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拾无辜举起手,乌黑的眼像块墨,“先生,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霍尔面色不变, “名字、基因序列完全吻合, 你还有要说的?”
宋拾顿了下,好不黯然神伤:“可是,上校大人,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劳烦您亲自抓捕我。您好歹告诉我我的罪状吧?”
她垂眸,手铐的另一端是男人的手腕。
“你……”霍尔顿了下, 才道:“劫持义肢协会主席。”
宋拾瞠目结舌, “这难道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吗!一定有什么误会!”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门清,哪有什么误会,联邦想要她死,那她只要多活一天就是罪过。
霍尔按下她躁动的肩膀,蛰伏巨蟒似的金眸一眨不眨, “你为什么会变成……成年人的模样,是精神术?”
看来,在霍尔印象里她的形象还是个孩子, 怪不得有闲心同她周旋。
大脑飞速运转, 宋拾茫然低头,伤感道:
“先生,有一堆人追杀我们,是义肢协会主席帮我逃跑。他们想要杀死我,我不停释放精神术,直到昏迷, 醒来就这个样子了。”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假装大人很难的……好在被顾念姐姐收留,说安防局缺人,不然我可能已经饿死了吧。”
她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但能怎么办?拖一会是一会。
霍尔陷入沉默。
红点从眼前一晃而过,照到宋拾额头,她眼皮一跳。
不是都抓到她了吗?狙击手怎么还没撤?
几乎顷刻,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先于大脑判断,宋拾猛然扑下,直挺挺地将霍尔掼到在地。
淡淡的血腥萦绕他鼻尖,眼眸里女人的面庞骤然扩大,润如黑玉般的瞳孔微缩,倒映着他的面容。
不知为何,霍尔心脏漏了半拍。
“咚!”子弹击穿身后的车身。
下颌重重磕在霍尔的上唇瓣,铁锈味试探上他的舌尖。
“你不是都抓到我了吗!”宋拾怒视。
视线中,青年殷红的唇瓣滚落血珠,银发铺满身侧,睁着无措的金眸,“……不是我。”
她挣扎起身,牵动霍尔扣在腕上的镣铐。
身上骤然一轻,霍尔蹙眉,顺着她动作坐起,“你受伤了?”
“啊?”宋拾不明所以,大脑卡顿了下。
“你身上有股血腥。”银发垂在青年脸侧,他长眉轻蹙。
不愧是正直的上校,明明都要给她一枪爆头,还要假意惺惺问候一下她是不是受伤了。
“哦,你说这个啊,出任务的时候受伤的,不过这都是小事。”宋拾若无其事,语调却有些讥讽,“大人您能把狙击手撤了吗?”
“我没有安排狙击手。”霍尔的眉拧得更紧。
那开枪的是谁? !
回溯还是哀涅托?又或者是联邦的其它势力?
杂七杂八的东西尽数堆积在脑袋里,但很可惜,她并未搜刮到有用的信息。
余光中,安防员制服裤停在他们身前,宋拾视线顺着上移,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即便女人佩戴防毒面罩,宋拾依旧一眼认出——陶顺安。
大片黄色的雾气飘散在整个停车场。
“你……”
鼻尖充盈着一股化学制品的气味,宋拾浑身的力气尽数泄去,连手指都抬不起一下。
霍尔同样站不起身,他急促呼吸,金眸微眯,“你是谁?”
“哟,意外之喜,没想到居然是联邦的上校大人。”陶顺安俯身下来,目光从霍尔转到宋拾身上,“我还以为你会很惊讶。”
药效发作很快,宋拾耸拉着沉重的眼皮,耳边陶顺安的声音不甚清晰,她难以辨别对方说的内容。
不行不行,清醒一点!
她试图睁大些眼睛,但脑袋像是被浓稠的浆糊糊住,又像是被塞入一个真空的环境。
浑浑噩噩中,隐约听见一句:“算你走运。”
算了。宋拾有些释然,拼死拼活不停地死里求生,好像……真的蛮累的。
但愿宇宙再次孕育她时,她不用再担心哪一天会死……
好累。
她听见自己似乎在叹息。
意识被巨浪打翻,被海水侵吞,缓慢下沉。
……
冰冷的仪器“滴滴”声,宋拾蜷缩成一团,像回归母亲温暖的子宫里,羊水温柔地抚过她每个部位。
宋拾,醒醒……
醒醒……
再不醒,就会沦为赛博人的实验小白鼠!
爹的,好恐怖!
紧闭的眼皮骤然撑起,一声急切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怎么醒了?!注射麻药!”
一闪而过的亮光刺得宋拾眼疼,待她反应过来,发现那并不是手术灯,而是医生光洁锃亮的头顶。
刺痛穿透皮肤,宋拾猛地诈尸坐起身,尖锐的针尖在她皮肤上划道血痕出来。
她弹跳起身,猛地踹上秃头医生的太阳穴上,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医生重重倒在地板上,当场死亡,眼珠瞪得老大。
另外一名医生惊恐地连滚带爬,右手急忙重重砸在警报装置上,“呼叫,呼叫,实验体醒了,杀人了!”
在他的视线下,收紧的裤腿尽数收进长靴中。他瞳孔骤然一缩,蚀骨般的恐惧爬上脖颈。
女人俯身蹲下,“这里是哪?”
“永、永生实验室……放放过我吧!”他话音刚落,裹挟着气流的拳头砸来。
收拾完医生,门外顿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朝着这里靠近。
宋拾目光一凛,转到上方的监控上。
“咚!”门被破开,巡防队举着枪械,警惕扫视。
手术室内两位医生的死状惨不忍睹,五个监控皆被破坏,实验体却不见踪迹。
不见踪迹的宋拾,有惊无险地为自己捏了把汗,她隐着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手术室。
刚一出门,便与堵在一侧安防机器人面对面。机器人似察觉到什么,抬起铁皮脑袋,凝视眼前的空气。
她屏息僵在原地,不敢发出半点动静,灵魂却发出直逼灵魂的海豚音。
宋拾只试过一次隐身,她还没自信到认为自己能躲过安防系统。
果不其然,安防机器人机械眼珠闪烁红光,报警:“发现异常!发现异常!”
“什么人?!”巡防队警觉转身。
宋拾顾不上那么多了,踩着风火轮一样拔腿就跑。
身后,安防机器人负责定位,巡防队负责穷追不舍,而她负责逃命。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她像只窜天猴,风骚走位,身姿忽上忽下,几个腾挪下来,机器人被她绕晕,红色扫描光不停地闪烁。
好机会。
宋拾一路加速狂飚,在长廊的拐角处漂移般,差点与前面的巡逻队相撞。
这批巡逻队牵着几条大型犬,它们垂着尾巴,梗着脖子朝前面一顿乱吠。
怎么还有啊? !
短暂悲伤过后,她感觉有些好笑,笑命运,笑自己像只吗喽。
如果去看牙,医生一定会问牙齿磨损得怎么那么严重,她会含泪告诉对方,这些年都是咬着牙过来的。够了,好冷的笑话。
很快,那点矫情的伤春哀秋在逃亡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耳边是匆乱的脚步,刚才追她的那队巡防快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宋拾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她推了推离她最近房间的门,很好,没有上锁。
“快追!就在前面!”脚步愈发靠近。
推开门,一头钻了进去,待脚步声和犬吠离远,宋拾才长舒口气,但一转头眼前的画面让她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有点擦边……
男人的四肢被铁链拴在墙壁上,白衬衫被水浸湿,勾勒出令人血脉喷张的肌肉,宽肩窄腰。
下颌的水珠滚落,从脖颈滑落进锁骨。
有种圣洁的神明被玷污的美感。
宋拾一时看愣住了。
这湿身//诱惑,这捆绑play ,要是绑到街上去讨饭,应该能赚很多钱吧……
“什么人?”
原本昏沉的霍尔陡然抬头,似察觉到什么,金眸精准地看向宋拾所在的位置。
本应具有威慑力的表情,在此情此景下,倒像是某种情趣。
宋拾默默移开目光,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确定外面没人了,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
铁链哗啦的声响,接着传来霍尔喑哑的嗓音:“是谁?”
宋拾没出声,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房门。
她还没那么乐于助人,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况且她相信伟大的联邦上校会自有办法的!
“别走!”铁链的动静更大了,霍尔挣扎着,束缚在四肢上的锁链逐渐缩紧,他一时没控制住,唇齿间溢出吟哦。
闻声,宋拾可就精神了,跨出的半个身子又退了回来,轻轻合上门。
胆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走到霍尔身旁,仔细打量。
青年因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耳尖微微冒红,垂着长睫,一动不动,唇瓣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她就是说!这丢出去讨饭都赚钱!
他金眸陡然对上宋拾的眼,吓得她以为他能看见她了。
霍尔目光不退不让,“看够了吗?你的精神术法似乎失效了,宋——拾。”
失效了! ?宋拾惊恐后撤步。
第32章
男人睫毛上挂着水滴,静静看着她,“帮我。”
宋拾歪脑袋,露出真诚的笑容:“帮你好把我抓起来吗?亏本买卖我可不干,您还是等着联邦军来——”
“我可以帮你换个身份在联邦生活。”
霍尔神色未变,接着说:“没有我的帮助,即便你逃离这里,也无法在联邦里获得安稳生活。你帮我解开枷锁,我帮你逃过联邦的追捕,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话让宋拾大脑有些卡壳,她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
“快!可能就在这附近!”门外陡然响起嘈杂的声响。
宋拾心脏猛地一沉,扫视了一下室内,眼前蓦地一亮。墙壁上方装着排风口,她目测了下,可以爬进去。
铁链哗啦啦作响,宋拾回过头:
男人的手上、腿上皆被冰冷的锁链捆绑,狼狈又色气,但坚毅的面庞又让人觉得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锁链不断收紧,霍尔眸子注视着她,呼吸有些不稳, “抱歉,我找不到能让你信任我的理由……”
“算了,我帮你。”
霍尔惊愕,“……谢谢。”
宋拾目光掠过束缚在他身上的锁链,“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帮你弄开哈。”
她的手攀上沉重的锁链,试探性地扯了扯,果不其然, 链条急剧收缩。
霍尔闷哼一声,金眸淡淡:“没事。”
宋拾蹙眉,她的视线下移,定在霍尔西裤上,大腿的位置微微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机关?她伸手戳了下,伴随着清脆的“咔嚓”,霍尔的呼吸声陡然急促起来。
男人像煮熟了的虾,白皙的皮肤迅速涨红,他咬着牙,“你在做什么?”
“啊,抱歉,我以为是机关什么的。”宋拾无辜脸,“但这不能怪我,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霍尔稳住呼吸,睫毛颤抖着,移开视线,“以后不要随便乱按。”
宋拾老老实实地没再乱碰,但几番折腾下来,锁链愈发地紧。
果断切换思路,一切困难都是源于火力不够猛。
她退后两步。
沉重的锁链砸落在地,哗啦啦的声响从房间内传来。
“咣当!”巡防队破开门。
铁链歪七扭八横躺在地面上,本该被绑着的人却不见踪影。
为首的人点开通讯,“圣子,霍尔和新到的实验体逃了。”
……
通风管道。
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朝前爬着。
“上校,你要说到做到哦。”宋拾压低嗓音,不放心地反复叮嘱,“出去后给我换个新身份。”
“好。”霍尔颔首。
“其实我很好奇,联邦为什么要抓我。”宋拾试探开口道。
霍尔顿了顿,道:“抱歉,恕我不能回答。”
意料之中的回答,宋拾便也不再开口。
不知是爬了多久,道道明亮的光线透过通风窗照进来。
她蓦地停下行动,手指抵住唇示意身后的霍尔。
小心翼翼地挪动到窗口前。
这是一间巨大的实验室。
摆满大小不一的营养罐,罐里装满了奇异的物种,有些的甚至能隐约看出人形。
每个罐子上都贴注着标签,“张乐恭,实验体4071”“凯文,实验体4072”……
宋拾讽刺笑道:“你们联邦真有意思,有时间来抓我,却没时间管管真正该管的。”
“什么?”
霍尔不解,跟着挪了过来,当他目光触及那些实验体,眼眸陡然凌厉起来,“该死。”
宋拾看向放置在中心的巨大玻璃缸。
浑浊的液体,浑身残败不堪的人鱼卷缩着身体,苍白的脸贴在玻璃上。
她瞳孔一缩。
标签上写着:“裴羽流,实验体4077” 。
是真的裴羽流?
宋拾大脑运转起来,一切已知的线索逐渐汇聚。
差点被绑走的女孩是,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人是,裴羽流也是。
先是失踪,再是被仿生人替换掉。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狸猫换太子的大戏。
在别人眼里,那些失踪的人都陆陆续续回了家,生活恢复如初,没人会注意到朝夕相处的亲人已经被替换掉了。
就像假裴羽流仍在医院里勤勤恳恳工作,根本让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女人下半身被纯白色鳞片覆盖,长长的鱼尾无力地搭垂在玻璃缸外。
她似乎受伤了,暗红色的液体很快便被污浊的水稀释掉。
宋拾轻轻叹息,她救不了他。
她正要别开目光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视线里:付秋棠。
她套上医用手套,冲门外颔首。
付秋棠怎么会在这里?
霍尔浅金色的眸子微沉。
五个身穿防护服的人踏进实验室,他们推着推车,上面摆满各式各样的仪器,其中一台推车被白布遮得严严实实。
付秋棠深深吐出一口气,伸手扯开白布,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瓶,玻璃瓶并不是重点,而是里面不停扭动的红肉。
它像是活的,兴奋地运动着。
宋拾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这恐怕便是付秋棠提到的“活肉”吧。
伊索纳德号上运的东西原来长这样。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那块肉上面,并未注意到霍尔的脸色愈发沉。
“仪器。”付秋棠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
一个怪异的仪器便被其他实验人员呈了上来,他们将仪器与装着“活肉”的玻璃瓶连接安装好。
“付教授,安装完毕。”
付秋棠点头,“开始吧。”
仪器启动,活肉像是遭受殴打,奋力地扑腾着,犹如搁浅的鱼,在浅浅的水洼内垂死挣扎。
鲜红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肉块里渗出,顺着狭小的导管流淌进烧杯内。
实验人员关掉仪器,肉块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
“付教授,圣水准备完毕。”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哀涅托。
宋拾抬舌抵住上颚,思绪稍稍冷静下来,她提起精神,继续观察。
“教授,这次的实验体,选哪个?”助手老老实实立在一旁。
“嗯……”付秋棠抿唇,表面的冷静的,内心是崩溃的,这种问题不要问她啊啊啊啊!
她清了清嗓子,问助手,“你觉得呢?”
“4077吧。”
嗓音犹如跳动的音符,传进在场每位人的耳朵里。
圣子赤足,身披白袍,柔软的蓝发上半披着金纱,遮住半张脸,垂着目,似怜悯,又似柔情。
蓝色的卷发随着他的步子,如月色下流动的潮水。
“圣子。”实验室的人员整齐划一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伽蓝颔首,淡漠的蓝眸看向付秋棠,慢条斯理道:“我觉得4077就可以,付教授呢?”
付秋棠只觉毛骨悚然,她梗着脖颈,僵硬地点头,“好。”
4077,也就是裴羽流。
人鱼被大网捞出鱼缸,狼狈地趴倒在水泽上,右手肘撑着地面,左手堪堪捂住渗血的腹部。 “我……我已经……替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情了……为什么……”
她血红的瞳孔警惕地幻视周围的人,但目光在触及到伽蓝时,如同触电般收回视线,瑟缩地往后退。
“也许是你做的还不够。”伽蓝浅浅一笑,但仅仅只是昙花一现,“付教授,可以开始了。”
付秋棠没有动,试图商量:“或许可以用变异物种来试试……嗯,我是说,每个实验体都是爆体而亡,神,祂应该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信徒死亡吧……”
伽蓝不解地看过去,蓝色的眼眸比新生儿的眼珠还要纯净,“为什么会这么说?死亡是因为他们不够虔诚,只要足够虔诚,神会赐下永生。”
他垂目,怜悯地望向裴羽流,“况且,死亡并不意味着就是件坏事,它也代表了解脱,不是吗?”
付秋棠咬牙听完对方阐述的歪理,只能硬着头皮拿起空针,吸满红色的液体后,她缓慢地走向不断后退的人鱼。
“不……”随着人鱼大幅度的动作,腹部伤口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对不起对不起……
付秋棠深吸一口气,憋住涌上来是眼泪。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这里不是游戏,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家人,有朋友,会哭会笑,和她世界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付秋棠的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人鱼呲着锋锐的尖牙,试图吓退她,但当对方的泪珠滚落到她胳膊上时,她像是被火烫到,猛地往后一缩。
她目光有些茫然。
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话语,像是艰难挤出来的,“不、不要……别……哭……”
付秋棠决绝地闭上眼睛,锋利的针尖闪烁着寒光,猛地向下扎去。
她溢出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淌满整张脸。
做不到,还是做不到!
针尖毅然决然地刺向她自己的手臂。
爸爸妈妈,我要回家了。
“砰!”一声巨响,硬生生止住了下降的针。
付秋棠茫然回过头,那是道陌生的身影,女人剪着齐耳的短发,单薄消瘦的身体站得笔直。
她恍惚看见,女人好像冲她眨了眨眼。
宋拾蹙眉,看向跟着蹦下来的霍尔,“你怎么也下来了?”
“我是一名军人。”霍尔淡金的眸子看向她,理所当然的语气。
第33章
在四十一世纪, 残酷的现实告诉宋拾不该装的逼不要装。
架是五分钟前打的,人是五分钟后被制服的。
地面铺满碎玻璃与液体,在一片狼藉中,几个神使合力将两位反抗者押住。
胳膊被按得咯噔作响,痛得宋拾直呼冷气,她咬牙怒视伽蓝,挣扎半天仍动弹不得。
伽蓝赤着足缓步走来,他漫不经心倾下身,蓝发垂落在脸颊旁,“你这是在……愤怒?”
“……”多稀罕呐。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不耐烦的眼睛,道:“人类总会被情绪所牵制,愤怒,是否可以理解为人类某种无能的表现?”
她觉得荒唐至极,撇开脸,不去看他。
他却陡然松开手, 垂眸道:“被同伴背叛你也会愤怒吗?”
“什么?”宋拾不解。
伽蓝轻轻抚过她的衣领, 快速抽离,掌心摊开,是一枚精致小巧的定位器。
宋拾毛骨悚然, 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尔:“你……”
霍尔乌青的嘴角沾着血迹,即便被人狼狈的押着,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闻言,他脸色一变,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下,薄唇微张,却没有出声, 算是默认。
“你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的?”宋拾话音冰冷,诘问道。
“打架的时候。”
回答她的是伽蓝,他手指碾碎定位器,眼神悲悯却又好像带了点别的东西。
宋拾垂下脑袋,很好,她的人生准则又多了一条:不该救的别救,不然会被狗咬。
“实验继续。”伽蓝淡淡开口,但视线却仍放在宋拾身上。
宋拾心脏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伽蓝接着说道:“小姐,愿神能赐给你好运。”说罢,他手抬示意。
宋拾顺着望去,实验人员晃动针管针,鲜红的液体浓稠至极。
她吞咽口水,额头沁出些汗水。
危险的警告在脑海里狂轰乱炸,宋拾努力稳住呼吸,反复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终于,她想到什么,将目光投向吓愣住的付秋棠,嘴巴无声地张了张。
付秋棠回过神来,瞪圆了眼试图理解宋拾的意思。
好在她似乎终于理解了对方的口型,但并不能理解对方形态上发生的变化,于是眼睛又瞪得更圆了些。
眼看着实验人员逼近,宋拾眼角一阵抽搐。
她知道付秋棠有很多疑惑,但先别疑惑,因为她马上就要死了!
“圣子。”
付秋棠急忙出声,目光不敢过多在宋拾面前停留,生怕被人发现端倪,“这个实验体,是我用来做其它实验的。”
伽蓝看向她,并未出声,付秋棠接着道:“她的体质很特殊,再想找到差不多的实验体,恐怕要花上要一段时间。”
淡蓝色的眸子掠过宋拾,并未迟疑:“好。”
见伽蓝答应得爽快,宋拾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但绷紧的手臂又不断提醒她危险并未离去。
伽蓝转头命人给霍尔注射圣水,冰晶般的眼眸不似真人,毫无情绪波澜。
霍尔金眸倒映着逼近的针孔,最终阖上双眼。
“咚咚。”
敲门声陡然响起,随后走进来一位神使,她垂目恭敬弯腰。
“圣子大人,安防系统遭到破坏,我们只能在影像里看到破坏者的背影,似乎是一位女性。”
安防系统被破坏可是件大事,特别是不清楚敌人来意时。
伽蓝行色匆匆地同众神使离开了,甚至没时间去嘱托,实验室瞬间空荡安静不少。
但对宋拾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押她的人从神使换成了实验人员。
她看向同样被摁住的霍尔,道:“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抓我。”肯定的陈述句。
霍尔顿了顿,直言道:“是。”
宋拾讥诮笑出声:“真有意思啊,上校大人,久藤市多少饿死的穷人你们不管,哀涅托的人体实验你们也不管,怎么偏偏就死盯着我呢?”
霍尔沉默了。
懒得再去理会霍尔什么反应,宋拾将目光放在瑟缩成一团的人鱼身上。
人鱼赤红的双眼与她直勾勾对视,在她身旁还有其他实验体。
他们之中,也许有人就快要结婚了,也许有个高龄的父母需要赡养,他们的家人朋友也许还在苦苦等待。
不……甚至有人取代了他们。
但她不是救世主。
“老实点!”
被摁到实验台上,在手脚被束缚的那刻,宋拾不自觉绷紧身体,忍住想要踹飞他们的心思。
“别紧张,没事的。”付秋棠安慰道,针尖刺进宋拾的皮肤,“手术会成功的。”
宋拾看着她:“那他们……”
冰凉的液体被推进血管,付秋棠垂头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抱歉……”
是啊……她们都不是救世主。
轻柔的声音渐渐飘远,困倦如潮水上涌,流进眼皮,流淌进全身。
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意识陷进一片黑暗中。
……
宋拾重生了,重生在了货运车内,身边堆满了婪鲸矿石,如果没有霍尔就更好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掐死他。
手还未触碰到,霍尔纤长的睫毛翕动,一双金眸缩成锋利的针尖。
宋拾眉心一跳。
下一秒,天旋地转。
后背狠狠地撞在凹凸不平的婪鲸上,疼痛蔓延四肢百骸,还未来得及痛呼,一双冰冷的手攥上了她的脖颈。
霍尔眼神淬了冰般注视着她。
“你究竟是谁?”
“什……什么?”宋拾大脑卡顿,停止运转。
霍尔的银发不安分地垂下,扼住她脖颈的手并未松弛,力道反倒愈发收紧。
他下了死手,宋拾挣扎着,蹬开大片的婪鲸石,突然之间,她在腰间摸到了什么。
一把枪。
不出意外是付秋棠放的,宋拾从来没有感觉自己那么爱付秋棠过。
耳边隐约出现耳鸣,她头脑有些发昏。
不管了,再这么下去她就要被掐死了。
她奋力地扣动扳机,朝着霍尔胸口开了一枪。付秋棠在细节上就是给力,还是消音–枪。
霍尔闷哼声,力道骤然松弛。
猛地推开他,宋拾大口灌气,又剧烈干呕了几下,肺部一阵火辣辣疼。
她撑着地面,逼迫自己站起身。
霍尔被射中心脏,也许是腺上素飙升,他全然不在意地任胸口淌血,浸红白色的衬衫。
宋拾抬枪,压低嗓音:“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霍尔像是被施了禁言咒,抿着唇一声不吭。
陡然,货运车猛地颠簸了下,宋拾险些一个趔趄摔倒,霍尔看准时机撞开她,脱出手的枪在空中像被无限放慢。
动作起伏过大,霍尔伤口的血咕咕往外冒,他咬着牙去抢枪。
宋拾哪会让他得手,指尖微动,枪便又飞回自己手中。
她一拳捶上他的腹部,伴随着一声隐忍的闷哼,霍尔的腰弓成虾米的弧度。
宋拾手钳住他的下颌,“最后一遍,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霍尔想笑,却又咳出血来,惨白的面庞上爬上了抹绯红。
“十岁的孩子,可不会杀人。”
宋拾手上的力道收紧。
他没有质疑她的身体,而且质疑身体里的灵魂。
她脸上的讥诮之意更浓,嗤笑: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孩子该怎么在久藤市里活下来?哦,我忘了,恐怕您从未去过久藤吧。在那里,不杀人的孩子,会被吃掉——物理意义上的。”
“你体会过上一秒还对你微笑的朋友,下一秒就被那些大人抓住分食吗?你体会过东躲西藏逃命的生活吗?不,你没有,你还在这里否认我这个人。”
霍尔愣住,甚至没有再挣扎。
宋拾并非真想杀他,只是一条联邦的忠犬罢了,况且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
就像霍尔说的,她被全联邦通缉了,不管逃到哪都是徒劳。
于是她再接再厉,演技大爆发,眼眸又有些茫然,沁出的泪水一颗颗滴落。
“你说我不是十岁,可是我什至不知道十岁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话字字泣血。
要是霍尔再不动容,宋拾就决定动手了。
霍尔喉咙发紧,鲜血已经将衬衣染得通红,血液的极速流失导致他浑身冰凉,却仍忍不住垂下头,睫毛翕动。
“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我以为我终于逃离了久藤,逃离了回溯,可是我没想到就连联邦也要杀我。”她哽咽起来。
霍尔薄唇微张,却发不出声,准确来说,他快要死了,如果不是宋拾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他已经瘫倒了。
眼瞅着对方胸口的起伏愈发微弱,宋拾将他扶靠在石堆上,嘴里假情假意念叨着:“我从来没有想过杀人……”
也不知道霍尔听见没有,她的手悬在伤口上方,骨肉疯狂生长,肉芽交织最终愈合,刚长出的新肉透着嫩粉色。
她有些疲惫,双手交叠,脑袋抵在膝盖上。
希望霍尔醒来后别辜负她的一番表演。
终于,车停了。
随后车外响起一声抱怨:“是不是进了老鼠,怎么那么闹腾。”
宋拾瞬间清醒过来,她呼吸一滞,摸上腰间的枪,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警惕地盯着货运车车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走到车门口时,几声枪骤然响冲进她的耳膜,脚步声消失。
她非但没有松懈,身体崩得更紧了些,托着枪对准车舱门。
“咔嚓。”
门开了,刺眼的白光撒了进来,宋拾眨掉淌出生理性盐水,扣动扳机的手指微动。
但下秒,一道熟悉的声音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甜腻的,像是融化开的黏牙糖果。
“宋拾,好久不见,我好像……又救了你。”
纤细的少女逆着光,笑得甜蜜。
宋拾却愣住。
她是怎么认出她的?
第34章
“好久不见。”
贝莉娅弯起嘴角,吐出慵懒的、黏连含糊的调子。
红色眼眸闪烁了下,她手中的枪一转,对准昏迷不醒的霍尔。
“需要我帮你解决掉他吗?”
宋拾的眼微微睁大了些, 急忙道:“别!”
贝莉娅嘴角往下撇了下,但还是收起了枪。
走得近了些,她脸颊旁卷发随之摇曳,倾下身子,火红的瞳孔很是明亮,“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她伸出手, 朝向半蹲的女人。
“是挺巧的,我被哀涅托绑去做人体实验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宋拾将手搭上去起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你脚下的这些婪鲸啦,毕竟回溯每天都要要消耗大量的婪鲸。”
不知是不是错觉,贝莉娅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左眼,但很快,黑发红眸少女收回了目光,道: “绑你的应该是奥罗拉的永生实验。”
宋拾微微一愣,脑海里迅速检索到那名实验人员说的“永生实验室”。
“奥罗拉的永生实验?不是哀涅托吗?”
一想起奥罗拉,左眼还在隐隐作痛。
贝莉娅嗤笑出声,甜腻腻的笑容染上了某种讽刺的意味:
“他们这些有钱老爷可比任何人都要惧怕死亡。人一旦有了金钱和权利,便会想着如何更长久地拥有它们——”她语调轻慢,舌尖打着旋。
宋拾没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贝莉娅放缓声音:“于是,他们找上了哀捏托。”
信息量过大,宋拾有些缓不过来,她蹙起眉毛:“所以, 这个实验的目的是研究永生?那圣水……”
少女红宝石般的眸子轻轻眨动了下,“所谓的圣水只不过是个幌子,需要实验小白鼠才是真的。”
永生,不管是在哪种时代背景下都是吸引人的香饽饽,权贵不惜任何代价,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
那群信徒更是趋之若鹜,哪怕结果是爆体而亡,他们也寄托于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宋拾的眉越皱越紧。
突然,一抹温软轻轻抚平她的眉心,她抬眸,只见贝莉娅缩回手指,问她:“怎么了?”
宋拾道:“我在实验室里看见了一块活肉,一块能提取圣水的活肉。”
“抱歉,这我不太清楚。”
贝莉娅轻摇头,在宋拾的目光下,她转身走出了车厢,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下才道:“巡逻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我开车先带你离开这里吧。”
宋拾瞥了眼霍尔,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要不是胸口仍有起伏,她就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走出车厢,脚下一个趔趄,低头,是司机的尸体,子弹正中眉心,死得不能再透了。
这里似乎是个巨大的仓库,机器人堆着大大小小的推车有条不紊地运作着,角落里的摄像头皆熄灯罢工,不出意外是贝莉娅的杰作。
墙壁上深红色灯亮着:奥罗拉集团。
宋拾沉吟片刻,还未出声,一道孩童哭腔骤然响起,同时一辆货运车也恰好停在了旁边。
不幸中的万幸,那辆车停在另外一边。即便如此,宋拾还是放轻了呼吸。
“哇——!!”
哭声并未随着车而停止,反倒愈发刺耳,尖锐响亮得像是锋刃,一点点刺进耳膜。
“妈的,该死的畜生!”外面的人骂了句,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电流声响起,哭声终于停止了。
那孩子哽咽了下,不甚清楚道:“4077姐姐快要死了,你们救救她吧……”
“做什么梦呢,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司机似乎是一脚踹了上去,声音都有些喘。
4077?
裴羽流!
脚步突然朝着她们的车走近,“奇了怪了,这车的人呢?”
贝莉娅眼色一暗,握住枪的手正要举起时,宋拾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那具尸体。
司机刚走到拐角,一个同样身穿工作制服的男人突然拦在眼前,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目光阴郁地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瞅着对方深陷的眼窝,同为打工人的司机狠狠地共情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递了根烟上去。
“辛苦哇,哥们几天没睡了。”
“忙了有三四天吧。”宋拾假模假样地接过烟,下巴抬了抬,“你运的啥货啊,怪闹腾的。”
“还能是什么,淘汰下来的玩意呗,留给有钱老爷们拍卖着玩。”司机自己点了根烟吸上,依靠在车上,“这批货我觉得能卖不少,光那个人鱼,少说也得这个数。”说罢,他张开了五指。
“人鱼?”
宋拾眸色微暗,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倒是个稀罕物。”
司机顿时来了兴致,朝她招手,“那可不!来来来,今天哥带你掌掌眼,这畜生模样还真极好。”
“咣当”车门打开。
巨大的水缸,浸泡在污水里的人鱼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给上流人玩的玩意。”司机鼓囊一句,攥住人鱼纤细的脖颈,将她的头扯出水面,出水的人鱼淡紫的唇瓣微张,没了骨头般任人宰割。
“玩?”
宋拾眸色愈发幽深,染上了浓重的杀意。
司机笑得暧昧,粗糙的手指摩挲过人鱼的唇,“有钱人的娱乐嘛。”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永远地定格在了脸上,臃肿的身躯像是融化的猪油瘫在地面,没了生息。
宋拾惊愕地看向贝莉娅:
少女的枪口飘荡着一圈硝烟,她睫毛翕动,眼眸干净明亮,“我应该没杀早吧。”
“没,谢谢。”宋拾摇头,极淡的蓝色光点从她身上散去,恢复原貌。
走向瑟缩的人鱼,俯下身体,放轻声音:“没事了……”
人鱼赤红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唇瓣微张,喉咙里只能溢出些零碎的音节。
“怎么了?”宋拾发誓,她绝对用了此生最温柔的语气。
裴羽流僵硬地眨动眼睛,她像是生锈的老旧机器,良久后才缓慢地吐出破碎的话语:“逃……”
沙哑难听,她的声带被人破坏掉了。
宋拾握紧拳头。
人鱼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抓着最后的希冀,费力地咬着断断续续的字音:“你,逃……快逃、逃离这里”
“没事了。”宋拾安慰道,双手撑起她的身体,任凭扑腾起的水花溅湿衣服。
“车厢里还有三个实验体,两个已死亡。”简单查看完后,贝莉娅看向宋拾,“活下来的那个看起来才八九岁。”
话音刚落,阴影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瞳孔,软糯问道:“姐姐你是来救诺诺的吗?”
诺诺。
贝莉娅正摩挲枪的手一顿,嘴角轻轻上扬,再一次露出她惯性甜腻的笑容:“是。”
宋拾目光掠过女童时一愣,熟悉的面孔,正是前几天和裴木清一起救下的女孩,没想到还是被抓到了这里。
小姑娘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在布料遮不住的皮肤上泛着绿莹莹的光,青绿色的鳞片像是寄生的藤壶般从手腕一直向里延伸。
“我打算搏一把,去炸了永生实验所。”宋拾蓦地开口,站起身,轻轻眨了下左眼。
炸实验所有两个原因,一是和奥罗拉有仇,宋拾这个人睚眦必报,只要结了梁子,她不把对方咬下一大块肉绝不会松口;二是她需要得到那块活肉,活肉显然是完成论坛任务的关键。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宋拾皱皱鼻子,胡乱地揉了揉诺诺的脑袋。
贝莉娅露出淡淡的微笑,红眸闪烁着细碎的光点,“我跟你一起。”
此时的贝莉娅仿佛头顶佛光,宋拾感动得热泪盈眶,一爪子揪住对方,“好姐妹,没想到我们感情那么深啊。”
贝莉娅低头看向皱巴巴的袖口:……
“咳咳……”一道沙哑的咳嗽声陡然插进来。
哟呵,醒得还挺快。
宋拾扬眉,抬眸望去。
霍尔脸色仍有些苍白,手臂抵靠在车上,不知是醒了多久。
他咳嗽了几下,浅淡的唇色才微微透了些粉出来,“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你要帮我?”
宋拾牵起唇角,笑得狡黠。
……
永生研究所。
红色的警报灯不停闪烁,警报长鸣不止,刺耳又急促。来来回回的巡逻队仔细地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打着探测灯扫过天花板。
躲在通风管道的宋拾大气不敢出,直到巡逻队远去,她才缓慢地爬动起来。
贝莉娅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带领着宋拾轻车熟路地避过安防系统,一路绿灯,但绿着绿着,人便不见了,宋拾被迫单独行动。
但在某种意义上,她还算幸运。
比如现在。
明亮的光透过通风窗打在宋拾面庞上,桌子上,四四方方的特殊材质玻璃盒里盛放着蠕动的肉块。
她还记得,付秋棠说过这个肉块叫“天使三十三号”。
不过……
她的视线移到身穿白袍的圣子身上,伽蓝单手抵着额头,闭目休憩,屋内除了他没有别人。
宋拾小心翼翼地举起消音枪。
突然,她对上一双澄澈的蓝眸。
她眉心猛一跳,扣动扳机。
画面像是被抽帧放慢,子弹缓缓地飞出枪口,刺鼻的硝烟升腾起,一切都十分的顺利,子弹顺利地正中心脏。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有诈。
伽蓝瘫倒在地上。
意料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出现,胸口没有沥沥鲜血,只有“噼里啪啦”“滋啦”的白色电流。
电流?
宋拾瞳孔地震。
哀涅托的圣子居然是仿生人? !
她破开通风窗跳了下去,警惕地举着枪走上前。
如瀑的丝发铺展开来,流光溢彩的金纱紧贴他脸颊,眉眼润泽,秾丽无俦的圣子胸口电流滋啦作响。
胸口的芯片被子弹击穿,这应该算是死亡吧?
她扭头去拿活肉,刹那,伽蓝蓦地睁开了眼睛,一把坐起身攥住她的裤腿,吓得宋拾心率飙升,急忙就要补枪。
“主人……”
高高在上的圣子仰面,看她的眼神脆弱又不安。
“什……什么??”宋拾僵住,大脑宕机,这是什么新型迷惑敌人的方式嘛。
伽蓝睫毛不安地颤抖,手指收紧,像是初次睁眼的雏鸟,下意识依恋第一个看见的人。
“松手。”雏鸟情结,宋拾可不吃这一套,黑黢黢的枪口对准滋啦作响的芯片,“你失忆了?”
他不解,“主人,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她拧眉,指了指桌上的天使三十三号,“那你认识它吗?”
他摇头。
宋拾很失望,失望地扣动扳机,顺便思考一个富有哲学意义的问题——
仿生人死后会见赛博上帝吗?
伽蓝似是察觉到什么,虔诚垂首,展露着脆弱的脖颈,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逼真得接近真人。
“宋拾?”
贝莉娅的嗓音陡然响起。
宋拾扭头望去,瞳孔瞬间扩大,几乎失声,“贝莉娅你在干什么?”
“抓个人而已。”贝莉娅持枪抵在被绷带封口的女人脑袋上,女人眼含热泪,呜咽地发出求助。
是的,抓个人而已,但凡她换个人抓宋拾也没那么大动静。
那是付秋棠啊!刚刚救完她狗命的女人!
“你认识她?”
“是的,她是我朋友。”
话音刚落,付秋棠脑袋上冰冷的枪口移开了。她崩溃地差点哭出来,明明这个小姐姐怎么看怎么纯良无害,结果掏枪的速度比她下跪求饶还快。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绑了。
纯良的贝莉娅甜甜一笑,“抱歉,我只是想请你朋友帮我妹妹看病。”
付秋棠:《请》。
宋拾惊诧,“她不是义肢协会主席吗?对不上专业吧。”
回答她的是付秋棠,她扯掉嘴上的绷带,清嗓子郑重自我介绍:“我除了是义肢协会主席,还是联邦医院的首席医师,作家、业余歌手……”
报完一长串身份后,她洋洋得意抬头。贝莉娅红宝石似的眼眸闪烁了下,笑容亲切:“我妹妹的病就拜托首席医师了。”
“我、我尽量。”
“那真是太感谢了。”贝莉娅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付秋棠不安的心脏缓缓平复,一切都是误会而已,宋拾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更何况这个黑发红眼的女孩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什么?刚才她拿枪杵在她脑袋上?
那都是因为不熟!都是误会!
她还未安慰完自己,就听见这位眼尾下垂,看起来乖顺的女孩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炸了这里吧。”“? ! !
“好。”宋拾点头,裤脚又被人扯了下,她视线落到伽蓝身上。
哦豁,差点把他给忘了。
“主人,我知道怎么炸掉这里。”伽蓝微笑,碧蓝的瞳孔里只倒映着她的脸。
他的脑袋依恋地抵着枪口,“交给我吧。”
胸口的电流紊乱地窜动。
第35章
漫天火光像夜空里的繁星,炸开朵朵绚丽的花,随即又是一声巨响,花瓣被揉碎成点点齑粉。
雷鸣暴雨纷沓而至, 奥罗拉集团的大楼轰然倒塌, 警报红光急促闪烁,警车长鸣由远及近。
宋拾伫立在雨幕下,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目光落在同样被雨打湿的男人身上。
“一切如你所愿,没有一个实验体受伤。”霍尔语气平静,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通缉令我会撤回, 如果你想, 可以继续待在安防局里。”
他倏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全息投影,“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继续待在安防局?等着他来抓吗?况且她现在还惹了哀涅托。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心情,宋拾眉眼微弯, 语气难免轻快了几分, “谢了,上校先生。”
“对了。”似乎想起什么,她笑容更加灿烂, “之前你给我安排的心理咨询师,是回溯的人。”
一想到Z老登会因为她被捕,宋拾就喜不自胜,神清气爽。
霍尔顿了顿,道:“知道了。”
长睫压住晦暗的情绪,他放轻了声音,“我……你究竟是谁?”
“宋拾啊, 我不是宋拾难道是宋柒宋捌吗?”
“……”
霍尔利落转身扬长而去,很快便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围堵住。
远处,霍尔金眸直视镜头,银发落在肩上,深邃的面庞带了些冷峻疏,他薄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记者们不情不愿散出一条道。
眼角痉挛了下,他指腹轻轻摩挲过大腿,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转头回望,那人早已隐匿进夜色中,不见身影。
暴雨还在下。
宙启的声音从天空飞行的机械光球里飘出:
“注意甜雨,注意甜雨!请多科市市居民减少外出,居家等待雨停,出门时务必带上专用雨具。”
厚重的雨幕半分没有停歇的趋势,密密麻麻的雨水拍打在宋拾身上,直到一辆货车停下,溅起的水喷她一腿。
宋拾:“……”
车窗降下,贝莉娅:“上车,你打算去哪?”
宋拾张了张唇,轰隆一声巨响盖过声音,紫色的闪电打在脸上。
“好。”贝莉娅微笑。
车厢内,付秋棠蹲在角落里,一脸便秘;伽蓝则是乖顺地坐在宋拾身侧,手指试探性地攥住她的衣角。
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照进昏暗的车厢,路过的全息投影上挂着一张悬赏图:
女人黑漆的长发随意撇在脑后,露出消瘦的面孔,一副安分又老实的模样。
这是当时在安防局注册信息拍的照片。
宋拾视线落在那串长长的数字上,不由感慨,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值钱。
下一秒,悬赏照片被腹肌的男明星所取代。
悬赏令撤回了。
她敲了敲透明的瓶子,肉块顷刻间焦躁不安地蠕动起来。
“你……”付秋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慢吞吞道,“你偷了天使三十三号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上伽蓝?万一有诈——”
“能有什么诈。”宋拾打了个哈欠,颇为疲惫地往后靠了靠,“他能图我什么?图我穷还是图我逃亡的生活?”
付秋棠沉默了,好像的确有几分道理,她捏着终端随意看了眼。
多科速报:
“奥罗拉集团大楼爆炸”热搜下面紧跟着几条新闻。
她忍不住念出声,“大批失踪人口回归,竟然都是仿生人。”
“医院风云结束,异种凶手落入法网。”
“多科市安防局大队长顾念因渎职暂停职位。”
话音刚落,一只苍白的手一把夺过终端。
【 4033年4月7日晚,安防员白峥擅闯监狱,殴打狱警、枪击罪犯9533 ,队长顾念拒绝抓捕任务,并协助白峥畏罪潜逃,现已被停职调查】
【而新上任代理队长陶顺安将白峥击毙。 】
白峥……就这么死了?
宋拾的眉越蹙越紧,心中百感交集。
陶顺安是二五仔的证据,她早已发给顾念了,那陶顺安是怎么当上大队长?
猛然间,她想起顾念的话:“全联邦,足足有一半的人信仰哀涅托,也包括上面那些人,再加上其中的利益牵扯……”
上面那些人——
这背后,难道有联邦的授意? !
为什么?
宋拾感觉一场巨大的阴谋已经笼罩了下来,但却无可奈何,只能徒劳挣扎,沦为一粒微不足道尘埃。
不知道哪天她也会成为白峥。
不,不要,她攥紧手心。
下面是一条陶顺安受采访的视频,澎湃地讲述了自己的励志故事,并发誓绝不辜负联邦和公民的信任。
“哎,我见过她。”付秋棠突然开口,“哀涅托的人……”她的视线轻飘飘掠过伽蓝,又落回宋拾身上。
宋拾瞥了眼伽蓝,对方很是乖巧安静,没有任何异样。
“没事,你说。”
付秋棠这才慢吞吞开口说道:“待得比较久的同事说,她是尸体和异种的缝合体。”
“所以她才有快速愈合伤口的能力?”
“不,那是圣水的效果。她是永生计划里成功的实验体,但其实在她之前还有个成功的实验体,不过很可惜,最后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成功的意思是……”
“永生,不老不死。”付秋棠说。
宋拾小指痉挛了下,低声:“怪不得……”
怪不得顾念说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那和她缝合的异种是什么?”
付秋棠回忆了一下,“是一朵能致幻、控制精神的花。”
不知是过了多久,车子遽然刹车,因为惯性,宋拾蹲麻的腿险些栽倒在婪鲸石上。
车门被拉开,贝莉娅笑吟吟看着她,“到了。”
“谢谢,麻烦你了。”宋拾单手抱着用布包裹住的玻璃瓶,另一只手拉着伽蓝站起。
付秋棠目送两人的渐远的背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她敲着脑壳,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
少了终端。宋拾将终端揣进兜里,在心里默默道。
这里很荒凉,荒凉到漫天黄沙。
眼前只有一间破旧的小房子,半亮不亮的霓虹牌滋啦作响,挂着破损的风铃。
好有诚信义肢店。
既然是贝莉娅推荐的店铺,那就说明还是比较可靠的。
伽蓝安静地站在一旁,手指仍悄悄扯着她的衣角,侧着脑袋长久地注视她,眼眸澄澈明亮。
在这种注视下,宋拾难得打算礼貌一把,来个文明示范。
于是,她礼貌地一脚踹开了门,温和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抵在店主的脑门上,笑容很是友善:“你好。”
“欢迎光临。”店主温和微笑,竟一点也不在意怼来的枪口。
嗯?眼熟?
“是你?”
垃圾场的义肢店老板。
老板露出惊讶的神情:“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麻烦你帮我读取一下芯片信息。”宋拾抬了抬下颌,“他的。”
要弄清楚天使三十三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伽蓝身为圣子,肯定知道不少。
找人来读取芯片信息显然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
“乐意为您效劳,不过您会付钱的,对吗?”老板的表情很诚恳。
宋拾笑而不语,持枪对着他。
老板叹气,往操作台上走,指了下实验台,“你让他躺这里就好。”
“主人。”伽蓝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但还是弯起眼眸,淡蓝的眸子亮晶晶。
宋拾抬头正要将他往实验台上带时,伽蓝乖顺地垂首,亲昵蹭蹭她的手掌。
“主人不管做什么,伽蓝都会答应。”
湿润的唇瓣落在她的掌心,泛着痒意,激起宋拾一身鸡皮疙瘩,猛地缩回了手。
他走到实验台上躺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眸轻轻地阖上了。
“开始吧。”
面对着黑漆漆的枪口,店主操控起机器,利落麻溜地取出了芯片。
伽蓝双手交叠在小腹位置,心脏位置已然空荡荡。
“咣当!”一声,本就不堪重负的大门正式寿终正寝,飞起的尘土黄蒙蒙一片。
一群半机械化的家伙围堵住门口,为首的举着枪对准老板,“终于找到你了。”
大概是习惯了,店主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闲心想着下次该搬到哪里。
他们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伽蓝身上,顿时眼前一亮,贪婪地咧嘴笑:“哟呵,仿生人?能卖不少星币呢!劝你不要反抗,不然损失只会更大。”
“不就得坑了你们一点钱嘛,至于满世界追着我抢嘛。”老板缓缓叹了一口气,又带着歉意地看向宋拾,“客人您要不要先逃命?”
看着眼前的一群……宋拾心里也没底,她咬了咬呀,问:“要多久?”
“两分钟啊不,一分钟!”老板眼里亮起光,希冀地看着她,“您可以打跑他们吗?”
“……打不跑,但我可以试试打死。”
她吐出口气,将怀中的三十三号放置好,一边举枪开了三枪。
弹无虚发,前面三人脑门顿时血流如注,瘫软倒地,没了气息。
后面的人脸上刹那间展示了变脸,不可置信、羞怒、恼怒、愤怒试色似地依次在脸上浮现,简直精彩绝伦。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他们暴起开枪射击,但子弹却通通如数还回去,穿透他们的身体,鲜血将黄土染得通红。
宋拾低估了人数,她还未松口气,宽如墙的男人堵到了面前,挥拳砸向她的脸。
她面上冷然,侧身躲过,对方拳头噼里啪啦砸倒大片的零碎东西。
老板满脸肉疼,心脏在抽搐:“我的宝贝们!”
“读你的信息!”宋拾调整呼吸,乘机跃起,铆足气力掰断对方的脖颈。
“好的,客人您加油!”
随着信息的读取,他脸色开始出现了变化。
“好了,客人您看。”他面带微笑,将屏幕对准宋拾能看见的位置。
宋拾一边躲过攻击,一边见缝插针偏头看去。
屏幕上只有伽蓝被子弹击中醒来后零散的记忆画面,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无法追溯。
老板道:“芯片受损,信息难免会缺失的。”
“没别的办法了吗?”宋拾脸上看不出神色,开枪打死想要偷袭的人。
“真没办法了……我给您装回去。”他埋头伏案,再度操纵机器,小心翼翼调整芯片位置。
“不用了。”宋拾突然道。
老板有些愕然,“虽然记忆信息损坏了,但他其他功能……”
“留给你了。”她一脚踩在最后一个人的脖颈上,微微用力,咔嚓一声,对方再无挣扎。
“哈,客人您真大方!”老板笑得眼睛眯起,像只狡黠的狐狸。
仔细地将芯片安装回原本的位置,余光中,一个“尸体”却摇摇晃晃起身,捡起了地上的枪。
“客人小心!”
老板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似的影子闪过,带起一阵风。
宋拾转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伽蓝手上染着鲜血,眸子亮得惊人,他力道微微松弛,那尸体瘫地。
他用干净的手握住宋拾的手,将其贴在胸口处,眼眸溢出泪珠,滴在宋拾虎口上。
“主人,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宋拾瞪大眼珠,看着手上的泪珠。
他爹的好生神奇!开眼了开眼了!仿生人居然还会流眼泪? !
她还未惊叹完,指尖上的电流电得她猛地缩回了手。
“兄弟,你漏电了。”
“第一次见认主的仿生人。”老板若有所思,“客人您可以再等等,芯片会自我修复。”
“那些损坏的记忆会恢复?”
“是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宋拾看向伽蓝,深邃精致的五官轮廓,绸缎似的蓝色长发,每一寸都过分得完美。
他浅浅微笑任由她打量。
良久,她才道:“老板,有改变外貌的东西吗?比如染发剂之类的。”
“当然,我的客人!”老板顷刻动身翻库存,突然扭头问道,“但是,您会付款的对吗?”
宋拾眨了眨眼,“但是我帮你处理了你的仇家,对吗?”
老板:“……”
……
送走两位客人不久,老板坐在案台,对着面前的人,浅浅微笑。
“客人您需要什么?”
银色长袍,覆面面具。
神使漠然地跨过地上的尸体,掏出终端,“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终端上的女人,亚洲模样,短发,身形单薄消瘦。
“啊,是她呀!”
“有点印象,又好像没有。”老板犯难地敲敲脑袋,“不如客人您先支付五百万星币,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神使眼神骤然冰冷,枪口抵上他的额头,“我劝你不要耍小心思。”
老板的笑容也冰凉起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我讨厌别人拿枪指着我哦。”
第36章
屋内。
霍尔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结实的肌肉上爬满狰狞的鞭痕,艳红的血液从伤口里渗出,就连脸上也未能幸免,下颌处结结实实挨了一道鞭子。
“为什么不杀了她!”安德烈攥紧鞭子,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扬起长鞭狠狠抽去。
霍尔闷哼一声,对上安德烈的目光,“父亲,您教导我做人要明辨是非, 我只不过在履行您的教诲。”
“你!你!”
老安德烈气得剧烈咳嗽几声, 怒斥, “那难道我没有教过你联邦利益至上吗?!056号是谁的克隆体你清楚,放任她在联邦里,迟早要出大乱子!让你杀她,都是为了联邦, 为了安宁!”
“又或者, 你想让那位知道联邦在搞她的克隆体?!”
霍尔手中力道收紧,沉声道:“我知道了。”
安德烈白花花的胡子颤抖着,缓了一会后恢复平静,他丢下鞭子:
“那位也快来了,务必确保会议顺利举行,这次一定要将回溯剿灭干净,卧底抓住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
“温妮莎也会来,你们兄妹二人有几年没见过面了吧。”他背着手站在窗前,面露疲倦。
霍尔站起身,落地镜中, 他宽阔的脊背伤痕累累。他目光中微露讥讽,“六年。”
“居然有六年没见了。”安德烈一时感慨,话锋却突地一转,“你说……哀涅托在搞人体实验?”
“是的,父亲,我会处理好——”
安德烈深叹一口气,“不要管。”
霍尔猛然看向他,“父亲,放任他们,只会让更多人遭殃!”
安德烈浑浊的眼睛眯起,意味深长道:“孩子,我是为你好,哀涅托如今的猖狂,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授意呢?”
“联邦,早已成了一颗蛀空的苹果。”
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
霍尔长睫盖住眼中的暴戾,黑色的衬衫遮住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修长的手指缓缓扣好纽扣。
和平、安定、职责……多么讽刺啊。
“听人说,你把药给停了?”安德烈淡淡问道。
“嗯。”
“想开就好……它只是一个工具,不要有那么多心理负担。”
老者说完,用力咳了起来,脸涨成猪肝色,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走出房门,外面下着湿热的雾雨,燥热、黏腻的水汽将单薄的衬衫浸湿。
终端响了。
“上校,Z逃走了。”
霍尔仰头看着灰败的天空,“嗯”了一声。
久藤市天空飘下绵绵雨,泥土与新芽的气息,在氤氲的水雾中交织。
踏在湿软的泥土上,宁静的树林里只回荡着鸟叫虫鸣,宋拾确认,哀涅托的人没有追上来。
长舒一口气,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主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黑漆的眸子倒映着这片树林的苍翠,伽蓝放开头顶的帽兜,一头长发披散开来,一路延伸至脚踝——
这是他坚持留下的。
义肢店里,在宋拾的要求下,伽蓝从一个俊美无俦的圣子,变成……那男的。
蓝发被廉价的染发剂染得漆黑,黑色美瞳也取代原本纯粹天蓝的眼眸。
但这并不是宋拾想要的。
黑色,让原本神圣不可侵的圣子,多了层危险而又神秘的魅力。
目光触及那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就连眉毛都是优美的。
她果断让老板再找出一张假面。
薄如蝉翼的一张皮,一接触皮肤,瞬间贴合五官的形状,塑造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而如此玄妙的易容道具,竟然只需要五百星币。
老板说,这是花小钱办大事,虽然她并没有支付任何星币。
思绪回笼,她蹙起眉,看向苍翠的深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呼救声?
不远处,一个粉嫩的小圆点在逐渐靠近,后面跟着一个疾驰的白色身影,一个宋拾并不陌生的白影。
“默默!镇长爷爷!救命!”
安妮很后悔,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听默默的话,紧跟着大部队。
可、可现在,她就要死了。
双腿像灌注铅了般沉重,喉咙冒出股血锈味,安妮急促而艰难呼吸着。
怎么办啊?再也见不到默默了……
“呜呜呜。”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落进她张开的口中,咸咸的,还有些苦涩。
跑着跑着,脚下一绊,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手掌擦着草地,磨过碎石,划开一道道伤口,粉裙子更是被泥土弄得脏破。
近在咫尺的沉重呼吸声,安妮心凉了半截。
“嘭嘭——”子弹击穿肉.体的声音,鸟兽散去。
身后的家伙轰然倒地,安妮闻到刺鼻的硝烟气,抬头,一张生有茧子的手掌落在眼前:
“你还好吗?”
女孩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视线被薄泪模糊,她揉了揉眼睛,将手搭上去,借力站起身。
女人唇间噙着柔和而亲切的笑意,身形单薄消瘦,但与她相握的、透着温暖那张手,又让安妮足够安心。
“谢谢您!您真是大好人!”女孩碧绿的眼珠亮着。
宋拾松开手,将弹空的枪塞回腰间,上前查看已经死亡的异种:
浑身漆白的人形兔,通体无毛,四肢修长,长着尖锐的獠牙。
她第一次碰见的异种,就是这个品种,曾经还特意查过,叫鲁德兔,由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名字命名。
“安妮!安妮!!”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逼近。
“主人,我们该走了。”
安妮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
这声音该让安妮怎么形容呢,她从未听过如此动听优雅的嗓音,像暮鼓晨钟,敲散雾雨下的不安。
她期待地看去,看清后,垮下嘴。
反差巨大得犹如鸿沟,与声音相比,本人长得……不!安妮,你怎么能对别人的外貌品头论足呢?
默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斥责她。
“安妮!”又是一声急切的呼唤,安妮才反应过来,是默默的声音!
绿眼女孩激动地大喊:“默默!镇长爷爷!我在这里!”
“走吧。”宋拾与伽蓝对视一眼,正要抽身离去,女孩揪住了她的袖角。
“姐姐,你杀死了大兔子,我们必须感谢你!能来我们小镇做客吗?”
镇长爷爷说,如果别人帮助了你,就该拿出诚意来报答对方。
人声和脚步声逐渐逼近,翠绿深处隐约能看见绰绰约约的人影。
宋拾抽出袖角,摇头拒绝:“抱歉,我们还有事。”
话落间,一声清晰的咕噜声响起,她尴尬地撇开目光。
安妮却燃起了希望,她再接再厉,正中下怀:“今天是贝蒂婶婶掌勺,有又香又大烤羊腿还有热可可,姐姐哥哥,你们真不来吗?”
“这……”宋拾可耻地心动了。
伽蓝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无比体贴道:“主人,我也有些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仿生人当然不会累,但这也恰好展示了他足够的体贴。
“好!”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多时,镇民们举着火把、拿着猎枪走了过来,人群唰地窜出个男孩,一把将安妮护在身后,像个狼崽似地凶狠盯着“不速之客”。
安妮高兴地抱住男孩,“默默!”
男孩不满地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漂亮的眉毛蹙在一起:“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吗?”
黝黑健硕的青年上前查看了一眼鲁德兔,向年长者汇报:“它死了。”
年长者虽已花甲白发,浑浊的灰眼却闪烁着智者的光辉,白白的大胡子抖了抖,“两位是……”
安妮雀跃道:“镇长爷爷,就是这个姐姐杀死了大兔子!她救了我!”
伽蓝微笑上前,“我们是四处游历的行者,没有任何恶意。”
“哦不!我的意思是,老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这只兔子困扰了我们许久了!”
镇长激动地就要握住伽蓝的手,伽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回宋拾身旁,徒留镇长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尴尬。
镇长又转向宋拾,笑容和蔼:“这位一定要来我镇做客!我们一定会热情款待——”
“好!”宋拾答应得果断又干脆,生怕对方反悔。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夕阳悬在天边,将云朵染成橙黄色,映着树,一片暖色。
小镇旁,是一池碧绿明亮的湖水,岸边杨柳抚皱波光粼粼的水面,微波荡漾,泛起涟漪。春光湖面,一阵柔风从湖面吹来,吹散人们的一切忧愁,只剩舒坦与惬意。
沿着湖面,再往前走,大片片房舍出现在地平线。
房屋错落有致,井然有序,道路宽敞干净,路边栽种着不知名鲜花,满街花香让人不由地放松肩膀。
他们一到,蘑菇样式的房屋里探出一个个脑袋,脸颊红如花瓣的少女们挥手欢迎。
“大家辛苦啦!”
这一路上,镇长事无巨细地向他们介绍了小镇。这里是久藤市众多不起眼城镇中的一个,叫挪亚,民风淳朴,安贫乐道。
老实说,宋拾很难将民风淳朴这四个字和久藤联系起来,但当地人一个赛一个热心、健谈,并再三邀请两人常住。
他们靠着附近的矿山为生,挖矿再运到黑市上出售,这才得以拥有丰衣足食的生活,而安妮说,这全亏了镇长爷爷的领导。
一提起镇长,不止是安妮,其他镇民也都赞不绝口,一个好的领导者,当然值得他的拥护者爱戴,除了一个男孩。
人如其名,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着,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林默,她们是好人,救了安妮的好人。”镇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宋拾伽蓝,“他没有恶意,只是还没见过除了我们以外的人。”
“没关系。”宋拾还不至于跟一个小朋友斤斤计较。
安妮拉着林默的手臂,眨着她那双翠绿的眼眸,“默默,小拾姐姐可厉害啦!她一枪打死了大兔子!”女孩兴奋地比划着。
是的,宋拾化名小拾,至于伽蓝,她的弟弟,小柒。对此,伽蓝并无异议,还黏糊地贴上去,一口一个“姐姐”,叫上了瘾。
宋拾恶寒,一拳头挥过去,青年笑着,没有避开。
镇民们感慨,这对姐弟关系真好。
林默不屑撇开脸,“我要是有枪,也能杀死那只兔子。”
“得了吧。”安妮“咯咯”笑,无情拆穿他,“阿博特哥哥也有猎枪,但一次也没有打死大兔子,你难道比阿博特哥哥还要厉害吗?”
“嘿,小安妮!”突然被指名的青年红着脸喊了一声,他黝黑的皮肤逐渐变成深红,为自己辩解,“那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健硕的青年偷偷窥向正主,发现女人也正看着他,笑盈盈的,犹如东方水墨里走出的女神。
瞬间他像煮熟的虾,耳朵红,身体红,哪哪都红。
安妮扮了个鬼脸,“才不是!阿博特哥哥就是不如小拾姐姐!”
“喂!”
一片嬉闹中,太阳的余晖完全消失在湖面,夜幕降临,小镇灯火明亮。
一口大锅架在大院里,羊肉和野菜在锅中沸腾,喷香的热气徐徐升起,将夜晚的天空染得朦胧,像是田园油画。
孩子们围着旧秋千架嬉笑打闹,屋檐上的几只小猫眯着眼打盹,那是镇长养的猫。
安妮说,院里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镇长爷爷收养了他们,提供温暖的住所和香喷喷的食物。
如果犯了错,只需要撒个娇,心软的镇长就会放过他们。
但镇长身体大不如前,一到雨天,膝盖便疼痛难忍,即便如此,每日照旧同镇民们一起山上挖矿。孩子们便不敢太过顽皮,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来了两位客人,镇长爷爷很高兴,他们才撒开欢打闹起来。
年轻男人赤.裸上身,托着舞伴伸展的腰肢,随着音乐的鼓点、随着升起的烟雾舞动,青春、美好、充斥着生命的活力。
阿博特停下舞步,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宋拾,红着脸腼腆笑。
“敬你救了安妮。”
宋拾将装着三十三号的背包放在身侧,她端起酒杯,点头,面不改色一口喝下。
酒香醇厚,并不辛辣。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都没有喝过酒了。
手突然被一抹温润攥紧,那双漆黑的眼眸眨了眨。
“姐姐,我也敬你。”伽蓝学着她的模样一口饮下,却被呛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颊爬上红。
宋拾:……
怎么有人不会喝酒还硬装。
“敬我们尊贵的客人!”镇长热情笑着,高举酒杯。
人们纷纷举起酒杯,笑容质朴而真诚:“敬尊贵的客人!”
舒服的风拂过耳畔的发丝,宋拾站起身,看了眼身旁的伽蓝,男人蹙着眉,玉质的耳朵攀上红,端详手中的酒杯。
“你能喝酒吗?”
伽蓝仰头,脸颊红扑扑的,眼神迷离。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人就这么看着他。
沉寂的心脏、电流窜动,顶撞他这具机械躯体。
“好像不太行,姐姐能帮我喝吗?”男人黑眸弯了弯。
第37章
镇长给两人安排好了房间, 两间房挨得很近。
宋拾搀着某个不能喝还非要喝的醉鬼回房间。
他像是醉了,明明只喝一口,却醉得跌跌撞撞, 到了门口却不进去, 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主人,我想去看星星。”
宋拾望着乌漆嘛黑的天空,“要不我打你一拳,这样就能看到星星了。”
这才喝多少啊,就喝成这样。
“主人, 难受。”他的声音好像很委屈。
与白日的冷静温和不同,伽蓝此刻的情绪,像是无意打翻的墨水瓶,尽数泼了出来。带着孩子气、执拗的、显露的情绪。
仿生人喝醉后,是这样吗?宋拾不由神游。
薄薄的酒气铺面撒下来,双手被青年轻轻攥住。
“主人,你在想什么?”他耳朵尖泛着红,嘴唇被酒沾得水润。
“哪里难受?”宋拾抽出手,搭在他额头,有些烫。
可别喝坏了,喝坏了芯片怎么办?
伽蓝懵懂地甩了甩头, 拿起她的手覆上自己胸口:“这里。”
柔软的胸膛,鼓动的机械心脏。
宋拾不是修理师,摸不出个所以然,唯一能摸出来的,就是这薄薄的布料下那不容忽视的肌肉。
“我的芯片好像……出现故障了……”他困惑地看着她,缓慢眨眼, “芯片的电流似乎又紊乱了,在胸腔横冲直撞。”
芯片没修好?
宋拾皱眉沉吟片刻,“明天一早,我带你去修芯片。但现在不行……太晚了。”
话落就抽出自己的手,打开他的房门,将人推了进去。
随后疲倦地打个哈欠,扭身拐进自己房间,手腕却又被抓住。
宋拾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又怎么了?”
漆黑的上空,云雾散开,月光倾泻,落在青年长发上。
“主人,我还有个问题。”
长睫盖过眼底情绪,伽蓝轻声:“主人刚刚,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芯片?”
“啊?”这算什么问题?
当然是担心芯片啊。
他们才认识多久,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敌人。现在能和平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她一枪嘣坏了他的芯片。
但这些,显然不能说。
伽蓝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回复。
庭院蛙声蝉鸣,晚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睡吧。”宋拾落下一句晚安,走进隔壁房间,不管他的反应,阖上了门。
房间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被褥柔软,闻起来像是白天刚晾晒过。
她将背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活肉像是陷入深度睡眠,在罐子里一动也不动。
哀涅托一下子把圣子和三十三号都弄丢了,背后的家伙要疯了吧。
她弯起嘴角。
疲惫了一整天,宋拾本以为自己一沾被子就会睡过去,结果越躺越清醒,索性掏出终端。
昏暗房间内,终端光线打在宋拾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缓缓地敲着屏幕,将全部信息填入任务栏的表格内。
还有触发的任务,圣水的功效是……
长生。
最后一个字节敲完,屏幕上弹出提示:
“恭喜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完成触发任务,五万星币已到账,可到账户进行查收。”
“精神值拓宽药水则会在次日发放。”
“任务进度45%,现已解锁精神术法【预知】,请到账户查看。”
次日发放?怎么发放?
宋拾没纠结太久,返回到账户信息页面。
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
账户余额:十五万星币
精神术法: 【骨肉再生】【复制】【隐身】【预知】
未解锁:【读取】
不经意间,账户上竟已有了十五万星币。
她抱着终端,真情实意地笑出声。
等完成论坛人物,五百万到账,她要找个好地方安居,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完这辈子。
目光移动,屏幕下端有个智者对话的按钮,论坛系统说过,只有一次对话机会。或许哪天就需要了呢
打开私信栏,99+的红色未读信息几乎要夺屏而出,都是付秋棠的,裴木清则了无音讯。
铁皮猫:终端你是不是忘记还我了?
铁皮猫:好无聊好无聊,贝莉娅什么时候把她妹妹接出来啊?我知道她是好人,可整天待在小黑屋真的好无聊啊!
铁皮猫:虽然但是,这里还挺舒服的,能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
今天捡垃圾了吗:水流声?
铁皮猫:你终于上线了!是的,水流声!来的时候贝莉娅把我眼睛蒙上了,所以我也没看到周边的景貌,我猜附近应该有条河什么的。
铁皮猫:快说!我的终端是不是在你那!
“……”宋拾目移,退出聊天页面。
点开E663,她发现裴木清的用户名旁边多了行红色小字。
“该用户已死亡。”
念出这几个字后,宋拾大脑空白,呆愣了许久。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在医院的时候还把车钥匙借给了她,那个嬉笑的、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就死了。
甚至……还没等到裴羽流回去。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化为叹息。
翻看完聊天框,她勉强接受裴木清的死讯。突然,脑海中闪过什么。
难道是……陶顺安。
杀死白峥,取代了顾念。
除了她,宋拾想不到还有谁会杀裴木清。
可是,推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既不是满腔热血的英雌,也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小人物。
小人物的生命逝去从来没有任何征兆,那么地突然又悄无声息。
她以后也会如此吗?
不,不会。
她一定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她绝不要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或者踏板。
调整好心态,宋拾回到个人用户中,点开刚解冻的课程【预知】。
必须要抓紧,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管是联邦回溯,还是哀涅托,她都得罪了个遍,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要想活下去,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
她深呼吸,专心致志看着屏幕。
老师扶了下眼镜,开始介绍:
“预知,顾名思义,可以提前窥探到未来发生的事情。”
“但预知到的内容多半模糊不清,甚至不准确,只有通过不断地练习才能使预知内容更加准确清晰。到达一定程度,甚至能预知到具体时间,具体位置。”
她语气舒缓,课程节奏正正好,宋拾听得格外入神,回过神时已经半夜三点了。
预知,如果练到高阶,是不是可以无障碍预知到对手接下来的攻击?
而且只要足够准确,就能规避掉全部的错误。
越想,越是口干舌燥起来。
她志在必得。
关上课程,躺在床上闭目,一点点释放精神力,浅淡的蓝光似雾气般从她肌肤上溢散。
很可惜,眼前并未出现任何画面。
宋拾并未气馁,再接再厉,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喘息,汗水浸湿鬓角。
还是没有画面。
再试最后一次。她舌头抵上上颚,整理呼吸,小心翼翼地释放精神力。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漆黑。
静悄悄的,空荡荡的,仿佛没有边界。
而她,站立在这寂静的黑暗中。
成、成功了?
宋拾心中抑制不住地雀跃。
迈开腿缓缓朝前摸索走去。
黑暗,黑暗,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管怎么走,都像走不到头。
但她并没有感到挫败,坚定地朝前走——
“宋拾……”
气若游丝的声音陡然响起。
宋拾瞬间抖擞,祈祷着再清楚点再清楚点。
巨大刺眼的白光从罅隙里爆发而出,画面似被蒙上了层厚厚的细纱,越仔细去看越模糊不清。
层层叠叠的光影,虚幻朦胧。
“宋拾……”
到底是什么?宋拾咬牙,竭力地想要看清楚。
是什么?
她望向朦胧。
雾气散去,画面清晰。
“我恨你!”
贝莉娅倒在血泊之中,绝望的目光发出悲鸣,红眸倒映着一个人的脸。
她的脸。
世界轰然倒塌,支离破碎,化作点点蓝色的碎片散去。
宋拾蓦地睁眼,坐起身,汗水顺着下颌落在握紧的拳头上。
她怎么可能会杀贝莉娅。
狠狠地喘了几口后,稳住心神。老师说过,刚开始预知到的内容不准确很正常。
不过,这也算是成功了吧?
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流淌进室内,泛着冷意的光驻留在地板上。
她手指插进发缝,随意挠了挠,打开终端,凌晨三点半。
打了几下哈欠,眼皮疲惫地耷拉下去。
困意翻涌,意识缓缓沉寂。
梦魇悄然跟随而上。
她在做梦?
宋拾眨着眼,眸子里清晰地倒影着血一样的红。
漫天的火光越烧越烈,高楼大厦轰然倒塌,巨大的碎石落在她身侧。
一个脸上掉着腐肉的丧尸机械似地走动,轮廓依稀有些眼熟,好像是那个总爱和她抢虫饼的队友。
丧尸看见她,拦在前面,歪着脑袋笑,又一块碎肉从它脸上脱落。
“为什么不理我?宋拾,我是小燕啊。”
宋拾视若无睹,平静地走过去。
身后,丧尸愤怒大喊:“为什么不敢认我?!都是你把我害成了这样!”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去,目光冷漠:“不是我害的你,是你自己害了自己,你不信任我。”
“你骗人!”小燕愤怒尖叫,但她再也没回头。
光怪陆离的世界弥漫着死气,断壁残垣中,一个女人被绑在木架上,几个男人狞笑着,将刀嵌进她的皮肤。
宋拾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她,上一世的她。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拉进那具残破的躯体。
宋拾猛地睁眼,本能地张嘴大口喘着粗气。
她像是处以火刑的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是几个她死也不会忘记的家伙。
每一次呼吸肺部带来被火灼烧的强烈刺痛,她毫不在意,拼命汲取氧气,如同被捕捞上岸的鱼,扑腾着,在死亡来临前做最后的挣扎。
“最后一个,编号2837。”
那人嘴角噙笑,把玩着手中的军刀。
不……
她想喊,想拼命地喊,却只呼出一口气。
银色的刀影下,红色肉色蝴蝶般在空中翻飞。
疼。宋拾额头青筋暴起,干裂的嘴角渗出鲜血,胸口大起大伏地动着。
“嘭嘭嘭!”
数发子弹精准打在她膝盖上。
“死了?”
有个人走过来,一脚踹倒十字架,把鞋放在她脸上摩擦了几下。
“废物就是废物,这么快就死了。”说罢,又咳口浓痰吐她脸上。
宋拾手指狠狠嵌进土壤。
她曾拼命苟活,抛弃道德尊严,抛弃□□灵魂,逃过了变异,甚至逃过了病毒,比一条狗还卑微的匍匐活着,却逃不过别人的一时兴起。
子弹和刀哪个更疼?
“啧,怎么还活着?”
她猛然睁大眼,恶狠狠的目光,恨不得生啖其肉。突然,又诡异笑出声,被口里的血沫呛住,咳嗽几下,“你们真该死!”
下秒,冰冷的枪口抵在她的脑门。
“嘭——”
窗外,细碎的阳光洒进来,跳跃到宋拾苍白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眼终端。
六点整。
天亮了。
胸口却仍蔓延着未消弭的恨意。
她攥紧衣角,深深吐出口气。
草草洗漱完,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精神焕发,完全不像是做了噩梦。
背上背包,打开房门,一阵柔和的风扑面而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笑声。
院里,孩童们嬉笑打闹着,荡秋千,捉迷藏,还有……编花环。
青年坐在石凳上,认真地听着安妮讲的原理,学着对方编花环。
突然,像是察觉到目光,他抬起头,冲她露出一抹笑:“姐姐,早安。”
“……早安。”是的,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姐弟。
安妮蹦蹦跳跳来到宋拾身边,很是熟稔热切拉起她的手,往伽蓝那边拉:
“姐姐你快看!小柒哥哥编的可好看啦!”
“小柒?”宋拾没忍住,笑出声。
伽蓝站起身,露出手中的花环。
娇嫩的花瓣上,还滚动着露珠,花环编得精致漂亮,足以见制作它的人的细心。
“早安礼物。”
他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的头顶。
第38章
“喜欢吗?”他的目光温柔,眸子清晰倒映着她的轮廓。
宋拾鸡皮疙瘩顿起。
孩子们纷纷围聚过来,就连林默也被安妮强硬拉了过来。
“姐姐好看!”一双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透亮得像是她小时候珍藏的玻璃珠。
“……是、是吗?”宋拾不太自在地摘下花环,拿在手里,轻轻摆弄着。
粉色紫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美好而又纯净。
第一次收到礼物,没想到是仿生人送的。
风撩起青年那如黑色的绸缎的长发,他不安地垂下眼睫,似是等待最终下达的判决。
宋拾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和情绪才对,只是干巴巴地说道, “谢谢你,很好看。”
伽蓝的眼睛瞬间亮了, 如夜空缀满的星星。
安妮双手叉腰,一副骄傲的模样:“是我教小柒哥哥编的花环!”
“哇!安妮好厉害!”孩子们“哇”声此起彼伏。
一个小男孩不服气,揪住安妮的马尾,扮鬼脸状:“你也就会编花环,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头皮一紧,安妮吃痛地叫出声,眼眶蓄满泪水。
什么熊孩子。
宋拾蹙眉, 却见林默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背肩摔过去,男孩人仰马翻倒地。
林默抿唇,出言嘲讽,“她是只会编花环,那你又会什么?”
“就是就是,你会什么呀。”安妮把眼泪憋回去, “别以为你有爸爸就能欺负我,你要是没了爸爸,我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男孩嚎了几声,从地上爬起,涨红了脸,“你们!”
“略!”
“孩子们,我回来了!”迎着日出,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人气喘吁吁走进大院,重重的行李卸下,扬起一阵尘土。
“爸爸!他们欺负我。”男孩飞奔扑过去,委屈地将整个脑袋埋在父亲怀里。
“欺负你?是不是你又欺负安妮了?爸爸不是说了么,喜欢一个女孩要温——”
男孩羞恼地打断父亲,“爸爸,我才不喜欢她!”
“这是我们采集物资的陈叔叔,每次回来都会带好多好多东西。”安妮不忘向宋拾她们介绍。
陈才俊开始大包小包分发东西,“吉姆的玩具车。”
“小伊的发圈。”
“安妮的新裙子。”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孩雀跃而起,蝴蝶一样跑过去。新裙子是一件嫩绿色碎花裙,如她本人一样充满生机活力。
温柔的风拂面而来,被抛弃的秋千微微荡漾,孩子们叽叽喳喳展示自己的礼物。
宋拾发现,挪亚和挪亚的人,与她曾经所见过的都不同。这里像是世外桃花源,无忧无虑,时间都放缓了脚步,唯一的困扰大概是不时出没的异种吧。
她不自觉弯起唇角。
一个个分发下去,陈才俊站直起身体,“林默,你的珠子!”
那个沉默、漂亮的男孩从角落里走出来。
陈才俊又困扰地挠了挠头,“咱们这里有叫宋拾的人吗?有人托我把这个给她。”
“什么?”宋拾惊愕,“呃……我是。”
“哦,是客人吗?这是你的东西。”他掏出小木盒,递给她,“一个奇怪的人让我交给你,浑身裹得密不透风,他说人就在我们镇上,我还不信呢。”
他絮絮叨叨讲镇上的每个人他都认识,为了证明,开始倒背人名。
“谢谢。”宋拾接下,打开木匣,铺满柔软的羽毛,一瓶晶莹剔透的液体躺在里面。
精神值拓宽药水?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发放。
伽蓝走进,靠了过来,“主……姐姐,是什么?”
“没什么。”她迅速合上盒子,转向他,“对了,你芯片不是坏了吗,我们现在走吧。”
伽蓝眸子暗淡下来,却仍扬起嘴角:“……好。”
这时,枪声骤响,树枝上的鸟儿扑扇翅膀,惊吓飞起,镇长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兔子群来了!大家快躲起来!”
“快进屋!孩子们,快进屋!兔子群来了!”
陈才俊急忙背起大包小包,立刻催促他们回屋。
孩子们红润的脸颊瞬间褪去了颜色,惊鸟般唰地散去,躲进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关上门,窗帘拉上。
原本热闹的庭院顷刻安静,变得空荡荡。
宋拾可不认为那些岌岌可危的木门能抵御住暴乱的鲁德兔,更何况是一群。她下意识进入御敌姿态,摸上腰间枪的手又放了下。
差点忘了,子弹用完了。
不行就用精神术,反正马上就要走,她也不怕暴露自己精神师的身份。
“主人,您可以交给我。”饱满悦耳的声音随风送到耳畔。
“你……?”宋拾惊愕抬头,对上伽蓝的眼睛。
他右手置于左肩,优雅弯腰,像再忠诚不过的信徒。
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好啊。”
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除了他俩,庭院内还站着一个男孩。
他精致的眉眼低垂,攥紧手上的珠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弹弓。嘴里讥讽着:“你们不是姐弟吗?他却喊你主人,这又是你们大人的什么新情趣吗?”
他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珠却闪烁着赤裸裸的厌恶,说出的话半点不像他这个年龄段。
宋拾挑眉,满不在乎,只是问:“你不进去吗?”
“不进。”林默眨着长睫毛,以一种毋容置疑的口吻:“懦夫才会逃避,我不怕它们。”
他没再说话,肌肉绷紧,如临大敌地盯着门口。忽然,一个阴影遮住光,女人弯下腰,将花环戴在他的头顶,她乌黑的眸子像一汪墨:
“懦夫会逃避,但莽夫也注定成不了勇士。”
男孩愣住,随即反应过来,羞恼地涨红脸:“你!”
女人却已经退开,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帮我保管好。”
她刚刚说什么,说他是莽夫? !林默气得嘴唇绷紧,凶狠地瞪过去,甚至忘了把花环扯下。
终于,又是几声枪响,脚步逼近。
镇长,阿博特和其他几位镇民拐进院子,紧随而来的是几只人形大白兔。
阿博特手拿猎枪,看见院里还有人,喘着粗气喊:“来不及了,你们怎么还没进屋啊!林默,准备放陷阱。”
“好。”男孩跑到树后,拽起一根隐蔽的粗麻绳。
“放!”
林默松手,树叶缝隙间刺出银晃晃的箭,鲁德兔呲牙大吼,猛地挥起长臂,长箭落了下去。
落下的一瞬,几只暴乱的兔子弹射冲向人群。
“天罚。”一声淡淡的嗓音,男人向前踱了一步,脸上浮动着金色咒文,黑发随风飘起。
他伸出手。
几道金光从他掌心迸发,浩瀚的威力凝成光团,须臾间,庭院内鲁德兔一个不剩,连一点粉末都没留下。
庭院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是隐约响起微不可闻的吸气。
即便是第二次见了,但宋拾还是不由地目瞪口呆。
就、就……就这么消灭了?
她当初是怎么开枪击中这么一个大杀器的心脏的
伽蓝垂下手,身上浮动的金色符文还没来得及褪下去。
等下,金色的符文……宋拾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也是精神师,并且符文是金色的,可他不是仿生人吗哪里出了问题
“结界。”
男人的音落,金色的光膜包裹住两人,与外界的一切隔绝,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宋拾暗道一声不好,他既然会使用术法,就说明记忆回来了,那又恢复了多少
她警惕地盯着他,默默释放精神术准备着。
只要他有什么危险动作的前兆,她动作会比他快。
伽蓝垂着长睫,看不清情绪,一步步朝她走来。
就在她要释放术法时,青年却突然单膝跪地,像古西方的骑士,优雅挺拔,眼神一如既往的专注温柔:“一切如您所愿。”
宋拾没有出声。
“我恢复了一些记忆。"
恢复了?那又恢复了多少?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伽蓝继续道:“我的过去是空白,记忆始点的画面,是宋拾。”
他炙热痴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当时,您拿着枪对准他,目光冰冷得令我的芯片发烫,电流紊乱。程序设定告诉我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主人不可违背。”
“所以……你想说什么?”宋拾居高临下注视他。
伽蓝笑了,双手交叠覆盖上心脏的位置:
“伽蓝想告诉主人,伽蓝永远忠于宋拾,永远仰慕您,不是因为程序,而是因为我的心——如果有的话。您无需对我设防,您可以尝试相信我。”
宋拾信吗?
宋拾不信。
她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去相信一个仿生人的甜言蜜语。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宋拾想不到,她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骗的东西。
“我知道,主人只想要得到我的记忆,它们比我更值得让你上心。”他仰头,假面像被溶解,露出他原本圣洁的面容。
眼珠变蓝,长发一寸寸褪色,也恢复成了冰蓝。
“只要是主人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您。”
原本面无表情的宋拾表情开始松动,扬起眉毛,“好,那你告诉我,你的记忆恢复到哪了?”
伽蓝似是陷入某种回忆,眉毛逐渐蹙起,“有些记得,但大部分记不太清楚。”
她沉吟片刻。问:“天使三十三号是什么东西?”
“抱歉,主人,我没有相关记忆。”伽蓝坦然道。
“哀涅托想做什么?”
“抱歉。”
宋拾深吸一口气,“那你究竟记得什么?”
“记得您和我的第一次相遇,我差点杀了您。”
闻言,宋拾皱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但对方依旧是一副坦然的模样,纯净的蓝眸毫无杂质,不像是故意挑衅。
她环顾四周,金光笼罩的结界很是好看。
“你是精神师,为什么?为什么仿生人也能成为精神师,你的光为什么是金色的?”
她目光灼灼地注视他,但并没抱太大希望。
“主人是打算开始了解我吗?”他眼睛弯了弯,笑容干净纯粹,“这些我记得。”
第39章
“我诞生于联邦的地下研究所。”
他纯净的蓝眸困惑地看着宋拾, “主人看起来好像很惊讶,我以为您知道联邦和哀涅托是半合作关系。”
之前根据顾念的提醒,她当然猜到联邦和哀涅托关系不简单, 但宋拾万万没有想到, 哀涅托圣子居然是从联邦里出来的。
“继续。”
他眼眸一弯,眼底荡漾开细碎的光,“与其他仿生人不同,诞生伊始,我便拥有自我意识。”
“获得自我意识的仿生人,是人类科技的结晶,也是科技意外的产物。”伽蓝伸出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拉起宋拾的手,将其覆盖在自己的左眼上。
“我在程序之外。”
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挠得她的掌心一阵痒意。
“所以整个童年,我都是在研究所的手术台上度过的。”他眉头越蹙越紧,像是陷入恐怖梦魇。
“好痛, 每天都插满管子,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些实验人员告诉我,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 主人, 真的好痛啊。”
宋拾沉默下去,心中竟升起一丝恻隐,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她拿开手,问道:“他们做的什么实验?”
“创造精神师的实验。”他说得很慢,咬字却格外清晰, “精神力本是少部分人的天赋,但人类妄图成为上帝,改造基因,你们不满足,总是不满足,渴望这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要想实验,就需要实验体,觉醒的仿生人自然成了首选。何况,仿生人的生命,本就不值得一提,即便因实验大量消耗,也不会牵扯到社会问题。”
他语调始终平静,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丝埋怨,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你刚才说……你们不满足?我以为,在你眼里我是不同的。”宋拾半开玩笑道,更多的是试探。
伽蓝温柔笑起来,“当然,也包括您,您也属于人类的范畴,不是吗?”
很巧妙的答复。
宋拾对这种话术不感兴趣,问道:“实验是怎么进行的?”
“抱歉主人,实验进行时,我都处于昏迷状态。”
“那符文颜色是怎么回事?”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无一例外都没再获得答案,正如伽蓝一开始说的,他大部分记忆没有恢复。
“主人现在可以信任我了吗?”伽蓝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想要我信任你?”
“信任是人类最珍贵的东西之一,我想得到您的信任,并且占据它。”
“……”宋拾目移,那你这辈子是得不到了。
视线中金灿灿的屏障,不时闪过复杂的符文。
真迷人啊。
宋拾唇角微微勾起,伽蓝说的没错,人类总是不满足,她也一样。
在完成论坛任务后,找个地方安稳地过完一生,做一只小小的蜉蝣?
她不甘心,不满足这个结局。
无论是死在别人枪下,还是安稳的苟活,她都不想要。
爬得再高点吧宋拾,就像上一世一样。
清清嗓子,宋拾对上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你刚才说,永远忠于我,仰慕我。”陈述句。
他的耳朵倏地染上淡粉,长睫微颤,轻轻嗯了声。
“我提的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吗?”
“当然。”
“真乖。”女人捧起他的脸,目光认真地,从他精致的眉眼、挺拔的鼻子、性感的唇瓣上一一扫过。
伽蓝呼吸蓦地紊乱,下意识垂下睫毛,“主人……”
“那……如果我要你献出自己的一切,你也愿意吗?”宋拾凑近他,彼此温热的呼吸交织,鼻尖蹭在一起。
电流再次紊乱,男人眼底氤氲水雾,朦胧了视线,他慌乱地阖上眼眸,喉结滚动。
他听见剧烈跳动的机械心脏,“我的荣幸。”
宋拾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的精神术法,全部。”
伽蓝掀开眼皮,惊愕一闪而过,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这就是主人想要的吗?”
“是的。”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与其当任人宰割的羔羊,她不介意再卑劣点。
“如您所愿。”
金色的领域消失,庭院里的人瞠目结舌,看着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两人。
伽蓝的容貌又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模样,眼睛头发还是黑色的,宋拾猜测,在领域中,他大概使用了某种致幻的精神术法。
从屋里出来的孩子们吸气,窃窃私语起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和“科技改变人生”。
镇长激动上前,恨不得拜一个,“你们是精神师吗?”
“是。”宋拾并不否认,“很感谢各位昨晚的收留和款待,但我们现在要离开了。”
“不,我求求你们。”镇长却眼含热泪,膝盖弯曲,就要跪下,宋拾手疾眼快扶起他。
两人中,显然是女的做决策,所以他始终面对着宋拾。
“山上还有好多兔子,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相当棘手,但你们是精神师——”
“所以呢?”宋拾打断他,声音有些冷。她讨厌别人把她架得很高,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趁机要挟。
镇长说:“我们会付雇佣费!您看看这些可爱的孩子,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安妮,过来!”
“镇长爷爷,找我什么事?”女孩蹦蹦跳跳过来,马尾高高扬起。
镇长揉了揉安妮的脑袋,看向宋拾:“精神师大人,您看,这些孩子多可爱。安妮,你求求大人帮帮咱们。”
安妮是个聪明想孩子,她拉住她的手,撒娇道:“小拾姐姐,你就帮帮我们吧,大兔子太可怕了,连阿博特哥哥都没办法。”
“安妮!这样不对。”匿在角落里的林默突然出声,他头顶还戴着那个花环,“我们是在求人,而不是逼人。”
“可……我们不就是在求小拾姐姐吗?”安妮面上露出茫然。
“这是在咄咄逼人。”林默叹气。
镇长不悦:“林默,你不要胡说。”
“……”宋拾深呼吸,“好,我会帮你们。”
镇长苦皱的脸瞬间绽放,“太、太好了!我们今晚还有一年一度的篝火晚会,要是两位有时间,可以来看看。”
“多少星币?”
“什么?”镇长一愣。
宋拾双手抱胸,“你刚才说的,雇佣费,我不干没有好处的事。”
“有的有的!大人您放心!我现在去准备下。”镇长一阵点头哈腰,急忙去安排其他人了。
“嗯。”宋拾颔首,突然,衬衣被轻轻扯了下,她低头,是安妮憋红的小脸。
女孩绿眼水灵灵的,有些羞赧,“姐姐,我刚刚真的是在逼你吗?”
“是的,还是我很讨厌的方式。”她果断得有些不近人情,但随即露出一抹笑意,“但这不算错事,因为你只是在争取,并且也很有效,不是吗?”
安妮捏起衣角,“可默默说,这不对。”
“……”宋拾不打算支教,而且像她这种毒教材,恐怕会教坏孩子,于是随便说两了句打发。
女孩离开后,伽蓝才凑近,终于将心底的不解问了出来:“主人你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宋拾反问道。
伽蓝漂亮的眉毛纠结地蹙起,良久才道:“镇长,很讨厌。”
“是,我也不喜欢他,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好镇长,为了镇民甚至下跪,愿意付出,这就足够了。”
镇民们准备的很迅速,一个个背起了猎枪,在庭院内聚集。
人群里,甚至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做饭好吃的贝蒂、阿博特、陈才俊……还有个小身影混在人群里。
伽蓝像是接收到指示,将小家伙揪了出来。
“放开我。”林默挣扎着,伽蓝松开了他。
“林默!”镇长有些愠怒,快步上前,“你再这么下去,我就只能把你关进小黑屋了。”
闻言,男孩讥讽一笑:“关小黑屋?您还有没有点别的新意,比如你把我——”
“啪!”镇长愤怒地一巴掌抽在男孩白净的脸上。
花环掉在了地方,又被镇长无意地踩了上去。
“够了。”宋拾蹙眉。
“大人……他……”
宋拾注视着男孩,林默不卑不亢地抬头,肿着左脸任她打量。
她弯腰捡起花环,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还记得今天早上的话吗?”
林默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咬牙:“我不是莽夫,我和他们一样,我有能力——”
“如果你有能力,就不会被人揪出来,就不会被扇耳光了,而是,像我一样。”
良久的沉默,男孩眼眶有了湿意,“我只是想,快点长大……我想要报仇。”
“你帮我保管了花环,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宋拾与他对视,低声,“我可以教你一个术法,但前提是,你是那个万分之一,被眷顾的人。”
“如果你能成功使用术法,可以申请进联邦,那里有更好的资源,联邦不会苛刻任何一个精神师。”
“精神师?”他大脑一瞬间空白,多么遥远的称呼。
那一定是一个值得憧憬的未来吧。
宋拾继续道:“两个选项,一个是治愈术法,一个是攻击术法,你要选哪个?”
镇长皱着眉,却不敢上前,只见两人低语不知说了什么,男孩脸上展露喜悦的笑容。
他一愣,林默居然会笑?
讲述完全部,宋拾站直腰,将花环递给他,“继续帮我保管,直到我回来。”
“好!”林默弯起眼睛。
镇长上前,恭敬的模样:“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宋拾丢掉木匣,仰头喝完精神值拓宽药水,眯起眼睛:“走吧。”
那个看不见的“壁”,拓宽了。
第40章
碧波荡漾的湖泊,在阳光的光辉下,闪着金灿灿的波澜,沿岸盛开着不知名的花朵。
与初次途经这里不同, 镇民们没精力、心情去欣赏眼前的一切, 每个人都神经紧绷,表情严肃,没有任何交流的意思。
但宋拾有些期待,喝过精神值拓宽药水,和获得新术法后,自己现在究竟达到了什么水平呢?
领域消失那刻, 她便察觉到脑海中多了些东西, 这种感觉很玄奥, 像连上了蓝牙。
那些一切不可言说的术法,都变成了具象的符号。
只是当时迫于情况,她没能及时查看这些术法,现在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 宋拾趁机溜进精神识海中逛逛。
只要接触那些光团, 就能读取到它们的名字和信息。
粗略地数了下,除掉她原本就会的,多出了竟十余种, 不出意外, 刚才伽蓝使用的是“共享”。
领域、共享、幻觉、空间传送、湮灭……
“领域”可随时召唤,不受任何科技和精神力干扰,但同时,亦无法窥探到外界,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个保命的好东西。
天罚也不叫天罚, 而是叫“湮灭”,伽蓝喊天罚,大概是……为了提高逼格?
不过,让她没想到是,威力如此恐怖的光团竟然只是湮灭的初级形态?
那高级形态……宋拾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心跳加快,连带着看伽蓝都顺眼了。
觉察到视线,伽蓝眼眸一弯,“主人,怎么了?”
“你很可爱,特别是现在。”
青年身体一僵,如玉的脸上升起一抹红,迅速蔓延至耳根。
没再管伽蓝的反应,宋拾偏头,看向身后的阿博特,“山上还有其它异种吗?”
“没有。”阿博特脱口而出,顿了顿,他仔细回忆了下,“我们只见过兔子。”
陈才俊猛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要不是那些兔子数量多,繁殖速度快,我们阿博特一个人也能解决。”
“不、不,也没那么厉害。”腼腆的青年红了脸,看着前面的女人,支支吾吾:“那个……今晚的篝火晚宴,小拾姑娘能成为我的舞伴吗?”
“呃……我不会跳舞——”
她话还未说完,绸缎似的长发轻飘飘地在眼前荡起优美的弧度,伽蓝挡在两人之间,笑容礼貌而疏离。
“你说迟了,姐姐已经答应做我的舞伴了。”他眼底淬冰,但在看向宋拾之际,又变得纯粹无害,“这是我的奖励,对不对?”
“……”看在新术法的份上,她缓缓点了点头。
伽蓝盯着她,唇角牵起,“姐姐真好。”
队伍继续前行,远离了湖泊。陈才俊看着落在队伍后面、蔫吧的青年,叹了口气,摇头:“你小子没机会了,放弃吧。”
阿博特攥紧拳头,“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话音刚落,明明在日头下,他却感受到渗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打了个寒噤,可抬头看,什么也没有。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山路越走越崎岖,即便如此,背包内依旧安安静静。自从离开研究所,活肉便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踏入荆棘丛,一截宽松的袍袖挡在身旁,替她拦下了大片荆棘刺。
宋拾视线落在伽蓝露出的肌肤上,细长的血痕纵横交错,横贯在他手臂上,殷红的血珠顺着雪白的腕滴下。
察觉到目光,伽蓝抿唇浅笑,“主人?”
若是别人,面对如此贴心的人,心早就软了,可宋拾却愈发警惕。
“小心点,血液会吸引异种的。”她虚抚过他的伤口,伤口愈合,新长的皮肤透着淡粉。
她心知肚明,他只要使用精神术法就可以避开全部的荆棘,却偏偏用身体挡,目的不言而喻。
就像在领域中他说的那样,他想要获得她的信任。
无缘无故的,他究竟要做什么?
宋拾的眉头越皱越紧。
“到了!”镇长高声喊了一嗓子,将她从思绪中拉起,
繁茂的树林植被中,露出两人高洞口,一片漆黑,深不可测,这就是兔子洞了。
刚下过雾雨,土地湿软,洞外,是两道新鲜的血迹、碎肉,和拖动尸体留下的痕迹,一路延伸进洞里。
杂乱的矮草下,还有鲁德兔脚印。
有部分鲁德兔出去觅食了,至于是不是镇上那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观察完毕,宋拾看向镇民们,“来几个人和我一起进去,剩下的人在外面候着,如果有什么意外,终端联系。”
没有异议,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没有动静。
他们都是自愿前来,但真要面对那批恐怖的生物,一腔勇气瞬间熄了火,恐惧涌了上来。
要真有个……
“咳咳,还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做个表率吧。”镇长咳嗽两声,向前走了几步。
“我来!镇长您在外面等我。”阿博特率先站了出来,随后是贝蒂和两个不知道姓名的镇民。
打开终端灯光,宋拾伽蓝和四个镇民朝洞的深处走去。
脚下的路还算平整,但越往里走,腐臭和血腥越是浓重,熏得一个年轻的姑娘干呕了几声。
阿博特扶住她,低声:“南希,没事吧?”
“没事,我还好。”
“嘘。”宋拾打断他们。黑暗中,她的左眼看得格外清楚,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人们立刻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攥紧手中的猎枪。
僵持几秒,那些眼睛似乎在顾虑什么,并没有冲上来,依旧躲在暗处观察。
宋拾呼出一口气,压低嗓音,“继续走。”
“啊啊啊!”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尖叫。
伽蓝一把掐住那人的喉咙,温和的语气:“保持安静,可以吗?”
男人惊恐地点了点头,随即,脖子上的力道一松,他连滚带爬远离伽蓝,攀住离他最近的人,“刚才,我,我脚底下有个人头。”
只见,南希苍白着一张脸,紧紧抱住阿博特的胳膊,贝蒂同样惊恐地望着他。
“你们都往后退是什么意思?看吧,我就说不是我胆小……”他顿住,如果他们都在那边,那他搂着的是谁?
男人瞬间毛骨悚然,梗着脖子扭头,模糊的光源下,是一张白如瓷的兔脸,呲着锋利的尖牙。
“啊啊啊啊啊!”
瞬息间,一个迷你的小光球袭向鲁德兔,身上一空,男人惊魂未定瘫倒在地,而那只兔子已不见身影。
宋拾这才缓缓吐出口气,看着掌心,没想到她控制的还不错,没伤到人。
阴影中,伽蓝低声笑了,深色的瞳仁暗流翻滚。
湮灭是稀有的高阶术法,就连他也老老实实练了一个月,才发出一粒芝麻大小的光,更别提如此恐怖的控制力了。
他的主人……真的很不一样。
宋拾走到瘫地上的男人面前,俯视:“你先出去吧。”一惊一乍的,她不敢保证下次还能及时救人。
“不要!您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扑打抱住大腿,“谁知道会不会有东西跟着我啊!”
“胆子那么小,当时为什么要跟进来?”
男人愤恨道:“我才不想进来!是有人推我……可别让我揪出来是谁。”
年长的贝蒂摇头,用力捞起他,“我来吧,我送他出去,送完我再找你们。”
男人又嚎了起来,“你一个一大把年纪的厨子,你能干什么?我要精神师大人带我出去!”
“你!”贝蒂见他耍无赖撒泼,恨不得拿锅扣他头上。
“我要……”男人恐惧地看着眼前的光团,捂住嘴,下半截话咽下去。
宋拾嗓音泛冷,“我说过安静,你再敢嚎一句,现在就能送你见上帝。”她手垂下,光团消失。
贝蒂扯着男人离开了。
洞内又恢复宁静,但宋拾知道没那么简单,那家伙的嚎叫绝对吸引了不多鲁德兔,暗处的眼睛多了近一倍。
掌心的光已经完全暗淡,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发芽。
洞内,水滴滴答答从壁上落下,凉意似沁入布料,附着在皮肤上。
两人心照不宣沉默着前行,前方隐约透着亮光,快到洞口了。
贝蒂脚步顿下,“到了,我先回去和他们会合。”
“要不你和我一块出去?要我说,什么狗屁精神师,赔了命多亏啊。”男人搓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贝蒂鄙夷后退了几步,“不了。”说罢,扭身离开,身形逐渐被黑暗吞噬。
男人啐了一口,大摇大摆朝出口走,走近看清眼前的场景,他僵在原地,血液倒流,嘴唇发抖泛白。
光源消失,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他大脑轰地空白。
哪里是什么出口,那是一颗巨大的眼珠。
血腥似乎更浓烈了些,与空气交织流淌。
南希怯懦出声:“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但没人回应她,此刻,宋拾和伽蓝正聚精会神搓光团,就连阿博特也守在旁边。
阿博特挠挠头发,“这个方法可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
比起碰运气杀,她更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比如,用湮灭轰了整个兔子洞,主打一窝端。
身旁漂浮的光团,像一盏盏灯,将洞内照得亮堂。
她的额头冒出紧张的汗水,碎发黏在脸颊上,良久,她吐出口气,露出一抹笑意:
“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