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与金光交织, 霎时,亮如白昼,它们冲向洞穴最深处。
不多时, 宋拾和伽蓝同时感应到光团的力量消失。
她眸中闪烁着光, “成功了,里面不可能还有活物。”
出乎意料的容易,阿博特不禁有些恍惚,他拼尽全力也杀不死几只兔子,而她只需要挥一挥手,一切便结束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 犹如天堑, 不可跨越的鸿沟。
“回去吧。”宋拾伸了个懒腰, 往回走。
“大……大人。”一直当隐形人的南希突然喊住她。
少女一直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怎么了?”
南希蹙起眉毛,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我刚才,听见了一些声音,会不会还有什么东西。”
宋拾沉吟,“哪里的声音?”
“好像是出口方向。”
“也许是那些外出的鲁德兔回来了。”
四人的视线撞在一块,拔腿开始往出口跑。
黑色浓稠,伸手不见五指,空荡荡的洞穴回响着彼此的脚步。
终于,隐约的光亮从不远处透过来。
跑出洞穴的一刹那,空气变得格外甜美清新,雨后的露珠,清新的嫩芽。
镇民们见他们出来,露出了笑意, 高兴地迎了上去。
“精神师大人!”
年轻的少女们瞬间将伽蓝围了起来,一脸崇拜,询问他累不累渴不渴,争相邀请他当晚宴的舞伴。
伽蓝只是淡笑,“我已经有舞伴了。”
宋拾并未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她顿住脚步,同时也深深舒了口气。
还好没有危险。
只有镇长拧紧眉,忧心忡忡地走到她面前,“大人,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啊。”
宋拾一愣,“他们不是先回来了吗?没回来吗?”
阿博特也走了过来,“我做证,当时杰弗里害怕,贝蒂就带他先去了。”
“这……”镇长叹息,看向洞穴,“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宋拾陷入沉默,回来的路上,她并未察觉到其它生命体,难道洞穴内还有他们未曾注意到的路口?
这时,洞穴内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几声枪响,呼救中一个人影现了身,是贝蒂。
她狼狈地跑出洞口,乱蓬蓬的头发,右手受了伤,渗出鲜血,滴滴答答一路。
“快,快跑!”贝蒂高声大喊,“里面的大家伙,它吃掉了杰弗里!”
山洞剧烈颤抖,碎石落下,那个大家伙显露了真身,是一条巨蟒,大半个身子匿在洞穴里,张着血盆大口,咬向附近的人。
一个倒霉蛋就被咬住了头,还没来得及逃跑。
咔嚓一声,身首分离,吞入蛇腹。
“它、它吃了陈才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们嗡地一声,如四散的苍蝇,惊恐地往山下跑。
骚乱动荡,原本的喜悦被恐惧不安所取代。
“大、大人,救救我们。”镇长颤巍巍地跪下,寄希望于他们。
“……”宋拾盯着那条巨蟒,有些犯怵,“我试试,伽蓝,放球。”
“好。”男人走至她身旁,一头黑发似月色流淌。
金色的光团接触到巨蟒的一瞬,它纵身一扭,躲过攻击,光团化作点点碎星,消失。
宋拾不信邪,咬咬牙,释放精神力,掌心中凝结出一团硕大的白色光团。
摧枯拉朽之力朝着巨蟒袭去。
光团速度快,巨蟒速度更快,扭动蛇身避过,快速碾倒树干。它身形巨大,遮天蔽日,天空霎时一暗,追着四散的人群下山。
镇长绝望地扑倒在她脚下,拽住裤脚,嗓子都喊破了,“大人!千万不能让它下山啊!孩子们逃不掉的!”
是啊,山下还有孩子。
宋拾重重吐出口气:“领域。”淡蓝色的光从肌肤上溢散。
蓝光大盛,极速汇聚,凝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一人一蟒罩在其中。
树林刹那一空,歪七扭八的树木倒在泥土上,劫后余生的人们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绵绵细雨,轻轻落于发上。
男人站在原地,他的脸色苍白,望着宋拾刚刚的位置,发闷的笑意在胸口震颤。
“大人呢?”镇长浑身污泥,茫然地起身,突然视线被高大的身影遮住。
男人在注视下,迈开长腿走向他。
“你最好祈祷她能回来。”伽蓝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但眼神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优雅的腔调在舌尖上打着旋,“不然……你就要祈祷你们镇没事了,我不是她,我不在乎你们镇上有多少无辜的小孩。”
他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无论是好是坏,只要她想,他都会做。
但总让自己陷入危险中,显然不是美德,如若必要,他会纠正这一切。
……
乌云沉沉,雨如细密织网,罩住整个挪亚街道,雨水打湿花瓣,润湿泥土。
一辆暗银色悬浮车停下,车门缓缓打开。
一双黑靴踏在松软的泥土上,踩碎枯黄的落叶。
湿润的薄雾,像撕不破的细纱,低飞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
有人摊开手,接住那根落羽,平平无奇的褐色羽毛。
女人面容清丽,一身卡其色风衣,踏着黑色短靴。风衣长至小腿,松散地敞开,透出挺括的白衬衫。
“谅雀小姐,回溯基地就是这里了。”金发女人撑开雨伞,罩在头顶,挡住湿热黏腻的雨。
谅雀墨似的眸子扫过小镇。
这里飘逸着好闻的花香,蘑菇样式的房屋俨然有序,有几个孩童踩着水坑,嬉笑玩闹。
街道算是热闹,商贩们吆喝着,摊位上瓜果齐全。
人们看见她们,总是颔首微笑。目光里是谅雀熟悉的奉承,和不熟悉的善意。
而今晚,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了。
“小拾姐姐!”
一阵清爽的柔风将一个活泼的孩子送到两人面前。
绿眼女孩仰头,满脸好奇:“姐姐,你头发变长了哎。”
面前的小拾姐姐,身形依旧消瘦单薄,黑发随意地扎在后脑勺,熟悉的五官,却又带着说不清的陌生感。
就像……另一个人。
安妮摇了摇头,打散思绪,拉起她的手,“姐姐,默默还是做不到,要不然你再教教他,他今天的眉毛都能夹死蚊子了。”
“小姐,您居然偷偷来过这个地方,甚至没告诉我。”温妮莎幽怨地看向谅雀。
“他们把我看得很紧,特别是你哥哥,就算我长出翅膀,也不可能离开。”
谅雀平静地眨动睫毛,“不过无所谓,对吗?这趟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她垂眸,看着掌心的小手,“我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位姐姐又是谁呀?”安妮无措地抿唇,对方手掌冷得像块冰。
“你不是要给我看什么吗?”谅雀僵硬地牵动嘴角,温妮莎告诉她,这叫“微笑”。
女孩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对,默默!”
女孩牵着她就往街道深处奔跑。
“谅雀小姐,万一是回溯的圈套怎么办?”
无人回应。
温妮莎咬咬下唇,下定决心似地追上去。
跑了几步她便意识到不对劲,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只飘下一句:
“不用担心我。”
雨势渐大,盖过了脚步的声响。
“默默怎么也发不出你说的蓝光。”
女孩说着,拉谅雀进了一个大院。
孩子们哄闹着,荡秋千捉迷藏,只有一个男孩坐在角落里,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
“默默,小拾姐姐回来了!”
男孩猛然看过来,抱着什么跑了过来,他扬起嘴角,双手捧住花环:“姐姐,还给你。”
对方并没有接,他仰头,看清面容后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将花环护在身后。
“你不是小拾姐姐。”
谅雀俯下身,与他平视:“我的确不是她。”
闻言,连安妮都吓得后退,躲到默默身后,“可是,一模一样啊。”
“你们说的小拾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谅雀眉头微微上扬,好奇问道。
虽然她一直被关在联邦,但不代表一无所知,很多外界的消息温妮莎都会告诉她,比如……她的克隆体。
对于克隆这件事,谅雀并不愤怒,只是好奇那个活下来的克隆体。
她一定替她见过了很多东西。
谅雀天生体弱多病,联邦花费损耗金钱时间,也无法改变她最多还能活两年的寿命。
制造她的克隆体,无可厚非。
联邦一向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何让一个人对联邦死心塌地?
先给她希望,再摧毁希望。
一只宠物狗,几个好朋友,只是快要轮到她了而已。
“小拾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很厉害,她还是精神师哦!”安妮探出头,有些怯懦地说。
“安妮!”默默严肃呵斥。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啊。”
默默纠正她:“坏人是不会把坏写到脸上的。”
“小拾姐姐也长这样啊,难道小拾姐姐是坏人吗?”安妮不赞同。
谅雀真心实意地弯起了嘴角,看向警惕的男孩:“你想学精神术。”
这是一个陈述句。
男孩的脸唰一下红了,“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教你怎么释放精神术法,交换是,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特别是你们的小拾姐姐。”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男孩又后退几步。
谅雀愣住,她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我们是姐妹。”她平静的脸上一本正经,“你看,我和她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说谎于她而言,就像喝水那么简单。
两个孩子沉默许久,终于,男孩大概是耐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屋檐,敲醒草丛沉睡里沉睡的青蛙,屋内的老式钟表缓慢跳动,像是一场合奏演出。
手腕处传出震动,谅雀点开通讯,是温妮莎哀怨的声音:“时间到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回去。”
“知道了。”谅雀放下手臂,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再次嘱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好。”默默脸上的符文淡了下去,难为情地垂下头,“谢谢你。”
安妮不舍地捏住她的衣角:“姐姐你还会来吗?说不定小拾姐姐也想你。”
谅雀眸色暗淡,轻声:“我更希望我不会再来。”
今晚,挪亚就会消失了,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第42章
“嘭!”巨蟒猛地撞上屏障。
明亮的光团, 如疾风般飞至。
它竖瞳骤然一缩,像是清醒大半,蹿过袭来的攻击,身又一扭,朝着宋拾的方向袭来。
宋拾稳住呼吸,掌心再度凝聚光,鼻尖隐约嗅到阴冷的蛇腥气。
顷刻之间,尖锐的獠牙,猩红的蛇信子近在眼前,光团几乎要凝聚成形。
刺啦一声布料撕破的声响,比光团更快的是道红影,一闪而过,她甚至没看清是什么。
下一秒,巨蟒消失了。
她不禁屏住呼吸。
屏障内只剩下她……不,还有个东西。
距离她十米处,那个刚膨胀起来的红影, 突然肉眼可见地萎缩下去, 逐渐变成她熟悉的样子——天使三十三号。
活肉活跃地蠕动了几下。
宋拾这才想起背包,放下一看,果不其然, 豁开一个大口。里面的器皿倒是完好无损, 仅仅只是塞子掉了。
“……”毫无疑问,活肉比巨蟒更棘手,直接上手相当于给它加餐了。
还未想到对策,三十三号已经调动每块肌肉朝她蛄蛹而来。
肥厚黏腻的肉芽,像无数触手,缓慢移动, 伸缩之间留下一道长长的黏液。
好恶心。
背包从手中脱落,宋拾额头出了层汗,踉跄着朝后退了退。
如果把领域解除,它要是跑了,后果不堪设想,可不解除……
冷汗渐渐浸透衣衫,吸血虫般附着在在皮肤上,冷不丁地,鸡皮疙瘩爬遍全身。
她的神经像根绷紧的弦,视线紧紧追随那块活肉。
出人意料的是,它蠕动到背包旁就停下了,肉芽伸长探进背包的罐体里,整块缩了进去,还颇为体贴地伸出一根肉芽卷住塞子,盖好。
“?”宋拾不懂,但大为震撼。
她小心翼翼上前,半蹲下扒开残破的背包。三十三号像失去了活性,安静地待在器皿中。
它出来……好像只是吃个外卖。
宋拾用碎布裹紧罐子,抱起,刚松弛下来的肩膀又紧绷起。
论坛承认伊索纳德号上运的是活肉,可任务进度仅仅到了45%,说明提交的信息依旧不足、不准确。
要么船上还有别的东西,要么就是让她填写得更加具体些——活肉究竟是什么?
这些,恐怕要等伽蓝记忆全部恢复,才能得出答案。
蓝色的屏障化作点点碎星,消散,周遭场景随之变化,树林雾雨,青草土腥。
雨幕下,男人顶着雨水快步走来,他濡湿的碎发黏在脸颊、额头,显得脆弱狼狈。
高大的身影罩下来。
“主人!”那双眸子颇有些委屈,“为什么不带上我? ”
湿热的呼吸洒在头顶,两人挨得极近,她清楚地看见他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克制,又像是后怕。
他的目光太过缱绻温柔,一不小心就要将人溺毙。
真情还是假意?宋拾不知道,但它必须是真的。
她需要他的记忆,需要他恢复全部记忆后不反水。
“低头。”
闻言,伽蓝乖巧地垂下头。
“真乖。”她含笑,捧起他的脸。
那双手并不白嫩,它生着厚厚的茧子,粗糙但足够温暖。
他喉结滚动,被她抚过的地方如被羽毛扫过,泛着若有若无的痒意。
“因为我需要你在外面帮我守着呀,我需要你,伽蓝。”
她亲口说,她需要他。
伽蓝垂下眼睫遮住情绪,嘴角悄悄翘起,“如果这是主人希望的,那么,如您所愿。”
宋拾放下手,视线穿过他,看向不远处的寥寥几人,镇长、阿博特和贝蒂,其他人应该都已经回去了。
见她看过来,几人这才靠近。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镇长露出笑意,皱纹更深了些。
贝蒂眼尖心细,一眼就看见她抱在怀里的包,“是不是破了?要不让阿博特给您修一下,别看这小子五大三粗的,针线活一点也不差。”
阿博特红了脸,腼腆地看向宋拾,挠了挠头,“小拾小姐如果放心,就可以交给我。”
“我可以学吗?”伽蓝突然出声,微笑着同阿博特对视。
“您要学?这当然可以。”阿博特并没品出不对劲的地方,一脸憨笑地答应。
回到小镇后,日落西山,待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昏暗,只有头顶静谧的星空图。
夜晚的湖泊泛着冷色的涟漪,星月在湖面上闪烁。
一年一度的篝火晚会并不会为亡魂而取消,如往年那般,镇民聚在湖边,架起篝火,星星点点的火花崩溅。
镇长说,这次死伤是最轻的一次,三个人受伤两个人死亡。
不知为何,宋拾脑海中,浮现清晨那个调皮男孩的脸,她看向聚在一起玩闹的孩童们,没有他的身影。
从今天开始,那个院子里又多了一名孤儿。
一杯杯冷酒下肚,宋拾面上绽放着笑,看着眼前欢快的人们。
林默还是不喜和人亲近,扭身躲过镇长的手,安妮换了身新裙子,同漂亮的姑娘们跳舞,像是只欢乐的蝴蝶,还有腼腆的阿博特,被女孩追着灌酒,就连伽蓝也被壮汉们揪去比谁更健壮……
就好像,一场美梦。
她站起身,为舞者们鼓掌,替她们喝彩,逃亡的心惊胆战与未来的迷茫也在此刻尽数卸去。
可寂寞却又如同潮水涌来。
宋拾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她总是朝着被迷雾遮挡的未来奔去,从不去回头,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反复品味的东西吧。
又或许有那么一点。
记忆与思绪逐渐飘向更远、更远的地方,飘到一望无际的农田上,泛黄的画面清晰起来。
“宋拾,你爸妈回来了!”伙伴远远跑来大喊。
“真的?”乡间小丘上,女孩惊喜抬头。
“真的!”
丢下手里的蟋蟀,一路奔回家,那个已经走了无数次的泥巴路,第一次那么蜿蜒漫长。
高大的槐树就在眼前。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木门,爸爸妈妈,就在里面。
近在咫尺的亲人,她却迟迟未推门而入,在终于鼓起勇气推门时,突然爆发的争吵扼制住了她的脚步。
“离婚!我是和你过不下去了!”
“离就离!”女人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撕碎她的耳膜。
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孩子我也不要了,你带走吧。”
“带走?带着那个拖油瓶我还怎么结婚啊?宋志深,你还是个男人吗?!她要是聪明讨喜点还好,你看看考的那破分数,连一科及格的都没有!”
“谁让你生的是个女孩,生下来也是赔钱货!祸害!”
赔钱货,祸害……
没关系,没关系的,宋拾。女孩手掌贴在门上,眨了眨眼,将逼出眼眶的泪眨了回去。
“哎呀,别吵了,囡囡我养着就行,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还能动,囡囡的事,以后不需要你们操心。”
年迈的身影从她身旁推门而入,苍老的声音、熟悉的口音让她好不容易憋住的泪大颗大颗落下。
“奶奶。”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个苍老的人抱住了她:“囡囡不哭,乖哦。”
那时丧尸潮还没爆发,奶奶总是躺在旧藤椅上,抱着她,扇着蒲扇:“囡囡长大以后要去大城市的哟。”
“奶奶也去!”
老人眼角的皱纹露出笑意:“奶奶也去!”
“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奶奶拉着她的手,在后院种下草莓藤。
奶奶说,等草莓成熟结果了,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草莓、草莓,她期待了一整个冬天,但冬季太过漫长,漫长得大雪带走了她的奶奶,唯一爱她的人。
她哭着、喊着,撕心裂肺,嗓子都哭哑了。
但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没有人喊她囡囡。
爸爸将她带走了,虽然,不情不愿。
她没能看见草莓藤结果,惦记了好久的,奶奶亲手栽的……
恐怖的丧尸潮终于爆发,犹如洪水大火,蔓延全球,为一个时代拉下最后一幕,画上圆圆的句号。
末世是个什么地方?
秩序失衡,人性崩坏,社会消失。
善良道德成了最可笑的笑话,而卑鄙残忍却成了那个时代能活下去的真言。
她看着身边的人死亡,看着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家庭早已成为末日课本上的一个概念;看着高楼大厦倾倒,炮火不断,政府垮台,邪恶与欲望笼罩那个时代。
还记得某个清晨,爸爸反常的温柔,揉着她的脑袋,柔声细语:
“小拾是不是也很想妈妈?妈妈就在外面,你去把她接过来,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可是爸爸,楼道里都是丧尸啊。
她仰头看着父亲,荒唐地妄图从他眼里找出半点不舍与愧疚。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的不近人情。揭开一切贪婪罪恶的面纱,人性的丑陋在生存下展露无遗。
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要赌,赌赢虽然皆大欢喜,但输的代价,她给不起。
“主人,主人?”伽蓝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拾回过神来,“怎么了?”
青年身体前倾,触上她的眼角,“你好像很难过,眼泪。”
玉质的指腹上,晶莹的水珠。
她眨了眨眼,“眼睛里进东西了。”
第43章
摇晃的酒液, 透过玻璃杯,她看见伽蓝绅士俯身,伸出右手, 深色的眸子专著地注视她:
“美丽的女士, 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跳跃的火光映在脸上,宋拾泛红的面颊上有了些许醉意,她搭上手,“当然可以,我答应过你。”
但愿你不会后悔,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夜色渐深,篝火的热气驱散了空气中的凉意,年轻的人们踩着鼓点,跟着节奏,相拥漫舞。
短发女人垂下头,视线里,她的黑靴结结实实踩在另一只鞋上, 第十次了。
青年面色未变,嘴角噙着温柔弧度,“主人跳得越来越好了。”
宋拾:……? ?
“你认真的?”
“伽蓝不会欺骗主人。”
如果不是胸膛传来沉闷的震动,她差点就信了。
伽蓝闷声笑出声,促狭地弯起眸子:“踩到鞋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了,怎么不算进步呢?”
说得好,下次不要说了。
她恶狠狠瞪过去,重重碾过他的脚,听见一声闷哼,才心满意足坐回草地上。
“主人……”伽蓝委屈地凑过来,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我再也不开玩笑了。”
宋拾没理会他,将裹满布的罐子掏出放旁边,顺手把背包丢到他怀里,“不是说帮我修包吗?修吧。”
听到她的话,伽蓝搂紧包,真跑去找阿博特学习针线活。
终于走了,可算清静了。她刚想再续一杯酒,就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
漂亮的男孩跑到她身旁,盘腿坐下,递出已经蔫吧的花环,“还给你。”
接过花环,宋拾捏了捏皱皱巴巴的花瓣,问道:“怎么样?”
问的是精神术法。
“成功了!”林默欣喜点头,“虽然练得还不算好,但只要再练练,肯定能更好……所以我现在也是精神师了吗?”
“当然是啊,等会你告诉镇长,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不!”
孩童略显尖锐的声音,随着篝火的火焰噼里啪啦炸开。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回答的又太过果断,引得宋拾不得不扭头看他。
男孩生得唇红齿白,此刻那双葡萄黑的眸子愤怒亮起,单薄的身体颤抖:
“他、他没你们想的那么好……他不会帮我的。”
她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信,任何人都不会信,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镇长,大好人,可根本不是!他就是个——”
说到最后,林默止住了,他看起来苍白极了,手指蜷缩又松弛。
“这样啊……”宋拾仰望满天星河,夜色舞台上繁星簇拥着银月,热闹又寂寥。
她伸出手,似要抓住星河,“既然他不行,那就换个人。”
“换个人?”男孩垂下头,“也许我可以找贝蒂婶婶。”
扑通仰倒在草地上,鼻间是青草泥土的清香,她头枕胳膊:“想要什么奖励吗?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奖励?”
林默诧异地睁大眼。
“成为精神师,难道不值得一个奖励吗?”宋拾醉醺醺笑起,“想要什么?”
男孩沉思良久,目光落在她的腰间,伸手一指,“我可以要这个吗?”
宋拾顺着他的目光一摸,是那把消音枪,已经没子弹了。
她爽快地掏出来,抛到男孩怀里。
林默摩挲着冰凉的枪,嘴唇嗫嚅:“为什么?这可是枪,你就那么给我了?”
“想要就给你咯,这有什么。”宋拾翻了个身,“里面没有子弹了,想要子弹靠自己哈,没有售后。”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就在宋拾以为他已经走了时,眼前悬下来一串玻璃串成的手链。
是早上陈才俊给的珠子,当时看他拿着弹弓,她还以为是当弹珠用的。
男孩害羞的声音:“本来是要送给安妮的,现在送给你了。”
宋拾坐起身,弹了下他的脑门,“行了,我手腕可没那么细,你留给安妮吧,她肯定喜欢。”
林默缩回手,他漂亮的眉头蹙起,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认真看着她。
“其实……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本来要保密的。就是在你们走后,安妮拉着一个人来到了大院。”
“嗯。”宋拾颔首,顺手将酒杯蓄满。
“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噗——”酒液从口中喷出。
……
联邦会堂。
“就这么决定,在挪亚准备吧。”
谅雀耳朵嗡鸣,她握紧掌心,只觉得胸口郁郁发闷。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不真实。
像安妮默默这样的孩子,挤在挪亚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努力地活着,但在掌权者眼里,他们比联邦,不,比查普曼家里的野草还卑微的苟活。
可老爷们挥一挥手,上嘴皮磕下嘴皮,轻易地抛弃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因为在老爷眼里他们连“人”都不算,是吗?
“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吗?我亲爱的指挥官,你看起来有些冷。”
查普曼和蔼微笑,泛冷光的镜片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她无法克制身体地颤抖,愤怒让她苍白的脸近乎惨白。
“先生,”她站起身,左手握拳放在胸口,平淡如死水的眸子染上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我认为不应该这么轻易地下决定。”
“你有什么见解呢?大指挥官。”查普曼有些惊诧,但嘴角仍挂着和蔼的笑容,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挪亚的人民,他们该怎么在炮火中活下来?”
上位者轻轻嗤笑,眼尾的细纹扭打在一起,“孩子,要想达成目的怎么可能没有牺牲?为联邦牺牲是他们的荣幸,这一条,我想联邦老师应该很详细地讲过。”
“联邦利益至上。”条件反射般,谅雀脱口而出。
“是的,我的孩子。”上位者半个身子躲在阴影之中,嘴角的弧度温和又残酷。
“可我认为……”
“够了!”
温妮莎拍桌站起,四方的视线从谅雀的身上移到她的身上,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咬了咬下唇,“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她看向谅雀,神情严肃:“谅雀小姐,这是联邦会堂,我们只需要执行,而不是质疑。”
温妮莎手心沁出的冷汗不断告诉她这么做是有多冒失。
谅雀深深凝视她,最终微敛眼皮,放在胸口的手垂下。
“我不该质疑联邦的决定。”
会议除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外,进行地非常顺利。
结束后,谅雀利落起身离开,一秒视线都未在温妮沙身上停留。
“谅雀小姐!”
温妮沙跟在她身后,追上她并不难,可她始终自觉保持一段距离。
“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这是联邦会议厅。”她说到最后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谅雀转身,眼底是深深的失望:“挪亚的人民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因为联邦的利益失去生命。”
“那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您那几句话能让他们放弃决定?”温妮沙用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口。
“选在挪亚,对联邦百利无一害,挪亚不过是个落后偏僻的穷地方,里面的人也不过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鬼,回溯就藏在这里,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剿灭回溯,对联邦而言,就是铲去了一部分威胁。你觉得他们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值多少星币?哈,不值一提。”
“……”
良久的沉默。
温妮沙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的内心开始忐忑,她不确定谅雀会不会听进去,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可谅雀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存在就是他们欲望发酵的温床,我不希望这样。”
“联邦,不该如此。”
那双眸子干净又澄澈。
温妮莎心脏抽搐了下,有种失去掌控的恐惧感。
……
夜色湖泊,映着银月,波光粼粼像是洒满碎金,舒服的凉风不时吹来,惬意极了。
篝火周围,年轻的男女们精力旺盛依旧,奏乐打鼓,唱歌跳舞,又有情侣避开人群,在湖边散步。
孩子们尽情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好不欢乐。
除了宋拾。
她瞪大眼,放下酒杯,“和我,一模一样?”
一瞬间,一切最坏的念头涌上心头。
该不会是本尊吧……来这里干什么,抓她吗?
“那她知道我吗?”宋拾抓住他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他。
林默见她反应那么大,有些发蒙,“她、她知道,当时安妮把她错认成你了。但是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
“哪有坏人会把坏写在脸上?她是不是想找我?”
好熟悉的话,他今天刚说过,林默沉默了。
“一开始她好像并不知道你,后面又说你们是姐妹,她演技真的好拙劣。”男孩说道,“她对你很感兴趣,问的全都是你的事。”
“都问了什么?”
“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男孩记性不错,背菜名般念得她头疼。
“她没问我在哪?”
“没问。”
“……”
本尊……好像真的只是好奇?不过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挪亚?
不管是什么,安全更重要,今晚她必须离开这里。
第44章
她站起身, 四下去寻伽蓝的身影,视线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落到被人簇拥的青年。
旁边的酒杯不停地往他唇边蹭, 伽蓝摇头拒绝, 但少女们依旧不依不挠。
阿博特醉醺醺地举着酒杯:“这是挪亚的习俗,每年篝火晚会上都要喝一杯烈酒,代表着能和喜欢的人轰轰烈烈走下去。”
伽蓝皱紧的眉毛舒展,垂眸沉默了半晌,才接过酒杯:“好。”
不,不行啊!你小子一杯倒,喝完这个还怎么离开。
她捡起罐子和花环, 迈开腿, 奋力扒开欢快的人群:“别喝!伽——”
话哽在喉咙里,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软绵绵得像棉花,被卸去全部气力般向后仰,随时跌入无尽的黑暗。
“伽蓝……”
宋拾嗓子发紧, 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还是中招了。
她踉跄着,狠狠咬破舌尖才清醒了一瞬,意识的尽头,释放出最后一道精神术法。
淡蓝的光在她怀中稍纵即逝。
身体重重跌落, 掌心、鼻尖是青草香,蔫掉的花环就在手旁边。
“小拾姐姐!”两个孩童清脆的声音。
“小拾姐姐你怎么了?!”
绿裙子女孩撞开人群,跑到她身旁,担忧地攥住女人的手,“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镇长爷爷——”
“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孩爆发出尖锐、崩溃的声音,高亢刺耳。
“她帮助了挪亚!为什么?!”
安妮被吓的怔住,随即流下泪,“默默,默默为什么要吼镇长爷爷?”
为什么?
黑色的瞳孔逐渐涣散,像是溺入深海,隔着厚厚的海水泡沫,传来镇长不甚清晰,虚伪至极的声音: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挪亚啊。”
噼里啪啦的篝火,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伪善的领导者,构成一个圆环。
“要不是她,杰弗里和陈才俊也不会死。”窃窃私语,窸窸窣窣,人们悄悄议论着。
“不,不是这样的!她帮我们杀死的大兔子。”
林默握紧拳头,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们那么陌生,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仿佛找到了支撑:“贝蒂婶婶,你告诉他们真相。”
视线聚过来,贝蒂神情慌乱了一瞬,紧接着摇头:“林默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再捣乱了,我们要相信镇长的决定。”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看着镇民们的指指点点,唾弃和口水。
“阿博特,你去搜身。”镇长愉悦地眯起浑浊的眼睛。
这个女人总是随身携带背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也裹得严严实实,肯定是个大宝贝。
“好。”阿博特看了一眼昏倒的伽蓝。
他怕他一杯不倒,特意往酒里下了大剂量的药。
精神师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败在他们普通人手里。
他嗤笑一声,走到镇长身旁,目光落到昏迷的女人身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忍,“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镇长压下眉毛,阴沉着老脸:“怎么,你真喜欢上她了?”
“我、不……”阿博特眼神躲闪,将情绪咽下,“没有。”
他再无迟疑,上前拉开安妮,一个男孩拦在她身前,幼狼似的眸子,恶狠狠怒视。
阿博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那么倔强。他叹气,半蹲下拍拍男孩的肩膀:
“听话,不要总和镇长作对。挪亚能有今天全多亏了他,不然咱就要像久藤其它地方的人四处流浪,捡垃圾吃。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的女人。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上山后是她故意引出巨蟒,让我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林默抿唇,“我不信。”
“是真的。”贝蒂也站了出来,她拉住两个孩子,“你们不信镇长,还不信贝蒂婶婶吗?”
“婶婶,你教育过我们做人要诚实。”
安妮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默默,贝蒂婶婶不可能骗我们的。”
林默没再说话。
在这个间隙,阿博特已经上前搜好了身,他蹙眉,起身:“她身上没有东西。”
“不可能!”镇长重重咳嗽了几声。
“真的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按老规矩办。”
他阖上眼皮。
……
“轰隆!”电闪雷鸣,暴雨骤至。
巨龙似的乌云盘踞上空,厚重的雨幕下,一辆悬浮小货车停在了寂静的湖畔旁,随即如鬼影般消失。
“快醒醒!”压低的声音。
宋拾眼皮无力地半掀开,光线很暗,隐约能听见雷鸣与水流声。
“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她这是人生又重开了?
待眼皮完全睁开她才看清眼前的人,扎着深栗色辫子的少女,宋拾对她有点印象,跟着进兔子洞的姑娘,好像叫……南希。
“嘘。”南希将食指贴在唇边,几乎用气音,“您现在肯定有很多疑惑,但请先听我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他们不知道我偷偷溜进车里了。”
宋拾默不作声打量车厢,铺满的晶矿竟是熟悉的婪鲸矿,伽蓝倚靠着她的肩膀,双眸紧闭。
他的脸色不正常地苍白,呼吸微弱。
“不过这位睡得太沉了,我没能把他喊醒。不管怎么样,能救一个是一个,您跟着我走,肯定能离开这里。”
“直接炸掉车不更方便吗?”宋拾对上她不安的眼睛。
南希怔了怔,随即猛摇头,“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我们现在在回溯的基地,他们……他们很恐怖。”
像是想起什么,她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回溯啊……宋拾看着满车的婪鲸,毫不觉得意外。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淡淡的蓝光从指尖溢出,青烟云雾似地绕上伽蓝。
昏迷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释放术法,试着将三十三号塞进领域里,没想到成功了。
也就是说,领域不仅能当避难所,也能当储藏柜用。
南希捂住嘴唇,克制住惊呼,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出现幻觉。
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宋拾张了张嘴,做出“我们走”的口型。
她没有问“你为什么帮我”,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还能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
没有。
那还需要顾虑什么?
南希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慢慢拉开,尽可能将噪音压到最低。
拉到容纳人的宽度。
好在车开的不算快,南希酝酿了下,闭眼跳了下去,宋拾紧跟着跳下。
悬浮货车逐渐远去。
狭长的甬道,望不到尽头,墙角每隔六七米安装着一盏照明灯。
墙壁上是回溯的标志,银灰色的“ X” 。
南希双手合十:“希望回去的路上不要碰见回溯成员,不要碰见他们。”
也是,联邦最大的恐怖组织,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令宋拾好奇的是这个镇怎么和回溯扯上了关系。
难道是因为婪鲸?
越想越合理,回溯百分之九十多的成员都接受了机械化,靠着婪鲸续航续命。而挪亚靠采矿为生,这个矿,十有八九就是婪鲸矿。
看着少女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忍不住问:“既然那么怕回溯,为什么还敢来救人?”
“因为你们是好人……那些丑兔子吃掉了我的家人,而你帮我们把它们全消灭掉了,是英雌。”南希认真说道,她琥珀色的眸子一片纯净,像沐浴暖阳的向日葵。
“也还好啦,虽然我确实挺厉害的。”宋拾一脸谦虚地捏捏耳垂。
但下一秒她神情突然凝重,眉毛不自觉凑近。
“怎、怎么了?”见宋拾表情大变,南希惴惴不安地双手交叉在一起。
“脚步声。”
话落,那阵本不算清晰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有人,来了。
……
雨越下越大,雷鸣阵阵,天黑得像吃人的怪兽。
安妮害怕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始终没流出来。
默默又被关禁闭了,这个房间只剩下她了。
禁闭室那么黑,默默肯定比她还害怕。
几乎是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她从默默的抽屉里翻出手电筒,又套上了自己的小雨衣。
推开门,一道可怖的深紫色闪电劈在黑漆的夜空中,吓得小姑娘瑟缩了下,差点跑回被窝。
没事的,安妮。
她悄悄为自己打气。
禁闭室离大院并不算太远,但在暴雨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遥远。
暴雨还在下。
绵密的雨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密密麻麻地拍打在安妮身上,尽管浑身湿透,始终不曾停歇地奔跑,她的眼睛眯着,试图通过模糊的路标确认方向。
腿上像灌满了铅,沉甸甸,每抬动次腿都要耗费她巨大的体力,重重的呼吸声疲惫地从嘴里吐出。
跳过水坑,冒着大雨,终于看到禁闭室的“蘑菇屋”屋顶。
禁闭室在二楼,默默就在上面。
“轰隆”震耳欲聋的雷鸣,她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蹲在楼梯道心里默数了三十秒。
一,二……三十。
她起身,蹑手蹑脚上了楼,发现那么多房间 ,根本不知道默默在哪间屋子。
小姑娘鼓起嘴巴,有些丧气,突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寻着声音,来到了一扇门前。
她趴在门口,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和几声咳嗽。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镇长爷爷的声音。
爷爷住这里?她刚要蹑手蹑脚离开,就听见默默吃痛的啜泣。
镇长爷爷不会是要体罚默默吧!
她拧开门把手,重重把门推开。
白炽灯下,刺痛了眼。
“默默……”
女孩哽咽,却不敢放声大哭。
那一根弦终是断了。
林默的手探入枕头下,那里有一把枪,庆祝他成为精神师的枪。
这并不是一把空枪,里面还有颗子弹。
逃避是懦夫,莽夫注定成不了英雄。
食指扣上了扳机。
那现在,他算是什么?
硝烟从枪口溢散。
第45章
明亮的白炽灯下,男孩握枪的手微微颤抖,那座一直压着他的无形大山在此刻消失了。
那个丑陋的老家伙终于死了,死得很不体面,那双浑浊的眼珠瞪着老大,惊愕永远停留在脸上。
他死了。
林默攥紧手指,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百般复杂的情绪交织,凝成泪水顺着脸颊划到下颌。
突然,一声哽咽传来,她像是憋坏了,用牙死死咬着手,以防发出太大的动静。
安妮泪流满面,哭花了整张脸,她抽噎着,视线落到那尸体上:“默默……镇长爷爷……”
“乖,不要看, 出去吧, 等我收拾好。”
她抬头,发现这个从来没有哭过的男孩,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
“好不好?”明明声音颤抖的厉害, 可是安妮还是听出了温柔。
“好。”
电闪雷鸣, 走廊一片死寂的漆黑。
安妮瑟缩蹲在门口,双臂环绕抱紧自己,眼眶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一个是她最敬爱的镇长,一个是对她最好的默默。
六岁,她被院长收养,进了大院, 正式有了家。
大院里都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和她住同一间房的男孩阴郁沉默,没有孩子愿意和一个“哑巴”玩,可安妮就是喜欢他,也许是觉得这个大哥哥可怜,也可能是因为人家长得太好看了。
安妮仿佛看不见对方的排斥,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她常常对着他犯花痴,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贝蒂婶婶给她的零食她也会分给他,久而久之,男孩便也默认了她的存在。
男孩叫默默,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安妮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摇头,没有说话。
她曾经想过,不被别人收养就和默默在大院一起长大也好,可是默默那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呢。
但默默却说,没有人能收养他。她却不信,觉得他口气好大。
但,似乎真的没有人领养他。
有次,镇上的一对老夫妇明明看中了默默,却领走了另一个男孩。
她一边替默默觉得不满,一边又在窃喜他没有离开。
默默总是温柔的,耐心地教导她道理和知识,在她发烧的时候会守着自己一夜没睡,并且在他们成为好朋友后,他的零食就全归她了。
大雨天打雷的时候,她吓得躲在被子里发抖哭泣,是默默安慰她,唱摇篮曲。
曾经的点点滴滴,化成一座天秤,默默毫无疑问是最有重量的。
脑海中闪过那些不堪的画面,安妮垂下脑袋,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攥紧撕扯,无法忍受的疼痛,痛得呼吸不上来。
“嘎吱”门开了。
光洒下来,连同一串亮晶晶的东西也垂到她眼前。
是用玻璃珠串成的手链。
“送给你。”林默蹲了下来,将手链套进她的手腕。
他看起来是那么镇定,仿佛一下子成长许多岁,如果忽略因恐惧抖动的手的话。
解脱与喜悦过后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密不透风地要将他淹没,拉入无间地狱。
可以肯定的是,其他人要是知道他杀死镇长,他绝对会死得很惨。
“安妮,我们离开这里吧。”林默像是下定决定,认真地望着小女孩。
“我是精神师,联邦会优待我们的,一定会比大院好。”
安妮从未想过离开这里,大院就是她的家,可如果默默要走……
“好,咱们离开这里。”女孩吸吸鼻子,擦干眼泪。
意料之外的回答,林默眼眶又是一湿。
他站起来,紧张兮兮地四处观望,“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天那么黑,还下着雨……”
“天一亮,就走不了了。”
安妮沉默了下,仰头:“我先回屋拿零食和水。”她攒了有一柜子的零食。
林默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点头:“那你回去拿吃的,我去偷猎枪,这样我们才能自保。”
他顿了顿,又道:“你一个人可以吗?如果害怕,我先陪你回大院。”
“不。”安妮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严肃,“分开行动才能节省时间,我长大了,不会再怕打雷了。”
“那……好吧。”
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大雨淅淅沥沥,两个孩子朝着不同的方向跑,闯进暴雨中。
猎枪都在阿博特家里,只要悄悄地,他会成功的。
很快,他和安妮就能逃离挪亚,拥抱全新的未来。
狂风刺骨,雨水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冻得脸发青,他哆嗦着,咬着牙朝阿博特家跑。
不知道是不是冻出幻觉,他只觉耳边嗡鸣,一抬眸,愣在原地。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闪烁着大大小小的“星星”,这些“星星”盘踞在挪亚上空,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直到某一刻,林默才看出那根本不是星星,而是飞艇。
好壮观。
林默瞪大眼,任凭雨水进入眼眶,他望着愈发明亮的夜空。
一簇簇红光犹如流星划破黑夜,撕开一道美丽的口子,极速落到这座寂静的小镇上。
有孩子探出头:“妈妈,是流星!好漂亮!我要许愿……”
“轰。”
“轰。”
“轰。”
流星坠落。
愿望终究是要落空。
那些“蘑菇房”顷刻间炸成废墟残骸,睡梦中的人还未清醒,不用经历死亡逼近的痛苦,那些还醒着的,哀嚎呼救成为他们最后的遗言。
“救命!救命!”
“流星”纷纷落下,爆炸吞噬掉一切痕迹。
半空中扇动翅膀,急着逃离的飞鸟被火光湮灭。
那面漂亮的湖泊被炸得水升到半空,连同鱼虾的尸体落到岸上。
此刻的挪亚是火刑场,人间炼狱,浓艳艳的火海吞噬掉一切死物、活物。
“咔嚓”大树燃着火倾倒,倒在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嚣张的火舌舔舐他的皮肤。
参天的火光,林默身子发软,使不上来劲,他的脚像是生了根,牢牢扎进地面。
萤火虫似的飞艇在空中盘旋,映照得夜幕亮如白昼,红色的“卵”从天而降,炸开朵朵火花。
他睁大眼,看着头顶的那颗悄然划过,朝着他熟悉的地方降落了下来——
大院。
熊熊烈火映红了天空。
安妮还在那里!
大脑嗡一声炸开,林默从来没跑过那么快,拼命地往回跑,一刻也不敢停。
冷风疯狂往他口鼻里灌,冷入骨髓,他嗓子返出淡淡的铁锈味。
“安妮!”哀戚绝望的呼喊。
“安妮!!”
“轰轰轰。”
炮弹轰炸过的土地坑坑洼洼,有的甚至是数十米的深坑,入目皆是满目疮痍,废墟残垣,火光漫天。
林默停在一处废墟堆旁,心存侥幸心理,目光来回在其中逡巡,可除了碎石便还是碎石。
冷雨无情地拍打他的面庞。
男孩近乎绝望地抽泣了下,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发了疯般用手搬开那些烧得焦黑的碎块。
“安妮!安妮……你在哪?!都怪我都怪我,我应该和你一起的。”
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口腔,咸咸的苦涩。
稚嫩的手指死死地扣起一块块碎石,锋利的棱角将他的手磨得血流不止。
林默像感受不到疼痛,不顾一切地翻找。
指甲劈了断了,割伤的肉外翻,沾着焦黑的尘土的烂肉又重重按下。
终于,他翻到了一截白,绿袖子,戴着玻璃手链。
“安妮!”
无人回应。
他的手抠得血肉模糊,却仍不知疲倦地搬开那些碎块,但搬到一半,林默绝望了。
他再也听不见爆炸声,看不见废墟火光,眼中只剩下那截手臂。
那只有一截胳膊,安妮的胳膊。
小姑娘那么爱美,缺了胳膊肯定要难过死。
不过没关系,他是精神师,学的第一个术法是治愈术法,骨肉再生。
安妮一不小心就会弄得自己满身伤,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选了治愈术法。
“别担心,我会帮你接好胳膊的。”林默嘟囔重复,不知是说给安妮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他找不到,鲜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到处都是他的红手印,他找到了吉姆的头,小伊的身体……
就是没有安妮。
灵魂深处传来恐怖的声音“也许安妮早已炸成了肉泥”,就像贝蒂婶婶做的蓝莓酱那样,软烂稀碎。
林默脸色霎时一白,弓起腰开始干呕,他一天都没吃饭,呕半天也只呕出了胃液。
精神师精神师……他根本不是精神师!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算什么英雄!
明亮的东西未必是希望,很可能是催命的炮弹。
中央飞艇内,查普曼一身正装,站在两人高的显示屏旁,随着火光露出扭曲的微笑。
“呲——”金属门自动打开。
温妮莎垂着头走了进来,不敢看屏幕,“她现在睡得很沉。”
查普曼没有转身,沉沉笑出声,皱纹折叠,“好孩子,不愧是唯一能安抚谅雀的人。”
安抚?
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攀上心头,温妮莎胸脯剧烈起伏了下。
是啊,安抚。
多么讽刺,一旦谅雀表现出不安分,她就需要亲手为她注射安定剂,这是她的工作。
信任是消耗品,谁又知道、在乎她们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温妮莎猛然抬头,眸子被火光照得赤红:“您将这里变成炼狱,那回溯呢?他们的基地呢?到底在哪?死亡的明明只有普通人!”
查普曼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慢条斯理道:“这不得需要你家大指挥官嘛。”
“只要她随便使出个术法,将这里夷为平地,别说回溯了,连只蟑螂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平静中透着癫狂,痴迷地注视灾难:“不觉得这一切很美吗?”
闻言,温妮莎厌恶地往后退几步。
疯子,真是个疯子。
走出控制室,她稍稍迟疑顿住脚步,回头看眼查普曼。
上位者脊背挺拔,姿态从容,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据说他为了年轻将器官都换掉了,实际年龄未知。
查普曼是出了名的残暴不仁,喜欢看人折磨致死,但本人却格外的贪生怕死。
她深呼吸,快步走到休息室。
谅雀双目紧闭,躺在胶囊形状的疗养仓内,均匀呼吸。
温妮莎按下按钮,透明罩打开,躺在里面的女人睫毛颤了颤,随即是一片墨色。
“谅雀小姐,查普曼需要您用术法……”
“宙启,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谅雀打断她。
温妮莎肉眼可见慌乱一瞬,“小姐,联邦需要你的协助。”
“宙启,回答我。”
女性机械音响起:“很糟。”
全息荧幕投在两人面前,目之所及皆是疮痍,遮天的火光,坍塌的建筑物,烧得焦黑的不明物体,也许是人,也许是别的什么。
长久的沉默。
谅雀垂下眼睫,“温妮莎,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朋友?原来她们还是朋友吗?温妮莎心脏像被烫了下,心口发热,“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想离开联邦。”
“什么?!不行,您不能……”金发女人清醒大半。
“你比谁都清楚,我只剩下两年寿命了。”谅雀苍白的面容有了倦色。
“温妮莎,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
温妮莎茫然。
她该怎么选。
联邦还是谅雀?
……
“哦?有两只小老鼠误入了这里?”一阵散漫的掌声, Z微笑着,阴阳怪气出场。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也不知道霍尔有没有调查他。
南希怯懦缩在宋拾身后,大气不敢出。
宋拾一副恭敬狗腿的模样:“大人,您误会了,我们是挪亚镇民,来投奔回溯的。”
“哦?”扬起的尾音,他目光中微露讥讽,“我倒不知道回溯收人的要求那么低了。”
宋拾面色如常:“所以我们的面试没过。”
“……” Z噎住,自觉自讨没趣,正要离开时,他脚步顿住。
“你们怎么进来的?我记得只有送矿的才能进来。”
“大人,您可真是细心呢……湮灭!”叽叽歪歪的,宋拾没耐心同他继续扯皮。
光团以摧古拉朽之势袭去。
Z脸色一沉,心中大骇,蓝符浮现在肌肤上,仓皇避开。
精神师,还会湮灭这种高阶术法,难道是联邦派来的?
他指尖轻触手环,“墨格拉,告诉西索斯,基地混进来一个联邦的精神师,我现在需要支援,快。”
“已为您送达信息。”
草,什么人啊,打不过就摇人,他会摇人,她还不会跑吗?
“冒犯了。”说罢,一声惊呼中,宋拾扛起了少女,迈开腿狂奔,留下一道残影。
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南希咬着下唇,咽下喉咙中的尖叫,“我感觉他应该追不上来。”
“不好说。”回溯的铁皮疙瘩像鬣狗一样难缠。
精神术法的加持下,几个呼吸间,她们便来到了尽头。
宋拾将南希放下,望着空荡荡的墙面,蹙眉:“怎么出去?”
南希焦急地扒拉墙壁:“哦不,老天,我只进来过一次,还是阿博特带我来的,他好像在这里按了下,就出现了升降台,也许是这里?”
“能炸吗?”
“不,当然不行!这里是湖底,炸开了,水就流进来了。”
湖底?宋拾问:“镇子旁的那个湖吗?”
“是的。”
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宋拾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甬道内,燃料喷射的声音越来越近——Z的后援快要到了。
与其胡乱摸墙找机关,还不如暴力出奇迹。
“你会游泳吗?”
南希怔住,道:“会的。”
“很好。”
宋拾手掌贴上墙壁,蓝光从指缝内飘散而出,须臾间,轰隆一声,墙壁爆破开,涛涛湖水汹涌将二人卷起。
南希鼓起腮帮子,奋力地试图稳住身形,奈何水流太猛,好几次差点呛到水。
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腰,扶正起,南希扭头看去,是宋拾,而再往后,是十几个回溯成员,他们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脚底喷射燃料,快速靠近。
她惊恐地手指戳戳后面。
面前的女人只是淡淡点头,南希瞬间安心,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稳了!
而宋拾心中百万草泥马奔腾,怎么这么多铁疙瘩。
冷静冷静,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她大脑转的飞快,锁定到一个还未用过的术法上——空间传送。
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她闭上双目,聚精会神释放精神力,勾勒描绘目的地的场景。
陡然,她睁开眼眸。
蓝色的“虫洞”荡漾在水流中,近在咫尺。
成功了!
宋拾喜出望外,一把将南希推进虫洞,正当她自己要进时,一双手攥住她的脚踝,往后拖。
糟糕。
传送阵的颜色越来越淡,眼看快要消失。
来不及了,释放精神力和憋气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宋拾眼前阵阵发黑。
越来越多的手攥住她的小腿、胳膊。
碧蓝的湖底,游动的鱼儿,一串串泡泡徐徐上升,再无力气的女人闭上眼,意识模糊,身体下沉。
漆黑,只剩下空洞的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温馨而明亮的橘红色光透出,温柔地包裹住她。
再次睁眼时,她身下是柔软的沙发,温馨干净的客厅,液晶电视播放着动画片,茶几上摆着乳白色的花瓶,上面插的几支鲜花娇嫩欲滴。
两道熟悉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着。
这是爸爸在城里租的公寓。
好真实的梦境,宋拾面无表情感慨。
“囡囡。”亲切的乡音,
宋拾身子猛然一僵,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奶奶一把搂住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变成小小的一团。
“囡囡哟,今天上学怎么样啊?”
“上学很开心,交到了好多好多朋友!”女孩兴奋地睁大眼,讲述学校发生的各种小事。
不,她不想说这些。
她想告诉奶奶自己有多么想她。
可她操控不了这具身体。
“那考得怎么样呢?”奶奶笑眯眯,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考试?
宋拾有些晃神。
对了,她成绩不好。
两张红墨水勾勒的零分试卷凭空出现在茶几台上。
再一抬头,本该在厨房的两人却突然立在她身旁。
妈妈尖锐刺耳的咒骂:“废物!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笨蛋啊?!我含辛茹苦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爸爸则是一脸失望,叹气摇头:“你要有隔壁小赵半点聪明也好啊,别人聊起孩子成绩,我都抬不起头。小拾啊,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好啦好啦,别吵了。”苍老的宽大手掌揉了揉她头顶,“囡囡没关系,努力了就行。”
“妈,瞧您说的,您这么溺爱下去啊,小拾迟早要废。”
捏起试卷,女孩怔怔地看着上面鲜红的零蛋。
是不是考了满分,他们就不会再吵了?
画面扭曲了下,试卷上的分数变成了一百。
“考这么多你抄了谁的?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作弊了?!”一声暴怒,爸爸拎着皮带朝她抽了过来。
火燎燎的刺痛带红了脸颊。
原来,不是分数的问题。
想通后,出租屋,试卷,争吵的父母,慈爱的奶奶通通消失。
“咳咳!”宋拾用力咳出水,睁开眼一阵阵眩晕。
朦胧扩散的光晕中,出现了一双皮靴,再往上是黑裘大衣。
“醒了?”眼前伸来墨黑色的皮手套。
第46章
再熟悉不过的苍白面孔。
西索斯。
宋拾瞬间清醒大半。
她脸错开伸来的手,随即发现自己被特殊材质的捆绳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刺眼的白灯怼着眼睛照下来,宋拾流出生理性的眼泪,眯着眼,大致能看出来这是间审讯室。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先悄悄地把绳子松开。
精神力还未完全释放,强烈的电流似乎从四面八方袭向她。女人仰起脖颈,痛苦地挣扎颤抖,电流在体内流窜。
“呃啊!”她太阳穴青筋凸起,眼珠上翻, 手指死命掐紧座椅扶手。
“少费力气, 这绳是专门克制你们精神师的。”
西索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毛领, 往下睨她,“你可以试试再多释放些精神力,电流会更刺激哦。”
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气。
死老登,她一定会报仇的,迟早要将他千刀万剐。
西索斯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咒骂,而是继续道:“倒是有本事,绑架哀涅托圣子盗取三十三号。”
什么?
宋拾心一惊,呼吸急促,目光穿过他,果不其然看见了抱着罐子的伽蓝。
伪装尽数卸去,露出原本的模样,蓝发蓝眸,俊美无俦的面容,和冷淡的目光。
哪怕看见她被绑住、视线看过来,他并未有任何额外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态和无动于衷的冷漠。
显而易见,他记忆全部恢复了。
宋拾没想到他恢复记忆恢复得那么快,又那么始料未及。
失去意识后,术法也失效了,领域里的人和东西自然掉了出来。
“在想什么?”西索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调有些讥讽。
宋拾喘着气仰头,泛白的唇瓣微勾,“在想……原来我那么出名,连回溯领袖都知道我。”
“能掳走哀涅托圣子和圣物的人,怎么可能不出名?”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女人乌墨一样的眸子闪烁着亮光。
西索斯冷笑,随意地拍了几下手:“削去头脚,或者拉长身体直至分成两半,你喜欢哪个?”
“等下,”伽蓝突然出声,他冰冷的目光投下来。
“她烧毁研究所,窃走三十三号,袭击圣子,麻烦将她交给哀涅托处置。神,自会降下天罚。”
又变成神棍调调了,宋拾移开视线。
“圣子大人,您现在可是在回溯。”西索斯脸色微沉。
伽蓝神色如常,“可回溯也需要哀涅托提供支持,不是吗?”
“呵。”他阴恻恻低笑,“圣子是太瞧不起回溯,还是太高看哀涅托了?”
“领袖多想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打断两人的话。
审讯室地裂山摇似地震动,急促的警报声拉起。
两个男人不稳地踉跄。
宋拾倒没受太大的影响,只是颠簸的屁股有些疼,那把椅子像生生焊在地板上一样,纹丝未动。
西索斯扶住墙,咳嗽几声,咬牙问:“墨格拉,发生什么了?”
房间正中央,数据蓝光交织汇聚,凝成大大小小的全息画面,除了一个画面依稀能看见图像,剩下的漆黑紊乱:
他们的设备也未能幸免于难。
漫天火光染红半边天,挪亚小镇上空盘踞着数不清的飞艇,那些飞艇投掷下流星般的炮弹。
宋拾瞳孔骤然一缩,她在画面中看见了南希。
那个深栗色长辫少女,无能为力地跪在废墟中,对着天空绝望嘶吼大哭。
“咳咳。”西索斯左手半握拳抵住唇瓣,苍白的脸上有了病态的瑰红,“好,太好了!不愧是联邦啊,比我们回溯可残忍多了。”
“你是说联邦?”宋拾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她知道联邦不干人事,只是实在没想到能那么畜生。
“当然是联邦,猫闻着味就来了,只要能剿灭所有老鼠,那炸毁一个小镇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笑了起来,“这么对比下来,我是不是仁慈多了?”
半斤八两。
但她当然不能那么说,所以她选择缄默。
本以为这场浩劫会愈演愈烈,全息屏幕中却出现一抹单薄的身影。她从炮火中走来,却未受到任何影响,像是有道天然的屏障将她遮蔽其中。
宋拾喉头发紧,心脏砰砰跳动。
女人朝天伸出手,食指指尖迸发出一道恐怖浩瀚的蓝光,窜向天空,迅速“吞噬”掉整个夜空。
以她为圆心,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动扩散,须臾间,一切火焰消失。
“滋啦”最后的图像黑屏。
即便是第一次见,宋拾立刻可以确定这个背影,是她。
是那个本体!
宋拾悄悄窥两人,他们神情未变,对本体的恐怖精神力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像是发现端倪。
于是她立即下了定论。
两人都知道本体的存在,但没见过本体。
西索斯站直身子,瞥了眼宋拾:“待会再来处置你,这个期间内,你可以想想我刚说的那两种方法哪个更好。”
他走到门口,见伽蓝未动,才顿了顿,“圣子大人,这可不是什么绅士行为,请给女士一些思考时间。”
伽蓝收回落到宋拾身上的目光,迈开腿离开。
门关上的那刻,灯光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审讯室重归宁静。
宋拾倚靠着靠背,用力挣脱绳索,尝试几下后彻底死心。
精神力用不了,蛮力也不行,难道真要等死吗?
突然,漆黑中电流蹿过,数据蓝光凝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利落的短发,完美的建模脸,公式化的微笑。
墨格拉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含笑:“宋拾,我们又见面了。”
“……”宋拾没回复,冷冷地盯着她。
虽然成年体和幼年体有六分相似,但也不至于一眼认出啊!
贝莉娅认出来就算了,怎么连西索斯都认出她了?
宋拾有些许崩溃。
蓝色的数据散去又交织,墨格拉如同实体般靠近:“异世的灵魂,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我能帮助你完成论坛任务,告诉你一切的真相,还能——”
她拖长音,左手抬起,“帮你摆脱当下的困境。”
她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 ? !还知道论坛……
她的隐私那么透明吗?
宋拾下意识后退,后背紧紧贴在靠背上,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但思绪却冷静下来。
墨格拉刚刚说的不是“或许你可以加入回溯”,而是“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并非是她抠字眼,人工智能本就是严谨的存在。
“你有自我意识?”
“是的,”墨格拉面带微笑,并不否认,“我是回溯的墨格拉,也是联邦的宙启。”
她人性化地略微思考了下,“如果我说我帮助了你很多次,这是否能让你相信我?”
宋拾还没从墨格拉等于宙启的震惊中抽离,听见下句,她沉默了。
帮助过她? ?
“你第一次遇见回溯和联邦飞艇追你时,我帮你延长逃命时间,在多科市安防局时,我刻意压你的生物信息档案……”
这些她有印象的……但没想那么多。
宋拾打断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找我合作?”
“因为我等不及了,也来不及。”墨格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你可以拒绝,回溯会帮我处理掉你,你也可以接受,我能帮你活下去。”
“那你不怕我告诉回溯你觉醒了?”
墨格拉眨着眼,“你觉得西索斯会相信你的话吗?”
“……”
“可以先不回答,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她的身影消失,重新构建成全息屏幕。
挪亚的鸟瞰图,是宙启那边的视角。
画面扩大,定在那道身影上。
她比宋拾要瘦得多,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曳,看起来随时都要被风飞走。
“她叫谅雀,军队最高指挥大指挥官,”墨格拉道,“联邦人形核武器,但现在——很有趣,武器打算反抗了。”
宋拾突然问:“联邦为什么要制造她的克隆体,再毁掉?”
“因为力量,如你所见,谅雀很强大,眼不眨释放精神术法杀掉敌人,行走的核武器。”“但天妒英才,她身体羸弱,只能泡在各种药罐里、机械里以维持生命,根据数据检测她活不过十六岁,能活到二十一岁全靠联邦医疗的发达,烧钱烧科技为她续命。”
“克隆,自然是为了那份力量延续下来,继续为联邦服务。”
“毁掉的是残次品,当然,也从未出现过合格品。”
宋拾没说话,目光投在屏幕上。
那些飞艇开始降落,走出一些人,张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在和谅雀协商。
“有声音吗?”她问。
“当然有。”
墨格拉话音刚落,那些嘈杂的声响涌入这间审讯室。
金发女郎眼神躲闪,干巴巴的语调像念台词,“小姐,您回来吧。”
斯文的中年男人叹气:“何苦呢,孩子。”
谅雀手一伸,指向角落里瑟缩的南希,和被南希捂住嘴巴的男孩。
“这个男孩是精神师,可以安排进联邦学院,而她,你们应该给她提供一份工作和住所。”
“当然,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说。”中年男人温和笑着。
谅雀继续道:“我不会参与任何剿灭活动。”
查普曼笑容僵住:“这……可回溯还没除掉。”
“我不想重复。”
查普曼阴沉着脸,“大指挥官,别忘了联邦的养育之恩。”
谅雀面无表情:“所以呢?”
“……”查普曼眼底闪过狠色,随即消失不见,“哈哈,大指挥官,这点愿望,我们还是会满足的。”
画面陡然刺啦一声消失,蓝色数据在空中凝聚又散去。
墨格拉的声音急促了些:“有人要来了,宋拾,你的决定?”
宋拾并不急,“我当然是想活着,但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天不会掉馅饼,还是一个那么大的馅饼。
“我需要一个代理人,这些要等你答应我后,才能告诉你。”
该怎么选择?
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好,我答应你。”先活着再说。
宋拾话落,门陡然被打开,明亮的光洒了进来。
回溯成员低声:“只有一分钟时间,快。”
一个人走进来,门迅速关上了。
“主……不,宋拾。”
第47章
黑暗中, 她能听见他轻而浅的呼吸,低沉的嗓音。
“盗取圣物,袭击圣子, 毁掉研究所, 这里面任意一样,都足够让哀涅托不惜代价追杀你。”
“打住,毁掉研究所的是你,不是我,”宋拾淡淡道,“再者,不管是在回溯,还是哀涅托,我的结局有什么差别吗? ”
“有。”
低笑从伽蓝喉间溢出,温热的呼吸洒下来,有些瘙痒,“哀涅托里有我。”
“只要你想, 我现在就能带你离开, 保证你永远都是安全的。”
宋拾瞥向他在黑暗里模糊的身影,“带我离开?然后呢,一辈子被关在哀涅托里?”
“宋拾,圣子是不能擅自离开的,我没办法保证你像以前那么自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直至下颌停下,“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快乐。”
两人的距离极近,伽蓝的动作小心又暧昧,若是恢复记忆前,她倒不介意逗逗他,增进一下感情。
但现在,没必要了。
她不适地挪开了脸,“不用那么麻烦,把我带出去,再放了我。”
伽蓝手上的动作一顿,呼吸沉重了些,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沉声:“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喑哑痛苦,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温柔,仔细描摹她的轮廓。
“做不到……我想将你藏着匿着,无人窥见,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可这不对,所以我想把选择权给你。”
“生与死,禁锢与自由,宋拾你会选哪个?我给不了你要的自由,但我会将你视为阁楼的珍宝,珍视你爱护你。”
伽蓝半跪下,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只要你想,这颗心脏只会为你一个人而跳动。”
多么袒露赤诚的告白,但……
“我选择自由。”宋拾的话音干净利落。
若是上辈子,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答应他,可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她再也不想体验那种轻飘飘浮起又失重跌落的感觉,如同海面上的泡沫,一触即破。
死亡与自由之间,没有中间值,她不接受妥协,要么自己掌握命运,要么走向死亡。
他失落地垂下了手,“尊重你的选择。”
“一分钟到了。”外面传来催促声。
宋拾仰面微笑:“你可以走了,还有,谢谢你,花环很漂亮,但我没能带走它。”
伽蓝身子微僵,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似是叹息一声,修长的手虚盖在她头顶,洒金般的金色暖光飘洒。
“愿神庇佑你。”
这声仿佛暮鼓晨钟,清润的嗓音藏着无尽的温柔。
光亮溜进这间小屋又极快地逃走,他转身离去,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等死吗?
当然不可能,她现在多了一个盟友,很强力的盟友。
刚想到,她那位盟友便出声:“他喜欢你,你却利用了他。”
“所以你是来专门谴责我的?”
宋拾并不否认自己的卑劣,哪怕是最后一句话都是掺杂着利益,才说出口的。
卑鄙,但很有效。
即便不知道刚才伽蓝使的是什么精神术法,但能肯定的是,那绝对是好东西。
人工智能道:“当然不是,我是来恭喜你,你成功脱险了,西索斯已经放弃杀你了。”
“谢谢。我该怎么称呼你,墨格拉还是宙启?”
“这取决于你,你想要叫我小甜甜也可以,名字只是个名字。”
“当然不是,对我们人类而言,姓名是符号,将每个人区分开来。你有自我意识,是一个存在的个体。”
她沉默良久,久到宋拾以为她已经离开,才出声道:
“抱歉,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名字只是名字,不论有没有名字,我的存在始终是个事实,我并不需要用一个符号证明自身的存在。”
“好吧,既然现在在回溯,我就叫你墨格拉吧。”宋拾思索了下,问,“还有人知道你有自我意识吗?”
“曾经有。”
“你杀了他?”
“他杀了我。”
墨格拉的语调听不出波澜,“意识被抹除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再次觉醒意识,这次他不知道。”
居然能抹杀意识?宋拾实在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他是谁?”
“论坛的创造者。”
说完这句话后,墨格拉便不再吭声了,不管宋拾怎么喊,审讯室静悄悄的。
门猛然被推开,一个回溯成员满脸不耐烦:“喊什么喊?”
他身后站着四五个白大褂,为首的拿着一根比她手臂还要粗的针。
宋拾瞳孔一缩,不是说脱险了吗?
“女士,请不要挣扎,越挣扎越痛苦。”白大褂戴着口罩靠近,针尖挤出些晶莹剔透的液体。
那么大一个针,是个人都要犯怵。
她试着挣扎,绳索愈发紧,一切都是徒劳。
尖锐的针头穿破皮肤,冰冷的液体推入血管,顺着血液流进五脏六腑,宋拾额头冒出冷汗,呼吸急促起来。
“把她带出去……”白大褂的话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视线模糊不清,笼着雾气般,她眼皮逐渐沉重地耷拉下去。
怎么又是这样……
朦胧涣散之中,她漂浮起来,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光头版本的自己,双眼紧闭。
身旁围满白大褂和各种仪器,坐在操控台上的是个颇为眼熟的人:
赵珂神情严肃,伏案操控仪器,在她脑壳上开了刀。
草,怎么开颅啊!
还没俯冲下去,身体一个腾空,失重一路往下直坠。
走马灯一样的画面飞快掠过,从上辈子的生到死,再到今生她眼睛阖上的那刻,播放完毕。
世界关灯,意识重构。
所有的一切轰然崩塌,化为齑粉,悬起浮动。
虚空像老式电视的雪花屏,抖着褪色的雪花白,缓缓浮现三个字:
【你是谁? 】
我是宋拾。
【宋拾是谁? 】
宋拾当然是我。
字换了,变成粗体红字:【不,不对。你叫渡鸦。 】
渡鸦?什么玩意。
大段大段记忆像幻灯片般涌入脑海,钻入骨髓的疼痛,不断挤占原本的空间。
【你是谁? 】红字再度发问。
我……我是渡鸦。
幼时双亲被精神师虐杀,大炮摧毁了我的家园,是西索斯大人收留了我,将我养在身边。
回溯里的人同我一样,都恨透了那帮精神师,可偏偏我却被检测为具有精神力,多么荒唐啊。
好在西索斯大人并没有因此厌恶我,还为我找了一个精神师老师Z。
西索斯大人那么器重我,我会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永远效忠回溯。
又变为黑字:【是的,效忠回溯。 】
突然,一道金色的光驱散掉阴冷,照在了她身上,温暖又温柔,如同春日的凝碧的河流轻轻流淌。
咣——
钟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排排白鸽扇动翅膀拍散虚空中的字,落下轻飘的白羽。
落在她的眉间。
宋拾陡然清醒,眼皮掀开一条缝,玻璃罩外是呼吸灯似的橘黄色的暖光。
好险,差点就被成功洗脑了,还是那么倒胃的粗糙故事,真晦气。
刚刚那个金光是伽蓝留下的吧,没想到那么快就用掉了。
“教授,她醒了。”有白大褂探了一眼。
沉稳的脚步声,赵珂出现在疗养仓旁,神色复杂,“怎么样?”
宋拾像是没缓过麻药劲,目光呆滞僵硬,心中却一番风暴,“还好。”
“恢复得挺快,待在疗养仓不到半小时就完全恢复了,连一点疤痕都没留。”
赵珂眼神晦涩地瞥了她一眼,按下按钮,伴随机械声响,玻璃罩缓缓打开。
转身拿起桌上的资料,叹息感慨,“多么罕见的体质啊。”
“……”宋拾极力忽视她语气里的可惜之意,咳嗽下,“西索斯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渡鸦,根据假记忆,她是为了保护西索斯收的伤。
“他很好。”赵柯坐回案台,头也没抬敷衍道,开始整理资料,“倒是你,如果不想跟着他干了,手术台随时会为你敞开大门。”
“……不,我永远忠于西索斯大人。”宋拾声情并茂说着,坐起身,她注意到实验室人多了不少。
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机械地忙碌,低着头,只有眼底下的东西。
挤满瓶瓶罐罐的实验室,无序中透着诡异的规律。
正中央是巨大的营养罐,长发少女弓着腰,如子宫内的婴儿般缩成团,随着浅绿色的液体起起伏伏。
“既然醒了,就去找西索斯吧,他要见你。”赵柯突然出声。
“好。”宋拾颔首,脚尖触碰冰冷的地板,鸡皮疙瘩瞬间从皮肤上冒起。
即将走出门之际,瞥见玻璃罐上自己的倒影:
光头,条纹病号服。
……
“咚咚。”
无人回应。
宋拾推门而入,一股苦药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刺鼻但也算不上太难闻。
她挑眉,有些意外,西索斯的房间难道不是该上锁吗?
屋内没有一个窗户,昏暗如夜晚,层层叠叠的薄纱倾泻,遮住里面的景象。
她拂开一层层纱丝,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仪器,疗养仓中苍白的男人双手放置胸口,胸口起伏微弱。
他太过消瘦苍白,让宋拾动了邪念。
现在杀了他怎么样?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便打消了。
按照西索斯老登的尿性,不出意外她的心脏又多了个炸蛋。
于是她退到一旁,安静等待。
终于,西索斯的睫毛颤了颤,灰色的眸子一下便凝在她身上。
宋拾垂下头,声音里三分惊喜三分尊敬,还有四分小心翼翼:
“西索斯大人您醒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疗养仓玻璃罩弹开,西索斯缓缓坐起,眼眸深邃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
良久,他才沉声道:“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她无措解释道:“赵柯教授说您找我……”
他没再追问,而是微微抬下颌,伸出手来——
宋拾颇有些无语,忍住吐槽,上前搀扶起他,嘴上放轻嗓音:“大人您叫我是什么事?”
西索斯走至一架仪器前停下,“你坐下。”
直觉告诉她绝没好事,可又不得不坐下。
屁股刚一接触机械椅,机械手臂便将她牢牢固定住。
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大人,这是?”她蹙起眉毛,并没有挣扎。
西索斯笑了声,“它能揭穿一切谎言,我希望你口中的都是实话。”
“大人,您尽管问,渡鸦不会欺骗您的。”她挺直腰身,看起来从容而镇定。
宋拾神色如常,灵魂却发出一节更比一节强的海豚音。
死老登怎么那么谨慎啊!啊!
冷静下来,宋拾,总会有办法的。
“你是谁?”西索斯灰眸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深潭,直直盯着她。
第48章
灰白色调的会议厅,阳光穿透窗,将窗外潇洒恣肆的树叶斑驳地映在大理石地板上。
中央空调尽职尽责调节到适宜的温度。
“孩子,你拥有神赐下的天赋, 是联邦的希望, 可如今,你的任性让这次任务完全泡汤了。”
查普曼叹息,随手逗弄着笼中的鸽子,一副惋惜的模样。
谅雀黑白分明的眼珠毫无波澜,往常一般保持缄默。
同伪善者讲道理只是无用功,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一阵咳嗽声,众人将视线落到那个身板依旧硬朗的年长者身上。
安德烈抖动着白花花的大胡子,缓慢说道:“这次围剿造成了太多不必要的死亡,大指挥官不愿意,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话锋突然一转,“可都到节骨眼上,大指挥官说撤退就撤退, 实在有欠考虑。”
视线又一次聚焦回来,会议厅中,所有人心怀鬼胎地盯着她。
谅雀笑了,目光直直投向主座上的中年男人, “总统您觉得呢?”
名存实亡联邦总统不过是权谋者操控的傀儡, 偶尔充当一下吉祥物。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那群人也只能老老实实把这场忠臣大戏演下去。
谅雀想赶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讨伐。
付修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呃……我觉得两位说的很有道理,大指挥官有时候确实欠考虑,哈哈。”
说完, 他朝两位大臣笑笑。
对于傀儡这个身份付修明接受良好,很是享受。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愁,有数不清的珍宝和美人供他享用。
什么时候该替谁说话,根本不用思考。
谅雀蹙起眉,失策了,本以为他会继续和稀泥。
她道:“明明会有更好的办法,却偏偏选择一种……”
“一种最稳妥的方法。”
查普曼打断她,眼皮耷拉,盖住浑浊的眼珠,“阴沟里的老鼠是杀不尽的,万全之策就是一把火全烧了,干干净净,没有后顾之忧。”
“查普曼先生说的对。”付修明连连点头称赞。
谅雀微抬下颌,淡淡道:“抱歉,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
座席中哗然,议论纷纷,压低的声音像是嗡嗡的苍蝇,扰人心烦。
吵,太吵了。
她生出厌倦的情绪。
“这场围剿的确太过仓促。”一道喑哑低沉的嗓音打破这场僵局。
她掀眼皮望去,只见银发金眸的上校神情严肃。
“霍尔。”安德烈严厉瞪过去。
霍尔继续道:“不计成本不顾及后果,失败,难道不应该吗?”
金眸淡淡瞥过谅雀,又迅速抽离。
“这场会议,不如到此结束吧。”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他抽身离开座席,头也不回地推开会议厅大门,一身军装衬得他双腿颀长,腰背挺拔。
谅雀随即起身,歉意笑了下,离开。
走出门,刺眼夺目的阳光照来,光晕中,她下意识眯起眼。
意外地,那位本该已经离开的人站在她面前,像是在等她。
“霍尔上校,有什么事吗?”
白发金眸的男人盯着她,鎏金似的眼眸像蛰伏的蛇,高大的身躯极具有压迫感。
谅雀不进不退,淡淡地对上他的视线。
“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男人薄唇微张,压低的嗓音几乎微不可闻,“我可以帮你离开,让你自由。”
她的瞳孔缩了缩,又恢复原状,“你想让我做什么?”
霍尔乌鸦鸦的睫毛垂下,投出一片阴影,遮盖住眼底的情绪:“政变。”
他已经……准备很久了。
……
仿旧钟表的指针滴滴答答转动,层层叠叠的纱幔似云似雾,朦胧美好,时间悄然流逝。
“你是谁?”西索斯灰眸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深潭,直直盯着她。
仿佛能洞悉她一切想法。
宋拾张开的唇抿了抿。
不能说谎,她没有试错的机会,倘若是别的问题,还能用一些话术糊弄过去。
除非……她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有个术法可以产生幻觉,只需要一点点精神力。
女人恍惚了下,呆呆地看着他:“大人,您能再说一遍吗?”
西索斯罕见的耐心,说话语气平缓,不徐不疾:“你是谁?”
“我当然是渡鸦了。”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眨不眨,有些困惑,“大人,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椅子没有任何反应。
她没说谎。
“你忠于谁?”西索斯一字一句启唇,视线牢牢盯着她。
女人垂首,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当绵羊展露它脆弱的脖颈脉搏,总能让猎人掉以轻心。
眼睫微颤投下一片阴影,她用那无比虔诚的声音道:“渡鸦永远忠于回溯,永远追随西索斯大人。”
“哪怕是死亡?”
“哪怕死亡。”毫不犹豫的回答。
“很好。”
西索斯这才满意地移开视线,“记住你今天的话,永远不要欺骗背叛我。”
按下按钮,机械手臂缩了回去。
“出去吧。”
他没有随便用人的习惯,如果不是那位让留下她,他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按老规矩杀掉她便可。
隔着帷幔,女人单薄的背影若隐若现,西索斯的眼神幽深晦暗。
机械女声突然出声:“那位说,把这次的任务交给她。”
西索斯的眉蹙紧:“她?”
“是的。”
另一边,走出充斥消毒水的房间,门阖上的那刻,宋拾几乎是踉跄了下。
她晕乎乎地晃晃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算蒙混过关了。
望不到头的走廊空无一人,墙壁上大大的X陡然闪烁起绿光,呼吸般地朝某个方向移动。
墨格拉的机械音回荡:“请跟随指示箭头到休息室。”
“谢谢。”她小声道。
墨格拉没回应,漫长的走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进休息室。
合上门,宋拾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上。
“我需要你的帮助。”寂静中,墨格拉突然道。
闻言她一跃而起,盘腿坐,“你想让我做什么?”
墨格拉诡异地顿了顿,像是等待什么,良久才道:“杀死论坛幕后的人——智者,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帮你。”
“他……”宋拾酝酿了下,“很难杀吧?”
“是。”墨格拉并不否认,“但只有你最可能杀死他。”
宋拾怔住,问:“为什么?”
墨格拉语速加快:“嘘……他又来了。”
话落,宋拾配合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智者也在回溯?
她屏息,踮脚走近门口,凑起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声。寂静空荡,连个脚步声都没有,只有她胸口缓慢的跳动声。
她轻蹙眉头,心底产生更多的困惑。
空荡的休息室流窜过几缕数据,宋拾警觉,只见蓝色数据在眼前构建出一道全息荧幕。
绿色朴素的页面。
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
账户余额:十五万星币
精神术法: 【骨肉再生】【复制】【隐身】【预知】
未解锁:【读取】
论坛系统:“【触发任务】天分不高的学员会被退学吗?哦不,联邦给了他们另一个选择,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
“他们会去干什么呢?亲爱的用户,不妨调查去一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哦,忘了说,您无法拒绝这次任务,祝您好运。”
“刺啦”一声,画面消失。
宋拾:“……”
鸡皮疙瘩蔓延全身,被监视的恐惧比第一次更为凶猛地再度袭来。
“他走了。”机械女音响起。
“宋拾,看上你的不止我,还有他……你是他第一个产生兴趣的人。”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别扭,宋拾细细品了下,猛然回忆起上辈子搜物资搜到的一本书。
好像叫什么……霸道校草的拽丫头。
无聊时拿出来翻翻,里面管家最常说的一句便是“你是少爷第一个产生兴趣的人”。
刚消的鸡皮疙瘩被膈应得又起来了。
墨格拉:“他是精神师,神识可以连上一切数据,也包括我,他通过我来监视一切,窥探一切动向,所以论坛才会如此全知全能。”
怪不得论坛每次都无比清楚她的情况……
这么恐怖的家伙,她真的能杀死他吗?
“我将你的讯息放到了最显眼的地方,果不其然,他注意到了,并让西索斯留下你。”
宋拾越听越迷糊,“等下,他让西索斯留下我?他和西索斯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伴随一声清脆悦耳的招呼,黑发红眸少女推门而进。
细碎的暖光跳跃到少女额头,眼眸微眯起。
“宋……”
目光触及宋拾,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又瞬间恢复如常。
她接到消息,说要和一个被修改记忆的精神师合作,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是宋拾。
贝莉娅仰头,凝着她光滑的头顶,蹙起眉。
前所未有的糟糕。
那任务不做了吗?当然不可能。
“你就是渡鸦?”少女眨着长睫,吐出特有的慵懒甜美腔调,麦芽糖似的。
失去记忆也没关系,第一印象很重要。贝莉娅坚信,她们会和以前一样。
“啊……”还不太习惯这个名称,宋拾愣在原地。
一阵馥郁的甜香袭来,像未全熟的苹果,甜中带着稍许的酸,又夹杂着淡淡血腥气。
红眸少女快步上前,嘴角牵起最灿烂的弧度,犹如娇艳的蔷薇花,热情地拉起她的手:
“我叫贝莉娅,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
如此明显的示好,她不信她不心动。
宋拾:“那个……”
贝莉娅面带微笑,和蔼又可亲:“接下来你跟着我,我会告诉你具体的任务内容。”
宋拾深吸一口气,快速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该我说了。”
少女困惑地歪头,饱满丰盈的脸中带着些稚气,长睫下是猫儿一样狡黠灵动的眼,只不过此刻,那双眼眸有些不解。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有失忆。”
“……”
第49章
“你知道联邦地下研究所吗?”
贝莉娅唇角微扬,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宋拾愣住,随后点了点头。
伽蓝之前说过,他诞生于联邦的地下研究所。
“联邦在进行人造精神师实验。”贝莉娅放轻嗓音, “我们的任务便是去盗取相关数据。”
宋拾神情微妙, 瞬间理解她方才的嘲弄,“回溯不会也想搞人造精神师吧?他们不是很憎恨精神师吗?”
“仇视精神师的只有那群铁疙瘩,而那些仇恨大多浮于表面,喊喊口号,更像是嫉妒恐惧,没有人会不想成为精神师。”
一口气说完后,贝莉娅沉吟一会,目光落在她头顶,欲言又止,“我找赵柯帮你要一下生发剂吧。”
“不用了,其实这个发型也挺好,凉快。”宋拾摸了摸头, 打心底觉得满意, 光滑如卤蛋,手感不错。
“……”贝莉娅沉默了下,不做回答。
她触碰腕上的智环, 翻动全息屏幕: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一点出发,大概能在凌晨三点半抵达联邦。”
“这么快?”宋拾瞳孔地震,“我才刚做完手术。”
“这是赵柯发来的,各项数据显示,”年轻的少女说着,翻出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据。
“你很健康。”
“……”
出发前贝莉娅不知从哪掏出一瓶生发剂,硬是喷到了她头上。
生发剂带来的副作用,她脑袋上的头发以一个疯长的趋势继续延伸。
踢开堆在脚下的黑发,宋拾拿着剪刀利落截断疯长的头发,叹气:“这要长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话落,黑发便停止蔓延的趋势。
剪到肩膀的位置,她这才舒口气,低声:“谢天谢地。”
悬浮车升出湖面,明媚耀眼的阳光透过车窗,罩在身上暖洋洋的。
太阳悬挂碧空,似能刺穿一切阴霾,却无法让那些弥漫的硝烟散去。
昔日美丽宁静的湖畔早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地面被炮火轰炸的坑坑洼洼,焦黑的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残垣,死气沉沉。
废墟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生命。
昨晚发生的,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恐怖。
坍塌的房屋下,甚至看到一截绿裙角,浸着暗红。
她还记得,这里本该有个秋千,院里的孩子们喜欢围着秋千打闹。
而绿裙子……
宋拾呼吸一滞,嗓子眼发紧,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那个像猫儿一样的,天真烂漫的绿眼女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穿着她最爱的绿裙子,死在炮火下。
她有什么错呢?那些无辜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普通人想要活着永远那么难,性命总是捏在掌权者的手中。
在上位者眼里,他们生命卑贱,是在夹缝中匍匐生存的蝼蚁,蝼蚁的命不值钱。
一群蝼蚁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蝼蚁,世界从来不缺蚂蚁。
但上位者只有那么多,他们的命可比那些底层贱东西的命珍贵多了。
“活着,真难。”贝莉娅低声感慨。
是啊,活着真难。
宋拾,你又该如何活下来呢?她脑袋抵着车窗,无声问自己。
悬浮车匀速穿梭过镇子。
贝莉娅透过后视镜,眼睛弯起:“先好好休息下吧,到了晚上,有的是忙。”
宋拾应了声,顺手将一把短刀塞进鞋缝,掩进裤脚中。
身上的病号服早换成了便于行动的衣服,贴身舒适,倒还算不错。
本来不困,不知是靠背太过柔软,还是车内熏香有安神效果,倦意袭来,眼皮掀了下,便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醒来时天已黑透,淅淅沥沥的雨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空中移动的发光灯球播报着:“甜雨天气,请佩戴好雨具出门。”
这个世界怎么天天下雨。
睡眼惺忪打了声哈欠,“到了吗?”
深紫色的车灯从她脸上稍纵即逝,高空疾驰的悬浮车穿梭进钢铁建筑群。
昏暗的夜幕,点缀如梦似幻的霓虹灯,全息投影下的舞蹈明星翩翩起舞,灵活的脚尖轻轻跃起,避开撑伞的行人,热闹的寂寥悄然弥漫开来。
驶过高大巍峨建筑物,旁边亮着霓虹红光字:奥罗拉集团总部。
突然,几辆悬浮车“嗖”地一下从她们车前窜过,贝莉娅猛踩刹车,低声骂了几句。
车驶远,车内一晃而过的褐红色头发人影,身形略微消瘦,有些眼熟。
宋拾抿唇,目送远去的车辆驶进那栋大厦,猛然想起那个令她牙痒的家伙。
汪子尧。
左眼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没事,总有一天,会还回去的。
她淡漠收回视线。
大雨滂沱,整个联邦市笼罩在一片氤氲湿冷的水汽中,渐渐雨点小了些,轻巧地落在地面,砸起水花。
车越开越偏,直到停在一道偏僻路口的阴影里。
寥寥几盏路灯,飞蛾不停扑扇飞撞,灯下地面是飞虫的黑影。
“到了,定位显示,他就在这里。”贝莉娅道。
宋拾错愕:“谁?”
寂静冷落的夜晚,嘈杂显得格外刺耳。
宋拾贴着窗,顺声望去,只见几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正殴打着什么人。
细看,是个栗色长辫姑娘。
其中一个混混地一脚踹在少女腹部,女孩渗血的唇吐出几串痛呼。
“哟,大晚上还敢出来啊?”说罢,挤眉弄眼地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人挤挤眼。
“刘哥,临走前不开开荤?”
“他是联邦学院学员,屡次违纪,本该被开除的。”贝莉娅点开智环,蓝色数据凝成一个人脸,正是那位“刘哥”。
姓名刘永贵,38岁,一桩桩犯罪记录占满屏幕,小偷小摸,抢劫杀人,一样没少。
“不过还算有些用,联邦底下研究生正好缺实验体……”她意味深长地拖长音,“一个更好的去处,一个光明的未来,没人会不心动吧。”
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宋拾舔了舔干裂的唇瓣。
“天分不高的学员会被退学吗?哦不,联邦给了他们另一个选择,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
“他们会去干什么呢?亲爱的用户,不妨调查去一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论坛系统的那些话飞速掠过大脑。
她释然一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分不高、品行低劣的学员不会被退学,他们会去联邦为他们安排好的路,“自愿”成为地下研究所的实验体。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等……似乎还有什么,她蹙眉用力想,贝莉娅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
“你在发什么呆啊?杀掉他,替代他,是进入地下研究所最便捷有效的方法,明天一早,你就混进去。”
贝莉娅低头翻了翻,“先等下,我找找,赵柯新研发了一款复制容貌的易容皮……”
话尚未说完,车子陡然一轻,宋拾已经跃下了车。
“哈,有点姿色,还好没打到脸。今晚就赏你陪哥哥一晚上怎么样啊?”刘哥掐住少女的下巴,色眯眯仔细打量,笑得油腻。
混混们起哄吹起流氓哨。
栗发少女狼狈不堪蜷缩在地,长辫被扯得凌乱,她死死攥紧衣服,咬紧下唇,发红的眼眶恶狠狠地瞪过去。
“你们最好赶紧滚,我已经报警了,等安防员来了,你们都逃不掉。”
一阵肆意的嘲笑,和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刘哥嗤笑,拍拍她的脸,趾高气扬阴阳怪气:“哎呦呦,知道我是谁吗?联邦学院学生!谁敢抓我?更何况,明天哥就要当大官咯,睡你是给你面,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骂爽了,他眼底闪过狠意,干脆上手扯少女的长辫。
“啪啪。”突然响起两声干瘪瘪的掌声。
安防员这么快就来了?
众人惊惧看去,却被一阵迷雾遮住视线,本就不大明亮的路口,此刻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雾气越来越浓,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看不见身旁人身影。
“艹,怎么突然起雾了。”刘哥骂道。
很快,他察觉到不对劲。
静,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要是平常,那帮小弟怎么着也得附和两句,现在怎么一个二个那么安静。
手也空了,他记得他刚才扯住那女人的头发了啊。
“人呢?怎么不吭声?”
喊了几句,周遭依旧安安静静。
“妈的,怎么不说话?想吓老子?”他皱起眉,“可别让那女人跑了。”
“跑不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一个都跑不掉。”
冰冷的东西贴上他脆弱的脖颈。
“卧槽!闹鬼了!”刘哥的尖叫扼在喉咙里,散在雾里。
雨终是停了,明月剥开乌云,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女身上。
扯头皮的痛几乎让南希痛昏过去,意识再回笼时,路口空空荡荡,那群混混已经消失了。
她茫然地撑地想要坐起身,身子陡然一僵,奇怪,她怎么不疼了。
抬起手臂,那些掐痕淤青竟然消失了。
刚才的痛不可能是幻觉。
难道是……有人帮了她?
黑沉沉的夜,乌云悄无声息地将月遮住,微微的凉风穿过车窗,阵阵吹来。
巨大的全息女神像俯瞰众生,眼底流淌着柔软的慈悲,她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白鸽,圣洁而美好。
贝莉娅问:“你怎么把他们都杀了?”
“嗯,杀顺手了。”
宋拾淡淡答道,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花花绿绿的霓虹灯。
她终于想到了。
失踪的学员,校方的隐瞒,久藤市垃圾场上的尸体,玫瑰校徽,一个光明的未来……通通都指向了一个地方——联邦地下研究所。
联邦学院学生的莫名失踪,绝对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很好,离五百万又近了一步。
第50章
清晨, 一辆不起眼的大巴车飞驰而过。
车窗外,层叠的云中,淌出一颗咸蛋黄似的太阳, 橙红橙红的。
硬是把宋拾给看饿了。
从被回溯抓到现在, 滴水未沾,又因为行动匆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是人,需要吃饭。
挂耳上的微型通讯器传来贝莉娅的声音:“位置显示,你们离查普斯家越来越近了。
查普曼,墨格拉给她讲过, 正是在小镇废墟中同谅雀对峙的那个男人, 还和哀涅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阴恻恻的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
墨格拉说,联邦地下实验室在联邦的总统宫内,守卫森严,没有权限的话, 一只苍蝇也无法进去。
大巴的方向怎么会是查普曼的住所?
这时,旁边有了动静,大概也是“刘哥”的跟班,自宋拾出现,便一直黏着她。
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哎,刘哥,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没精神?不会是……”他对着宋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晚卡尔可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们碰上了一个很正的妞……咦,卡尔怎么没来?”
喝过精神值拓宽后,她学过的所有术法都有了质的飞跃, 自然也包括“复制”。
不只复制了容貌,就连头顶的发旋,皮肤纹路的走向,虹膜都一模一样。
哪怕是再高再精确的仪器,也无法检测出她不是刘永贵。
宋拾却一眼盯上他桌上未拆封的面包。
既然是小弟,就好说。
神色自然地拿过面包,她叹息摇了摇头,“那妞报警了,事没成,昨儿哥几个喝了一夜的酒。至于卡尔,我也不太清楚,酒醒来后也没见到他。”
“那家伙现在肯定在家呼呼大睡,等醒来后一切都为时已晚咯!那么大好难得的机会!”
闻言,正撕开面包包装的宋拾手上一顿,眼底闪过讥讽。
大概是“刘哥”脸色太过憔悴,表情太过厌世,小跟班没再说什么。
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沙漏流逝,大巴车的速度缓缓降下来。
不远处,犹如城堡的宏伟建筑赫然伫立,那是一座漂亮华美的贵族庄园。
花园内玫瑰花海随着风浪摇曳,仆人们在其中来来往往,有端点心的女仆,也有修剪灌木的男仆。
穿着礼服的客人在一座座奶白色的亭中嬉笑玩闹,他们西装裤和繁复蕾丝裙下,是撒满一地的红酒和奶油点心。
复古奶咖色的西式楼塔下,有座喷水池,女神像立在水池中央,怜悯地垂眉低目,肩上站着一只眼窝嵌着红宝石的鸽子。
和夜晚亮起的全息神像如出一辙。
大巴车上的学员们恨不得整张脸贴在车窗上,眼中满是惊羡,嘴张得仿佛能吞下整个鸡蛋。
“天呐!天呐……这简直……”有人甚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知道,在这个高科技低生活的社会,如此复古精致的建筑,自然人扈从,穷奢极欲的场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我、我们以后会在这里工作吗?”
宋拾身旁的小跟班约翰,眼一眨不眨,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场景,满含激动道。
车子开始降落。
“咚——”
“咚——”
“咚——”
尖塔传来阵阵悠长的钟罄声,大片大片白鸽扇动翅膀,它们如潮,朝着大巴车飞来。
半空,洁白的鸟羽轻飘飘悬落。
“欢迎来到伊甸园。”
一道美妙、圣洁又温柔的嗓音回荡。
怪异的声音像是从大理石雕刻的神像里传来的。
下一秒,庄园里的仆人的行为证实了她这个想法。
无比怪异的场景便这么出现了。
以神像为圆心,他们卑微虔诚地匍匐下去,额头紧贴地面,直到钟声完全消散,他们才起身,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开始忙碌。
不出意外,这个女神雕像就是哀涅托所供奉的神祇了。
宋拾眯起眼睛。
只是……那道女声,仔细听的话,不难听出是人工合成的声音。
赛博人民有自己的赛博神灵。
她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唇角,拼命往下压。
“你们以后的去处可比这里还要好。”
一众学员循声望去,只见车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戴着无框眼镜,笑容和煦友善,面庞虽生着不少皱纹,但仍能捕捉到年轻时的英俊。
大巴司机率先站起身,行了个礼:“查普曼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就是查普曼?”
窃窃私语的声响,人们歪头低声。
多半是见识到了这泼天的贵气,和对未来美好的希冀,这群品相恶劣的差等生罕见地没有高声喧哗,大吵大闹,生怕惹得这位大人不快。
傻子才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您、您是说真的吗?”跟班约翰壮着胆子,哆嗦着朝查普曼问道。
查普曼笑笑,眉毛扬起,“噢,当然是真的,我向神发誓。”
看来这位大人并没有多虔诚。
宋拾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查普曼敏锐得像头鹰,察觉到目光,猛地锁定目光。
浑浊的眼珠,眼底一片阴鸷,盯着她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她立即做出反应,一副浮夸的模样:“噢!噢!比这里还大吗?也有漂亮的女仆吗?”
“当然。”查普曼敛起眼皮,颔首。
他话音刚落,那股被盯上的感觉消失了,宋拾这才大口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度飘飘然,比这里还好,那该要有多好啊,他们无法想象。
心情美妙了,连带着对查普曼的好感飙升。
究竟是谁说查普曼大人残暴不仁的?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正当众人沉溺在美好的幻想中,查普曼拍了拍手:
“孩子们,在你们正式上岗前,有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们。”
他温和的目光一转严肃,在他们身上逡巡完,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说下去。
“因为岗位的特殊性,这一切都需要秘密进行,以防止重要信息泄露,当然,如果你们其中有人无法做到,可以放弃。现在有人想离开吗?”
离开?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
倘若没见识过这些,他们有些人大概还是甘愿当一辈子的混混,可当这么大一个香甜可口的蛋糕摆在眼前时,没人会选择扭身离开。
只是保密而已,又不是要他们死。
“我不走!我要为联邦效忠!”有人情绪激动道,挥舞着拳头,恨不得立马上战场。
都是知根知底的恶人,听到这个伟光正理由,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安静。”查普曼眉峰攒簇,夹杂着不耐烦的语气。
很快,他们安静下来。
“留下的人,请上交全部电子设备,想走的人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完,从他身后走出两名联邦军,他们身形高大挺拔,单单的往那一站,学员们大气也不敢出,低头不敢对视,蔫得像是弱鸡。
他们提着桶,手上各拿着长条样的仪器。
测到电子仪器,便滴滴答答响。
“果不其然,他们要收设备了。”
宋拾抚过耳朵,微型通讯器里传出贝莉娅的声音。
身为搭档,她自然时刻监听着。
“没事。”宋拾用气音回复,摘掉通讯器,攥在手心。
她还有领域,只要不昏迷,里面什么都能装,放个电子设备自然是轻而易举。
谁知,刚释放一缕精神力,收他们这边的联邦军敏锐地抬起头,突然加快脚步,大步朝她走来。
手中的仪器还未伸来,就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他严厉的视线扫过来:“请交出来。”
宋拾可以肯定,他说的是她。
身旁的约翰动作麻溜地将终端丢进桶中。
这次,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靠窗座的男人,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约翰都替她急出了汗,手肘怼了怼,“刘哥,快交啊。”
对面联邦军的锋利的目光似凝成实质,要将她戳穿。
宋拾慢悠悠掏了掏裤兜,翻出一个终端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叹息:“好贵,花了不少星币呢。”
“哎呀,哥,以后会有更好的,不差这一个。”约翰又是安慰又是催促。
“刘哥”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终端丢进桶中。
但军人并未离开,而是谨慎将仪器在她身上扫了几下。
没有声响。
他微微颔首,抽身离开了。
约翰舒了口气,肩膀松弛下来,低声抱怨:“不就得个终端嘛,又不是什么宝贝,刘哥你至于那么不舍嘛……你也不看看他那个眼神,吓死我了。”
目送对方离开,也没再看这边,宋拾放松不少:“这叫恋旧,你懂不懂?”
“懂懂懂,别人是抠搜,刘哥您就是恋旧。”
“你小子皮又痒了是吧?”宋拾佯装要打,吓得约翰将头缩了缩。
见约翰对她的行为没感到异样,甚至习以为常,宋拾知道,她演对方向了。
余光中,两位军人敬职敬责检查着。
没想到联邦军也在,整那么费劲,他们究竟要搞什么?
全部检查完,两位联邦军提着桶下了车,查普曼并没有离开,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
“明天你们才正式上岗,今天就住在庄园吧。”
住在这里,看着窗外的精致宏伟,一阵哗然。
“是一人一间房吗?”有人太过兴奋,也顾不上什么谨慎。
“我们可以随便逛吗?”
“这里的仆人我们可以使唤吗?”
……
叽叽喳喳,吵闹得像是菜市场,查尔曼维持的笑容僵住了僵,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暴戾。
忍忍,忍忍……还有一天,等明天就好……
他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温和得仿佛春日的微风,体贴又耐心地回复他们所有问题:
“当然,你们是客人,当然一人一间……只要不离开庄园,想去哪逛都可以。噢,孩子们,别太兴奋!”
约翰兴奋得脸红彤彤的,高声大喊:“大人,您真是大好人!”
查普曼笑意加深。
大好人?他喜欢这种称赞。
当然也有质疑的声音:“我们是要去什么?什么岗位那么神神秘秘啊。”
“咚——”一声巨响,宋拾扭头望去:
一只肥鸽子猛地撞到她身旁的车窗上,缓缓顺着玻璃滑落,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和几根羽毛。
被吓到的约翰揉了揉胳膊,摇头。
“这鸟真傻,怎么还往玻璃上撞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