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医院的晚上,江岐做了菜。
他已经能熟练使用指挥官的灶台,厨艺不说精通,也还算不错,甚至翻出叶望的酒柜,开了瓶红酒。
叶望执着高脚杯,看江岐俯身倾倒酒液,深红色的液体跌落在杯中,呈现出宝石般瑰丽的色调。
他微微挑眉:“今天这么隆重?”
江岐便垂眸:“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先生。”
叶望便笑了声:“谢我干嘛?都是联邦的流程。”
江岐:“我知道,您本来不用把我带回来的。”
他说着,抬起酒杯:“敬先生。”
宿敌难得乖巧,叶望心情大好,心想着改天和副官吹嘘,帝国的人形兵器到了他手上,乖得和只猫一样,居然还学会倒酒敬酒了。
他于是端起酒杯,很给面子的饮尽了,红酒略带涩感,泛着些微的酸,但并不明显,叶望便没有在意。
他继续吃菜,和江岐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又想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住哪里,如果资金不够,叶望可以先借给他,等他工作完再还。
但是还没问出口,叶望忽然感到古怪。
他先是手臂发麻,接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麻,肌肉控制不住的放松,一时居然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往前栽去。
旋即,一双手伸了过来,江岐的脸放大,清俊的眉目直挺挺的出现在了眼前。
叶望:“?”
他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眼睁睁的看着江岐拖着他,轻拿轻放的摆到了沙发上,像在搬运某种硅胶娃娃。
“这是要干什么?”指挥官心中警铃大作,“折磨我,羞辱我,杀我泄愤?”
他满心茫然:“我也没做什么啊,也就欺负了一下,逗弄了一下,而且江岐马上都要刑满释放了,为了报复我赌上大好前程,这不合适吧?”
“喂江岐。”指挥官懊恼于他的松懈,非常想开口和江岐沟通,然而喉咙紧了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沙发微微凹陷,指挥官艰难转动眼珠,发现江岐坐在了他身边。
“抱歉,先生。”江岐垂直眸子,乖乖坐着,从叶望的角度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可怜。
叶望:“?”
他心说你可怜个鬼啊,本指挥官都被你药倒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谈判也不是这么谈的啊!
叶望不能回复,江岐也没在意,他自顾自的往下说:“很感谢先生,带我体会了许多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床很软,被子很温暖,牛奶很好喝,蛋糕很好吃,午后的阳光也很美好,这些东西真真切切的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叶望:“?”
他心说这不是好事吗?我给你软床,给你被子,给你牛奶和蛋糕,你感谢我的方式就是把我药倒?
他心中腹诽,微不可察的蹙起了眉头。
从来到叶望家,江岐一直很安静,这还是叶望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简直像在交代遗言。
江岐停顿片刻,继续道:“您不知道,在帝国的时间里,这些简单的事务,已经成为了我的执念,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笑了笑,继续道:“当然,人总是贪心的,我总是想尽可能的尝试更多,正常人的作息,正常人的食物,正常人的生活,到最后,我发现这些还不够,我还想体验,正常人的……”
最后几个字被他囫囵咽下,吞在喉中。
叶望直觉这几个字就是江岐药倒他的真相,可他努力去听,却还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正常人的什么?正常人不被监视的生活?
但是明天过后,江岐马上就能拥有了,他能过上他梦寐以求的正常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江岐又低声笑了笑:“真的很抱歉,先生,但是我忍不住,离开这里之前,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后悔的,请您务必原谅我。”
叶望:“……”
他竭力想表达出交涉的欲望,江岐却已经径直起身,拉上窗帘,关上大灯。
卧室里顿时一片昏黑,。
指挥官竭力眨眼,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接着,他感觉到一双手,拉住了他的领口。
江岐再乖顺,也是帝国的人形兵器,他轻而易举的将指挥官扶正,拉着他的领口,将他拉向了自己。
黑暗中,叶望只能看见江岐清瘦的轮廓,和对方鼻峰眉骨的侧影。
什么柔软的东西,靠在了唇上。
叶望陡然睁大眼睛。
那是一个青涩而懵懂的吻,主人显然没有任何经验,甚至不懂如何撬开牙关,如何唇齿纠缠,只是固执的让两片唇瓣紧紧相贴,让两处体温互相纠缠。
黑暗放大了身体的感触,另一个人的气味入侵唇舌,带着酒精铺面而来的刺激感,叶望喉结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说不清是茫然多一点,还是古怪多一点,最终化为某种又好气又好笑的古怪心酸。
——所以江岐想试的,就是这个?
他不知道正常人如何相爱,如何接吻,但他从指挥官书房的小说,从客厅电视的爱情片,从商场里相拥接吻的人群中学到,这会是个很舒服的体验。
江岐想,确实很舒服。
唇舌间带着叶望令人安心的气味,江岐压着他,想起接吻似乎还有其他步骤,便小心翼翼的舔了舔,将指挥官的两片薄唇舔的水灵灵的。
像一只护食的猫。
指挥官真的要气笑了。
叶望心想合着都一大圈,冒险给他下药,就是为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吻,这算是什么接吻,和小猫舔罐头似的,他叶望又不是猫零食,还不如放开他,让他来好好教教江岐怎么亲舒服。
非常可惜,药物还没过劲儿,指挥官一动不动,只能躺在沙发上cos大号娃娃。
然后,叶望眼睁睁的看着江岐,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衬衫。
江岐似乎并不满足于亲吻,他一粒一粒的解开了扣子。
叶望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胸肌饱满腰线内收,身体曲线极其漂亮,肌肉放松的时候手感软弹,指尖戳下去能戳出小坑。
而江岐的手指停留在叶望的锁骨上,止住了动作。
——指挥官家里的小说和电视剧,显然不足以告诉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他可耻的停顿了。
叶望:“……”
江岐就坐在他的胯骨上,饱满的肉感清晰可触,正随着主人的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
如果叶望能开口,他一定会说:“别蹭了,求你了。”
可惜,声带依然无法发声,叶望拼劲全力,艰难的动了动手指。
——揪住了沙发套。
他的动作很轻,然而江岐经过改造,五感敏锐,顿时浑身僵住,脊背炸起鸡皮疙瘩,他先是一愣,旋即蹭蹭蹭的后退,离开了指挥官的大腿。
叶望:“……”
——给他下药时的胆子呢?
他一动,江岐的勇气就泄了一半,他在阴影里待了好久,最后伸出手,将指挥官好好的摆在沙发上,摆成了平躺的姿势,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还心虚的锁上了门。
叶望又给气笑了。
可惜肌肉僵硬,笑得也勉强,只能扯扯唇角,尴尬的抽搐两下。
两个小时后,cos娃娃的指挥官恢复过来,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坐起身体,离开沙发去厨房倒水,故意将步履踩的极重,满意的听见房门内的人放缓呼吸,像是整个僵住了。
叶望心道:“行啊江岐,这时候知道怕了?”
他特意端着水,晃到了江岐房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冷冷的哼了一声。
然后,他什么都没做,又端着水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接挑破没什么意思,悬而未决才最让人紧张,让指挥官装了两个小时的娃娃,指挥官决定给与小小的报复,有了这声冷哼,江岐今天晚上都注定战战兢兢,没法好好睡觉了。
第二天,江岐乖乖起来做了早饭。
叶望斜靠在门边,看着他田螺姑娘似的在厨房转来转去,甚至帮叶望的面包抹好了黄油。
江岐这时的勇气早就消耗殆尽,他低眉顺眼,硬着头皮:“先生,早饭好了。”
叶望便踱步到餐桌旁,做了下来,上下打量起江岐。
江岐穿围裙,乖乖低头不说话的样子,看着还怪可爱的。
指挥官开始享用黄油面包。
江岐十分忐忑,拉开椅子坐到指挥官的对面,两人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吃完早饭。
早饭过后,叶望带着江岐去做最后一次身体检查。
飞行器上一路沉默,没人说话。
落地后,叶望带着江岐进了医院,帮他戴好检测手环,扬手指了指前方:“我帮你安排好医生了,过去吧。”
江岐微微点头,他往前两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眼叶望,轻声道:“再见。”
叶望扬眉,没和他再见。
江岐的眼眸便肉眼可见的黯淡了。
他跟着医生进入等候厅,路过拐角时再次回头,看见指挥官依旧站在原地,便停下脚步,定定看了他许久。
等到医护来催,江岐才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两个小时后,江岐被医护提溜着,还给了叶望。
江岐:“……”
大眼瞪小眼。
叶望高高挑眉,江岐心虚后退,最后仓惶的移开了视线。
医护则翻开报告,“病人现在的情况一切良好,电击的身体损伤得到恢复,就是有些生化指标不太稳定,估计是之前过度开发的后遗症,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剩下的注意事项我稍后发给您……哦,您添加的几个项目,谁来缴费。”
叶望将愣住的江岐扯过来放到身后:“我来。”
他迅速的办完了所有手续,而江岐茫然的看着指挥官盖章缴费签字,往医院外走去。
叶望回头:“站着干嘛啊,你不和我回家啦?”
“……噢。”江岐如梦初醒。
他快步跟上,和指挥官并肩而立,犹豫了许久,才小小声的问:“回家?”
叶望好笑道:“对啊,回家啊,不然你还想去哪儿?江先生,恕我直言,我对你的监控期已经结束了,你本该是个自由人了,但是……”
江岐追问:“但是?”
叶望伸出手,狠狠的揉了把他的发顶:“但是,由于你昨天晚上对我图谋不轨,刑期延长,所以你还是得和我回家。”
江岐先是一愣,等他做上飞行器,眸子便微微弯了起来。
于是,宿敌又被指挥官打包带回家了。
监控期结束,江岐被允许出去工作,积攒贡献点,由于身份特殊,类似军校老师的工作他暂时没法做,在软件上找了一圈,找到了先前买大飞燕的花店。
之前的导购离职了,急需新员工,要求形象好气质佳,江岐去面试了一次,就给选上了。
于是,帝国培养的人形兵器,在联邦过上了早九晚五的卖花生活。
叶望开始去接他下班。
昔日帝国之星的锐利锋芒似乎被完全软化了,江岐现在的气质像个邻家大男孩,当起导购毫不违和,叶望每次去,都给他挑一束带回家。
就这样,指挥官的阳台摆满了花。
日子温馨又和平,终于,江岐攒够了贡献点,彻底从俘虏变成了自然人。
叶望说:“我要带你去补一道手续。”
江岐什么都没问,只是点头。
他很相信指挥官。
于是,在那个平静的傍晚,再度收到花束和一个封闭的小盒子后,叶望开着飞行器,带他去了婚姻登记所。
看着江岐骤然睁大的眼眸,指挥官不满的问:“亲都亲了,怎么,你不想对我负责?”
江岐:“不是的先生,我……”
话音未落,叶望伸出手拉住走神的爱人,将他直接拖了进去。
于是,当天,江岐收到了结婚证和结婚戒指。
他翻翻看看,摸摸碰碰,又对着阳光打量,茫然的很,叶望没忍住,将他扯过来,在脸颊落了一个吻。
他呼撸一把爱人的头发,心中得意的想:“哼,把我药倒的仇,我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报回来了。”
江岐不知为何脊背一凉,却没当回事,依旧摸摸碰碰,唇角微微上扬,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当天晚上,他就笑不起来了。
指挥官虽然没有实操,但这么多年下来,属实是理论上的巨人,对上青涩不得法的江岐,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将人亲的晕晕乎乎,好好教导了爱人什么是“舒服的接吻”,直接把江岐亲的缺氧,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拆掉了宿敌的衣服。
无数个吻从上而下,温柔的安抚后,便是开拓与攻伐。
江岐不知道说了多少句不行。
而叶望铁了心报复回来,如一位独断专权的暴君,丝毫不采纳旁人的意见,他束着江岐的手举过头顶,在他耳边轻声问:“当时给我下药的时候,不是很厉害的吗?”
呼吸掠过耳垂,耳廓痒得厉害,江岐当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这么一折腾,就一路折腾到了半夜。
江岐狼狈不已,只觉得从记事起,哪怕在帝国的试验台上,他都没有哭的这么历害过。
等云收雨歇,叶指挥官看着凄凄惨惨,眼眶通红的恋人,终于少见的有了几分良心,他心中想着是不是欺负的太过了,万一江岐等下不理他,要怎么去哄,想着想着,便心虚的坐起身,打算去泡杯牛奶,给虚脱的恋人补充体力。
但是还未离开,便被人扣住了手臂。
叶望一愣,旋即,江岐便贴了上来。
他抱住指挥官的脖子,将脸埋进指挥官的胸膛,小小声:“别走。”
叶望便探手将恋人抱的更紧,抚摸着恋人的脊背,安抚道:“好,不走。”
江岐便蹭在他的怀里,贪婪的汲取指挥官身上的热度,等好不容易蹭够了,才更加小小声的呢喃;“喜欢你。”
叶望哑然。
他偏头与江岐交换了绵长的一吻,再次将人亲到缺氧,才笑着补充:“我也喜欢你。”
第372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
建宁三十四年,朝中出了起震惊朝野的大案。
河东巡盐御史戚琛,私吞府库三百万两白银,朝野震怒,戚琛全家下狱,等待秋后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其中,唯有戚琛的独子戚晏有功名在身,皇恩特许,免除死罪,净身入宫。
这一日,寒狱的雪下的比鹅毛还大。
阴寒的囚室内,戚晏抬头望向放块大小的窄窗,瞥见了京城连成星子的灯火,在视线尽头,浩浩皇城巍峨雄壮,盏盏明灯自宫墙上连绵亮起,如诗词歌赋中的不夜只天。
戚晏身后,戚家的男眷女眷挤成一团,哆嗦着身子,汲取彼此身上的微薄暖意。
戚琛一案,带累三族,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再讲究礼教中的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意义。
戚晏身边,前巡盐御史戚琛靠在幼子身边,与他一同从窄窗望去,望见了通向宫门的路。
三十年前,他就是从这条路上,由田舍郎越为天子门生,如今,同样是从这条路,扒掉官服驱逐出宫,通向株连全家的死途。
“阿晏”戚琛抚摸着幼子的肩膀,这位正值壮年的儒生早已两鬓斑白,短短数日,像是老了十岁,“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这回,你要听爹的。”
“入宫之后,不要上书,不要追查,不要做任何,试图平反冤屈的事情。”
“做了宫中内侍,就不可由着性子,再做那清高孤傲的文臣做派,遇见宫中贵人,要学会曲意逢迎。”
戚晏的五指垂在身侧,捏握成拳,又很快松开,兀自看向窗外皇宫:“父亲,您当初不是这样教导我的。”
戚晏还记得,戚琛当时说,为人臣者,当刚正不阿,要直言进谏,做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流纯臣。
事到如今,无论是“清流”还是“纯臣”,都与戚家毫无关系。
戚琛沉默,状似坦然的笑了一声:“你还小,你不懂,皇权倾轧,讲究的是利益,冤屈与否,并不重要,阿晏,事到如今,我只求你平平安安度完此生,宫中磋磨人的刑罚手段,不要加诸于你。”
“……”
戚晏垂眸,略略自嘲,低声重复:“不要加诸于我?”
两人同时沉默。
入宫的第一道关卡,便是腐刑,其后贵人们神仙斗法,下仆的性命比草还卑贱,种种手段,又怎么可能不加诸于他?
而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如今,就算是最简单的平安二字,也不是他能求得的了。
*
寒狱之外,骏马飞驰过长街,四蹄踏在青石地面上,四散溅起粉层似的碎冰。
天冷路滑,道路结冰,京城大街上静悄悄的,人们早早回家歇下,生怕不慎摔断了尾骨。
偏偏这人毫不避讳,一路策马飞奔,驰到寒狱门口,才一拉缰绳:“吁——”
马高高扬首,二蹄腾空,不等站稳,主人已利落翻身下来,暗红大氅划过圆弧,旋即垂顺的落在身边。
寒狱值守身体紧绷,连忙上前:“是谁?”
——这天寒地冻的,保不齐是个闹事劫狱的。
“我。”来人凌空丢过一块腰牌,青黑皂靴踏上白雪,吱嘎作响。
守卫先看腰牌,旋即神色一凛,旋即微抬灯笼,暖黄的烛光照亮了来人的脸。
长眉修目,可眼皮微微向下,半开半合,俯视着看人,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漫不经心,足够尊贵,足够俊美逼人,明明唇角含笑,又从轻抬的下颚泄出点微妙的轻慢。
守卫连忙俯身:“二殿下。”
正是萧绍。
萧绍将手中的马鞭一股脑塞给守卫,也不在乎牢中污浊泥泞,径直跨步向前:“戚家的牢房在哪儿?”
守卫一愣:“戚家?”
萧绍:“戚琛一家,带我去见他。”
话说今日萧绍起夜,半梦半醒,觉得被子冷的厉害,床铺又大又空旷,活像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萧绍豁然真开眼,睡意醒了一半。
戚晏呢?
他的老婆呢?
他那么大的一个老婆呢?
突如其来一变故,搞得萧绍睡也睡不好,他翻身坐起,发现床头帷幕由明黄变为了暗紫,梁架上的雕花也不尽相同——他回到了还是皇子的时候。
再一打听,嚯,建宁三十四年,他和他老婆还不认识呢。
一觉醒来老婆没了的二殿下心情十分不好,连带着发起床气,满脸阴沉,他仔细一比对,发现此时戚家刚刚落难。
于是,萧绍的心情又诡异的转好了。
之前虽然两人也是情投意合,但顾及着恋人身上不可说的隐秘,萧绍总是不敢玩的太过分,否则惹了戚晏难受,小探花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兀自垂眸的样子还是怪惹人心疼的。
况且案件过后戚晏族人伶仃,平常到还好,遇上举家团聚的时候,总有些低落,甚至后来每年礼部安排祭祖,萧绍去皇陵给亲爹便宜哥上香,因着这一桩成年旧事,要躲着戚晏,偷摸和做贼一样,如果有机会挽回,那再好不过了。
于是,才有了二皇子大半夜不睡觉,当街策马一事。
然而真奔驰到了寒狱门口,萧绍发热的脑子才冷静了下来。
嚯,他现在是二皇子,上头压着个太子哥,再上头还有他爹,不是后世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他这么急吼吼的冲过来,也保不住戚晏。
好在离行刑还有段时日,萧绍当了两辈子皇帝,朝臣的利益勾连他门儿清,在立秋前将戚晏一家捞出来,不算太难。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门口,萧绍便还是打算见一见。
于是,深更半夜,牢中忽然灯火大亮,牢头粗暴敲击铁栅栏,发出砰砰砰的巨响,旋即厉声喝问:“戚晏呢?谁是戚晏?”
戚晏微愣,戚琛率先反应过来,堆笑着拱手道:“这位爷,戚晏年纪还小,案件他不知情,如果要问责,是否该从我开始?”
牢头皱眉:“少废话,贵人指名道姓要见他,轮得到你讨价还价?戚晏是谁?出来。”
戚琛的笑容僵在脸上,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背影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戚晏便从他身后绕出来,不卑不亢道:“是我。”
牢头打开锁,示意戚晏跟出来,他举着火把在前,戚晏跟随在后,两人沉默着路过森森牢狱,两边不乏重刑犯,戴着铁链枷锁坐在黑暗之中,空气里泛着铁锈的腥味,耳畔隐有痛呼惨叫传来。
戚晏脊背挺直,强作镇定,站到了一处封闭小屋前。
牢头道:“贵人就在里头,进去吧。”
他便垂眸推开门,门锁吱嘎一声,像是枯槁老人喉间拧出的呻吟。
屋内点了炭火。
门外寒风呼啸,门内倒是温暖如春,坐在里头的也不是刑官,而是个极俊美的年轻男人,慵懒的斜靠在座椅上,手中执着本闲书,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阅读着。
瞧见戚晏,他就放下书卷,眉间带了点笑意:“你来了。”
戚晏唇齿微动,俯身行礼:“二殿下。”
萧绍挑眉:“你认识我?”
戚晏将头埋的更低:“罪臣登科之时打马过长安街,您曾在楼上饮茶。”
他是见过萧绍的。
彼时他是新科探花,春风得意,偏偏有个富家公子打扮的坐在茶馆二楼,远远望着他,摇着扇子叫他“美人”,言语轻佻随意,戚晏什么时候遭过这等调戏,当时就恼了,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事后询问同僚那讨人嫌的纨绔是谁,才知道那是当即圣上的二皇子,萧绍。
只是今日,情况已与初见大不相同了。
戚晏这边垂首不语,萧绍也在打量他,小探花憔悴的厉害,也瘦的厉害,动作拘谨,眼下有青黑,耳尖冻的通红,手指上也隐有冻疮,像是既没有吃好,也没也睡好,看着形销骨立,一阵风就能吹病倒。
要不是顾及父兄,他真想将人直接抢回家去。
萧绍就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萧绍刚刚差人回府上,让他们拿了吃食糕点来。
戚晏只道:“随二殿下。”
萧绍将食盒推给他,又问:“冷不冷?”
戚晏刚要摇头,大氅便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
衣服还带着萧绍的体温,戚晏茫然拢住,抬眼去看萧绍:“殿下?”
萧绍:“送给你了,这糕点也给你。”
戚晏刚想推拒,又听萧绍说:“就算你不要,牢中你的父母姊妹,也不要?”
“……”
戚晏接过食盒:“谢殿下。”
又是一阵沉默,戚晏不知如何开口,只悄悄抬眼打量萧绍,憋了许久,憋出来一句:“殿下今日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总不能只是送食物和衣服吧?
萧绍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流连,心道他想做什么,他想把自个老婆捆回家抱着睡觉,起床气还没散呢,但戚晏这么问,他便只是笑了声:“没什么,回头事情结束,你跟我好不好?”
第373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2
这话一出,戚晏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他单手在身侧收拢成拳,指甲几乎陷入肉中,面上却挤出个顺从的笑意:“殿下想做什么,罪臣自当听从。”
萧绍一收书卷:“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前世他与戚晏情投意合之时,萧绍也曾在床上压着人逼问,问戚晏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生了旖旎心思,戚晏羞恼非常,闭目不愿意回答,耐不住萧绍百般磋磨,磨得人心烦意乱,戚晏才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看。”
萧绍便扬眉:“当真?”
他心情大好,便又磨蹭些许,戚晏簌簌发着抖,一口咬在他肩膀,不肯再说其他了。
事后萧绍回味,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小探花打马过长安大街的时候吗?
他心里想着,既然前缘早定,他现在又和往常一样俊美帅气,戚晏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他现在要关注的,就是如何将戚家人捞出来了。
这时候,萧绍还是个闲散皇子,并未参与朝政,然而两世为帝,他心思一转,大概有了个章程。
现在看过了小探花,确认他情况还好,萧绍当即打算回府安排。
兹事体大,得早做安排。
临走时,萧绍又道:“你不必太过忧虑,交给我就好,等此间事了,我会先行一步将你选走,周围的太监嬷嬷,从上到下,我都会帮你打点清楚,你只管去住两天,宫中的礼仪规训,你不用去学。”
萧绍虽然是皇子,但是戚晏是圣上下旨,金口玉言要人入宫的,萧绍可以暗度陈仓,却不能直接越过,故而入宫这道流程,戚晏还是要走。
戚晏恭敬垂眸:“……是。”
萧绍起身要走,路过戚晏时又回头:“这牢中上下,我也会给你打点好,吃食衣物都不会缺,如果有急事,只管找牢头告知我。”
戚晏将头埋得更低:“……是。”
萧绍瞧他的模样,有心想要再安慰两句,然而言语苍白,萧绍默然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照顾好自己。”
他转身离开了。
来时萧绍披着朱红大氅,走时却只穿着织锦曳撒,牢头一愣,刚要说话,便被萧绍按住肩膀,带到了一边。
萧绍问过牢头的名字,将他和前世一比对,便笑眯眯的数了他两个不大不小的把柄,比如收受贿赂等,那牢头弯膝要跪,萧绍又轻飘飘的免了,许了些小恩小惠,等敲打完成,这才转身离开。
他虽然是个闲散皇子,却将恩威并施玩得如火纯青,几句下来,牢头已生不出其他心思。
等萧绍离开,牢头擦干净额头的冷汗,回屋里去接戚晏。
他推门而入,只间那二殿下点名要保的人正半抱着朱红狐裘,愣愣立在房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便敲敲门,客气了许多:“戚公子,随我来吧,殿下吩咐的吃食衣物,我会派人送来。”,接着又谄媚道:“先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公子竟然得了二殿下青眼,真是有福之人啊。”
戚晏却没接话,自嘲笑道:“有福之人,是吗?”
他随着牢头回到牢中,果然得了些特意的关照,不多时,便有狱卒提着几箱子东西过来,棉衣棉裤,两张棉被,甚至还将地面上湿冷的稻草捡走,铺上了新的干爽的,接着,又送来了一些吃食。
吃食有荤有素,都冒着腾腾热气,自大戚晏落难以来,再没有吃过热乎东西。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率先按耐不住,扑上前去狼吞虎咽,那狱卒看着不够,居然又添了两份,还额外将个雕花小盒子递给戚晏:“公子,这是上头吩咐亲自交给你的。”
戚晏掀开一看,是四枚糕点,造型花样无一不细致,四角还嵌着橙黄桂花。
是同兴堂的桂花糕。
他默然怔愣。
这是年少时戚晏最爱的糕点,可惜同兴堂价格昂贵,戚家又世代纯臣,两袖清风,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尝上一口,如今在寒狱的大牢中,倒是吃上了。
身后孩子争抢的争抢,狼吞虎咽的狼吞虎咽,几个同辈的子侄也克制不住的掰下白面馒头,围绕着食盒吞咽起来,唯有戚晏的父母没有上前,面露担忧。
戚琛看着他手中的大氅,皮毛敦实厚重,是林场上贡的好皮子,袖口锁了云纹金边,是纯金压缩织造,单单这一件大氅,将他们戚家的家底全压出去,也买不下来。
戚琛轻声:“阿晏,将你叫出去的贵人,是谁?”
戚晏原本抱着大氅发呆,戚琛一叫,他便反应过来,笑道:“是……是,昔日同学,家在狱中有点关系,便帮我打点一二。”
戚琛只看着他:“皇帝亲自过问的案子,你的什么同学,能打点到寒狱中来,你抱着那袍服的袖口,可绣着皇家的吉纹。”
“……”
在父母担忧的眼神下,戚晏挺直的脊背,无声的垮了下来。
他嘴唇蠕动,最后只笑道:“父亲,别问了。”
戚晏避开父亲的视线,挤开其他人,从食物中拿了个馒头,掰碎了就往嘴里塞,囫囵咽下,最终也没尝出个滋味。
等吃完了馒头,他又去掰那糕点,而衣服分完,恰好少了件上衣,戚晏便裹上大氅,缩在了角落。
似乎掰碎糕点,穿上华服,就有什么从他的躯壳中抽离出去,掩盖上华贵却糜烂的其他东西。
戚琛摸了摸幼子的脸颊,叹息一声,轻声安慰:“也未必是祸患,起码……不会少了吃穿。”
戚晏点头:“……嗯。”
此后,萧绍经常来。
他来去匆匆,似乎异常忙碌,说几句话就要走,刚开始戚晏还非常警觉,每次和萧绍独处一室,都万分紧张,怕这位殿下等得不耐烦,要在牢中做些什么。
他也听过坊间话本,知道那事总是很疼,还会影响走路,在皮肤上留下青紫,戚晏到无所谓疼,只是在父母面前,他不想如此狼狈。
可萧绍举止还算君子,戚晏悬着的心便微微放下,没那么拘谨了。
而有了萧绍在,父母姊妹再没吃过冷食,牢头也客客气气,这个恩情,戚晏也记下了。
唯一别扭的是,每次走的时候,二皇子都要拍拍他的肩膀,来上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别冷着饿着了。”
——其实萧绍不想拍肩膀,他想捏脸,又怕动作太唐突,将人吓着了。
戚晏开始不敢说话,次数多了,也敢垂眸悄悄顶嘴一句:“我又不是三岁。”
事实证明,萧绍的担忧不无道理。
虽然有了厚衣服厚棉被,然而狱中冷寒,临近年关的时候,戚晏还是病了。
一场风寒来势汹汹,最先只是昏沉咳嗽,发展到后来,便高烧惊厥,眼看着要说胡话了。
戚氏夫妇焦急的嘴上起泡,不得已求助了门外的牢头,那牢头一看,也吓的不轻,当下一匹快马,将信送到了二皇子府。
萧绍正在朝中斡旋,收拢势力打点关系,忙得脚不沾地,听见禀告,当下什么都顾不上,驱车就往寒狱去了。
他跳下马车,大踏步走向监牢,远远就见戚晏睡在稻草上,眉头紧锁,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正呓语这什么,似乎梦中也睡得不太安稳。
萧绍脚步微顿,停在牢狱门口,依旧是张扬热烈的殿下打扮,配上过于俊美的面容,全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刚一露面,戚琛便认了出来。
戚琛连忙起身行礼:“二殿下。”
牢头打开大门,萧绍迈步进去,在戚晏身旁半跪下,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感滚烫,烧得厉害,也没心情管戚琛,直接道:“他我要带走。”
戚琛皱眉:“什么?”
萧绍却已经绕过戚晏膝盖,将他整个抱了起来,用大氅裹紧了:“你们这太冷,还缺医少药的,不利于养病。”
他大步跨出牢房,牢头将大门锁上,而戚夫人顾不得其他,扑过来握住栏杆,哀声道:“你要将他带到哪儿去?”
萧绍头也不回,只道:“我府上。”
时至今日,萧绍已经暗中收拢了部分势力,从牢中接出个人私藏府上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心中焦急,步履也快,没怎么搭理戚氏夫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没心思顾及。
萧绍抱着人一路返回马车,车中点着炭火,将挡风的隔帘垂下隔绝大半冷风,萧绍将人好好安置在桌垫上,才恍然回过点味来。
他心想:“等等,刚刚那两个,好像是戚晏的父母?”
皇帝陛下前世,可没有岳父丈母娘的概念。
萧绍略有些心虚,正想着多送点东西补偿,又被怀中人吸引了注意。
数九寒天的,马车烧着炭火也冷,身边只有一个热源,戚晏睡梦中不住往他身上蹭,直到被揽着扣在怀里,才安分下来,侧脸蹭了蹭萧绍温热的手掌。
萧绍垂眸,见他眉头紧皱,便伸手点在眉心,稍微用力,将皱痕揉开了。
这细小的动作倒是惊醒了戚晏,他迷蒙中睁开眼,入目却不是牢狱,而是二殿下极俊美的面容。
马车依旧平稳的行驶着,戚晏又惊又惧,想要撑着马车壁坐起来,可他浑身酸软,刚抬起来一点,又虚软的垂下,最终只能哑着嗓子,艰难开口:“我,这是……要去哪儿”
察觉怀中人的动作,萧绍放缓神色,揉了揉爱人的长发,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现在回王府。”
王府是萧绍的地盘,在那里,戚晏绝对安全。
“回……王府?”
戚晏极轻的重复,他定定的看着萧绍,眸中恍惚间,浮现出一点哀切的悲伤来。
第374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3
萧绍见戚晏紧蹙眉头,只当他身上难受,便哄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戚晏闭了闭眼,心知他应该谢恩,再说些讨好的吉祥话,可他头脑昏沉,身体乏累困倦,便紧闭上眼,将头偏往另一侧,不愿意搭理萧绍。
可刚刚偏完,戚晏又觉着不妙。
他们一家人在狱中的吃穿,可全仰仗这位殿下。事到如今,他没有在萧绍面前故作清高的本钱。
于是,更深的哀切浮上来,压抑数日的惊惧一同爆发,病中人本就脆弱,戚晏心道还不如给个痛快,他紧抿下唇,翻身便要坐起,强撑着给萧绍行礼。
但还没坐起来,就给萧绍扣住了。
二皇子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铺着软垫的座椅上,顺手将挡风的狐裘裹紧了些,温声细语的问:“想要什么,是要喝水吗,我拿给你?”
于是迷迷蒙蒙的,一杯温水就抵到了唇瓣,竟然是萧绍亲自喂过来的。
戚晏盯着瓷碗中蒸腾的热气,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二皇子特殊关照后,牢中不缺水米,但是一大家子人,也不可能让牢头时时准备着热水,故而哪怕是病中,戚晏大多也是喝凉的。
数九寒天,凉水比冰有好上多少?
而萧绍看他不动,便狐疑的抬起了勺子,直接喝了一口:“烫?不烫啊,我让人放凉了的。”
他试过温度,确定没问题,便再度执起勺子,重新放到了戚晏唇边。
勺沿亮晶晶的裹着一层水色,萧绍刚刚喝过。
戚晏抿唇,不肯去喝。
——和皇子公用餐食用具,有失为人臣子的礼仪体统。
可这年头刚一浮现,戚晏又想,如今他现在,大概也算不得臣子了。
于是他缓慢着,迟疑着张了口。
萧绍却已经将勺子收了。
先前是没反应过来,他和戚晏早共用东西惯了,餐具碗筷吃食衣物,甚至龙床也是共用的,戚晏什么时候嫌弃过他?然而现在这个到底没有那么熟悉,萧绍还是要考虑戚晏的想法。
他换了把新的,重新抵在戚晏唇边:“先喝点热水吧,太医在路上,回家就给你看。”
“……嗯。”
戚晏没想到萧绍会如此细心,心中老大不自在,却还是就着他的手,将水一口一口喝掉了。
马车平稳驶入了皇子府邸。
仆人放下脚蹬,戚晏挣扎起身,萧绍却道:“病人就不要瞎折腾了。”
他将大氅一卷,直接抄过膝盖,将人抱了起来——他抱得轻车熟路,反正前世抱惯了,每天都要抱上两回,戚晏却没那么好过了。
身体骤然失重,戚晏惊骇之下,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抱住萧绍的脖子,然而手臂悬停在空中,又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不敢。
萧绍便垂眸看他,眼角染着笑意,配上他张扬热烈的面容,极俊美风流:“可以抱,小探花,随便你怎么抱,都行。”
“……”
戚晏不说话,萧绍又笑了声:“不抱也没关系,我会抱好你,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他当真抱的极稳,一路没有颠簸,跨步进入卧房后,便径直将人塞进了被子。
——福德海见主子急匆匆出去寻人,早就烧好炭火,添好暖炉,屋子里温暖如春,萧绍顺手掖好,便绕了出去,询问福德海:“太医来了吗?”
福德海:“已经去请了,还没来。”
萧绍:“该准备的可准备好了?”
戚晏到了他府上,自然不能再穿囚服,萧绍照着前世的身段比划了一下,让福德海裁了几件新的,再添上吃穿用具。
福德海也不敢问为什么自家殿下去了趟牢里,莫名其妙抱回来个男人,还连腰围身段都莫名其妙的知道了,只一一应答。
“贴身的都加急准备好了,外袍还在裁,明儿应该能耗。”
他这边说这话,那边有小厮进屋,捧给戚晏新裁的丝绸睡袍,准备服侍他换囚衣,洁面擦头:“公子,殿下吩咐,给这是新裁的衣服,后头也备好热水了。”
戚晏捻起那轻薄柔软的睡袍,无甚表情的问:“去哪儿沐浴,如何沐浴?”
王孙公子做起事来,大抵有些特殊的要求。
那小厮一愣,却见萧绍已经掀帘进来:“沐浴就免了吧,小探花,你烧成这样,再沐浴,我怕给你又冻着了,帕子擦擦脸和头发算了。”
戚晏:“……免了?”
萧绍:“免了吧,你就算身上难受,也要等病好了。”
戚晏蹙眉,正琢磨着萧绍的意思,对方已经拍拍手,几个小厮捧着铜盆上来,绞干帕子上的水,要为他拭面。
戚晏侧身躲过,率先道:“我自己来。”
他抿唇看着帕子,又看着睡衣,生硬道:“我自己来,不劳烦殿下。”
萧绍扬眉:“好。”
他将帕子递给戚晏,老夫老妻的,一时也没想起避开,戚晏抬头看他,复又垂眸盯着被子,手指拧着被角,闷声道:“请殿下回避一二。”
萧绍:“好。”
重生以来,戚晏第一次提要求,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便踱步出去了。
又等了片刻,福德海来报,说太医已经到了。
萧绍便敲敲房门,好笑道:“小探花,我可以进来了吗?”
恩爱多年,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关门外的滋味。
过了许久,里头才传来一声很轻的:“嗯。”
萧绍迈步进屋,见戚晏衣衫完整,揽着被子坐在床头,将全身包住,不由笑道:“裹那么严实干什么?太医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说着,他解下床头纱帘,严丝合缝的关好了,同戚晏解释:“你身份特殊,不能明面上见太医,委屈你装成我的宠侍,让太医敲一敲。”
戚晏还发着烧,一时没明白什么叫“装成”,等此间事了,他本该成为萧绍的内侍,假如萧绍厌倦,前头的“宠”字也不必加。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隔着重叠的纱帐,已经有个老者背着药箱进来,同萧绍见礼后,坐在了床头。
萧绍:“王太医,府上人生了病,烧的厉害,劳烦您看上一看。”
说着,他已经伸手探入被子,握着戚晏的手腕,强硬的拽了出来。
戚晏:“……”
指腹热度滚烫,戚晏老大不自在。
——小时后在京城里逛描绘,他娘亲抓他的手法,就是这个模样。
他想说他会自己伸手,不是非得萧绍来拉,然而憋了又憋,还是没敢忤逆萧绍。
隔着一层纱帘,老太医不动声色的掠过一眼,心中微骇。
二殿下说府上人生病了,却没说是男是女,这人躺在二殿下的床上,这伸出来的手,却分明是只男人的手。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戚晏很轻的蜷起手指,却又被萧绍压的动弹不得,只管乖乖放好了。
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坐下诊治。
他飞快诊断完成,留下张药方,起身告退。
于是,戚晏又得到了一碗萧绍亲手喂过来的苦药,一份同兴堂的小糕点。
他抗议无效,就着萧绍的手一口一口喝完了,悄悄打量二皇子,像是在揣度接下来的事情何时发生。
——衣服换了,病看了,药喂完了,甚至塞了糕点,上位者能坐到这种姿态,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便是索要报酬的时候了。
然后萧绍起身,径直吹灭蜡烛。
他顶着戚晏惶惑的目光:“今天早些睡,你吃了药,得发发汗,我手头还有些事情,你要是半夜不舒服,差福德海来叫我。”
说着,萧绍忍不住扶额叹气。
——一边忙着夺嫡,一边忙着捞人,萧绍真的很忙,忙到抱老婆睡觉都没时间。
于是,戚晏极忐忑的注视着萧绍离开,在萧绍的床上,一路睡到了天明。
无事发生。
接下来的数天,一直无事发生。
萧绍依旧事务繁忙,却总是每日抽出时间盯戚晏吃饭喝药,坊间都传言二皇子桀骜不驯,然而戚晏面前,萧绍每每温声细语,从未动过火气,渐渐的,戚晏便没那么怕他了。
在皇子卧房的软榻上待的久了,每日好食好药的养着,即使头顶还悬着把铡刀,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懈怠,整个人懒洋洋的,寒狱的亏空也补足了不少。
可再如何不愿意,这铡刀还是落下来了。
罪名已定,这日傍晚,宣旨的太监启程前往,宣戚晏奉旨入宫。
萧绍卡着时间差将人送回去,临到马车上,萧绍揉了揉爱人的长发,笑道:“我一月后来接你。”
按照惯例,行刑,修养,初步教导礼仪,差不多是一个月的时间。
戚晏点头,欠身行礼,真心实意的与萧绍道别:“好。”
他想,虽然不知如何得了萧绍青眼,但日后这宠侍的日子,大概不会太难过。
第375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4
戚晏很迷惑。
戚晏进了宫,被接引着入了蚕室,掌事的太监客客气气:“公子,您暂且住在这里。”
那是处独立的小房间,收拾的干净整齐,衣裳被褥都是新的,戚晏心知是萧绍的手笔,客客气气的谢过,又忐忑的问:“敢问公公,何时开始?我好有个准备。”
那掌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公子,您只管住着,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却是绝口不提何时开始。
戚晏便极忐忑的住进了屋里。
他心中悬着事,吃不好睡不好,看着蚕室中人来人往,偶尔能听见隔壁的痛呼惨叫,又见掌事教导新人,握了把乌黑的戒尺,稍有不驯,便是一戒尺上去,裸露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印记。
随着时间流逝,戚晏越发坐立难安,然而三天,五天,这间小屋好像被人彻底遗忘了,他在屋中吃住,再没有人找过他。
第十天的时候,戚晏按耐不住,主动与掌事攀谈,作揖道:“敢问公公,我该做些什么?”
掌事更奇怪的看他一眼,等到日暮,居然捎了两本书册,一沓笔墨纸砚来。
“二殿下托我送来的,说怕您在宫里无聊,让您闲着没事看看书,写写策论。”
戚晏一愣:“写策论?”
掌事:“二皇子说,河东水患的,南郡旱灾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您要是无聊,都可以写一写。”
后世的时候,戚晏就很喜欢写策论折子。
他自个写完,自个上折子,再自个盖章批复,端端正正,流程一丝不苟,有时候萧绍想拖他上床,都被戚晏以:“折子还没写完,您先去睡吧,我等会再来。”敷衍过去。
萧绍每每挑眉,堂堂君王居然要和折子争宠,他就强行吹灭蜡烛,不顾戚晏的反抗将他拖上床,将戚晏弄的忘了这事儿,才算了结。
就是想到这里,萧绍才古古怪怪的提议,让戚晏没事干多写点折子。
——等和他好上了,就不许天天写了。
戚晏心思莫名,只能道:“替我谢过二殿下。”
他抱着书册回了房间,匆匆一翻,发现都是合他口味的,这些书册涵盖甚广,从杂家笔记到散文游记,其中不乏珍本孤本,简直像是二皇子调查过他的喜好,特意寻来的。
可是区区内侍,值得皇子这样耗费心思?
他不知道的是,前世萧绍与他同床共枕多年,他睡前喜欢翻书,翻的什么书,最喜欢哪几本,萧绍一清二楚。
一月中旬的时候,宫中出了见祸事。
戚晏某日半夜惊醒,东宫方向火光冲天,门外似有兵士来往,脚步整齐,像是穿了重甲,吵吵囔囔一路闹到天明,他害怕引火烧身,不去过问宫中事务,只觉得那日过后,掌事对他越发恭敬,嘘寒问暖低声下气,像是畏惧着什么。
等书册翻了大半,这日清晨,掌事敲响大门,作揖含笑道:“时间已到,二殿下在门口等候,公子可以离开了。”
戚晏一愣:“二殿下亲自来的?”
掌事笑道:“可不是亲自来的,就在门口,公子快去吧。”
戚晏一顿,从大开的门扉往外望去,远远瞧见了一辆宽约四尺,镶嵌松石金玉的马车,而萧绍一身朱红曳撒,配赤金发冠白玉腰带,正斜倚在马车之上,含笑往这边望来。
萧绍本就生的俊美,远远看去,更加峻拔高挺,仪态肃肃潇潇,如积石列翠,戚晏望着他,恍惚又想起登科之时,他从长安打马而过,望见那高楼之上摇扇微笑的风流公子,一时间,竟晃了神。
他定着不动,萧绍便上前两步,隔门伸出手:“定着干什么,出来啊。”
戚晏垂眸,握住萧绍递过来的手掌,由他牵着,迈过了蚕室门槛。
迈步时,瞧见脚下高高的门槛,入了此处的再想要出去,谁不要脱一层皮?丢掉半条性命。
……而他就这么?轻易的迈出来了?
没有腐刑,没有屈辱,没有教训,只是安安静静,读了一个月的书,便迈出来了?
是因为他现在执着的,这只手吗?
手指修长热暖,被他牵着,便有种被保护被庇佑,什么刑罚都不会发生的安心感。
戚晏恍惚的很,任由萧绍牵着,萧绍往哪边牵,他就往哪边走,乖的很,萧绍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见戚晏还在发呆,又抬起来仔细端详打量:“小探花,你今天怎么愣愣的,唔,好像还瘦了点,在里面受欺负了?”
戚晏连忙低头,想要避开萧绍的打量:“……没呢。”
萧绍挑眉,仔细观察着戚晏的表情,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真受欺负了……谁欺负你了?”
他捏着戚晏的下颚,不让他躲,蛮横又专制,那张极俊美尊贵的面容直挺挺怼在戚晏面前,眉眼冷峻至极,仿佛只要戚晏报名字,他就能将人来拖出来打一顿,给戚晏出气。
“……”
戚晏抿抿唇,忽然有点委屈。
戚家落难时他没有委屈,皇权倾轧,为人臣子不得不受;萧绍点他当内侍时他没有委屈,能保全家人,他甘愿受辱;进蚕室时他依然没有委屈,早知如此,别无他法,不必委屈。
可现在,过去几个月的惶惑,惊惧,无助和迷茫一同涌了上来,在胸腔中酝酿成铺天盖地的酸涩,他忽然就觉得,很委屈。
委屈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萧绍看他泛红的眼眶,眉头蹙的更死,当场扣过人的肩膀:“告诉我是谁,我带你去找。”
“不,不是。”戚晏挤出笑意,“没有人欺负我,他们都对我不错。”
萧绍挑眉:“真的?”
戚晏点头:“嗯。”
萧绍依旧打量,没说信不信。
他们在门口耽搁的太久,还说小话,掌事心中紧张,正隔着门扉远远望过来,陪着笑,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
戚晏这里问不出子丑寅卯,萧绍干脆放开他,冷下脸色,朝掌事走去。
“?”
掌事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而戚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敢一把抓住萧绍手臂,将他扯了回来:“没有,我真的没被欺负!”
掌事看得心惊肉跳,却那祖宗当真顺着戚晏的力道停下脚步,悠悠往这儿看了一样,被戚晏拽走了。
萧绍揽过戚晏的肩膀:“行吧,既然你这么说了,不过,被欺负了还是要和我说啊。”
戚晏闷声:“嗯。”
他被萧绍揽着,却没起鸡皮疙瘩,反而不自觉的贴近了些,与他挨在一处,呈现出亲近与依赖的姿态。
两人上了马车,戚晏挑开帘子,看蚕室越离越远,终在马蹄的踢踏声中,化作不可见的一个黑点。
曾经压在他身上,令他无法喘息的重压,已彻底卸去了。
萧绍随口与他闲聊,问他书好不好看,有没有写东西,戚晏一一应了,在聊天的间隙里,戚晏又略带忐忑的确定:“殿下不要我当近侍吗?”
“近侍?”萧绍挑眉,直接了当的拒绝,“那我可舍不得。”
萧绍喜欢逗人,但他知道什么能逗,什么逗不得,后日再怎么开玩笑,关于小探花的家世和身体,他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
小探花拼命缩起身体,不让他触碰伤疤的模样,萧绍真的心疼。
“……”
戚晏愣愣看着他,手指揪着衣摆边缘,说不出话了。
一时间,戚晏不可遏制的生出某种错觉,即使是戚家那样的大事,倘若他求一求萧绍,也能有转机。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戚家一案,是皇帝亲自过问,萧绍能在牢中照顾一二,已是仁至义尽,要想全盘推翻,断无可能,直接询问,是让萧绍为难。
即使要问,他也该先为萧绍做点什么。
倘若他做得足够多,足够好,萧绍即使救不了全部,能不能救一救他的母亲,他的姐姐呢?
于是,戚晏缓了好久,压下诸多怪异情绪,又端端正正的行礼,问:“殿下想要我做什么呢?”
这些日子的宠爱与恩惠,到底要做什么,才能与之相配?
萧绍心想,当然是我的梓潼,我的皇后和我的老婆,但这前世他每次在床上这么叫,小探花都反应极大,羞耻的说不出话,连脚趾都颤颤巍巍的崩紧了,萧绍斟酌一二,还是觉得不要这么直白,把人吓到就得不偿失。
萧绍:“我的近臣和宠臣。”
戚晏又是一惊。
皇子可以有宠侍,可只有陛下,才能有宠臣。
他的念头刹那间百转千回,心道:“莫非殿下有夺位之心?”
萧绍是出了名的闲散风流,每日流连花街楚馆,赏琵琶听曲子,从未与他的哥哥争抢半分。
莫非……
是了,如此关怀照顾,亲力亲为,除了垂涎美色,还有另一种可能。
二皇子在礼贤下士,招揽门客,意在参与夺嫡之争,继承大统。
如此一来,萧绍将他带入府中好好关照,却并不碰他,便有了解释。
戚晏才名在外,现在又羽翼尽折,和朝中所有势力都无瓜葛,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倘若萧绍收服,他能在萧绍身后谋划,等萧绍继承大统,他就是君王手里最趁手的刀,最锋利的矛。
比起被关在后院赏玩,空负满腹才情,做君王的刀是更好的选择,但戚晏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落寞。
不知何时起,他倒眷念起萧绍大氅下的温度,和那只递过来的,温暖的手了。
臣子居然对殿下生处旖旎心思,戚晏暗骂了一句不知礼数,强行压下这点落寞,又道:“殿下,我在宫中时,听见东宫方向似有异动,火光冲天,天亮才停止,殿下知道这事?”
权力争斗多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小探花如今还没沾染过这些,萧绍不欲详细解释:“哦,我略用的点手段,太子被陛下罚了禁足。”
戚晏心道:“果然。”
他又道:“先前殿下让我写河东南郡的灾情策论,我已经书写完成,殿下可有空闲阅览?”
萧绍:“行,我回去就看,你若有心,多翻翻河东的文献记载,尤其是当地世家大族相互勾连的事情。”
要还戚家清白,今生,他和戚晏还得走一次河东,得提前做好准备。
“好。”
戚晏先是应答下来,又觉得不够正式,忽而坐直,恭恭敬敬的朝萧绍行了一礼:“晏愿为殿下差遣,效犬马之劳。河东的情况,我会多加了解,整理成册,不日给您答复。”
“……?”
萧绍高高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他心想小探花搞什么呢,忽然表起忠心来了,但戚晏神色专注,认认真真行谋士礼的样子还怪可爱的,是他前世没见过的样子,萧绍便没有阻拦,而是顺着他一摇扇子,笑道:“好啊,我等着你效犬马之劳。”
第376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5
戚晏开始在皇子寝宫住下,安安静静的写策论。
他写得极其专注,废寝忘食,好像要将毕生所学都呕心沥血的倾倒出来,尽数交给萧绍。
萧绍看得心惊肉跳:“小探花,不用那么用功,你这个年纪应该多睡觉。”
戚晏恭敬谢过,端端正正的行礼:“谢殿下关心,能得殿下厚爱,晏自当夙兴夜寐,以谢殿下恩情。”
萧绍:“……”
在上折子写策论这方面,小探花的脾气又倔又犟,萧绍的应对方法是,等到人定时分,就派下仆进入他的屋内,强行收走他的蜡烛。
小探花不肯退让,强行护住蜡烛,但他哪里是习武家丁的对手,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薅过,等他追出门去,家丁已经不见踪影。
读了那么多年书,戚晏从来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没想到还能强抢,他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去找萧绍告状了。
萧绍便挑眉:“我让家丁抢的,我说了你要多睡觉。”
戚晏愣了片刻,不情不愿的应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戚晏俨然成了皇子府邸的半个主人。
侍者笑脸相迎,衣食用度和萧绍等同,掌事太监福德海客气和善,府中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如此过了一阵子,他胆子也大了许多。
这一日傍晚,萧绍正在用膳,福德海前来通传,说戚晏等在门口,想要见他一面。
这还是戚晏第一次主动见他,萧绍挑眉:“让他进来。”
于是,小探花便垂首迈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谋士礼,将一本册子推了过来。
萧绍翻开一看,眉头挑的更高,这居然是一本《朝中世家谱系概要》,戚晏将本朝错综复杂的几大势力一一总结,谁与谁利益一致,谁与谁离心离德,如何挑拨如何结盟,结合他自个的思考,略略写明了。
但这,挑拨试探终究上不得台面,这可不是纯臣的路数,更不应该递交给一位不是储君的皇子。
——这是谋臣帮主公夺位的路数。
萧绍粗略扫过,部分细节略显稚嫩,但与后世大差不差,戚晏这一世,居然有了点前前世九千岁的作风手段。
自古以来,朝臣结党营私玩弄权术都是大忌,如果萧绍将这书册递交出去,等待戚晏的,只会是死刑。
戚晏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略显忐忑,先前萧绍让他写关于河东世家的策论,他虽然猜测萧绍有夺位之心,却不敢保证,此番做派,是兵行险招。
于是萧绍抬首,便见他极紧张的站在一旁,恭顺的垂下脖颈,牙齿紧咬着下唇,手指捏着衣角,险些将衣摆绞烂了。
萧绍便笑道:“行,写的很好,我收下了,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想着给我上这个?”
戚晏便松了一口气,他后退一步,忽然提起衣摆,屈膝下跪,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萧绍挑眉:“你说。”
戚晏垂眸,声线有些抖:“我想去牢中,再见一见我的父母兄妹。”
再过两日,便是戚家处斩的日子了。
戚晏并没有提让萧绍救人,他心里清楚,足足三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总有有人背锅受处,三堂会审结束,案件板上钉钉,即使萧绍贵为皇子,他也不认为萧绍能左右皇帝的判决,至于上书陈情,除了再度惹怒皇帝,没有其他作用。
能让牢中最后一段日子平安顺遂,他已经很感谢萧绍了。
戚晏想好了,日后他还会写很多很多的策论,再去求一求萧绍,男眷没有办法,但是母亲和姐妹,以皇子的能力,还是能够庇护的。
萧绍:“就这个?”他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便笑了声:“行,晚上就派人送你去寒狱。”
萧绍心道:“果然年纪还小,一段时间没见着父母,就想念的紧。”
于是当天夜里,一辆马车从后门驶出皇子府邸,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停在了寒狱前。
车夫挑开帘子,里头坐着的人一袭鸦青长袍,帽檐垂的极低,将脸完全覆盖了,他踩着脚凳迈下马车,执着一盏提灯,径直走入了寒狱深处。
寒狱里关押的都是死刑和重刑犯,到处泥泞污浊,可最深处的这间牢房,却铺着厚厚的稻草,里头的犯人衣着干净整洁,显然是受了特殊的照顾。
此时已是深夜,戚家老少都已经歇下,戚琛作为当家男主人睡在门边,夫人孩子睡在里侧,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马醒来。
戚晏刚刚将提灯放在门前,火光映照在眼睑上,戚琛便醒了过来。
戚晏握住栏杆,小声唤道:“父亲。”
戚琛惊觉起身,半跪在牢门中,隔着栏杆抓住了戚晏的手,上下打量他许久,才露出了一抹笑意:“看样子这些日子,你过的还算不错。”
戚晏颔首:“二皇子……待我很好。”
他将这些日子的事情详细说了,戚琛略略松了口气,思索良久:“看样子,二殿下所图不浅,是看上了你的如今势单力薄,没有利益纠葛,才学又不错……只是……”
他沉默片刻:“二皇子如果是想借你的手做事,等日后局面已定,你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戚晏同样沉默,片刻后又释然道:“我明白的。”
他的身份,最适合做殿下清扫障碍的一把刀。
萧绍想要登基,势必要清理太子党残余势力,或许还要对各地的世家动手,届时注定血流成河,他需要一把趁手的刀。
戚晏不介意做刀,大梁到如今,各势力盘根错节,附骨之疽,需要有人下狠手剜出来,才能重现生机。
只是……
只是跟了二殿下,他便做不了清流纯臣,日后清算起来,青史之中的奸佞传里,说不得有他一笔。
至于再之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等二殿下荣登大宝,染血的刀,便不适合出现在朝堂之上。
这一套流程在史书上反复出现,戚晏已很是熟悉。
他看着父亲苍老担忧的面庞,便故作轻松道:“落到这个地步,还谈什么以后,这世道也没容不下清流纯臣,与其被诬陷,不如做个做实事的奸佞,至于结局如何……”
戚晏笑了笑:“或许殿下开恩念旧,到时候给我一笔钱,放我回乡养老,我就带着您的骨灰,周游南北,去看看没看过的风景。”
戚琛却没笑。
他们都知道,君王的刀,比其赐金放还回乡养老,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折断。
但戚晏不提,戚琛就没再说话,他摸了摸幼子的头发,笑道:“是,我是罪人,入不得家族墓地,如果那时候你帮我洗清了罪名,就给我立个坟,在墓志铭里写清冤屈,如果没有,就洒到大海里去。”
几句话交代完身后事,戚琛抚摸着孩子的脸颊,略感可惜的叹气:“只是,我见不到你加冠取字了。”
这时,戚夫人和姊妹也醒了过来,他们隔着栏杆说话,语调轻快,说说笑笑,却不知何时,都红了眼眶。
直到天明,戚晏才不得不起身离开。
走到廊道尽头,他回头最后看了眼父亲苍老的面庞,便滚落了一滴泪来。
戚琛依旧含笑看他,半披着月白外衫,脊背挺得笔直,仿若不是坐在牢中,而是在深山古寺,正与僧人清谈论道。
他朝外挥了挥手,比了个口型:“走吧。”
戚晏转身离去。
他回了二皇子府邸,萧绍还没睡,正整理衣物准备上朝——自打太子禁足,萧绍就顺理成章的插手了部分事务,一改往日闲散做派,日日上朝,如今正赶着要走,与戚晏迎面撞上。
瞧见戚晏,他便是一愣:“你眼眶怎么红了?”
不是去见一见父母吗?情绪激动的都哭了?
过两天就捞出来了,到时候想见天天见,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萧绍的脑门冒出三个问号:“……你身体不舒服?我给你请个太医?”
戚晏连忙用袖口拭过眼睛,掩饰住情绪,随后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无事,劳殿下挂怀了。”
他不肯说,萧绍又赶时间,便没细问,只是道:“那你好好待在家里,缺什么告诉管家。”
戚晏恭顺的应了:“没什么缺的。”
福德海早将所有事情置办好了,戚晏冷不着饿不着,单论环境,比在戚家时还好上许多。
但饶是如此,两天后的行刑日,他还是病了一场。
先是感冒,然后发烧说胡话,整整两日没出过房间,眼眶也总是红着,不时望着窗外半枯的梧桐树发呆。
戚晏本来不信佛,这日,却莫名其妙翻出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撑着病体抄写起来。
经书一万多字,抄写费时费力,一天时抄不完的,他却不肯停,直到萧绍回来,再福德海的提醒下,戚晏知道萧绍不喜欢看他这样,才不情不愿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萧绍来房间看他,摸摸戚晏的额头,试过温度,又捏捏他的脸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快点好起来啊,我还准备带你去个地方呢。”
好在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医开方子,萧绍按着灌了两副药,烧便退的差不多了。
戚晏这才有精神作揖行礼,问:“殿下要带我去哪里?”
小古板即使是病中,礼节也一丝不苟,萧绍挑眉:“郊外。”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早过了踏青出游的季节,戚晏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郊外,却还是乖乖跟着他上了马车,那马车一路晃悠,出了京城,从大路辗转进了小路,最后停在了一个避世的村落前。
村落中有一篱笆小院,院中晒着衣物被褥,院外种着梨树甜瓜,有几人正在涣洗衣物,收拾院子。
戚晏远远一看,搭在马车上的手指便倏得收紧了。
第377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6
戚晏几乎呆滞的望着小院,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尤在梦中。
否则,怎么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他的父亲在用谷物喂鸡,母亲在晾晒衣物,长姐则带着幼妹,趁着夕阳的余辉读书。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配上背景的远山绿水,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田园画卷。
戚晏记得,他的父亲曾说过,等到告老还乡,他就买下这样一个小院子,过闲适惬意的田园生活,那时他们一家挨在一处,母亲说院外要种上桑树养蚕,妹妹说要养只毛绒绒的小鸡,父亲则说要菜地,他要附庸风雅,效仿古人,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可等到戚家落罪下狱,这样的场景,就连梦中也不曾出现过了。
戚晏没眨眼,也没动,他只是扶着马车边,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境。
直到萧绍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戚晏这才如梦初醒,他试探着走下马车,又不敢立刻上前,而是迟疑着回头,求救般看着萧绍。
萧绍便笑了,他合拢扇子往前一指,俊逸的面容越发风流夺目:“快去,我在这里等你,日落前回来。”
戚晏便抬步走向小院,最开始步履极小,越迈越大越迈越大,等到最后,便拔足狂奔了起来。
萧绍目送他冲进小院,一把抱住母亲,又挨个抱过父亲和姐妹,最后一家人拉着,走进了小屋。
萧绍则放下轿帘,百无聊赖的看起书来。
他心想:“小闷葫芦这下总该高兴了吧,总该笑一笑吧?”
天天绷着一张脸,和苦瓜似的。
结果戚晏回来,萧绍抬起他的脸一瞧,非但是苦瓜,还是眼眶通红的苦瓜。
这可把萧绍弄懵了,他一摇扇子,伸手去碰戚晏的眼角,挑眉道:“我可没把戚大人怎么着,我看他健康的能打一套八段锦,你怎么了?”
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小探花倒像是更激动了,他哽咽着叫了声二殿下,拉住萧绍伸过来的手,忽然往前一扑,将萧绍抱了个满怀。
“……?”
戚晏的下巴抵着萧绍的肩膀,手臂收紧用力,细看之下,脊背还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整整两世了,还没被爱人投怀送抱过,萧绍一愣,旋即好笑的拍了拍戚晏的后背:“行了,怎么见到了还更难过了?”
在他和煦的安抚下,戚晏渐渐缓了过来,他略有点不好意思,作为臣子,本该是克制守礼的,他却总是在二殿下面前露出不该显露的情绪,于是,戚晏略有些不舍的从萧绍的怀里退了出来,忽然双手交叠置于额头,行了个标准的作揖礼。
戚晏长揖:“从今日起,我这条性命便归属殿下,但凡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差遣。”
这回,连二殿下的“二”字也没有了,似乎在这偌大皇城之中,从此只有萧绍一个殿下。
萧绍:“……你的性命当然归属与你,我这儿没有危险的事情要你做。”
他想了片刻:“不过若说差遣,确实有件事。”
他旧事重提,和前世一样,让戚晏协助调差河东府库一事。
这既是为了萧绍搬倒太子,登基为帝,也是为了光明正大的给戚家平反。
这一回,萧绍要戚晏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不必更名,不必改姓,他们合该并肩,共同将名字篆刻在青史之上。
戚晏定定的看着他,眼眶又有点红了。
萧绍被他看得发毛:“干什么?在这里待够了吗?够了我们就回去了。”
而后的日子,戚晏越发繁忙。
他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边帮萧绍处理公务,一边写策论,一边抽出时间去郊区看父母,偶尔还负责教导幼妹读书识字。
而几乎是与前世同一时刻,萧绍带着戚晏去了河东。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萧绍轻车熟路,他顺利彻查河东府库一事,又熟练的找爹妈哭诉卖惨,最后再一次,登上了储君的位置。
再然后,先帝离世,国殇过后,萧绍登基,改年号为昭元。
他先是下令彻查河东府库,揪出前太子亲信无数,又给当时涉案的人员,包括戚琛戚晏,统统恢复了名誉。
于是这回,小探花用他自己的名字,坐上的御史的位置。
萧绍的想法是,先放在清流的位置历练两年,也不用戚晏做什么,顺水推舟的提上来,放到身边,但他发现,这一世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此时,朝堂中仍有不少前太子党羽,与世家相互勾连,贪腐之风盛行,河东府库不过是冰山一脚,而戚晏屡屡上奏,用词极其辛辣狠厉,矛头直指几大世家,明里暗里用了不少手段,行事作风,比其第二世的小探花,倒更像第一世的戚督主。
他代替萧绍监察百官,专门和豪强做对,偶尔也不吝啬于使用严刑峻法,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不少人甚至将“酷吏”的名头安到了他的身上。
面对世家,戚晏几乎不笑,那张在萧绍面前柔软无比的面容崩的极紧,气质冷冽如刀,冰寒的厉害。
一来二去,就连远在山中的戚琛也有所耳闻。
某日他与戚晏下棋,旁敲侧击的提点道:“阿晏,你这样做,是陛下授意的吗?”
戚晏摇头:“不是,是我自愿的。”
他看清了萧绍想要铲除世家,只是迟疑着如何下手,于是,戚晏帮他下手。
戚晏说:“我愿意做陛下的刀。”
戚琛停顿片刻,深深道:“阿晏,你要清楚,刀,一般没有好下场。”
等一切结束,为了安抚人心平息众怒,总是要将刀折断的,折在历史上屡见不鲜,譬如张汤,譬如来俊臣,而他们的下场,也早写的清楚明白。
罢官驱逐是最好的结局,流放砍头,乃至于凌迟车裂的,也不是没有。
戚晏便说:“我自愿的,我不在乎。”
他愿意供萧绍驱使,替萧绍背下骂名,如果一切完成后萧绍要将他折断,也没什么关系。
这条命,这个家,总归都是萧绍救下来的,还他一条命,还有余。
看他这样,戚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戚晏笑道:“我心中有数。”
——他不知道的是,背地里,萧绍已经快给他吓死了。
虽然两人关系已经很好了,但离水到渠成还是差点意思,萧绍琢磨着如何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才能合理又不失风度的将人拐上床。
他想找戚晏郊游,在马车上喂点吃的,你侬我侬,看看桃花喝喝酒,或者一起批个折子,批着批着就双手交握,含情脉脉的对视,然后顺理成章的浓情蜜意,互相拥吻。
但是他错了,他根本找不到戚晏的人。
萧绍知道戚晏是工作狂,但他不知道戚晏这么的工作狂,他好好的一个老婆,忙起来一夜一夜的不着家,还在朝上怼这个怼那个,对着几朝老臣横眉冷目,朝着世家大族嗤笑出声。
但是戚晏也有自己的事业,他不仅仅是萧绍的恋人,也是文采斐然的探花,他要工作,萧绍也不能拦着。
于是,萧绍一边怕他猝死,一边怕他被暗杀,又是请太医常常诊脉,又是让禁卫暗中保护,还暗中加快进度清理世家,很是一番心惊肉跳。
这场清洗,一直持续了数年。
萧绍和戚晏打着配合,将毒瘤烂疮连根拔起,抹平了几大世家贵族,又提拔上来一群清流纯臣,萧绍依照着前世的记忆,将他们依次放到擅长的位置,巡查的巡查,治水的之水,如此,朝野上下便焕然一新,萧绍也隐隐有了中兴之主的架势。
虽然很多年后,这些清流可能成长为新的世家,但至少此时此刻,这是个安宁而盛大的时代。
于是,忙成陀螺的两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萧绍以折子遮面,心中略带沧桑:“素了这么多年,我可以吃上肉了?”
——该死的,前世都没有这么晚。
说来也巧,萧绍将最后一支毒瘤拖出去砍完头,恰好遇上本年的千秋节。
按照往常习俗,每逢千秋节,皇帝会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众人其乐融融,唱一出君臣相得的好戏,然而萧绍实在不想对着一群橘子皮老脸,他便以节俭为名,取消了今年的千秋大宴,只在御花园摆了一桌,又特意换了身光鲜亮丽的衣衫,等揽镜自照,自觉颇为俊美风流,这才满意点头,让福德海宣戚晏入宫。
福德海到戚晏府邸时,戚晏已经准备歇下,他接过圣旨,便是一愣:“陛下只召我一个入宫?”
福德海谄媚:“是呢,陛下只召您一个入宫。”
于是,大太监眼睁睁的看着,君王宠臣呆愣了许久,旋即敛下眸子,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释然的微笑。
戚晏眼眸缱绻,他轻轻抚摸着圣旨,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像抚摸着情人和爱侣。
他轻声道:“好,我明白了。”
福德海:“?”
不等他吐露满腹狐疑,戚晏已收下圣旨,客气询问:“公公,能否等待片刻,让我梳洗一番,再换件衣服?”
最后一次见萧绍,就算是为他自己,他也想穿得好看一些。
福德海:“当然,您请便。”
于是,戚晏焚香沐浴,换上朱红织金的赐服——萧绍喜欢赏赐他东西,这是其中最贵重的一件,与萧绍当皇子时的服饰类似,戚晏很喜欢。
而后,他又换上白玉发簪,白玉腰带佩环,将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礼好,对镜仔细打量仪容,等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礼貌的朝福德海微笑:“走吧公公,我已经收拾好了。”
福德海连忙:“诶,您请。”
戚晏撩起袍角,踏上马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哒哒滚动起来,而戚晏坐在马车中,挑开帘子,这是京城的中轴线,他前方是巍峨皇城,身后,则是森森寒狱。
后方是他的来路,前方则是他的归途。
而这两点之间,是萧绍将他从寒狱接出来,带到了皇城之中。
等马车终于在御花园前停下,戚晏看着福德海,又道:“公公,今日过后,能否帮我给我父亲带句话?”
福德海谨慎:“诶,您说。”
戚晏微笑道:“就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论结局如何,走到今天这步,从始至终,我从不曾后悔过。”
说完,他也不等福德海答复,径直提起衣袍跨过门栏,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他已经看见,萧绍着朱红衣袍,正坐在百花深处,单手斜撑着石桌,提起一把银壶自斟自饮,眉目俊美风流,一如当年初见。
戚晏的脸上,便扬起了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说:
福德海:“?”
萧绍:“?”
鸡同鸭讲*n
第378章 if萧绍穿到戚晏刚刚落难时7
戚晏朝着萧绍走去,在石桌前停步,作揖道:“陛下。”
萧绍抬头看他,见他发冠衣带一丝不苟,朱红袍服衬的皮肤白玉似的,不由笑道:“晏卿今日穿得好看。”
说来也巧,他俩都是一身朱红衣袍,腰佩白玉,一位矜贵风流,一位文雅清润,配上御花园满树繁花,石桌上佳肴酒器,远远望去,便如那神仙画中人。
戚晏笑笑,或许是因为最后一日,他在萧绍面前也不拘谨了,居然回应道:“陛下今日也好看。”
萧绍心道可不得好看,他特意挑来穿给戚晏看的,又上下打量戚晏,摇着扇子,心想:“嗯,小探花也特意打扮了才过来,还洗澡熏香了,看来和我很心有灵犀嘛。”
这么想着,萧绍就点了点桌子对面:“来,坐。”
戚晏便一撩袍角,坐了下来:“臣遵命。”
他没有向往日那样克己复礼,低头避免直视君王,而是定定看着萧绍,像要将他的面容映照在脑海中。
萧绍给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少见的生出两分不好意思,他合了扇子,咳嗽一声:“到了今日,世家大族都翻不起风浪了,中间大半都是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奖励?”
加官进爵,内库珍宝,封赏家人……乃至于想要萧绍本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说着,萧绍不经意的摇了摇扇子,期待起小探花的答案。
戚晏却道:“谢陛下,臣……”他笑笑,“臣,别无所求。”
萧绍停下扇子:“……当真?”
戚晏今日直白又大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轻声道:“当真,陛下当年将我和家人从寒狱里接出来,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这些年来,我能陪伴陛下左右,帮陛下清扫一切,我一直心存感激。”
萧绍摇扇子的手欢快了些。
戚晏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和告白没有任何区别,又见两人坐在一处,火红喜庆的和拜堂似的,不由龙心大悦。
萧绍想:“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怎么不算成亲呢?”
他扫过桌上佳肴,心道:“离成亲,就只差一杯合卺酒。”
萧绍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想做就做,他当下招来福德海:“去取一壶今年新贡的花雕酒来。”
昭元年间喝合卺酒,大多数都是喝的花雕。
戚晏听见这话,睫毛颤了颤,微垂下了眸子。
很快,福德海取来了一壶花雕酒,放在两人中间。
往常皇帝宴请大臣,都是下人或者大臣为皇帝斟酒,但是这回萧绍高兴,便挽起袖子,亲自给戚晏斟了一杯。
他笑道:“我还记得在寒狱时见你,你瘦的可怕,如今总算是养出点肉来了。”
戚晏原本垂眸注视着那酒,听他这么说,便抿了抿唇,旋即舒展开来,笑道:“是啊,回过头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从寒狱罪臣走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原来萧绍已经带着他,走过了这么长,这么远的路。
戚晏双手端起酒杯,微勾起唇角,露出快意洒脱的笑意,平日里的种种或拘谨或顺从的伪装尽数卸下,那一瞬间,萧绍仿若回到了少年时,他高居茶楼之上,新科探花从长安大街打马而过,少年未曾磨去锋芒,熠熠入初升朝阳,耀眼又漂亮。
可萧绍还来不及欣赏,下一秒,戚晏却道:“陛下,我父亲年迈,此生不再入朝堂,其余嫡系没有男丁,唯有一对长姐幼妹,臣一别之后,戚家再不成气候,我死之后,倘若您顾念旧情,请将臣的尸骨葬在陪陵,您的身侧……当然,倘若您厌弃了,随便葬在他处,倒也无妨。”
他没等萧绍反应,又垂眸笑了笑,表情极为苦涩:“能在落魄时遇见您,是我此生的幸事。”
戚晏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不擅长喝酒,辛辣的酒液入喉,当即呛的难受,可饶是如此,仍旧强压着咳嗽喝完了,一双黑茶色的眼睛静静凝视萧绍,酝酿着极深沉的悲哀,接着缓缓闭上。
萧绍:“……”
他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下。
——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死后陪陵,不要这么说话啊,好不吉利的!
——还有,喂小探花,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那个要两个人一起喝的!
——而且,你不能喝酒不要一饮而尽啊,你喝多了会发酒疯的!
无数个念头在萧绍脑海中起伏,最终定格为:“什么?戚晏觉得我要杀他?”
“……”
萧绍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想一扇子敲上戚晏的脑门,问问他在想什么东西,或者将他从对面抓过来,好好质问质问揣度君王的罪名,亦或者先安抚下来,解释清楚。
但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戚晏是个标准的一杯倒,半点酒量都没有,就这么一杯,他虽然依旧好好的坐在原地,可看眼神,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这个状态的小探花萧绍见过不止一次,问什么答什么,乖的要死,就是力气有点大,还喜欢扒人衣服。
可惜自打穿过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萧绍换了个姿势,好笑的看着戚晏:“你觉得我要杀你?”
戚晏眼神迷茫,定定看着萧绍,很乖的点了点头。
萧绍:“你觉得我要杀你,你还是觉得,遇见我,是你此生的幸事?”
戚晏:“知……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萧绍微眯起眼睛,凑的更进了些,俊美的脸庞直直怼在戚晏面前:“只有知遇之恩?”
戚晏很轻的抿唇。
他垂眸不说话,萧绍便又凑近了些,单手抬起戚晏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喜不喜欢我?”
“……”
“好吧。”萧绍继续道:“这里有一杯毒酒,你喝掉,你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不让你陪陵,让你爹把你的尸骨带回老家,距离我千里之外,梦中都见不到我,然后我娶皇后,和皇后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百年后同棺而眠,好不好?”
“……”
戚晏虽然人昏着,却能听懂萧绍在说什么,他想躲开萧绍的视线,又被钳制住下巴动弹不得,于是紧咬着下唇,萧绍逼得紧了,才仓惶吐出一句:“不……”
他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不好……”
萧绍笑笑,食指压上唇瓣,强迫他分开,又继续道:“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蚕房门口,你牵着我的时候,很……暖和。”
问话过程中,萧绍从始至终没有放开戚晏的下巴,他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到最后,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君王的眼瞳温柔又纵容,他静静注视着戚晏,而后微微偏头,唇瓣贴着戚晏的耳垂,轻声询问:“小探花,我再问一次,这次摆平世家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这个时候,戚晏根本听不清萧绍说话了。
他垂眸看着萧绍的张合的薄唇,色泽漂亮,唇角总是微微勾起,事实上,君王这张脸无一处不好看,加上上位者漫不经心的态度,极其吸引人。
醉中人分不清真实与幻境,戚晏甚至分不清是生是死,他遵从内心,闭上双眼,将唇瓣贴了过去。
蜻蜓点水般的吻。
最后的理智告诉戚晏,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会引来君王厌弃,即使是梦中,即使是生死边缘,他也不愿意让君王厌弃,于是一触即分,立马想要退开。
可是送上门来礼物,萧绍又这么可能放他退开?
手掌抵上后脑,萧绍压着他向前,加深了这个吻。
君王的吻蛮横又霸道,直亲的戚晏缺氧,他一时只能被动承受,手无助的不知道放在哪里,忙中出错,便一把抓住了萧绍的领子。
他晕晕乎乎,开始拆萧绍的衣服。
萧绍连忙按住他:“等等,小探花,我们还在花园里。”
萧绍倒是不介意这个,后世他总是哄戚晏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尝试,譬如花园,譬如马场,譬如龙椅,但是小探花脸皮薄,第一次闹的太过,后续就有些难办了。
于是他抄起戚晏的膝盖,将拆衣服的醉鬼抱了起来。
御花园早就被清空,萧绍抱着他越过门槛,一脚踹开房门,进了主卧。
他将爱人放在床榻之上,任由对方将自己扒了个干净,又捻着人的下巴,将戚晏亲的晕晕乎乎,最后早有准备的,在指尖淋上了特制的香膏。
小探花依旧茫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萧绍亲了亲他,垂眸看了眼戚晏放在他胸腹上的手,笑道:“我本不想那么快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
福德海静悄悄的遣散所有人,替主子带上了房门。
大太监蹲在房外,想起戚晏的吩咐,忧愁地托住下巴:“嗨,这叫咱家怎么和戚琛大人说呢?”
*
翌日清晨,戚晏睁开眼。
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茫然的想:“我没有死掉吗?”
身体呈现怪异的酥软,又疼又舒服,荡漾着奇怪的余韵,让他直不起腰身,而更加的怪异的是,他被人圈在怀里,全身上下都是另一个人的气味占满了。
戚晏僵硬扭头,看见了当朝陛下极具冲击力的英俊面庞。
萧绍一手放在腰身,一手环过脊背,正紧紧抱着他,如同抱着珍贵的宝物,裸露的皮肤上满是青红色的痕迹。
戚晏:“……?”
他这才想起来昨日的始末。
很好,君王衣衫散乱——他扒的。
很好,君王下唇有血痕——他咬的。
很好,君王脖颈有吻痕——他啃的。
……
很好,自己身上难受——自找的。
一点都不好!
戚晏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做何表情。
萧绍恰好醒来,他昨天折腾到半夜,今日早早宣布罢朝,准备抱着失而复得的爱人睡个回笼觉,便叫冒出来的戚晏按回怀里:“小探花,天色还早,再睡一觉吧?”
戚晏磕磕绊绊:“陛,陛,陛……”
萧绍:“大清早的,别哔哔哔了。”
他蛮横又霸道的将人抱好:“我还没和你算昨天的账呢,好端端的误会我,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以为我要鸟尽弓藏?说吧,要怎么补偿我?”
戚晏:“我……”
骤然听见君王表白,戚晏先是睁大的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他尤在梦中,说不出话,萧绍便伸出手,不满的揉了揉他的后腰:“说话啊。”
“嘶——”
那里酸软胀痛的厉害,戚晏这才有了点实感,他心虚气短,声如蚊呐:“我,您,您想要什么补偿?”
萧绍:“给我当梓潼。”
他在戚晏茫然惊愕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宣布:“前朝帮我批折子,后朝给我当梓潼,没错,就是这样。”
至于第二日,福德海是如何提着一堆赏赐和一双大雁拜访戚琛,战战兢兢的复述“戚晏大人说是他自己所选,绝不后悔”,戚大人又如何茫然呆滞莫名其妙不知所措,最后捻着胡子长长叹气,就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戚琛(摇头叹气):“造孽哦,造孽!”
第379章 if:萧芜穿到游戏刚开服
今天是游戏公测的第一个月。
前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谢枢关闭电脑,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往外看去,恰好看见商圈电子屏的巨幅宣传海报。
海报正中是个斯文俊美的男人,通身白衣,头戴青玉莲花冠,手持三尺长剑,作道士打扮,右上方则是巨大的游戏的Logo。
正是游戏的看板郎,萧芜的宣传海报。
谢枢便立在窗前,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这个角色,是他亲自磨出来的。
从人设建模到故事背景,每点都凝聚着谢枢的心血,改版改了无数次,才有了如今的萧芜,如果游戏中有他偏爱的NPC,那毫无疑问是萧芜。
海报的宣传插画也是请业界大牛绘制,色彩清丽,光感极好,还原了萧芜清冷又温和的特质,可谢枢看着,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就好像某些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他摇头失笑,心道:“这就是玩家说的‘亲妈眼’,看什么都差了一点吗?”
这么想着,谢枢移开视线,收回注意力,继续翻看起书桌上的宣传策划案。
游戏上线初期,也是宣发任务最重的时候。
需要线上线下全面铺开,需要在各个网站投流推广,游戏嘉年华和展会也不能错过。
刚好,今日,本市就举行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漫展,离公司不远,步行五分钟。
公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宣传机会,他们租用一个摊位,请几位官方coser,做送周边送礼物的小活动,播放概念PV,来和老玩家互动,吸引新玩家。
游戏公司的员工也有不少二次元,现在恰好是一个游戏版本的末期,公司没什么事,除了留下少量运维,谢枢放他们自己去玩,顺便给摊位加点人气。
所以现在刚吃完午饭,偌大的公司人去楼空,谢枢端着茶杯从茶水室走到办公室,工位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哑然失笑,回到办公室翻看着策划案,楼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的可怕,于是看着看着,谢枢不由盛起了两分寂寥。
虽然事业有成,但其实谢枢从小亲缘淡薄,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母亲改嫁又有了弟弟后,谢枢同父母都不亲近,而在生意场上,他只谈利益,推杯换盏纸醉金迷,但都是泛泛之交,也没有朋友。
于是这时,他少见的感到些许孤独。
孤独这东西,没察觉的时候相安无事,一旦察觉,就如潮水奔涌而来,瞬间就能进将人淹没。
谢枢心想,他或许可以去展览转一转。
不过贸然前去,说不定会把员工吓到,谢枢难得生起了玩心,他去陈列室转了一圈,带上了衣服和假发。
陈列室里展示了所有角色的草案和服饰妆发。
谢枢选的这个,是还未定稿的魔门宗主,谢春山。
*
无妄宫,主殿。
萧芜捏着帕子,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替床上人擦拭。
那人盖着被子,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胸口是未愈合的贯穿伤,若非经脉中还有极少的灵力流淌,简直像个死人。
事实上,他也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了。
吴不可侍立在一旁,二指搭在脉搏处,额头上全是冷汗:“宫主,谢宫主情况特殊,老朽还要再观察观察。”
床榻上的人,正是魔门宫主,谢春山。
萧芜并不答话,只是专注的为谢春山擦汗,仿佛这就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又过了一盏茶,吴不可离开熬药,萧芜依旧机械的动作着,等房门吱嘎一声关上,无人再能察觉室内的观景,他才倦怠的敛下眸子,跪伏在了谢春山的身体上。
身体带着余温,萧芜的指尖触碰着谢春山的眉眼,从俊挺的眉峰向下,一路划过鼻梁,眼唇,最后,悬停在了眼角旁。
“再睁开眼让我看看吧。”萧芜想,“一面也好,求你了。”
然而,一具无知无觉的身体,当然听不见任何祈求。
萧芜枕着谢春山的胳膊,睡着了。
……
“刚刚展台那个coser你看见了吗?真帅诶。”
“就是有点不好相处的样子,我本来想找他集邮的。”
“不知道是cos的哪个角色?”
“貌似是个新游戏,有展台的,就前面。”
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萧芜豁然睁开眼,他四下打量,旋即蹙起了眉头。
这里不是无妄宫。
这里甚至不是他已知的任何地方。
周围的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仅有几个人打扮与他相似,稍显得体,其余人要不露胳膊露腿,要不穿的乱七八糟,很没有体统。
这些人的语言也非常奇怪,夹杂着他听不懂词句,他们没有修为,也没有敌意,是普通人。
萧芜按住长剑,准备静观其变。
人潮越来也越拥挤,众人将萧芜裹挟在人群中间,带着他向前。
其中,有不少人想要询问萧芜的角色,都被他过于清冷的表情挡了回去,可当视线落在某一处时,萧芜完全愣住了。
那个人……谢春山?
无论是俊美的面容还是挺拔自若的仪态,都与萧芜记忆中别无二致。
可,怎么会?
谢春山明明还躺在魔宫之中,生死不知。
眼看着他们即将被人流冲散,谢枢消失在拐角之中,萧芜顾不得许多,直接拨开人群,因为过于急切,他甚至用上了仙家身法。
他追上了谢春山,停在了离他二尺的地方。
萧芜伸出手想要触碰,又有些不敢,一时间,手指迟疑的停在空中,许久没有动作。
倒是谢枢先察觉到身后有人,他微微转身,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便是一愣。
面前这人,太像太像他脑海中的萧芜了。
游戏建模再精细,美工作画再细腻,也无法百分百描绘出人脑海中的形象,可面前这人面容端秀,清贵以极,完全是谢枢畅想中的样子。
居然会这么像。
然而谢枢毕竟商海沉浮多年,只晃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客气的点了点头,微笑致意:“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既然在漫展现场,应该是游戏玩家。
“……”
萧芜茫然无措。
谢枢的表情,全然是对着陌生人的表情。
他不可思议的问:“谢春山,你不记得我了?”
谢枢同样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正cos着谢春山。
谢春山还没有定稿,游戏官网只放了剪影,谢枢有点意外,他会被认出来。
玩家群体中不乏社交达人,他们会扮演游戏角色,和不认识的玩家互相飙戏,即兴演情景剧。
但谢枢不是社交达人,也不擅长应对此类场景,便只是笑笑:“抱歉先生,我不是官方coser,游戏展台在那边,如果你想要互动,可以找那边的coser。”
说完,他转身要走。
“……”
像是又要把萧芜抛下。
那一瞬间,萧芜仿佛回到了云州庙会,他一转身,谢枢就被人群冲散,没入长街的灯火中,只是这回,萧芜莫名有种直觉
——如果再冲散,他就再也找不到谢枢了。
“等等!”
萧芜顾不得矜持受礼,他急匆匆上前,扯住了谢枢的袖子。
“谢宫主!”平芜君嗓音颤抖,“你真的,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
萧芜声音里的哀切那么逼真,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连谢枢也不由迟疑一瞬,他是否做了对不起这位先生的事情。
周围人来人往,谢枢萧芜又都容貌出众,现在一个人拽着另一个人的袖子,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不少人停下来看他们,甚至当成了coser的互动,拿起手机拍照。
其中不乏游戏玩家,他们认出了萧芜的角色,在人群中小声议论:“官方萧芜有CP吗?”
“只知道和魔门宫主有剧情,所以真的是CP吗?”
随着人群越聚越多,谢枢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他不喜欢人多嘈杂的环境,更不喜欢被人围观,当下缓慢又坚定的抽出袖子,皮笑肉不笑道:“抱歉,这位先生,我不是官方coser,也不互动,我还有些私事,不在这里打扰了。”
手中的布料一点点被抽走,如果萧芜想,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按下来,可最终,他还是无声松了手指,任由袖口从掌中滑落。
谢枢转身就走。
萧芜定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消失在人海中,旋即抱紧了手中长剑,茫然得垂下了眼眸。
谢春山,不认得他了?
谢春山,也不要他了?
那他……还能去哪儿呢?
漫展出了这个变故,谢枢也无心逗留,他很快回到公司,匆匆忙完今天的工作,便回了家。
谢枢的家是一栋翻修的别墅小洋楼,文保建筑,原主人是民国小有名气的演奏家,一共上下三层,坐落在市中心,离公司不到两千米。
他用完晚餐,坐在沙发上看报,现在是雷雨季节,入夜后就开始下雨,不时有闪电撕裂天空,留下银白色的轨迹。
客厅窗户没有关紧,狂风夹杂着雨水呼啸而过,别墅里不少装饰都是文物,地板是精心保养的老木料,不能泡水,谢枢便放下报纸,起身关窗。
可他走到窗前,不经意的往下一望,却完全顿住了。
他的楼梯上,站着个人,那人通身白衣,倾盆暴雨中,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水珠顺着长发和衣摆往下淌,而他恍若未觉,只垂着眸子,紧抱着长剑,一言不发的立在屋檐下,静静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显得孤独又寂寥。
第380章 if:萧芜穿到游戏刚开服2
谢枢停下动作。
他不知道这个怪人为什么出现在他家门口,又想做什么,在窗口静静观察了片刻,决定不做理睬。
——在A城,针对富人的入室偷盗并不少见。
谢枢返回书桌,开始翻看策划提案。
可看着看着,却开始走神,门口那人身形清瘦,白衣沾了水,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抱剑兀自垂眸,像极了游戏里萧芜落难的样子。
不,就算是游戏建模,也模拟不出这人萧索寂寥的气质。
谢枢泡了杯热可可,心想:“像是某种拙劣的骗术。”
心中思绪翻飞,但即使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那人,谢枢还是打开了可视门铃,查看门口的状态。
他还站在原地,像一尊离群索居塑像,没有挪动分毫,豆大的雨水落在头顶,面颊,又在下巴汇聚成滴,小股流下。
这个季节,A城已入冬,夜间经常零下,雨下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凝结成冰。
“……”
谢枢的手指摩挲着策划案的边缘,心烦意乱,最终打开对讲器:“先生,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可以就近寻找收容机构,这样立在我门口,对我照成了很大的困扰,我会报警的。”
那人一愣,条件反射的握住了剑柄,旋即飞快抬眼,看向了可视门铃的方向,像一只受惊的猫。
他蹙眉定的盯着电子屏幕,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这里能够发声。
萧芜想,很像修仙界千里传音的法器,但他并没有察觉到灵力的波动。
谢枢一卡壳,再次重复:“先生,如果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知我,如果您没钱打车回家,我愿意为您支付费用,但是,请不要站在我家门口,这会困扰到我。”
萧芜嘴唇微动,修仙者寒暑不侵,但并不是不会冷,加上他失魂落魄,一时间忘了运功御寒,嘴唇便呈现出冻僵后的乌青,此刻茫然又困惑的看着电子屏幕,倒像是谢枢欺负他了。
“……”
谢枢放软声音:“好吧,先生,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站在我家门口。”
萧芜:“我,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不认识这里的人,我也……没地方可以去。”
修仙界有大千世界的概念,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还有无数个平行的小世界,萧芜猜测他是到了其他世界中,这个世界高楼林立,路上行驶着不知名的载具,人情风物与修仙界完全不同,萧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谢春山是不是他的谢春山,可是除了谢春山身边,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除了谢春山身边,他能去哪儿呢?
或许是他身上寂寥的气质太过明显,谢枢卡壳片刻,鬼使神差的,还是心软了。
“好吧,先生。”他按住胀痛的额角,“如果你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我可以收留你一晚上。”
谢枢手指悬停在报警电话上,远程打开了防盗门。
电子锁解锁,门向外打开,萧芜迈步进入,旋即停在了玄关处。
房门吱嘎一声,又关上了。
屋内有地暖,四季如春。
萧芜抬头环顾,这是个复式的小别墅,一楼是餐客厅,楼梯夹在餐客厅之间,而谢枢站在楼梯顶端,正缓步下来。
他给萧芜指:“这位先生,你浑身湿透了,洗手间在那边,你可以先去洗澡,然后换件衣服,浴室柜子里有浴袍,至于卸妆的工具,我这里没有,你先勉强用清水吧。”
毫无疑问,萧芜是个coser,他不但画了妆,还画成了谢枢最喜欢的角色,cos的极其还原,几乎是照着游戏描述在长。
也是照着谢枢的XP在长。
这很不正常。
而众所周知,coser都是要化妆打扮的,虽然谢枢看不出来,但也能猜到,对方冰雪雕砌一般的皮肤不是本来面目,而是来自于粉底的修饰,而对方与萧芜完全一致的眼型五官也不可能是天生,而是化妆品的刻画调整。
谢枢暂时并不清楚这个年轻人是对家送来的间谍,还是看上他的财富,孤注一掷想要博出位的兔子金丝雀,也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段打听倒他的喜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对这个年轻人心软。
对他画了妆的,cos出来的样子心软。
这不是个好现象。
名利场上,理性最重要,尤其项目上线初期,他不希望生出事端。
谢枢想,只要见到年轻人的本来面目,他就能祛魅,cos的再好,这个人终究不是萧芜,也不是他心中喜爱的角色。
于是,他又指了指餐厅:“天寒地冻,您可能需要一杯热可可,我会在哪里等您,顺便带您去您的卧室。”
萧芜悄悄松了口气。
——似乎已经被这个世界的谢春山收留了。
全身都湿透了,萧芜也很难受,当下点头,走入了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里黑的可怕。
萧芜不知道怎么开灯,也没用过花洒,浴室里的所有东西他都很陌生,也不敢乱碰,只能勉强猜测最里面的椭圆形物品是浴池。
萧芜指尖捧出一团灵火,照亮四周,面色严肃的迈入浴缸,他定定的坐了两分钟,操控水流,在头顶来了场局部人工降雨。
清水从头顶流下,洗去了脏污和疲倦,萧芜打理好自己,打开浴室柜,旋即沉默了。
虽然他能用法术蒸干衣物,但是洗完澡,还是想穿干净的。
可是,这里的衣服……好暴露。
谢枢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往常也不需要避着什么,他的浴袍是日式浴袍,中间松松垮垮一根腰带,下摆两块岔开的布,以萧芜的身高,布料只到膝盖,刚刚盖过大腿。
这个谢春山,他们世界的风俗好奇怪。
萧芜知道,大千世界每个世界的风俗都不一样,需要入乡随俗,况且谢春山面前,也不需要避讳什么,萧芜一咬牙,换上了衣服。
他满身水汽的,拧开了浴室大门,穿着谢春山准备的毛茸茸的拖鞋,抬步下楼。
谢枢正在客厅看策划案,手旁是一杯热可可。
听见声响,他扬起客气的笑容,却在抬眸的瞬间微微停顿。
萧芜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
大概没个东方人多多少少都有长发情节,根植在诗词画卷中,游戏建模时,也曾刻意描画过萧芜的长发。
谢枢很喜欢。
现在,萧芜没有束发,鸦羽似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像一截波光粼粼的缎子,面容依旧冷白如玉,眼型唇色也与谢枢构想中别无二致,他一手放在身前,仪态端庄的像是古代书生执书而立,正要行礼,可偏偏穿着纯白浴袍,浴袍底下,则是两条线条流畅的小腿。
古典与现代,清冷与居家,奇怪的特质在萧芜身上混合,配上极具古典美的长发,让谢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
谢枢垂眸避开:“你的头发是天然的?”
他还以为coser都是假发。
萧芜就着湿发,奇怪道:“当然,这还能作假吗?”
谢枢没回答,只热可可推给他:“暖一暖吧。”
萧芜颔首:“多谢。”
他在谢春山对面落座,谨慎的盯着着一杯色泽奇怪的液体,犹豫片刻,还是端了起来。
——在他的世界,只有中药是这个颜色,而且一般特别苦。
之前每次喝完中药,谢枢都会给他带糖的。
萧芜抿了口,果然不习惯热可可的口味,怪异的想要蹙眉,但对面是谢春山,他便很有礼貌的咽下去,旋即抬眸与他对视,委婉的表示了期待。
谢枢手指微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设置萧芜的时候,他曾想过添加怕苦的人设,但因为害怕破坏清冷的形象,将这条删去了。
但谢枢当然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他客气疏离的指了指二楼:“你的卧室,我在你隔壁,再隔壁是书房,我居家办公的房间,你的卧室和书房可以随便去,我的房间和办公区不要动。”
“……”
萧芜无意识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勺子,将咖啡杯撞的叮当作响,闷闷不乐道:“好吧。”
谢枢起身离去,没再看萧芜,很快走到了楼梯尽头,而萧芜盯着面前的热可可,茫然的想:“是不记得我了吗?”
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来呢?
神思不属加上风寒入侵,萧芜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谢枢停下脚步:“需要毛巾吗?”
萧芜本来想运功将身体的不舒服压下去,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但谢枢脚步一停,他立马将灵力撤了,便一个连着一个,打了一串的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谢枢略略叹气:“稍等。”
他从浴室取来毛巾,递给萧芜,又泡了杯感冒药推给他:“喝掉吧,小心感冒发烧。”
“……”
萧芜继续盯着杯子。
这杯液体的颜色,看上去比热可可还要糟糕。
他蹙眉,将感冒药喝完。
谢枢略挑眉,设计萧芜的时候,他脑海里演化过无数次,给角色加上了不少人性化的小动作,但后续迫于技术问题,都没有实装,眼前这个,却和脑海里的十分相似。
有一点……可爱。
说陌生人可爱当然有点失礼,今日破的例已经够多了,谢枢不打算停留,只道:“你的头发需要吹干,你卧室的床头柜有吹风机,你可以使用。”
他没等萧芜反应,回到卧室,准备关门睡觉。
可没过多久,他察觉到隔壁卧室有动静,接着,有人往他这边走来,咚咚咚的敲响了房门。
“抱歉。”萧芜迟疑的声音响起,他举了举手里的吹风机,“谢春山,这个东西,我不会用,能麻烦你帮帮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