菜砍柴挑水擦地,使不完的劲,没事的时候就听听经,或者坐到院子里,看着远处雪中点翠的山景发呆。
这半年时间里难得的平静时刻,他几乎什么都没想,手里捻根枯草绕着山道走走停停就能过一天,寺里斋饭也好吃,贺宇航大口大口的,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郝卉月多捐点香火钱。
他以为自己如愿被净化了,就算没那么彻底,至少短时间内做到了心无旁骛,也在同样困扰他的所谓人生取舍的难题上获得了答案。
可当他回到家,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翻开手机第一时间还是去找应蔚闻的消息时,那种他以为的一块石头落地的踏实感,转头成了淤堵在他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的苦果。
他跟郝卉月说他出去一会,郝卉月喊他穿件外套,贺宇航充耳不闻,直接冲进了楼道。
跑会步吧,电梯下来后他想,小区里环境挺好的,这种天出来的人少,他就是当场发了疯也不会有人在意。
贺宇航原地蹦了两下,搓了搓手,准备工作做足,可真当要跑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大脑空空,身体像被定住一样,怎么也迈不开腿。
不知道往哪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必须这样做。
最不知道的,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半年来贺宇航不断问自己,他做错什么了,他的人生从哪一步开始,没有踏在本该落脚的地方。
他给应蔚闻打电话,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是跟其他人一样觉得他是个麻烦,想要甩开,还是真的对他有想法?
他更想应蔚闻能把那些话收回去,他这人忘性大,应蔚闻如果跟他说是开玩笑的,他可能过几天真的会当无事发生。
应蔚闻没接。
贺宇航怀疑他是故意不接的。
故意不来问他去了哪。
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哪怕再问一次呢。
再问一次……贺宇航蹲下身,有些痛苦地抓起脑袋……无论再问多少次,他的答案难道会有不同吗。
第50章 感觉不到【P】
原本打算是等元旦假期过了就回那边找房子的, 待着待着不想走了,郝卉月也不想他走,非说瘦了太多要给他好好补补, 贺宇航就在家里复习,一直待到一月中旬回学校参加期末考。
贺珣说陪他一块去。
“不用, 都净化这么久了, 早洗干净了。”
“瞎说八道什么。”郝卉月拍了他一下。
“我是想着你考试这几天,去帮你把房子定了,下学期开学,好直接就住进去。”
贺宇航想想有道理,主要他爸这刚退休, 没找着下半生追求的事业呢, 有点孤独寂寞冷,理解理解,换个地方散散心也好。
他们坐车过去, 订了学校附近的酒店,第二天吃过早饭,贺宇航走路去考场, 贺珣联系周边的中介, 贺宇航让他慢慢看, 不着急, 年后的事呢。
考场是按班级分的, 自从那件事后,贺宇航再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这一次他刚走进去,教室里分开坐着的二十几个人全朝他看了过来。
顶着这样的目光,贺宇航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适是必然的,尤其伴随着周围接连不断的窃窃私语,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衣服当众审判的囚徒。
但山里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忘我,那些自省没白费,贺宇航心里的屏障还高高矗着,他们猜测什么也好,说他什么也好,不去听就行了。
一旦真的学会摒弃周遭,他发现像葛飞那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并不如想象中困难。
直到开考前几分钟,一个人走了进来。
须臾的抬眸,贺宇航望向窗外,意料之外的身影闯入,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应蔚闻手里拿了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被同样拿着纸袋匆匆赶来的人叫住,两人站在后窗口说话。
贺宇航握笔的手渐渐僵硬,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突然紧张起来,应蔚闻这是来监考的?
他们学校研究生可以监考本科生吗?那考场呢,是随机分配的,还是可以自由选择?
应蔚闻能看到他的班级吧,所以他是特地选了这一场?
不接他电话却要制造这种偶遇,贺宇航想不通,他直愣愣地看着,直到应蔚闻转身进来,第一眼便是与他撞上。
他似乎同样有些意外,片刻后移开目光,这让贺宇航越发生气,他明明告诉过应蔚闻自己是什么学院,在哪个班级,生日那天应蔚闻能准确找到他,拿到考卷袋的时候却不知道了。
“书都收教室后面去,再有五分钟开考。”应蔚闻站到讲台上,朝下看了一圈。
教室里稀稀拉拉响起走动的声音,很快考试铃响。
前十分钟,他象征性地下来走了两圈,之后便回到讲台上,一只手在桌沿撑着,专注地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整整一个多小时,应蔚闻保持同样的姿势,直到台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他才抬起头。
“注意考场纪律。”
这一科考设计制造基础,卷子有些难,不少人抓耳挠腮的,贺宇航在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做完了全部,他观察周围,没有人提前交卷,突然的无所事事叫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目光再度朝应蔚闻看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应蔚闻放下笔,重新走了下来。
经过贺宇航时,他手指微曲,在他桌角轻敲了两下,“再检查一遍。”
贺宇航一下回神,竖起耳朵,在听到应蔚闻走向身后,再没有其他人有此待遇时,心底深处猛地泛起股酸意。
于是在应蔚闻收完全部卷子后,贺宇航追过去,拦下他,说有东西落在他宿舍了。
应蔚闻问是什么东西。
“多肉。”贺宇航脱口道:“我养在窗台的那盆。”
应蔚闻似乎想了一下,从他的反应,多半是没想起来有这回事,但他还是给贺宇航钥匙,“你自己去拿吧。”
“你不回去?”贺宇航语气一下变得有些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就觉得应蔚闻此刻急于撇开他的做法让他不能接受。
应蔚闻看着他,略微抬了下手,“我总得先去把卷子还了吧。”
拿一盆植物用不了多久时间,应蔚闻甚至没想起来,那么他看贺宇航找的这个理由,更像是借口了。
贺宇航开门进去,室外是阴天,潮湿的空气里有股应蔚闻身上特有的干净味道,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在此之前他没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大多数人甚至连味道都没有。
贺宇航感觉有些闷,他走到后窗,推开了半扇,那盆多肉就在窗台边放着,长时间没有浇过水,里头的土壤干得起了裂纹,叶片从顶端向下蔓延出一圈焦黄色,看上去已了无生机。
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也就是那天做完笔录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拉了整整一车在那卖,五块钱一盆,便宜得要命,贺宇航随手就买了一盆。
他其实也忘了,今天能被他想起来纯属灵光一闪的偶然。
应蔚闻应该是真的没注意到,否则就算是扔了,也不会任由它在那枯萎,他一直有点强迫症,所以那两天贺宇航住在他这里,有意识地约束起自己,不去过多触碰别人的领地规则。
可他没想到,应蔚闻会是先打破规则的那一个,他的理解和退让没有等来同等的尊重。
对,贺宇航终于想通了这几天困扰他的症结所在,应蔚闻在开他玩笑,他一点都不尊重他。
贺珣打来电话,说叫好了饭菜,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贺宇航让他先吃,他决定再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不回来,那就是应蔚闻真不打算见他了。
后窗外风景稀疏,几棵枯树光秃得可怜,实在没什么好看,贺宇航却执意站在那,他拨弄多肉干瘪的叶片,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推门的声音。
应蔚闻走进来,朝他看了眼,贺宇航没说话,他便径自脱下外套,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似乎有事情急着处理,又或者在等贺宇航先开口。
“你为什么会去监考?”过了会,贺宇航问他。
“魏涛报的名,他肠胃炎,喊我帮忙顶上。”
应蔚闻看过来,“贺宇航,我不可能提前知道你在哪个教室。”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应蔚闻看着他问:“我不能去监考,还是不能跟你有这样的巧合?”
贺宇航在他的追问下有些刻意地看向窗外,他咽了咽,如鲠在喉般,一句为什么会去监考被他问得别有用心,而应蔚闻不仅听出来了,还揭穿他,以最直白且叫他下不来台的方式。
口直心快是贺宇航的特质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也学会了百转千回。
“窗户关了吧。”
就在话音落下时,应蔚闻听到贺宇航说:“我感觉不到。”
“什么?”
“我说我感觉不到,你说的那些,你对我的……想法,我感觉不到,我只觉得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应蔚闻但凡说一句是,他就是在开玩笑,贺宇航立马可以冰释前嫌,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可经历过之前种种,他也知道这不可能,果然应蔚闻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开这种玩笑。”
“还有。”应蔚闻说着,起身朝他走来,“怎么样算让你感觉到。”
他宿舍本就不大,从书桌走到后窗,三四步的距离,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贺宇航头皮发麻,两人明明身高相仿,身材更是接近,可在应蔚闻的压迫感面前,贺宇航总是会被轻易唬住。
看着他脸上一瞬间闪过的精彩纷呈,应蔚闻笑了笑,“我以为我上次已经做得很明显了。”
贺宇航顿时恼火起来,再次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应蔚闻大概挺喜欢看他这样的,往前又走了点,这下两人离得更近了,贺宇航不敢再动,往前不是他的本意,往后,他怕应蔚闻又要笑他,只得僵硬着身体在那死撑。
应蔚闻探向他身后,把那盆多肉从窗台上拿了下来,塞到他手里,“既然不是那个意思,东西拿完了就赶紧走。”
被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对待,贺宇航脾气也上来了,他梗着脖子,“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都被人从小夸到大了,这点自知之明不会没有吧。”
贺宇航愣神片刻,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这就是你觉得我跟岳锦白像的地方?只要是好看的你都喜欢?”
应蔚闻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在思考,不知道是这两个问题里的哪一个叫他如此为难。
贺宇航觉得自己就多余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自取其辱。
但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在意的,“你究竟是不是同性恋?”
“是或不是重要吗。”
“当然重要,是的话我就……”
“就什么?”应蔚闻接道:“离我远点?”
“那你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吗。”他说。
“什么?”
应蔚闻后靠在桌上,指尖在那几根萎靡得可怜的叶片上轻弹了弹,“枯成这样了还来要,你是真缺这一盆东西吗。”
“我买的我拿走有问题吗。”这理由很站不住脚,贺宇航心里知道,却不愿意承认,“何况你突然这样……我总要问清楚原因。”
“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呢。”
“怎么会……”鉴于应蔚闻善于敷衍的前科,贺宇航下意识否定他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真的会有人连自己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吗。
“但我爸是。”应蔚闻收起他那副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朝他看去,“你说这玩意会遗传吗?”
贺宇航被震惊在原地。
应蔚闻那个从他四岁后就没见过的爸爸,是同性恋?是这个意思吗?那怎么还会跟他妈生下他呢?
“我,我不知道……”贺宇航对这方面的见识浅薄得可怜。
杨启帆说性向更多是一种选择,选择也会遗传吗,可他也说过这种事跟基因有关,“应该会吧。”
“你觉得会?”应蔚闻笑了笑,点头,“那看来我真的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