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独栋后, 梁惊水仓皇把自己塞进卫生间。天渐渐凉快了,潮湿的海风如冰水蒸腾的冷雾拂过,只让她脸上的闷烫越掩越显。
“女朋友。”
这个词当初从陆承羡嘴里说出过,但与商宗陈述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种时候, 她不会脊椎过电, 胸腔也没有一阵阵膨胀的窒息感。发觉无意识屏息后, 心水早已搅和得又甜又浓。
是她太年轻了吗?
梁惊水拧开水龙头,水流哗然涌到最大。
举起手机,屏幕停在微信界面,第一个是文件传输助手, 第二个是“港城老牛”, 头像是她手绘的那张。
梁惊水点开对话框,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我肚子疼。
港城老牛:确定不是害羞了?
梁惊水立刻熄屏。
做咩呀。
这么准。
不是没接触过异性, 学生时代的喜欢藏在课间操和体育课的解散口令里,她很少遇到明目张胆的关心, 直到大学才有了第一个真正接触的对象。然而, 她对陆承羡的喜欢能够保持在一个度里, 很难偏移剧烈。
如此强烈的生理吸引力, 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比如, 刚才看着商宗穿睡衣走出来的样子,她甚至没仔细看他的眉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有种明知是孽缘, 脑子却失灵般沉溺其中的恐怖感。
回头想想, 商宗其实也没做什么很例外的事情。
称她为女朋友,只是打消他母亲的疑心, 一种审时度势的自我保全手段而已。
毕竟他们现在是合作伙伴,相较表层的金主与情儿, 多了另一层互赢纽带。作为财团继承人的他,本身就具备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
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梁惊水在矛盾中关掉水龙头,推开折叠门,商宗正懒懒地倚在墙边。那张出众的面貌再次自带柔焦,落在她眼里,像打了马赛克的春梦男主角。
不过……商宗的视角看她也会不一样吗?
有些感觉是双向形成的,他们还交换过信息素这么多次。
他会不会也觉得,和她相处的时候,像在做梦?
梁惊水余光望见墙上的窄边装饰镜,好奇地扯眼瞟去。镜中的女孩双颊绯红,眼睛也黑白分明,变得水汪汪了,女性的第二特征此刻异常鲜明。
果然。她挫败地抿抿唇,视线转回到男人脸上。
眉骨深邃,鼻梁挺直,居家时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似乎是从澳洲回来的时差尚未调回,眼白微微发红,凝望她时,永远带着一副情深意切的稳定感。
梁惊水难下定论,他对她是生理性喜欢,还是只出于生理性。
她突然有点意兴阑珊:“对视这么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看你?”
商宗眉梢略挑:“你为什么看我呢?”
“也没什么事。”梁惊水上前半步,眼底泛起狡黠笑意,“就在想,你会不会来亲亲我。”
她的眼睛在海光里可真亮,像小鲸泅泳在里头,一尾潜行到他心坎里。
商宗望着这双眼,情热径自漫开到眼角,还有他不曾发觉的万缕情丝,要把她绕进骨髓里,吞噬了去。
他唇舌的尺度拿捏得当,让她泻出几声细碎的颤音。
梁惊水脑海里浮现那晚在车上,他的吻沿着她的脐线一路逦迤,当时她混乱地睁开眼,只看见他紧实的背肌,隆起的肩胛。后座空间逼仄,她向后缩着手,最后难耐地探入他的发间,仰起脖颈微微战栗。
一吻结束,男人的下巴伏在她颈窝。耳边哑涩的喘音让人耳根发热,心又痒得慌。她微微往他怀外退了一下。
他抬手摘下眼镜。梁惊水瞥见那双平日温和的灰眸,此刻覆上了一层深沉的欲念,锁住她低声探询:“不要了?”
这三字像是陷阱的开关。
她答要,接下来便是不可描述的情节。
她答不要,又显得欲拒还迎,结果同上。
商宗再度将她的腰揽回,吻若羽翼般轻落在她唇上,绵延得让她脑袋里一片游离,晕晕乎乎的。
他身量接近一米九,平时又有健身的习惯。平日里男人的温柔呵护让人产生了平视的错觉,直到他身体压下来,梁惊水的视野被他宽阔的肩膀占据,那种铺天盖地的力量感将她整个人包裹,让她发抖,惶恐,又有点期待。
为自己冒出的这个念头感到羞赧,梁惊水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低下头埋进他的胸膛,双手捂住脸,努力掩饰那份难为情。
头顶传来男人轻快的笑声。
逗弄她这件事,他显然乐在其中,并且变成了一种爱人间较劲的小情趣。
商宗躬身,鼻尖轻抵着她的,能清楚看见她簌簌颤动的睫毛。这么近的距离端详着她的脸,他喉结微动,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别挡,我喜欢看。”他抬起手臂,指背几乎眷恋地、来回拂过她的鬓发。
梁惊水神思打结,整个人如高压锅漏气喷鸣。
冠冕堂皇之下。
也未免太犯规了吧!
现在还是青天白日,百米远的浅水滩上游客络绎不绝,庭院里似乎也没有传来轿车离开的引擎声,说不定他母亲还没走。
他们站在走廊上,像两个被爱欲灌满的容器,溢出的全是隐秘冲动。
梁惊水指尖微颤,脸上像是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发展,说不出是抗拒还是亢奋,她那双杏仁眼里水遮雾绕的,眼尾轻轻上扬,带点锋利的媚。
门没锁,但没有人敢贸然进屋。
软腻的腰肉就在商宗的手心,被他轻轻一带折成了半弧,从背后抱着人说:“带你去楼上看看?”
梁惊水脸持续发烫,低头将下唇咬到泛白。
她安静须臾,纠结着。
海风似乎变得更潮,穿透拱形窗洇湿了她的脊柱,催促她开诚布公。
跟随本心吧梁惊水,想干嘛就去干,每天一次自我洗脑然后沦陷,这有意思吗?她的心声质问自己。
“走吧。”她轻声回应,没有试图挣脱他越收越紧的掌心。
走廊呈“L”形,主通道贯穿一楼,左侧连接客厅与餐厅,右侧通向卧室和书房。经过一扇木门时,商宗偏头提醒她:“这间屋子从里面锁死了,里面有些我哥的旧物,最好别进。”
梁惊水顺着望了一眼,那扇门似乎与整个走廊风格格格不入。
门板是年久未修的深色胡桃木,这带湿潮容易起皮,不翻修裂痕只会越开越大。老式的黄铜门把手挂在上面,像被整幢楼孤立的存在。
梁惊水不自觉地脑补了一场十年前的风月轶事,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没理由深入八卦,只是点了点头。
商宗的卧室在二楼折角处,地板通铺浅色原木,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加州特大床,灰调天鹅绒靠背,搭配纯白高支棉床品。房间几乎没有多余装饰,除了极简设计的桌椅,和角落那株琴叶榕,她完全察觉不到任何人气的存在。
梁惊水敞开天窗,望着外边滟滟的浅水湾,兴奋地张开双臂:“哇,你这房间风景真好,比我刚在庭院里看到的还漂亮!”
商宗的目光却停留在看风景的人身上:“有兴趣搬过来吗?”
她反手撑住窗沿,侧着脸说:“我不确定,现在陆承羡知道了我家的地址,但我又侥幸地想,他应该没那个胆挑事。而且我现在和Chloe住得挺好的。”
女孩耳垂上的蛋白石散发出彩虹光泽,时而是澄净的蓝,时而透出温柔的粉与淡绿,最后和窗外的海面融为一体,让人读不懂她的心境。
商宗说:“那下次我带点小礼物给你室友,算是感谢她对你的照顾。”
他的周到早已融入骨子里,这也是梁惊水觉得迷人的地方。他总能记住她的喜好,从不苛责身边人,言语中更无半分索求,一切自然得如风过无痕。
后来,梁惊水的眼圈晶亮得像蛋白石,慌忙别开看外面的海。
她不喜欢他总是把她放心上,这梦太美好,美好得让她害怕日后难以戒断;
也害怕,他会再次在她落泪时温柔劝诫,不要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商宗似乎没察觉,起身走到她身旁,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身上带着她熟悉的雪松气息,令人无端郁闷。
梁惊水默默想,回到蒲州后,这种味道的香水她再也不能闻了,怕一旦触发记忆,收也收不住。
商宗顺手拉上了窗帘。
洗完澡出来,卧室里的光线依旧豁亮,与那晚停车场的后座不同,表情的细微变化在这里都能一览无遗。
房子里没有供女士换洗的衣物,梁惊水穿着他的衬衣坐在床头,衣摆垂到大腿,勉强当作裙子。
真正的亲密开始前,她反而没有昨夜车上那样大胆,只绷直了背,低头专注地扣着手指。
围着浴巾进屋的商宗见女孩这模样,轻轻笑出声。他膝盖微弯,撑住床沿上来,床垫因重量轻微下陷。
梁惊水立马往边上挪了挪。
他从身侧贴过来,揽住她的腰。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像个唐突的搅局者。商宗的眉间皱出一道深痕,耐心即将告罄。
梁惊水微惊,看了眼来电名称:Chloe。
不知为何,她心头一松,扬指快准狠戳中接听键。
那边的女声很焦躁:“惊水,我这边进来一个新租客,说是你前男友,现在到处找你——”
梁惊水的声音淹没在男人的深吻里,远隔着脑雾,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反而不太清楚。
等她喘过气来,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可她还是听到了重点:“看来我不得不搬到浅水湾了。”
“正好,你也不用回去,”商宗揽她的腰,“我叫人帮你搬行李。”
他轻轻松开浴巾,身影随即笼罩了下来,目光细细观察梁惊水的神态,确定她没有抗拒之态,手才抚上她的小腿。
白昼无所遮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男人裸露的肩膀上,肌肤映出柔和的蜜色。
在这片坦荡的光线里,他们的视线静静地交汇。
视线移到一点,梁惊水飞快拢下眼。
商宗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揽在怀里,带着温和的热度。
而她紧紧抱住男人,手指缩着,停在离他肩膀一寸的地方。
感受到她这个年纪对床事的紧张感,商宗握住她轻轻伏在他肩上的手,包进掌心,又低颈吻了吻她耳垂上的蛋白石:“怕么,要不等晚上关灯再继续?”
“……”
梁惊水头发散乱在他臂弯里,唇瓣动了动,调子里还带点稚气:“我就是觉得,你以后还是别在别人面前叫我女朋友,我怕哪天真把你当男朋友了。”
她的顾虑与眼前的情境格格不入,商宗神色一滞,又觉得她的脑回路可爱得很,笑着说:“我只能说尽量,不保证所有时候忍得住。”
“嗯,那你尽量。我真怕以后回去会特别难过,你考虑考虑我。”
他落下的吻轻而密:“我明白,我也一样。”
转为更深入的唇齿绞缠,梁惊水微微仰头,眼皮轻颤,后来被商宗额间淌下的一滴汗浸潮,睁开去望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她眉间微蹙,话音似嗔似怨道:“商宗,不要像平时对我那样温柔,今天稍微凶一点,好不好?”
“遂你所愿。”
第22章 情话宝典
商宗的情话信手拈来, 床事上更是如此。情到浓时,他将她紧扣在怀,头埋在她的肩窝,对身体的反应毫无保留地称赞。
除了嘴上功夫, 每一步都踩在她要求的“凶”上。
日暮西沉, 橘调的余晖透过纱帘洒进卧室, 男人的蜜色肌肤染上一层金铜,汗水湿透额发,沿颚线滑落。
她看着他眼窝和鼻周满是汗珠,亮亮的。
结束时, 那双湿漉漉的深情眼深深望着她, 像小狗般执着不肯移开。
不对,他这岁数, 得用“老狗”形容了。
一只很有床笫服务意识的老狗。
商宗裹上浴袍,腰带松松绕了两圈, 照例修剪完雪茄, 衔在唇角, 推开一点窗户。
海边温柔的风溜进来, 近处的他站在风口中心, 远处是橘子海,几只海鸥与雁背向落霞掠过天际,这一幕如画般定格, 化作无法复刻的浪漫具象化。
梁惊水片晌不动。
鸡皮疙瘩。
吐出烟圈, 商宗隔着白雾看过来:“水水,我真没想到你在床上这么生猛。”
梁惊水不可置否, 用被子捂住脸,偷瞄他锁骨上几朵胭脂花影, 激昂温存后的痕迹。
她承认自己有些偏好,但未曾表露,她也迷恋那种束缚男人的成就感。
显然,他现在知道了。
在那双灰眸的注视下,她突然想起一事,提着被子微微欠身,伸手去够放在小凳上的手包。
下一瞬,商宗抬手,卡片轻巧地停在指间。
一套动作很漂亮,惹得对面的姑娘捧场呜呼了声。
商宗敛眸。
手里捏着的,是他给她那张附属黑卡。
梁惊水解释:“我现在走一场秀有2000港元,基本工资加提成,再加上平面广告的费用,扣掉经纪人佣金和培训开支,一个月下来比我舅舅的洗车行收入高了好几倍,已经能还欠你的钱了。”
商宗唇角勾弧:“是吗?”
梁惊水:“嗯,”继而惋惜语气:“你是好心借我应急用,但我还真没用上,终于物归原主了。”
“留着吧,当纪念品。”
烟雾氤氲在初秋的傍晚里,他的一双眼睛沉郁如铅,正微笑看着她。
任凭梁惊水软磨硬泡乃至上升道德绑架,照样没能成功把黑卡还回去。
她无计可施,蔫着脸从手包里翻出蒲州交通卡,脱掉小熊Winnie卡套,将黑卡塞进去,再一起装进手机壳。
商宗瞧她郑重其事地完成这场交接仪式,轻哂:“包裹得这么严实,看样子以后是真打算不用了。”
梁惊水挑眉:“你得换位想,被我放进手机壳里的,都是稀罕宝贝,代表我对这个纪念品视若珍宝。”
商宗问:“那上一个稀罕宝贝是什么?”
“红色毛爷爷啊,说是能招财。”
她似乎回忆起什么趣事,轻笑着说:“今年我们那边搞了共享单车,手机一扫就能骑。不过有一次手机没电了,我把那100块给学校门卫大爷,让他帮我付了12块。”
被她带着笑音的断句感染了情绪,商宗眼梢弯动,雪茄也被搁置到一边。
梁惊水双肩直抖:“88这个数字吉利吧?那年大爷拎着一塑料袋纸币和钢镚给我,说是每次卖二手书攒下的碎钱,你想不到那袋子盘得多滑,手一摸就溜。”
商宗走过去:“只是这碎钱太占地方,手机壳装不下大爷的好心。”
梁惊水开心地扬调:“是啊。”他get到她的点了。
商宗低眼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浅水湾东南端有个镇海楼公园,经常有海外信徒前来庙里参拜神仙,傍晚游人少,适合散步。
“我没问题,顺便吃个晚饭。”
梁惊水拔掉充电插头,哼着小曲扫了一眼屏保,未接来电括号里的三位数让她顿时停住——生平头一回,有人给她打了一百多个电话。
白天被欲念迷了心智,她竟把一件重要的事抛到了脑后。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听着忙音,梁惊水心乱如麻。
打开WhatsApp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停在“水喉匠下午要来修理漏水的水管,记得留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商宗注意到她漫长的沉默:“不换衣服出门?”
梁惊水挠挠颈侧,思路紊乱:“我好像给Chloe留了个烂摊子,本来她就讨厌你,现在估计连我也一起不想见了,唉……”
她这焦躁情绪让他只能搁缓出门计划,毫无新意地安慰她,别想太多,兴许室友有事忙,过会就回电了。
梁惊水神经质地起身,说:“现在几点?我先等她回电吧。”
他故作自然地笑笑,说好。
商宗听她提过室友对他的怨念来源。但那个女人,在他眼里既无价值也无经济效益,她的去向如何,自然不在他的关心之内。
他重新靠在床上,看她那个慌张的傻样子,视觉上酮白漂亮,但他一时间也提不起什么情热了。海鸥飞到窗边叼走那根雪茄,他换了个姿势,眼里只有她的影子。
怎么说呢,确实是年轻的做派。
但也让人觉得,内心很妥帖。
黄昏短暂,唯恐怠慢。
纤指如飞针走线般在键盘上移动,她脑袋微垂,微红的鼻尖像是白瓷瓶上的一点胭脂。
梁惊水设想最坏的情境:陆承羡入室打劫。在脑海中列出一套应对方案,如果Chloe已被挟持,情况会如何?
她无法拖延,立刻拨通中介阿黄的电话,催促他确认Chloe的人身安全。
Chloe接踵而至的消息等同喜报:没你讲得那么恐怖啦……等你回来再慢慢聊,我搞掂这一班人都要累趴了。
虽不清楚“一班人”具体指什么,但确认室友平安无事后,梁惊水终于松了口气。
专属于他们的时间与空间再度回归。
“是我造成的吗?”男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思忖了一下:“嗯,对,是我太迫切了。”
嗓音中漾着几分笑意:“抱歉。”
梁惊水被他的回答堵住了嗓子眼,勃然欲怒的赤小人退隐脑海深处,半晌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那么近的距离,让我想听清楚你说的每一个字。”故意在最后面放重音。
颤抖不成音的“字”么。
梁惊水脸颊微微发热,遐思如潮汐般涌起又退去。
她弯唇轻损:“色鬼不可怕,就怕色鬼有文化。”
*
镇海楼是梁惊水在香港见过菩萨最多的公园,面海矗立着两尊超过10米高的天后娘娘和观音菩萨塑像,旁边还分布着众多吉祥人物的雕像,旨在保佑海民和泳客四季平安。
经过数个泰国烧香拜佛团,几个蹲在地上啃鱼蛋的孩子,一群拿着相机捕捉日落的摄影发烧友,梁惊水渐渐察觉,傍晚的游人远比商宗描述的要多得多。
商宗气定神闲地,扣住她快要被人群挤走的手,笑:“估错了,今天的天空和海是渐变色,这些人都是来拍照的。”
梁惊水淡淡说:“来都来了。”
走过红墙绿瓦的长寿桥时,远方天际的橘调已融化,呈现粉紫,沿岸的棕榈树与远处山脉轮廓为这幅天然的油画增色。
梁惊水不由驻足,举起手机调整景别,屏息对焦。
据说这桥走一遍能增寿三年,但绝不能走回头路。
余光瞥见商宗似要回望,她照片一晃拍糊了,顾不上查看,扬声制止:“别退呀,退了折寿!”
他露出一点别样的笑,毫不迟疑转过身,目光迎着她走来。
梁惊水摇头叹气:“唉,你这样活不久了。”
商宗牵起她的手:“心诚则灵,你要是不在我眼前,现在的我死又何足惜?”
“商宗,你知道自己是个情话宝典吗?”
商宗以为她在嗔怪,可实际上,梁惊水的焦躁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体贴入微的温柔,比起冰冷的契约更令人沉沦。她害怕日复一日地沉浸其中,渐生贪念,最后会不舍得放弃。
视野里的晚霞很美,身畔有无暇情人相伴,那天的梁惊水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丧失感。
梁徽长眠后,她寄人篱下,没有一刻真正的安宁和稳定。惯性思维让她认定,幸福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就算有,也不过是假象。
如果不是好好先生的出现,帮她找到将知识变现的机会,她连踏出蒲州的可能都渺茫。而如今,商宗在那位之后接连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好好先生像个无法捉摸的过客,关心的话语简短得可怜,支付学费后便销声匿迹,像一个随意摇号改变命运的上帝。
商宗不同,他真实,且触手可及。
万寿亭笼罩在渐渐沉寂的暮色中,海水轻柔起伏,仿佛深蓝绸缎上嵌满了点点星屑。
进去后,梁惊水下意识地与商宗拉开了距离,她明白原因。
他们身旁,一对老年爱侣和一对年轻恋人深深依偎在一起,而她似乎没有这样的资格。
“商宗,天黑了。”她轻声说道。
商宗很少有这样惬意的时刻,尤其是现在——人群寂静,海浪轻柔翻涌,心仪的姑娘就在身边。
梁惊水语气里的怅然引他回头,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不知何时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幽幽的声音从人群另一端传来,穿过璧人间的空隙:“圣诞、元旦、农历新年、元宵……我们只剩四个节日可过了,然后就散了吧。”
还没正式幸福,怎么突然就要散了。
商宗皱了皱眉,顾不得多想,直接从两对老少璧人中间穿了过去。
第23章 你包治百病
冷。
梁惊水打了个冷颤。
商宗把下巴搁在她肩上, 凝视着她薄薄眼皮下不停转动的眼珠,鼻尖渗出的细汗,以及哆嗦的脊背。周围是普通情侣共享的舒适夜晚,而她在他怀里, 浑身冰冷, 仿佛他成了她的寒冬。
日落之后, 这段关系的性质悄然改变。
梁惊水也不贪恋,拢紧开衫:“冻死我了,回去吧。”
“喜欢浅水湾这里吗?”
她反应了一下:“还行。”
商宗其实不太喜欢她这样,他宁愿她当着众人面拽着他的衣襟声嘶力竭, 骂他没事非要插手她的生活。
她太过通透, 也足够符合“合作共赢”的理念,反而让他的亏欠感越拖越长。
回到独栋之后, 商宗进书房处理海外项目的收尾工作。
这份融资项目比他预想的棘手,牵线人正是他第一次带梁惊水赴饭局时的老总。项目目标旨在整合亚太地区支付网络, 但背景复杂, 一旦触碰灰色地带, 银行可能遭遇巨额罚款, 甚至失去国际清算资格。
电脑里塞满了人际、工作, 以及董穗发来的联姻名单——自从知道梁惊水的存在,她立刻把适婚名媛的范围扩大了一圈。
那些照片看久了只觉得吊诡,每张脸都大同小异, 透着徒有其表的秀雅。
工作之外的个人情绪不时溢散出来, 干扰他的审件思路。
商宗效率不高地处理完一个分支,眼前忽而重现两人在套房那晚。
她淌着眼泪, 没有抽泣声,自己用手背揩了一揩, 背影要强地离开了酒店。
他不得不承认,对梁惊水,他有私心。如果商卓霖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去靠近她,他希望是自己。
咚,咚。
几声轻敲响起,间隔不匀。
“进来吧。”
商宗看了一眼时钟,指针正好指向九点。
这个点,书房的孤独难捱成习惯。
还未看清女孩脸上的神思晃漾,他先嗅到她身上的劣质烟味,很浓,呛鼻,像甜腻的水蜜桃爆竹中掺了一大片焦枯叶子。
“有心事?”商宗合上电脑,猜测她可能需要一点肢体宽慰。
“Chloe跟我说了。”梁惊水嘲弄地笑着,“我舅舅一家三口都来香港了,还是我前男友怂恿买的机票。”
商宗表情渐渐严肃。脸骨立体,不笑时总是看起来分外冷然。
“这种事他们没有提前和你商量?”
梁惊水摇摇头,坐到沙发上扶额说:“我舅舅上次打电话过来,让我帮表弟找个香港的大学念。我直接说我没那个本事,可他们看了网上的新闻,以为我傍了金主,还让我求你帮忙找关系。”
商宗垂目,从烟盒里取出雪茄:“先说说你表弟的综合情况,如果合适,我可以考虑帮忙。”
梁惊水护短情结一下蹭上来:“他高考没过专科线,英语不会说,也没有什么特长……我不会让你当这种人的血包。”
然后梁惊水就先他一步,极具行动力地帮忙点上火,表情不似贵人边娇媚的情儿,像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将士:“真的……他们都有病。”
商宗看着她这模样,闷笑出声。
他坑蒙拐骗地诱惑她好半晌,她才虚与委蛇地,抽了一口,然后被古巴烟叶的纯度呛到,伏在他怀里轻轻地咳。她连咳嗽都是勾人的,顾及着姿态,腹中肠鸣成为唯一出糗的部分。
商宗手掌虚托起她喉部,眼泪还在眶里打转,他说:“该吃夜宵了。”
2016年香港的外卖服务已初具规模,商宗在户户送点了一份寿司套餐,又从冰箱里取出一打跑马地金艾尔麦啤,和梁惊水去海滩野餐。
梁惊水把Mini音响放在野餐垫边缘,连上手机蓝牙,播放网易云的每日推荐歌单。
她喜欢在化妆时戴耳机听歌,今夜歌单也贴合她的喜好,很慵懒Chill的轻音乐。
配上海风、蓝调天空、幢幢灯火映在海面上的金纹,她惬意地靠在商宗肩头,忽然觉得,那些曾被自己无数次质疑的美好,是真实的。
无论是一年后,还是十年、二十年后,她再回忆起今晚的场景,细节也许会模糊,但那份为极致美好动容的心境,永远鲜活。
商宗怕她被夜晚的海风吹凉,出门时带了一条超大的毛毯,后来风大了,干脆成了一起取暖的工具。
毛毯虚罩在身上,他们碰了碰啤酒瓶,辛辣的气泡在舌苔上炸开。
像普通情侣一样,你一口我一口分吃着军舰寿司。
察觉背景音的存在感愈弱,梁惊水从毛毯里探出脑袋:“哪个混蛋把我bgm压没了?”
商宗耐心十足,笑说:“冲那些扰民的家伙比个中指,真找上门来,我替你扛着。”
当时,海边平台上一群东南亚人放歌热舞,街道边炸街的机车男孩轰鸣而过,情侣们依偎在栏杆处低声耳语,接吻拥抱。
她不甘示弱,调高音量,潇洒地360°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向所有正在幸福的混蛋致敬。
*
商宗在半岛酒店套房中配备了一间60平米的大型会议室,自从从澳洲回来后,他就被那个融资项目搞得焦头烂额,几乎很少有时间踏足浅水湾。
而梁惊水也因日常广告拍摄忙碌,两人一旦回归各自领域,经常大半周见不上面。
她就职的星启娱乐是香港数一数二的模特公司,旗下拥有众多长期合作的顶级模特与艺人。即便如此,张知樾仍为她接下了一大堆工作,年前的档期早已排满。
数字媒体的兴起,模特的曝光更多依赖新媒体平台。
她需要频繁出镜,同时打理个人的Instagram账号,按照张知樾的要求,每月完成粉丝增长指标。
除了收益比前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可观,梁惊水忙得昏天黑地,抽空和温煦聊几句的机会都没有;
每晚回到浅水湾,关闭勿扰模式,陆承羡的消息轻松突破99+。
她前阵气得打电话问郑经理:“单家怎么就放心让这个高智商女婿来香港?不该躺在他未婚妻榻上夜夜笙歌吗,跑来骚扰前任算哪门子事?”
郑经理给出的解释是,陆承羡接了一份香港的融资项目,是对方开出高额薪水主动挖他过去的。
至于骚扰她,应该纯属人品问题。
其实有时候想想,陆承羡长得帅,脑子也好。
撇开下半身不太管用的问题,被大公司抛橄榄枝也不无道理。
在知道真相之前,梁惊水甚至有过几次错觉,认为他醉酒时打来的电话是出于真心。他或许真的对她有感情,只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另择他路。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世上能有多少傻子愿意替出轨的男人找借口?
她不打算成为其中之一。
梁惊水连轴转了几天,最初的热情已被耗尽,她在一个周五的下午看着闪光灯一帧又一帧,像个无情的摆拍机器不断变换姿势,突然烦躁。
也是在这一天,她安排了一顿晚饭。
当面感谢前室友的帮忙,也借此回绝粱有根一家来香港的意图。
意外的是,向来嘴上不饶人的Chloe,对梁有根一家展现了难得的耐心。
当天下午他们刚到,Chloe立刻联系阿黄,帮忙找了一套适合三人居住的公寓。
陆承羡一进门就对公寓环境挑三拣四。原本满心以为能和梁惊水合租的他,在得知梁惊水不住后,变脸反悔签好的合同。
梁有根因为联系不上外甥女,隔三差五跑来找麻烦。
让Chloe白白挨了不少无妄之灾。
那天梁惊水照例下班,气温比预报的还低,她穿得单薄,冷风一吹,整片后背凉得发紧。
很奇怪,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赶紧打车去饭馆,而是怀念起商宗的体温。
清晨,他总是在闹钟响之前从背后抱住她,像一团柔软的云,裹紧、贴合。光滑的背部挨着37度的体温,让人瞬间松懈成软体动物,只想赖在床上不起来。
最近他们攀谈的机会不多,梁惊水栖在浅水湾的夜晚变得又长又冷。
也就是因为这份寂寥,经过停车位时,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灯标下,商宗站在车边抽烟。
如有所感般,他的目光离开公司大屏的模特梁惊水,低眸看向现实中的她,笑里多了缱绻。
梁惊水迅速从丧尸状态切换,化身被爱情滋润的小女人,张开双臂奔向他。
商宗被她扑了满怀,退后踉跄半步才站稳,语气宠溺:“最近过得怎么样?”
梁惊水实话实说:“那我可有的吐槽了,简直是噩梦。”
全黑的玻璃膜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换气的间隙,男人那双多情的眼定定看着她,牵引着她沉沦,而他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重逢的喜悦还在,梁惊水呼吸不匀地趴在他怀里:“你待会不忙了?”
他笑了笑:“还要开会,但我想在之前见见你。”
“我也是,我等会要接我舅舅一家吃饭,还好在那之前见了你。”
这种对话与真正的情侣又有什么不同。梁惊水忽然想起前些夜晚,他拭去她的眼泪,问她是不是动心了。
搞笑,她才不信他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对面的男人眼里噙着笑,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沉沉:“这几天忙到我一度以为自己老了,不过见到你之后,确认没可能。”
梁惊水听出他话里的不正经,伏在他腰侧的手,试探着往下一探。
脸上爆热,赶紧缩回。
商宗嘶了一声才开口,凑到她耳边:“说明什么?你包治百病。”
第24章 嫂子
手机在碳纤维仪表板上震动滑移, 工作消息接连涌入。每一次嗡声响起,梁惊水的心跳都会漏半拍,而他却依旧阖眼专注。
她赶在晕眩前低下头,离开男人温热的口腔, 呻声暧昧。
头发被电话线发圈松松系着, 几绺短发垂落到额前, 是最近互联网上流行的凌乱美。
商宗笑着替她拨了拨,指背停在鬓角:“怎么喘得这么急?”
“还不是怪你不让我换气,”梁惊水瞟了眼手机,“它一直在震, 你要不看看吧。”
商宗抬手拿过, 目光停在屏幕上几秒,眉心慢慢蹙起。项目突发了紧急情况, 他没再多留温存的时间,顺手替梁惊水叫了辆的士。
临出发前,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水水, 给我点时间, 下次见面好好补偿你。”
梁惊水自认对金融略有见解, 或许了解商宗的困难后, 能帮上一点忙。可她目送那辆纯黑超跑驶远,感受到周围同事若有若无的目光,她默然闭眼, 再次承认了自己的角色局限。
女朋友、情人、床伴……
无论如何, 都不会是幕僚。
半小时后,红色的士在饭店门口停下。这家餐厅主营港餐, 是李辛夷在工作间隙极力推荐给她的。
梁惊水刚推开车门,就瞧见远处一个青年被保安轰了出来, 整个人在地砖上滚了几圈,膝盖处的布料都磨破了。
那张脸越看越眼熟,梁惊水从脑海库存里搜索了一圈,认出是温煦的男友郑锡。
不对,现在是前男友了。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她下了车,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开郑锡直接进饭馆。谁知郑锡眼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挡在她面前:“单小姐,我有事问你。”
梁惊水警惕地与他隔开距离:“怎么?”
郑锡面露焦色,语速加快:“阿煦一句话都没留,直接从家里搬走了。我到处找她都找不到,有人说看见她在这家饭馆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单小姐,你和她关系好,告诉我,阿煦是不是出轨了?”
“温煦不是因为受不了你嗜赌成性,早就提过分手了吗?”
梁惊水记得温煦那晚在便利店的说法,她替郑锡还了高利贷,结果他依然死性不改,她才终于提分手搬家。这理应是两人了然于胸的结局。
郑锡茫然:“没有,她是一夜之间消失的,而且我在那之后已经改过自新了,真的!我还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很体面薪水也很稳定!”
联想到温煦近日的反常,梁惊水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忽然不确定该信谁,或许这两人的说法都掺了水分,真实情况远比表面复杂。
余光里,郭璟佑叼着烟,慢悠悠地从店里走出来。这人一旦没表情,眉宇间的戾气就有点重。
可就在与她对视的瞬间,那股戾气一扫而空,呲出两排耀眼的烤瓷牙,又变回记忆里那副不太正经的模样。
梁惊水还没表露惊讶,就见那牙齿在路灯下反着光的男人一脚横踢在郑锡小腿上,力道十足,直接让他跪倒在地:“哟,这扑街还敢缠上我们水水姑娘?条根痒了不会去找鸡啊?”
骂完这句,郭璟佑可能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像是暗讽梁惊水和妓女一样廉价,颇为欠妥,连忙转动脑筋找补。
“这人前些日子刚缠完我女伴,现在又缠上你了,我就猜测着他是……呃……寂寞了?”
梁惊水倒不是想咬文嚼字:“你的女伴是温煦?”
郭璟佑一时语塞。
他干脆朝后挥挥手,叫来几个西装男架走郑锡,免得这扑街又说些不该说的。
郑锡被塞进路边一辆的士,为首的西装男交代司机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放下,随后重重带上侧门。车辆启动时,郑锡红眼扒着车窗朝外喊:“告诉温煦,我一定会找到她的!我会让她后悔背叛我!”
处理完闲杂人等,郭璟佑圆滑地避开女伴话题,得知梁惊水是带大陆亲戚来吃饭,笑着说这家餐厅是他开的,感谢她赏脸,今晚就让他尽地主之谊,免单招待。
梁惊水几乎是在一群服务生的簇拥下进了包间,等她缓过神来,只望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连郭璟佑的影子都找不着。
舅舅一家和Chloe一同到场。
看着Chloe脸上那副无精打采的表情,梁惊水猜想舅舅肯定又是先跑去群租房找了她,硬拉着一起来的。
表弟梁祖被舅妈摁在了梁惊水旁边的位置。她眯起眼打量他,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完全看不出他才刚满成年。
舅妈一把拉住梁惊水的手,一屁股坐到她另一侧:“哎哟,你这孩子怎么来香港后还瘦了?这儿的饭不对你胃口吗?”
梁惊水像夹心饼干里“利”的部分,被一个“奥奥”母亲和一个“半奥”儿子挤在中间。梁有根坐在儿子旁边,Chloe则自觉挑了最外侧的位置。
梁惊水牵起唇角,笑道:“哪有您做的饭可口,瞧您圆润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了。”
话题显然不止于寒暄。菜还没上齐,梁祖已经埋头猛吃。
舅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感叹这个儿子多么不争气,要不是还有个出息的姐姐,以后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梁惊水整场态度丝毫未动摇。
她最大的能力,是为梁祖介绍一个同学开的复读机构,学费她能帮忙垫一部分,但她绝不会去求商宗。
话间,她朝提前对好台词的Chloe递了个眼色。
Chloe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忧心忡忡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别信网上那些不靠谱的娱乐新闻,商宗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深情好男人。他对惊水一点都不好,还家暴威胁她不许透露。我作为室友,亲眼看到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香港的工作机会全是惊水自己争取的,商宗压根没帮过忙。”
梁惊水低眉不语,目光扫了一眼门外,确认没有旁人后,这才缓缓撸起袖子,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
舅妈捂住嘴,小声惊叹:“天啊……怎么会这样?”
她刚想凑近查看,梁惊水马上把袖子放下,声音隐忍:“我的处境你们现在也清楚了,那些有钱人玩得花而且专横,我根本无法摆脱。”
尔时,梁祖吐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算了,我不读书了,我留在香港和表姐一起打工。”
梁惊水顿时无言。
剧情朝向她抗拒的第二个分支发展。
粱有根皱眉:“你想好了?”
“嗯,”梁祖分析得有理有据,“表姐身上穿的都是牌子货,一双鞋顶得上洗车行一个月利润,虽然她不被有钱人善待,但也确实不缺钱。”
思虑片晌,梁有根眉头一舒:“行,你这孩子总算懂事一回。”随即转向梁惊水,说道:“给你表弟介绍进你公司工作吧,从助理做起就行,惊水,我们都很放心把他交给你。”
梁惊水眼神晃了晃,脑袋滑向混乱的边缘。
对面的Chloe同样错愕片刻,与她无声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都是无可奈何。
舅妈坚持光盘计划,最后盘里的汤汁都用面包刮得干干净净。
在这场饭局本该结束时,突然拉着梁惊水哭诉她不在洗车行的日子,老公和儿子如何不让自己省心。
女人真难做,就像她被家暴了还要忍耐。
有那么一瞬,梁惊水低头看着舅妈的手掐在自己用眼影伪装的“家暴”痕迹上,鼻尖凝起酸涩,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幸福果然是比出来的。
若不是这些琐事的衬托,她不会在这一刻,变得好怀念与商宗相处的时光。
商宗整个十月都忙得分身乏术,每天陷于项目风险和公司内部纷争之中。这一战即使告捷,他也很可能失去董事会的信任。
间或,他会想起那个手脚冰凉的姑娘,她的日程同样紧凑。
他们的微信聊天常常停滞在24小时前,时间的半透明框总是显示“星期”,而非“昨天”。
商宗觉得经纪人不该给她派这些活,但自己的倾向又希望她忙一点。如果感情里一个人忙一个人闲,那幢独栋又大得空旷,他担心她会因此感到孤单。
刚才,他通过多方协调,用三小时成功保住了项目的上亿流水,董事会集体起身鼓掌。
但九隆银行的国际清算账户仍被列入观察名单,未来交易将受到更多审查,他也免不得被父亲一通问责。
散会后,他看到她发来的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以前。
梁惊水:我好想你呜呜。
商宗盯着最后那张打滚的表情包,脑海中自动将她的脸代入,无声扯高嘴角。
忙到头昏脑胀的夜晚,他从尔虞我诈的商业角斗场撤离,打开手机就是这姑娘不加掩饰的思念。
忽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有幸拥有她的爱。
商宗点燃一根雪茄,站在高楼的边缘俯瞰着城市的夜景,心中却不再空无一物。
他想起最后待在浅水湾的那天清晨,日光轻覆在床幔时,梁惊水面色酡红地窝在被子里,瞅他摺起袖口的动作,语气嗲嗲地问:“商宗,我看你刚才被绑得好乖,挺适应这个角色了吧?”
他只庆幸她没把痕迹留在显眼的地方,笑着婉言谢绝,说自己还是更喜欢当捆人的一方。
她把被沿扯高,只露一双水润的杏眼在外边,声音被闷住:“好吧,你平时不勉强我,我也不会让这段感情里存在不公,让你受委屈。”
商宗笑着看着她,心知这小姑娘鬼得很,分明是在使苦肉计,哄他跳上那条回不了头的船。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有心了,你睡个回笼觉,等我回来。”
当时那话说出口,是想着晚上回浅水湾时好好满足一下小姑娘的小众性癖。
可眼下山雨欲来,让他连受虐的机会都全压在了职场上。
商宗拿起手机,打算拨一个电话过去,回馈她的直白思念。
郭璟佑的消息从屏幕顶端坠下来。
【corridor_camera_2016-10-31.mp4】
郭璟佑:宗哥,我给你调取了饭店走廊监控,你看看吧。
郭璟佑:那个女的在背后诽谤你家暴。
商宗眉弓微扬,第一反应是床笫的“家暴”。
郭璟佑看不下去:那女的哪来这么大胆,宗哥你千万唔好宠到她无法无天呀。
商宗很少在人面前做解释,但那天脑中浮现她又热又软的唇,残存烟草和红酒的涩味,在风雨欲来时微张。
他迫切希望她高兴一点,把她弄成秘果的春图,只有自己看的德行。
商宗也记不清自己在床上哄了她多少次,连那些承诺听起来像是真的。
如果能宠她到无法无天,让他的愧疚没那么重,也好。
商宗回复:这么叫你嫂子,我看你胆量确实涨了。
第25章 我们现在可是在外面
等到舅妈吐完前半生苦水, 从饭馆里出来,已经是夜晚十点。
闹市金粉玓烁,错落着艳绿色和复古的红。
梁惊水抬头想看夜空,迎来的却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
她恍如井底之蛙, 徒然仰望, 只觉得月亮躲在洞口之外, 遥不可及。
舅妈在梁有根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揽住电线杆,弯下腰呕了出来。
这下好, 肚子里的苦水也吐干净了。
梁惊水置身于平静的绝望里, 冷然看着梁有根拍抚着女人的背,而那女人却满脸惋惜, 觉得自己没占到“免单”的便宜。
Chloe站她边上抽烟,压低嗓音说:“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幸好那两个无啦啦精要回大陆了, 现在就剩个细八公让你对付。”
饭馆给舅舅一家叫的车停到路边, 梁惊水看着他们依次上车, 抬手轻轻挥了挥, 脸上的假笑无可挑剔。
直到车辆滑出街角, 她偏头去看Chloe:“也不一定,有时候那个小的烦起来能顶俩人。”
Chloe碾灭烟蒂,抬眼笑道:“哦, 还以为那孩子挺内向。”
“我搞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她撇嘴:“跟你关系好呗,帮衬一下又没事。”
显然对梁惊水来说, Chloe不是什么大善人。
她活在阴潮的老鼠洞里,白天是宅家社畜, 晚上能对夜店初次见面的人掏心掏肺,蹭完卡座比谁跑得都快,助人为乐才真是倒反天罡。
梁惊水抱手安静审视她。
Chloe被盯得发怵,梗起脖子:“喂,蚊子血也是血啊,我就有点羡慕你,身边还有亲人专程过来找你。”
梁惊水一愣:“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光这点蚊子血够让人炸毛的了。
后来她们再聊起这天,Chloe坦言自己出身中产,大学时因为轻信社会上的人被坑骗辍学,不得已混迹上流圈子。
商宗的一次决策,让她跌至地下鼠的境地,连双亲都断了来往。
这根刺让她屡次将怨恨投向他。
Chloe再愤懑,也忌惮梁惊水是商宗的人,担心败露后日后连香港的鼠洞都无处容身。
她随机指了个方向,打岔道:“快看,商先生来了。”
梁惊水沿着看过去,熟悉的超跑缓缓停在街道对面。
男人敞开车窗,她眼尖瞧见副驾上竖着的一束白色花束,眉眼抑不住地弯起。
第六感似乎在冥冥之中发挥了作用。当商宗下车走过来时,梁惊水才意识到,白天去银行办的一趟事竟派上了用场。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沓被牛皮纸包好的港币,在男人伸手搂住她腰之前,利落地拍到他手心里。
商宗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钱,掂了掂:“我最近没空满足你,怎么突然发起酬金了?预支款?”
梁惊水脸微红:“你想哪去了,这是我欠你的钱,说好了月底发工资就还你。”
跟前还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她什么表情商宗才不管,用手里的钱砖把梁惊水勾到怀里,低头在她耳鬓落下一吻,温声说:“一路念着你,终于能来陪你了。”
梁惊水不似他那般旁若无人,微微挣脱,避开他进一步的动作。
“我朋友看着,别闹。”她嗔声怨他。
商宗笑着,将现金塞进麂皮风衣的口袋里。
撇去私人情感,这更像是合作之外的“经济过节”,也是最初拉他们关系的良机。
他自然要收下。
一旁的Chloe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目睹这一幕,心头不禁微微一震。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人脸上会表露深情。
他看梁惊水的眼神,分明是爱人独有的宠溺。
Chloe第一次见到商先生,在三年前的宴会上。
当时她跟了一个新能源行业的创始人,新能源正值风口,创始人在两年内从千万资产翻到亿万身价,她借此沾了不少光。
然而那男的癖好独特,钟情于室外的特殊乐趣,“红利”的背后也让她吃尽了苦头。
她整场宴会都在起鸡皮疙瘩,走路时必须扶着点什么才能稳住打抖的双腿。创始人突然发消息,让她去包房斟酒,说自己正陪大人物谈事。
进入包房,借着墙上幽渺渺的壁灯,她看清满室昏颓里坐着的“大人物”。
他身穿熨帖的黑马甲衬衣,两条过分修长的腿被西裤包裹,优雅地交叠着,整个人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Chloe进来,他耸着眼皮未曾表态,唇间的橙花一点点烧亮,化作几缕白雾。
创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到商先生身边。他大概察觉了女人的不对劲,淡淡在她身上端详一番,问她是不是还在读书。
Chloe没什么气势:“我辍学了。”
“是么,真遗憾。”商先生神色居然有些微的悲悯之意,将雪茄置在烟灰缸的凹槽上,随后严词拒绝了创始人的提案。
那之后,她成了圈子里的烫手山芋。被认为挡了财路,人人避之不及,创始人也不堪舆议甩了她。
如今看他搂着梁惊水,深情眼里漾着一抹孩子般的清润,是坠入爱河的人才会露出的破绽。
Chloe不想在这种场合被以朋友的身份重新介绍给商宗,朝梁惊水无声告别,转身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腻歪片刻后,梁惊水坐进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便觉小臂一凉。
商宗用指腹拭去她皮肤上的一块色痕,看了看自己指尖上的颜色,若有所思道:“郭璟佑说的是真的。”
居然是真实的诽谤。
梁惊水毫不客气地把袖子往下一拉,将淤青遮住:“这都是权宜之计,我要是不卖惨,到时候麻烦的可就是你了,倒是郭璟佑为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眶瞪圆:“啊!他是不是趴在门口偷听我们讲话了?变态!”
商宗闷声笑起来,揉揉她脑瓜:“说得不错,他就是变态。”
那天晚上,他们依偎在浅水湾独栋的院子里,音响里放着Eason的粤语老歌。
有一句歌词提到了“明月光”,梁惊水的思绪一晃,回到刚才在闹市抬头时的感受——星月被高楼掩盖,空旷,压抑。
那种无法触及的距离感,就像阶层的固化一样,她永远不适配香港的灯火繁华。
梁惊水抱着膝盖,蜷在商宗温热的怀里,抬头望向天际。
天是蓝暗的,纤月如勾,也如霜一样白。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空旷感也会变轻,让她暂时忘却现实里的烦扰。
是不是代表,她此时是幸福的呢。
商宗下巴枕在梁惊水的肩上,两人随着音乐轻轻摇晃。听她随口调侃:“你们这些有钱人,听歌的品味倒是跟平民百姓差不多。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些逝世的名家,或者古典乐什么的。”
他中肯回答:“雅俗共赏而已,小众的爱好不代表高人一等,我也可以是个普通人。”
然而,商宗的手和嘴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一边说着值得引人深思的话,手指却不安分地游移,从她的腰部轻拨而下,路径游走至腿侧。
梁惊水仰颈微喘,瞪他:“你是不是又想和上次停车场一样胡来?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在外面。”
“放心,我有分寸,”商宗掌心贴上她的小腹,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拉近,“感觉到了吗?”
她尾巴骨被抵住,听他嗓音里染着露骨的色。
不由反思,刚才的话题到底哪一句点燃了他的兴致?还是说,热恋的前三个月,他随时都处于这种备战状态?
越想越臊,梁惊水索性双手一齐推他的肩膀,催促:“回屋里再说!”
夜晚的氛围足够令人微醺,无需酒精加持。
卧室里,梁惊水听着黑暗中衣物窸窸窣窣滑落的声音,感受到他已经蓄势待发。
而她咬着唇,微微弓起脚轻蹭他的。
商宗反手握住她的脚踝,气息渐沉。
就在两人即将更进一步时,他听见女孩带着几分心虚的声音:“商宗,我肚子突然有点疼,可能……来例假了……”
商宗停下动作,隐忍地往回压了压:“那算了。”
随即撤身,伸手打开了床头的主灯开关。
灯亮的一瞬,梁惊水还没来得及扯被子遮羞,手忙脚乱地虚拢在身前,目光却是春水初融地看着他,蒙了尚未散尽的情欲。
她委屈巴巴说,下次吧,下次我再补偿你,任选哪一种都行。
这模样着实让商宗咬牙切齿。他低头套上衣服,试图借穿衣的动作转移注意力。
梁惊水趁着这个空档,迅速溜进了浴室。
事情都处理妥当后,商宗再次熄灯。
十分钟不到,她折腾似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我睡不着。”
商宗闭了闭眼,彻底放弃睡意,手臂伸向床头的开关,把灯重新摁亮。
他在她耳边恶劣道:“水水,等你周期结束那天,我们拭目以待。”
显然,梁惊水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赤着脚盘腿坐在书房靠窗的胡桃木书桌前,悠然地摆弄着电脑。
桌子足足有三米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海面泛着微光,远处几个同样不睡觉的夜猫子正在沙滩上堆小人。
商宗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处理工作文件,而她的注意力早已被电脑里刚继承的虚拟农场占据。
清理杂物时,手上的工具级别太低,几块大石头和树桩都动不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打开浏览器,翻找攻略,最后还真被她找到了一份作弊mod。
商宗头也不抬,淡淡开口:“你要是作弊,这台电脑以后就不给你玩了。”
梁惊水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敢情这人一直在留意她的动向,真是阴险。
她鼓了鼓腮帮,忍痛点掉了浏览器窗口,嘟囔着:“小气鬼。”
鼠标边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响起微信系统铃声。梁惊水忙得目不暇接:“商宗,帮我接一下,我钓鱼腾不出手,密码是我生日。”
商宗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放下手里的钢笔,顺势拿起她手机输入“0817”。
屏幕亮起的瞬间,唇弧却渐渐平直。
他盯着备注“陆承羡”之上,那张黑白头像,扭曲的脸廓,清晰的五官,和她上次画给他的头像风格一致,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试想他们两个人的头像并在一起,她能分清谁是谁么。
商宗眼微沉,手一抬,干脆利落地按掉了电话。
第26章 交颈鸳鸯
梁惊水完全摸不准这人的行事风格, 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比白天的温柔更让人难以琢磨。
她正吐槽游戏里那个爱喝啤酒的NPC,嘴臭又刻薄,话说到一半, 后知后觉整个人被商宗环臂圈在了怀里。
他微微前倾, 不知道是在看电脑屏幕, 还是透过玻璃反光,注视着两人重叠的影子。
“你怎么把我电话挂了?”
联想他刚才的反常举动,梁惊水顺口问了一句。
商宗没应声,只是手从后面抱得更紧, 呼吸滑入她颈间。
像细丝拨弄肌肤, 痒得她不自觉耸高双肩。
窗外,那群夜猫子已经不见踪影。梁惊水原以为他们堆的是小人沙雕, 结果仔细一看,几只大眼鸡仔正以鬼灵精怪的姿势, 对着书房窗户搞怪。
她忍不住失笑, 掐指算了算, 明年正好是鸡年。这些小鸡仔像是提前为他们送上新年祝福, 所以显得分外讨喜。
他们还有机会一起过个年, 一起在维港沿岸看盛大的烟花表演。
梁惊水在他怀里,抬指拨了拨花瓶里新插的小苍兰。心想这束到时候也该蔫了,得换上金桔和水仙, 好让家里更添几分年味。
商宗握住她的手背操控鼠标, 存档——退出——关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
等她神智归位, 灯已经熄了。
梁惊水侧身枕着商宗的小臂,背后是他心跳的律动, 两颗心相依相偎,同频共振。
黑暗中,他们如交颈的鸳鸯,呼吸也变成了软噗噗的鸟羽。
倏忽,“雄鸟”狠狠垂颈啮住她的脖子,她吃痛呻出声。
他一只手嵌高她下嘴颌,另一手探入被褥,扣住她手腕向后压,韵律间的低喘自她耳际滑下,点燃一道火线。
不用看也知道,他眸中定然噙满欲色。
梁惊水花了很久,慢慢抽回神识。他们交颈而卧,未觅细食,她还领略到一种更奇妙的感觉,该如何去形容。
这个人,冷静又恶劣的这个人,是她的了。
男人嗓音发困,哑得像沙砾磨过石面:“水水,跟了我之后,你开心吗?”
“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梁惊水琢磨他的反常,翻身面对着他,“说实话,你是不是看见我微信里给你的备注了?”
商宗微诧:“什么备注?”
她迟疑了一秒,还是坦白:“港城老牛。”
商宗没再追问,头像和备注的事在心头留下一抹阴郁。
他起身点了根“半事后烟”,回来时,看见床褥里的女孩呼吸均匀,安静得像终于收敛爪牙的猫儿,才有一点点真实感。
像是老天的刻意安排,梁惊水从十一月起工作量减半,恰逢商宗最清闲的时期。
他们一同忙碌,一同闲暇,很少出现时间错位的情况。
那天,气象报告显示天气晴朗,梁惊水窝在沙发里,随手点开了一部最近热播的韩剧。
“一个长生不老的男人,必须靠命中注定的新娘来结束生命?”她嘴里念叨着简介,觉得设定有些夸张,手指却诚实地按下播放。
女主角金高银不是主流长相,小头小脸小眼睛,在剧里笑得像个小太阳,梁惊水看时心里跟着暖暖的。
大叔与女孩的配置意外擦出奇妙的化学反应,梁惊水一口气追到最新一集,屏幕上跳出平台的相关推荐,未完的剧情钓得她抓耳挠腮。
刷完路透、花絮和发布会采访后,她又暗戳戳上网搜了两名主演的年龄差,12岁。
咦,这还比他俩之间多了一岁。
不过孔刘保养得当,和金高银站在一起并没有太大违和感。不禁揣测,别人看她和商宗,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
商宗每月10号都会例行参加家庭聚餐,而梁惊水对温饱的阈值一向不高,一个人在家能有口热饭就行。
到了中午饭点,她抱着一桶泡面坐在茶几前,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下饭剧,索性腾出右手,边吃边操控笔记本上的《星露谷》。
梁惊水已经玩到了第三年春天,还在家门口划出一块田地,专门种植上古种子。
趁商宗外出,尝试安装了外网爆火的多配偶mod,如今小镇上一半的青年男女都与她绑定了情侣关系。
正当她沉浸修罗场时,忽而听见一阵低沉的轰鸣,混杂铁皮箱晃动的碰撞声。
梁惊水放下塑料叉,意外地朝窗外看去。
这幢独栋的隔音效果一向很好,尤其是天凉后开启地暖,他们基本不开窗,室内依靠空气循环系统来通风。
按理说,外面的声音很难传进来,可这次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梁惊水敞开门,趿着毛毛拖鞋走到门外。海风凉意拂面,总体风力较小,不至于刺骨。
宅邸之间间距宽阔,绿植环绕,智能安保系统守护着整片区域。她与邻居一向来往不多,只是没想到,对面那栋一直空置的房屋今天有了新动静。
一个经典秘书穿搭的女人站在专属车道边,手握文件夹指挥搬家工人摆放家具,派头十足。
她一头轻法式卷发,弯月眉,天然狐媚子长相。
偏偏开口是稚气的娃娃音,脆泠泠的,又带点傲,让工人们对她的指令不敢有丝毫怠慢。
“单小姐?没想到你真住在这。”
梁惊水偏眼,认出那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她记得他叫周祁。
那晚,郭璟佑提起过他的故事,说他的未婚妻疑似有背叛的苗头,但他依旧执意求娶,是个痴情种。
周祁见到她,微微一笑:“外面都说商先生在浅水湾藏了个金丝雀美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梁惊水眉心微蹙。
这话听着膈应,但对方举止得体,毫无冒犯之意,她也不好当场反驳。
小卷毛踩着恨天高哒哒地走来,目光直接略过梁惊水,一脸倨傲地汇报:“老板,家具已经布置妥当,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我信你,就按现在这样吧。”周祁对她笑得宠溺。
小卷毛回以一记敷衍的眼神,连掩饰都懒得装,转身哒哒哒地回到院子里,继续指挥收尾工作。
梁惊水想起在网上刷到过一个帖子。
两个没有过床笫关系的异性,通常会自觉保持社交距离;反之,那些界限就会模糊,说话随意,肢体接触也显得很自然。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像是“反之”那个分支。
吃瓜群众梁惊水低下头,瞳孔微微一扩。原来,这对未婚夫妻玩的是双出轨的戏码。周祁执意要娶她,不过是因为自己私下就玩得开,还和秘书有一腿。
嚯,贵圈可真乱。
周祁在原地与梁惊水客套了几句,大致意思是,今年他在香港有不少业务,未婚妻钟爱傍山傍水的清幽之地,所以他才买下了浅水湾这套房。
他还提到自己许多事务需频繁往返多国,无法常来走动,行邻里之礼的机会可能有限。
梁惊水对此不以为意,她与商宗的合作关系外界知之甚少,也不需要多余做解释。
于是她用微笑、点头、挥手三要素轻松敷衍,这场单调乏味的社交就此了结。
商宗回来的时候天刚黑,他随手将法兰绒外套挂在玄关。低头换鞋时,梁惊水从拐角探出半个脑袋,正对上他那双深灰色的眸子,黯淡无波。
她本想说点玩笑话,那一瞬收敛了心思。
商宗一进主厅,瞥见回收蓝桶里赫然放着一个泡面盒,眉头微挑,顺手把她捞进怀里:“又吃泡面?我给你点的越南菜呢,喂狗了?”
梁惊水指冰箱,倒打一耙:“你点晚了,阿三小哥送来的时候,我已经靠泡面吃饱了。”
“这话是在怪我?”
梁惊水学着白天小卷毛那股轻慢劲儿,昂首抱臂,腔调不屑:“怪你怎么了,我就怪你。”
商宗气极反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心里却莫名舒畅,好像只要回家和她拌两句嘴,整个人就能重新活过来。
他坐下,懒散地靠着沙发背,目光扫过茶几上的电脑屏幕——游戏里那张像素小床上睡满了npc,四仰八叉围着主控,硬生生把一张单人床挤成了“集体宿舍”。
梁惊水岔开腿坐到男人膝盖上,小腿抵住沙发边缘,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商宗很难不诟病:“你加了些什么奇怪mod。”
败露无遗,梁惊水仍旧睁眼说瞎话:“事先声明,这个不算作弊,我只是把镇上的好朋友都叫来我家睡了,大卧铺多热闹啊!”
“睡在一张床上的好朋友?”
商宗故意拖腔调,深眸含着审视,“这么说,我们也可以算是好朋友。陆承羡是你从前的好朋友,照这逻辑,我们是不是也能一起睡?”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新头像都给你画了欸,是你自己不换的。”
商宗单臂搭在她的小腿上,语气慢悠悠:“白底上草草几笔棕线条,确实,细看能看出是一头牛。”
“还不是你那次弄得我浑身无力,又非要我五分钟内画出来,我没办法,只能靠抽象派救场了!”梁惊水忿忿地锤了他一下。
商宗挑眉:“嗯,那你帮我换上吧。”
这份突然的配合,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梁惊水满腹狐疑地解锁他的手机,点进微信,第一眼就看见唯一置顶的备注:“大陆嫩草”。
港城老牛吃大陆嫩草。
这标题狗血得堪比三流小报的午夜专刊。
她别开眼,不吭声了。
麻利地从商宗身上爬起,双手攥紧成拳,想要快步溜出他的视线。
商宗盯着她那红得滴血的耳根,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笑意里盛着如金秋红叶般浓烈的深情。
他从后面唤她,半是认真道:“水水,下个月十号,陪我一起回去吧。”
第27章 悲情色彩
转眼到了12月, 香港保留着亚热带气候的温润,白天大约20℃左右。
梁惊水午休去吃饭时,街道两旁早早挂起了圣诞装饰。
不知道年底忙碌是不是全球共识,自十一月下旬开始, 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公司拍节日特别款的造型。与此同时, 商宗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蒲州港的小批量货物试运正在进行,合作已进入评估期,下一步便是签署合同。
郑经理还特意提到单忌的现状,说他已经命人翻新了单家祠堂, 并准备在梁惊水回来的那天, 风风光光地举办宗族仪式。
她依旧作为“女伴”被商宗带去各类饭局。有人私下提到商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都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男人气息微沉。
一切如期进行,梁惊水内心却总是惴惴不安。
这份宁静惊心动魄, 像风暴边缘的短暂喘息。
轻食餐厅在公司大楼对面, 为了避免影响模特拍摄状态, 商家特意推出了定制的轻盐便当, 梁惊水经常能在这里遇见同事。
这次是李辛夷和表弟梁祖, 两人同框吃饭的画面莫名割裂。
梁祖如今是模特助理,平时在摄影棚里做些打杂的工作。
其实早在上个月,他就在面试第一轮被刷下, HR认为他缺乏基本的时尚素养, 后来还是张知樾出面捞了一把。
碍于梁祖专业性不足,张知樾也只能为他安排些边缘性工作。
李辛夷一改平日“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麻辣港姐风, 梁惊水发现她最近每天素面朝天,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怎么接地气怎么来。
这会,“粽子”正沉默地咬着鸡胸肉,而对面梁祖碗里的分量是她的三倍多,显然也未能引起她的兴趣。
梁祖率先注意到来人,点了下头,继续低头吃饭。这就是他对表姐的全部礼仪。
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来,梁惊水也早看习惯了,懒得说什么,端着便当和水果杯,坐到了李辛夷旁边。
李辛夷偏过头,胸线提起又轻轻一降:“是你啊。”
梁祖吃完起身收拾餐盘,走向自助分类区。李辛夷趁机拉着梁惊水的袖子,低声抱怨:“个小朋友居然话钟意我,成日缠住我,烦到爆,可唔可以叫佢去做第二个人嘅助手呀?”
梁惊水听懂七七八八,皱眉瞟了眼正在倒餐盘的男孩,又转向李辛夷:“所以你最近穿成这样?”
“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每天都被烦透啦!”
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让梁惊水不由得想起看《甄嬛传》花絮时,皇后在地上哀怨圣上不公的台词。正片看着挺正常,一换港普,立刻变成TVB剧既视感。
梁惊水尽量不被她的口音带偏,等梁祖回来时,严肃地说:“我在星启待到明年二月,你有两个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如果你真想在香港赚钱,就收起那些歪心思,好好工作,对前辈要懂得尊重,听明白了吗?”
梁祖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
无法判断他是否真有改过自新的打算。
反正话已经说到这,接下来能不能开窍,就看这男孩的悟性了。
下午的行程提前结束,入冬的色彩很淡,走出大楼时,率先看到的都是饱和度高的颜色,比如门口张贴的经典红绿配色海报。
海报上的她穿着白色羽毛袖装,搭配红色套袜和银色高跟鞋,趴在堆叠的圣诞礼盒中间。
这个姿势拍得极其别扭,下半身架在沙发上,上半身撑在地面,腰间悬空,摄影师还一个劲要求她把上半身抬得再高一点。
痛苦的原因主要源于拍摄前晚的情事中,商宗在身后握着她的腰,她匍匐在床上,声音被一波波冲击晃得支零破碎,第二天起来腰部酸胀得不行。
偏偏这拍摄的姿势,像是在重复那晚的负重训练。
平日里商宗是贴心的床伴,很少如此失控。
那天的饭局上,一个老总频频夸奖梁惊水,结束时竟问商宗能不能“让”了她,拍着胸口说可以出高价。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夜里的商宗彻底变了样。
梁惊水第一次听到他吐出那么多粗话,声音嘶哑,不停重复着“睁眼看我”。
她最终缴械,在男人深沉的目光下全然溃散。他伏在她耳边吻她,每个字都带着刺意:“居然敢明码标价我的宝贝,你是无价之宝,他也配觊觎?”
床板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一声‘咔嚓’,整个床中部瞬间塌陷,像裂开的地壳。
翌日拍摄结束回家,几个工人正围着断裂的部分反复检查,大受震撼。
大概在纳闷,这种进口高等木材经历了怎样的冲击才能摧毁成这样?
梁惊水胡乱回忆着,没注意到自己脸越来越红。
咔嚓。
商宗指尖夹着雪茄,火舌轻舔过烟尾,他叼着烟垂目看手机里的照片。
高领打底衫掖在短裙里,下面露着两截腿,像是不知道气温厉害似的。左看右看,都像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女学生。
不知是年轻使然,还是个人爱好特别,这姑娘对角色扮演似乎格外热衷。
老师与学生的戏码在浅水湾的独栋里已经上演了不下十次,还尝试过管道工与女业主、店长与员工,以及阳痿病人与性感女护士的情节。
特别是最后一个,梁惊水想看他难为情的模样,要求他不能操之过急。
来回撩拨了半个多小时才算进入正戏,让他继续保持矜持,毕竟是“刚恢复的病人”。
后来,真正忍不住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时,他捞起她一只手握着,让她自己抵住柔软部位。
她的眼泪如失控的泉水般流溢出来,不断线儿,嘴里却还在认真地恭贺他“治疗成功”。
有时候她的倔强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不枉为一种可爱,他的理智被搅得一团乱。
车窗玻璃被咚咚敲了两下,商宗侧目看去,只见梁惊水正哈着气,在玻璃上用指尖画了一个小雪花。
他牵唇笑了笑,手指轻点门边按钮,剪刀门随着机械声旋转升起。她绕了半圈,弯腰一头钻进副驾。
梁惊水刚准备分享近日见闻,目光触及他裆部,话生生咽回去。
过了两秒才轻问:“……你在车上看片了?”
“想你想的。”
一猜便知他在想些不正经的画面,梁惊水不想在车上被吃抹干净,自顾自转移话题:“我的圣诞海报出来了,还挺好看的。”
商宗也配合一笑:“是啊,杵在那看了五分钟,脸都看红了。”
“你也不出声叫我,”梁惊水深深吸气,转而自嘲,“其实那张海报和我妈以前拍的那张有点像,但我没她好看,气质上就差了一大截。”
“那不至于。”
梁惊水猛然侧脸,认真说:“你又没见过她!”
商宗的声音停住了。自两人熟络以来,梁惊水每次提到梁徽都会变得易怒。
你可以安静地听她倾诉,但绝不能否定她口中关于梁徽的任何话语,那是她心目中最神圣的领域。
她跟着梁徽时年纪尚小,许多实际发生的事会被记忆美化。那间房彻底锁上之前,商宗进去看过那张圣诞海报,确实没有她拍的那张更出彩。
如果他说自己见过梁徽,如果他说那间房是梁徽的旧居,如果他说梁徽或许不是酒后失温而亡……
他们还能维持现在的关系吗?
即便他再舍不得,她迟早会回归大陆。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长,这层纸越难掩住火光。
到那时,她会因此恨他吗?
驶出市中心,周围的景物饱和度降低,久而久之情绪也被蒙上一层悲情色彩。
梁惊水最讨厌的冬天,却成了她和商宗共享的最后一个季节。
经过邻居家的新古典风独栋,门口是对称的立柱与雕花装饰。她想起上次看见货车里的家具,大多也是白色或浅米色,有琢白雍景之美。
建筑四周葱茏掩映,二层以下的外观掩映不清,只隐约看见那间小阁楼的天窗垂挂着薄纱帘。
每当海风拂动时,光影会透过层层叠叠的褶皱洒在室内,一对男女的剪影交叠相依,或拥吻,或并肩观景。
女人还是初见的小卷毛,但男人的身形却时时变换,时而是周祁,时而又像换作了另一个人。
金丝雀也有自己的情人吗?
念头冒出的瞬间,梁惊水错愕半晌。她又如何确定眼见即真相?她以为小卷毛是金丝雀,同样的,别人也完全可以将她视作金丝雀。
看到她眉目间流露的纠结、对那间住宅的耿耿于怀,商宗放慢车速,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都不眨了,我表妹他们小两口有那么吸引你?”
“她知道她未婚夫有情人吗?”
他不紧不慢:“我表妹或许会有情人,但周祁绝不会。”
梁惊水越觉困惑:“那阁楼上的秘书是谁?”
“我表妹,董茉。”
“……”
若不是商宗提醒,梁惊水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这对未婚夫妻还是上下级关系,仰头望去,阁楼上的男人今日看来并不是周祁。
原来多情的是“金丝雀”。
梁惊水不想像个野生狗仔般八卦这三人的关系,知道商宗了解一些内情,她也没再追问。只是好奇,他们真的能个个拎得清,把短期关系与婚姻拆得泾渭分明吗?
这种新型、实际又长期存在于人类历史上的关系,三角四角多角,很容易被理出花儿来。
所以当梁惊水在独栋门口看见抱膝而坐的温煦时,她的大脑被拔掉电源,反应彻底卡住了。
“惊水。”温煦起身,然后一瘸一拐走过来。
刚走两步,梁惊水的视线定在温煦嘴角和脖子的淤青上,她忽然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很荒谬,竟是觉得比自己上次画的逼真多了。
商宗将梁惊水护到身后:“说事。”
温煦抿唇:“郑锡把我打了一顿,我害怕,想找个地方躲躲。”
“郭璟佑怎么说?”
梁惊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张脸和盘踞在她脑海中的无异。只是此刻他眼中容纳的情绪寥寥,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更像忽略,透着了无生趣的疲态。
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大概率是因为不在乎,根本不足以纳入日常话题的一部分。
然而,当现实的阳光刺穿他精心布置的幸福水晶球时,她如梦初醒,童话的光环从头顶踉跄跌落。
温煦大抵也发现了这点,乞求的目光转向好友:“惊水,你能收留我一段日子吗?我真的太怕了。”
梁惊水刚张了张嘴,却被他暗含警告的声音截断:“抱歉,我不希望别人介入我们的生活。”
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显得有些不讲理,走到两人中间,愤然推了他一把。
可他岿然不动,像座山般稳固。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他们在卧室里腻歪的画面,那时她不过轻轻一碰,他就配合得仿佛失重般倒在床上,眸底满是纵容与宠溺。
可现在,童话的玻璃球坠地成片,锋利的碎片割得人皮开肉绽。
夜色寂然,她强忍住哭腔:“你不让就算了,我搬出去和温煦一起住。”
第28章 十二月快乐
梁惊水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毛毯, 由精选的羊绒纺织而成,她摩挲着着边缘的流苏,雪松的清香尚未消弭。
是商宗特意从酒店带来的,只因她随口提过一句“暖和”。
想来, 商宗真是个十足的绅士, 不笑时也昂贵得惊人。而这份贵, 并非因财富,而是源自他骨子里的修养与品行。
离开之前,他站在门前的柱头灯下,眼下晕开一道驼灰色的蝴蝶影。
后来蝴蝶越来越大, 是他低垂眉眼, 指骨轻轻搭住她手掌,俯身行了一个正式的吻手礼。
“我不在的时候, 照顾好自己。”他深情款款地说。
超跑刚停驻的地面,这会被丹桂柔枝筛出点点碎金, 独栋的主人已然主动迁离。
他的深情演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连景都生情。
何况是还长着人心的她呢。
毛毯被披到温煦身上, 梁惊水煮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又从医药箱里取出去疤药, 小心涂抹在她的淤青处。
温煦微哽:“谢谢你,惊水。”
其实真正想谢的是,梁惊水听到那些话后, 没有质问、挖苦她, 给她保留了相当的体面。
可她又愧疚极了,说话频频出错语无伦次。
显而易见, 撒谎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嘴甜心狠不过是用来换取物质欢愉的工具。温煦也隐约知道, 自己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洒脱。
好友待她一如既往,那点坚持瞬间土崩瓦解。
温煦双手紧攥着杯身,全然不觉滚烫,喃喃:“我…我是出轨了,郭璟佑能给我想要的,我就跟他了……”
直到杯子被对面拿走,掌心的刺痛才迟后袭来,她吃痛地咧了下唇,继续说:“……你了解我的,我一直是这样的人。”
梁惊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为这场“对峙”提前做好了准备。
她嗓子有些发哑:“你说张知樾可能知道我母亲的事,可我旁敲侧击问过,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真相从温煦嘴中说出来,听到之后,她发现心口的痛楚比预想的要轻。
兜兜转转,那条母亲曾走过的路,如今出现在她脚下。
站在聚光灯下久了,梁惊水感知到,这一行并不是她喜欢的。其实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为什么她会“正好”出现在温煦兼职的秀场,“正好”被选中,又“正好”走上与母亲相似的道路?
如果能摆脱舅舅家的管制,她或许会选择去大厂当算法工程师。四年前,基于神经网络的新型算法被应用到硬件中,她当时就有不少与之融合的想法。老教授极力推荐她去广海云链公司,这家一向重视技术型人才的公司或许会是她的归宿。可惜,她最终没能被录用。
如果8月20号的那通电话里,人事部告诉她已被录用,只是邮件出了纰漏,遗漏了她的名字,她或许会在母亲的心愿和理想的工作之间,选择后者。
如果她没有来香港,没有与商宗合作,没有对那个层次的人抱有期待。
可哪种选择都免不了遗憾,遗憾是人间宿命。
梁惊水害怕自己的欲望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疯长,势如破竹。
现在的她很确定,那股势头正在逐渐失控,而她无力阻止。
停顿良久,温煦终于开口:“我懂,可郭璟佑让我这样做,他说这样你就会选择模特圈。”
金发里长出的黑发根已经明显,凌乱又邋遢,像她最近身陷囹圄的写照。
郑锡不知用什么方法破解了她的手机定位,总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拳脚相加。
她看着他一次次被警车带走,又一次次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将她的世界砸得姹紫嫣红。
而郭璟佑看到她这副样子,只觉得烦。他女伴诸多,身边的人从来待不过半月,细细算来,她竟是他身边停留最久、也最能派上用场的一个。
温煦不知道他在别的女人面前是不是也这么嘴不把门。他醉酒后总爱吐槽商宗,哇呀呀抱着马桶吐完,接着坐在地上骂宗哥色令智昏,迟早栽在那个大陆女人身上。说什么家产不争了,身边人也不优待了,整天就知道在浅水湾颠龙倒凤。
话说得这么难听,也就敢晚上在她面前耍耍脾气,天亮了还是商宗身边最得力的二把手。
起点相似,目的如一。
她与梁惊水无非都是借势而行,可梁惊水已经先一步破局了。
梁惊水小幅度抬起脸,望着天花板:“所以温煦,我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被你们设计好的,对吗?连你进夜总会那次,也是冲着我设的局。”
“嗯。”
梁惊水憋回情绪,重新看向她:“我知道你挑男友只看钱,但那个圈子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狼多肉少,你一定要撞了南墙才后悔吗?”
温煦失笑,大概没想到濒临撕破脸的关头,梁惊水仍在替她担心。
她突然觉得她好傻好天真,一个在感情上素来拎得清的姑娘,居然把儿时过家家一样的情谊看得如此深重,至于吗?
再说,看梁惊水现在这样子,和商宗之间恐怕也不太清白。
温煦不介意加一把火:“记得吗?你最开始不过是想找商卓霖谈个生意,现在却留在香港,还被推到了公众面前,你这么聪明,猜不到这背后是谁的手笔?”
梁惊水没作声。
“假如你现在的路和梁阿姨当年的一样,结局会怎样……不用我提醒吧。”
梁惊水双臂撑在沙发边,看窗外的一隅亮光:“喏,你看那栋屋子的阁楼。”
温煦望过去,只看见两道剪影,隐约通过身形和发长辨别出性别。
女人坐在桌上,小卷发尾轻轻荡在肩头;温煦阅人无数,看男人的眼光一向毒辣,仅凭那道剪影,她判断出这是个年轻男人——肩膀自然下垂,重心略微前倾,站在女人一米开外,动作中透着躁。
“他们是情侣?”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发现我见过她未婚夫,不是现在阁楼里的男人。”
梁惊水也没拐弯抹角,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你的优势领域,居然还会有失策的时候?”
温煦噗嗤一乐,反击道:“你呢?平时没见你对这些事感兴趣,今天是换了芯片,忽然八卦上头了?”
“随便聊聊而已,”梁惊水托腮,笑眯眯道,“那你觉得,他们的结局如何?”
“这种关系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还谈个屁结局?”
梁惊水点头认同:“是啊,有些关系一开始就是错的,两个人心知肚明,还纠结结局干嘛?”
谈到涉及梁徽死亡的严肃话题,却被她几句轻描淡写的转圜之语化解。
温煦有时真想揭开她那张漂亮的脸皮,像《画皮》里的狐妖一样,看看她内核究竟是什么构成的,怎么会通透到这种地步。
几轮互怼后,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有些话挑明了反而轻松。
但梁惊水心里始终有道结,让她如鲠在喉。
温煦住下之后,她与商宗的联系少了许多。有天她在Ins上刷到商宗与精英们的合照,背景她认得,那地方他曾带她去吃过饭。
她很少缺席他的饭局,如今再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心里不免闷闷的。
最近,梁惊水沉浸在莫名的倦怠中,像极了冬眠的生物。每天下班回到浅水湾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不愿看见沙滩上那群泰国人的热舞,也没精力启动星露谷种田,晚上索性紧闭窗户,倒床就睡。
然而窗帘过薄,他们自带的五色氛围灯时时透进卧室,以前是两人缠绵时的情调,商宗还会坏心眼地配合光影节奏挺身,现在只让她觉得刺眼、厌烦。
好不容易睡着了,脑海却陷在清醒梦里,现实的片段被扭曲放大,像一个无尽重复的黑洞。
醒来时,她总要靠在枕头上缓上片刻,耳骨隐隐跳动,心悸的余波蔓延至整个白天。
以前和陆承羡分手时有过这样吗?
那段记忆早被挤出大脑内存,梁惊水想不起细节,只知道现在这种类似失恋的感受,确实挺折磨人。
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这种情绪起伏直接影响到了工作状态。
连续一周,她的妆容始终由同一位化妆老师负责。
从最初的指腹轻点,到后来不得不用小粉扑反复蘸粉,才能勉强遮住那团黑眼圈。
拍摄一结束,她就被拉到一旁接受“批评教育”。对方语气不善地告诫她,模特这行本就是吃青春饭,别再过度熬夜影响团队进度,且行且珍惜。
到了12月9日那天,温煦看不下去梁惊水的“辟谷状态”,熬了一大锅骨头汤,浓腻又咸涩,梁惊水仍捧场地剃净了每根骨头。
她晚上没做梦,因为起夜五次找水喝,嘴干得冒火。
看了眼手机,才刚过十一点。梁惊水透过纱窗望出去,眼微微眯缝。
今夜晃眼的,不是泰国佬的彩灯,而是海岸边一簇簇绽开的烟花。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浅水湾并不是最佳的烟花观赏点,香港的大型烟花表演通常在维多利亚港进行。
她从未想过,能从房间直接看到这般浩瀚的烟火秀。
赤橙黄绿的色彩从夜幕深处涌出,每一次绽放都带着短促的呼吸声,余音未散,下一簇便如长虹贯日般跃起。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梁惊水低喃着,举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她放大照片看了看,眉头微皱,现实的绚烂在镜头里显得暗淡无光,拍不出十分之一的美。
小卷毛会带谁一起看呢?这个念头闪过。
她敞开窗户,冷风直望脖颈里灌,冻得她瑟瑟发抖地探出上身。
目光触及阁楼里的“新人物”,恰逢烟花在夜空炸开,那短暂的炫目光辉令她心跳一滞。
光粒从空中缓缓飘落,他的眉心皱着,似有千头万绪无法梳理,那双深灰色的眼里漾了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就像是,一个成熟男性罕见的脆弱瞬间。
梁惊水愣了一瞬,赶紧缩回身,划拉了几下找到熟悉的头像,拨通微信电话。
望着又一簇烟花在海平线上炸开,电话无人接听。
她扒着窗框再次探头出去,商宗依旧站在那个位置。烟花下,他的目光与她相触时重新润亮,也不知是被光晕映的,还是情绪使然。
口型放慢,晃晃手机。
示意他接电话。
片刻后,梁惊水在话筒里听到了男人有些失真的声音,低沉而模糊,宛若冬日夜间的电台广播:
“水水,十二月快乐。”
梁惊水眼周略张,眼下的卧蚕被好心情推鼓。
原来不是什么特别日子,他只是单纯想祝她十二月快乐而已。
的确,这通电话打来之前,她的十二月并不怎么快乐,拜他所赐。
梁惊水故意压低语气:“你怎么跑邻居家里去了,你表妹他们呢?”
“搬走了,现在阁楼是我的,”商宗无关痛痒地答道,“你的邻居,也是我。”
梁惊水瞥了眼他的表情,眉目间带了财力作底的稳妥,不由轻咬唇内侧:“你买下来了?啧,港城老牛真豪横……”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融进烟花的轰响,似有丝丝暖意注入她心间。
梁惊水望着远际的烟花,胸腔里的心脏跳得不成章法,她感受着他的视线深深凝在自己身上,一瞬不移。
他是否也和她一样,被这份情绪带动着心跳共振?
商宗叹了一声:“这段日子,我不好过。”
两人并排站在窗边,视线交汇于同一片夜空的星火。
梁惊水恬然一笑,拿起手机靠近话筒,朝对面的男人扬声道:“喂!这样好的气氛,谁稀罕听你诉苦?不会是想逃避表白吧!”
第29章 那不是爱情
“水水, 你还不完全认识我,其实……”
烟花升到高处,男人的颜容隐在那刹那的明灭里,他始终凝眸望着她, 嘴唇翕动, 话语却被湮没在火光中。
梁惊水把免提音量开到最大, 贴着耳廓:“烟花声音太大了,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商宗那时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不太好, 人生第一次告白, 已经把我百分之两百的勇气全压上了。”烟花正好在夜空中散尽,像是掐着点, 每次爆破都落在精彩瞬间。
借口经由他的嘴说出时,总是带着点大道至简的味道, 梁惊水心里被猫儿狂挠, 恨不得立马翻窗去邻居家找他问个明白。
那声音莫名契合了她的心绪:“要过来么?”
知道他的意思是正经的, 可两人整个十一月几乎日夜黏在一起, 梁惊水想要拒绝时, 又被一种在身体里打转的思念牵绊着。
烟花炸开的瞬间,那股情绪被点燃,令她有些飘飘然。
梁惊水忽然想找个冠冕堂皇如他的借口, 脑子里筛掉了几个含蓄的暗示, 又放弃了几个站不住脚的,还是他率先解围:“你以前说过这座房子的装修好看, 正好过来看看内饰,我带你参观。”
“我考虑一下。”她还在装。
商宗在电话里笑她:“怎么, 哄你哄得还不够满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过于孩子气,只能干巴巴地换了个结束语,说自己去找温煦了。商宗只是回了句,等想好要过来的时候,按门口对讲机就行。
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底气,真让人羡慕啊。
可她从未羡慕过商宗的优渥出身。
每日被推到家族明争暗斗的风口浪尖,周旋在尔虞我诈之中,他的确有财力和修养,看上去也精神富足,但他绝不是那种悠闲享乐的普通富家子弟。
身后是三井集团庞大的运营资金,稍有差池便可能牵动全局,引发不可估的后果。
下楼时,梁惊水通过墙面投射出的光线,判断出温煦正在客厅看电视。
大门和客厅之间隔着一道墙,只要她放轻脚步,利用绿植的遮掩和电视声的阻隔,应该不太会被察觉。
她在脑海里飞快规划了一条“出逃”路线图,轻轻蹬去拖鞋,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朝玄关移动。
五米、三米、一米。
成功近在咫尺。
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平开门缓缓打开,看到胜利的曙光前,梁惊水先望见了厨房里温煦的脸。
她手里握着水杯,冒着热气,明显刚从水壶里接的。
梁惊水愣住,下意识把拖鞋藏到身后,脑子一热,突然想模仿影视剧里尴尬角色的招牌动作。然后她真吹了口哨,哨声歪歪扭扭,最后尾音直接憋成了一声笑。
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白给的,温煦看她这莫名其妙的样子,立刻猜到她的出门意图。
至于为什么偷偷摸摸嘛……
她吹了口杯沿,热气滚到梁惊水脸上,促狭地观察几秒,果然,红潮涨上来了。
“记得戴套。”
梁惊水眉心敛起:“什么戴……”
温煦没等她把话说完,哼着小曲走到客厅里,挪近茶几上的MacBook,继续剪起标题为《Room Tour | 带你感受我在浅水湾的450㎡豪宅日常》的视频。
常言道来都来了,她决定将厚颜无耻的精神贯彻到底。
跟这家真正的主人毫无两样。
梁惊水无奈摇头,不再避讳脚步声,抬脚插入切尔西靴,踩稳后利落地走向门外。
铁艺大门往里看依旧是一片郁青植物,她仰起头,阁楼没开灯,整座建筑笼罩在一种阴恐氛围中,有如美漫中的秘密实验基地。
踏进去后,会被邪恶博士从外到内逐寸分解,每一根骨头都将成为他的研究对象。
梁惊水按下对讲机按钮,五秒后,铁艺大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向里侧打开。
大理石小径两侧绿意盎然,月季、薰衣草与罗汉松错落其间。
露台上摆放着几张金属工艺桌椅,院子里没有泳池,中央的白色雕花喷泉轻声淙淙作响。
梁惊水注视着喷泉,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小卷毛和周祁站在这里的画面,还有小卷毛穿着小高跟,蹬蹬蹬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这时,从后方踏来一段均匀规律的脚步声,未见其人,仅凭声响便知他已靠近。
梁惊水转头,看见一身从未见过的装束,连惊讶都忘了表露。
商宗站在门前的罗马柱边,宽肩窄腰,雾青色衬衫下系着一条半身围裙。
他对着她眉眼一弯,包揽万千温柔。
不由,让人联想到一个守家候妻的家庭煮夫。
梁惊水对商宗穿正装的克制感、休闲的松弛感,以及赤裸的真实感都不陌生,但这份透着居家气息的熟男感,令她倍感新奇。
她忽然理解了韩剧里那些俗套情节:家中的糟糠之妻突然觉醒,换了发型,添了新装,为了活出自己的人生脱胎换骨,渣男丈夫被焕然一新的妻子惊艳到目瞪口呆,最后迎来火葬场。
性别互换,梁惊水着迷于男人在人前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回到家系上围裙时流露出的那种微妙禁忌感。
或者贴切地说,家居型性感。
梁惊水镇压住兴奋感,朝他走过去:“你下厨了?”
商宗笑笑不可置否,张开双臂。
她蓄势冲刺,一头扑进他怀里。他身上没有油烟味,依旧是如初雪后清晨般的雪松香气,让她倍感安心。
夜晚的寒意渐浓,两人将剩下的温存一并带进屋内。
梁惊水轻嗅了一下,偏过头问他:“这味道……是不是煲了什么好汤?”
商宗说是香港家中常炖的花旗参鸡汤:“清热滋补,最适合去燥降火。”
梁惊水扫了眼灶台上的砂锅,火候被压得很低,汤底平稳地翻滚着,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间缓缓升腾,带着一股淡雅的草本香气。
她原以为晚上那顿排骨汤的油腻感还在,闻不得肉香,但这锅汤让她起了点食欲。
仔细想想,这还是商宗第一次在她面前下厨。
平日独栋都有私厨,中餐常是佛跳墙、清蒸东星斑、干鲍扣海参这样的名贵菜,偶尔点外卖也是些寿司海鲜。
有阵子给她吃伤了,早上洗漱时照着镜子发现流了鼻血。
私厨为此阴阳怪气地嘀咕,说她是“鱼翅捞饭喂牛”,和大陆那句“山猪吃不了细糠”一个意思。
这事她也没告诉商宗,毕竟人厨子说得不假,她确实不是什么有钱人。
等明年回蒲州,还是一碗方便面煮得清汤寡水,洒点六婆辣椒粉或加一个鸡蛋,属泡面界的顶奢配置。日子稳定的穷着,反正再不用担心吃到流鼻血了。
商宗大概也没想到,一锅汤能让她的思绪延展到这么远。
他将汤舀入白瓷汤盅中,鸡肉的纤维细腻可见,汤色清亮,油花浮动。“咕咚”一声,听见她浮夸的吞咽声闯入耳际,他挑眉望过去,问她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
梁惊水摇摇头:“晚上我吃了不下十个排骨,咸得很,渴醒了几次,所以才能看到你让人放的烟花。”
“最近都睡这么早?”
“嗯,睡着了就不烦了。”她撂下筷子,察觉到鼻音后轻咳了一声,“商宗,都怪你,让我的睡眠雪上加霜。”
他看穿她急于掩饰泪意的那点慌乱与心急:“怪我,今晚我在,陪你好好补一觉。”
那晚之后。
她害怕在他面前落泪。
梁惊水多次尝试巩固初心,让自己清醒而自矜地度过这个凛冬。
然而,完美情人的出现让她欲望燃烧,她变得想要更多,甚至渴望不顾体面地独占他的温柔。
她有时也会看到欲望出现在商宗眼里,如一条暗红的火线,迅速烧过瞳孔深处——那不是爱情,是让人快活的欢愉之火。
商宗读懂了她的难捱,微微一哂,只就眼前的话题问她:“这道炖汤是我嫲嫲教的,她去年去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尝,你觉得味道如何?”
梁惊水没想到这碗汤里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悬在眼眶的泪珠滑落,掉进碗里,是最好的安排。
她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悲意道:“节哀顺变,你一定很好地继承了她的手艺,这汤很对我口味。”
商宗说,谢谢你的善良,会为我的亲人落泪。
缄默一阵,梁惊水捻住桌边的香槟杯柄,缓缓站起身,泪光盈盈地望向他。
商宗立刻领会,跟着起身,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端起酒杯笑了笑,杯沿碰上她的。
“铛”的一声,在空气中振开。
梁惊水举杯:“来,致善良!”
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透明液体顺着颈线滑落,不知是酒还是泪。
她眼眶微红,拿起酒瓶重新倒满一杯,再次喝尽,又执拗地再倒……
商宗最后喊了她一声,伸手托住瓶口,制止她继续倒酒。
他抬手想帮这姑娘擦眼泪,却又怕触碰那晚的阴影,只好将她揽至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肆意流泪。
梁惊水肩膀一抽一抽,泪珠成串滑落,砸在他的胸口。
她埋着脸,啜泣得不成样子。
商宗没想到她哭得如此惨烈,想说些什么安抚,却听到她断断续续的颤音溢出来:“我明天…不想…去…不想去你的……家宴了。”
商宗轻抚着她的发顶,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才敢用指腹蹭了下她眼尾的泪痕,低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好,不去了,明天我在家陪你。”
她点了点头,抹把脸从他怀里退开,肩膀仍在抽动着。
泛红的眼望向墙上那块OLED屏幕的钟表,最后一秒的转换如一记轻响,“00:00”赫然跃出,宣告一日的终结与另一日的开始。
那天刚过零点,正式迈入12月10日,星期六。
太阳升起后,便是商宗的家宴。
她并不知道,那将是一场除非死亡不可缺席的聚会。
第30章 第一次如此后悔
夜雨轻敲窗棂, 梁惊水疲顿地蜷在商宗怀里,眶周还带着肿胀感。
睡意将至时,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衬衫,气若悬丝问:“我们在飞机上第一次见面时, 你是不是就穿着这件?”
“嗯。”
“可惜了, 这么好的衣服, 被我折腾得不成样子。”
“再叫人准备一件就行了。”
梁惊水看着布料,被泪水浸透的褶皱一块深一块浅,像揉碎的青山湖面。
踏进时尚圈后,她对品牌愈发敏感。
随手上网一搜, 屏幕上跳出的五位数美元标价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早该知道, 以商宗挥金如土的作风,她根本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上流圈的信息互通比钱还值钱, 各行各业都抢着往里挤。
她忘不了他坐在那雕梁画栋的客厅里,看日本超模就像看商场里的橱窗模特, 随手指一件衣服, 说这件怎么样?你喜欢我就要了。
日模忙着一件件试穿, 换了二三十套服装, 商宗将她点头认可的款式悉数包下, 在品牌方负责人递来的文件上,笔锋一扬。
外人不知道,这位日模在圈内以傲气闻名, 私下里耍大牌成性, 对中低档品牌不屑一顾。可面对浓烈的阶级气味,他只能弯下脊梁, 为自己未来的坦途献祭尊严。
想着,梁惊水凑近嗅了嗅男人身上的气味, 不热烈也不疏离,一如既往地安抚人心。
这就是阶级的气味吗?
她单纯觉得好闻,倒不至于生出屈服的念头。
怀里的小姑娘鼻线微皱,商宗揽她更紧,问又在琢磨什么天马行空的鬼点子。
梁惊水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一遍,商宗也学样子凑到她颈窝里嗅。
她笑着往外躲,还故作认真问他闻到穷鬼的气味没有,他淡定地回:“只有参鸡汤的味道,闻起来不一般。”
梁惊水伸手戳戳他的面颊,有感而发:“有你这样贴心的伴儿,我肯定能活得特别健康。”
商宗挑眉:“怎么讲?”
“因为……”说这话时,她将脸埋进被褥,不敢直视他的表情,“你就像是我生活中的良药,一喝就药到病除。”
半晌没听见回应。
她慌了,连忙补了一句:“别嫌我土啊,我是认真的。”
“我不觉得土,我只是想回得用心一些,不输给你。”
她露眼偷看他,“以你的年纪,难道这类问题还需要思考吗?”
商宗笑意微敛:“你觉得我老?”
梁惊水脑袋晃成拨浪鼓,语气却不怎么情愿:“我说的是阅历,阅历!你带回家的女人那么多,这种情话估计早就说腻了吧。”
商宗无奈地开口,只带过你回家。
他的目光坦然而深沉,注视着她,梁惊水有一瞬的悸动。
她转身背对他,闷声道歉,声音小得几乎湮没在背景音中。像他的表白一样,她的道歉只说一次,听不听随他。
几秒后,男人的轻笑在空气中回旋,轻轻钻入她心底。
陌生的房间里有淡淡的白麝香,Sonos全屋音响播放着莫扎特的K545奏鸣曲。曲调清澈纯净,像一个无邪的透明小宇宙,听得梁惊水昏昏欲睡。
她忽然想起商宗在隔壁院里提过的“雅俗共赏”。
她想,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听这首曲子的感受大抵是一样的。
因为枕边的男人已经合上了眼,眉心褶痕不似往前深重,呼吸平稳而浅。
答案昭然若揭。
这答案又在最后关头搅乱了她的心志,困意吞没前一秒,耳边似乎响起一个拉长的讥笑,笑她不自量力:
你和他,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迟来的散场,依然是散场。
中医说过,情志相和则入眠安稳,和爱的人睡在一起是大补。梁惊水持续一个多星期的清醒梦,终于在那一夜停歇。
醒来时,身旁的被褥已铺平,冰凉的触感让她神智清明,随之而来的是恐慌。
她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在房子里四处张望,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依然不见商宗踪影。
原以为这座房子会在他的牵引下一角一隅展现,没想到成了她独自摸索的陌路地。
确认再无可寻后,梁惊水怔松地回到卧室,拔掉手机充电线,拨通了商宗的电话。
铃声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她坐在床沿,咬着指尖。
他一向言而有信,昨晚明明说好要陪着她,绝不会毫无交代地凭空蒸发。
想到今天是12月10日,商家例行宴会的日子,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提那个要求。
梁惊水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利落地换好衣服,决定前往三井海运控股,找郭璟佑探探风声。
刚在玄关系好鞋带,身后空旷的空间里响起一阵金属颤音。
是老式座机特有的铃声。
昨天她就注意到了那部电话,外形看着更像配合房屋风格的装饰品,谁知还能正常使用。
梁惊水回到客厅,狐疑地拿起话筒,等对方先开口。
那女声略显熟悉:“菟丝花啊菟丝花,你闯祸了,大祸。”
梁惊水皱眉:“你是?”
“你以前的邻居,也是你金主的表妹,董茉。”
董茉开门见山,冷笑道,“你居然敢教唆我表哥缺席家宴,我第一次见姑父生这么大气,说他沉迷美色,把商卓霖在项目决策中的股份比例提升了五个百分点。”
梁惊水金融院系毕业,自然明白那“五个百分点”背后代表着什么。
股份比例的提升直接关系到投票权和决策权,也是一种公开表态。
商老爷子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向家族内部和外界传递一个信号:违逆者将付出代价,甚至可能失去三井集团的继承权。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名流家宴从来不是一场单纯的亲情聚会。
尤其在商老爷子的弥留之际。
规模是外界衡量家族实力的窗口,环节是内部宣示“加冕”计划的仪式,座次则是家族亲疏关系的缩影。
齐大非偶,梁惊水深谙自己不适合出席这种场合。
三井集团的财富早已超出常人的认知。就像商宗随手为温煦还下三千万债务,在半岛酒店最大的套房以年为单位长租,还轻松地购入了两套浅水湾的独栋别墅。
但商宗也没电视剧里那些大家族那么刻板。
身边有专门的营养师精确搭配每餐,他也能深夜陪她去庙街吃路边摊;
买东西时直接让品牌方把货送上门,他也乐意陪她在古着集市摊位前,认真挑选哪个配件更合适。
如果按温煦的说法,商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促成与她的合作,各取所需,她无可责怨。
可如今,因她的一句话,商老爷子资源倾斜,让商宗在家族争斗中落了下风。
这完完全全是她的过错。
放下话筒,梁惊水脸色苍白,耳边还回荡着董茉的话。
原来,商宗前几天并非有意失联。
他只是忙于加急处理被商老爷子腰斩的海运项目,知道她来香港是肩负任务,不想让她空手而归,辛苦在公司里和团队深夜研讨,解决完一切,才来见她。
商老爷子的勃然大怒,源于前几天矛盾积累的爆发。
董茉还带来了商宗的嘱托,让她乖乖在家等着他。
虽然男人叮嘱不要透露实情,但董茉看不下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不忘提醒梁惊水,要懂得圈子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不干涉家庭,不主动公开,不过分索取。
白天阴雨连绵,雨势与昨晚相仿,细雨如丝绵长。
无人撑伞,她避无可避。
梁惊水浑浑噩噩地回到对面的独栋,中午刚睡醒的温煦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脸上的黄瓜片掉了一大半。
温煦一边拍掉梁惊水身上的水珠,一边问:“什么情况?昨晚不快活吗?”
“温煦,我有点后悔了。”
梁惊水说她早提醒过自己不要招惹商宗,起初确实没那个心思,也就没多想。
“后来我知道他不是商卓霖,而是商宗,可我依然答应了合作,现在想退也退不了。”
私厨听见外头抽抽搭搭的声音,拿着勺子走出来,不客气地问梁惊水想吃什么。
梁惊水的眼泪顿时一滞,鼻音浓重地回道:“我想吃花旗参鸡汤,鸡肉要炖烂,还有,一定要加桂圆和海底椰。”
她平时一贯只说“您看着做,擅长什么就做什么”,偶尔敷衍一句“煮个豪华泡面也行”。
如今难得点了一道具体汤名,私厨瞥了她一眼,正了正头顶的厨师帽,也没阴阳怪气,转身就投入厨房备菜。
这样的情况不多见,估摸着情儿体验券快到期了。
刚脱离金主总是有落差感的,好歹最后多做几顿好吃的送她离场。
冬天的天黑得早,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一桌鲜香的食物上,梁惊水却没像昨晚那样生发出食欲,耸着眼看落地窗外的海景。
浅水湾的丝雨霏霏,薄雾中隐约显出海面上的金光,可惜天气不好,看不真切。
温煦中途接了个电话,也没避讳她,听声音像是郭璟佑打来的。
梁惊水顺势让她问问商宗的情况。
放下手机后,温煦一脸平和:“郭璟佑想带他的女伴来这吃饭,你介意吗?”
“你再说一遍。”
温煦麻痹地重复:“郭璟佑,最近啊,找了一个比你还小两岁的书包妹,想带过来吃饭,你介、不、介、意?”
梁惊水想笑出声,但她现在累得连皱深眉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一股阴湿感沿着小腿肚往上爬,令人作呕。
第一次如此后悔答应单忌的条件。
早知如此,她宁愿烂在梁有根家,也不该涉足香港这步险棋。
商宗对她太好,好到让她得意忘形,险些忘了这个圈子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