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光与金光交织, 霎时,亮如白昼,它们冲向洞穴最深处。


    不多时, 宋拾和伽蓝同时感应到光团的力量消失。


    她眸中闪烁着光, “成功了,里面不可能还有活物。”


    出乎意料的容易,阿博特不禁有些恍惚,他拼尽全力也杀不死几只兔子,而她只需要挥一挥手,一切便结束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 犹如天堑, 不可跨越的鸿沟。


    “回去吧。”宋拾伸了个懒腰, 往回走。


    “大……大人。”一直当隐形人的南希突然喊住她。


    少女一直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怎么了?”


    南希蹙起眉毛,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我刚才,听见了一些声音,会不会还有什么东西。”


    宋拾沉吟,“哪里的声音?”


    “好像是出口方向。”


    “也许是那些外出的鲁德兔回来了。”


    四人的视线撞在一块,拔腿开始往出口跑。


    黑色浓稠,伸手不见五指,空荡荡的洞穴回响着彼此的脚步。


    终于,隐约的光亮从不远处透过来。


    跑出洞穴的一刹那,空气变得格外甜美清新,雨后的露珠,清新的嫩芽。


    镇民们见他们出来,露出了笑意, 高兴地迎了上去。


    “精神师大人!”


    年轻的少女们瞬间将伽蓝围了起来,一脸崇拜,询问他累不累渴不渴,争相邀请他当晚宴的舞伴。


    伽蓝只是淡笑,“我已经有舞伴了。”


    宋拾并未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她顿住脚步,同时也深深舒了口气。


    还好没有危险。


    只有镇长拧紧眉,忧心忡忡地走到她面前,“大人,还有两个人没有回来啊。”


    宋拾一愣,“他们不是先回来了吗?没回来吗?”


    阿博特也走了过来,“我做证,当时杰弗里害怕,贝蒂就带他先去了。”


    “这……”镇长叹息,看向洞穴,“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宋拾陷入沉默,回来的路上,她并未察觉到其它生命体,难道洞穴内还有他们未曾注意到的路口?


    这时,洞穴内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几声枪响,呼救中一个人影现了身,是贝蒂。


    她狼狈地跑出洞口,乱蓬蓬的头发,右手受了伤,渗出鲜血,滴滴答答一路。


    “快,快跑!”贝蒂高声大喊,“里面的大家伙,它吃掉了杰弗里!”


    山洞剧烈颤抖,碎石落下,那个大家伙显露了真身,是一条巨蟒,大半个身子匿在洞穴里,张着血盆大口,咬向附近的人。


    一个倒霉蛋就被咬住了头,还没来得及逃跑。


    咔嚓一声,身首分离,吞入蛇腹。


    “它、它吃了陈才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们嗡地一声,如四散的苍蝇,惊恐地往山下跑。


    骚乱动荡,原本的喜悦被恐惧不安所取代。


    “大、大人,救救我们。”镇长颤巍巍地跪下,寄希望于他们。


    “……”宋拾盯着那条巨蟒,有些犯怵,“我试试,伽蓝,放球。”


    “好。”男人走至她身旁,一头黑发似月色流淌。


    金色的光团接触到巨蟒的一瞬,它纵身一扭,躲过攻击,光团化作点点碎星,消失。


    宋拾不信邪,咬咬牙,释放精神力,掌心中凝结出一团硕大的白色光团。


    摧枯拉朽之力朝着巨蟒袭去。


    光团速度快,巨蟒速度更快,扭动蛇身避过,快速碾倒树干。它身形巨大,遮天蔽日,天空霎时一暗,追着四散的人群下山。


    镇长绝望地扑倒在她脚下,拽住裤脚,嗓子都喊破了,“大人!千万不能让它下山啊!孩子们逃不掉的!”


    是啊,山下还有孩子。


    宋拾重重吐出口气:“领域。”淡蓝色的光从肌肤上溢散。


    蓝光大盛,极速汇聚,凝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一人一蟒罩在其中。


    树林刹那一空,歪七扭八的树木倒在泥土上,劫后余生的人们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绵绵细雨,轻轻落于发上。


    男人站在原地,他的脸色苍白,望着宋拾刚刚的位置,发闷的笑意在胸口震颤。


    “大人呢?”镇长浑身污泥,茫然地起身,突然视线被高大的身影遮住。


    男人在注视下,迈开长腿走向他。


    “你最好祈祷她能回来。”伽蓝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但眼神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优雅的腔调在舌尖上打着旋,“不然……你就要祈祷你们镇没事了,我不是她,我不在乎你们镇上有多少无辜的小孩。”


    他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无论是好是坏,只要她想,他都会做。


    但总让自己陷入危险中,显然不是美德,如若必要,他会纠正这一切。


    ……


    乌云沉沉,雨如细密织网,罩住整个挪亚街道,雨水打湿花瓣,润湿泥土。


    一辆暗银色悬浮车停下,车门缓缓打开。


    一双黑靴踏在松软的泥土上,踩碎枯黄的落叶。


    湿润的薄雾,像撕不破的细纱,低飞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


    有人摊开手,接住那根落羽,平平无奇的褐色羽毛。


    女人面容清丽,一身卡其色风衣,踏着黑色短靴。风衣长至小腿,松散地敞开,透出挺括的白衬衫。


    “谅雀小姐,回溯基地就是这里了。”金发女人撑开雨伞,罩在头顶,挡住湿热黏腻的雨。


    谅雀墨似的眸子扫过小镇。


    这里飘逸着好闻的花香,蘑菇样式的房屋俨然有序,有几个孩童踩着水坑,嬉笑玩闹。


    街道算是热闹,商贩们吆喝着,摊位上瓜果齐全。


    人们看见她们,总是颔首微笑。目光里是谅雀熟悉的奉承,和不熟悉的善意。


    而今晚,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了。


    “小拾姐姐!”


    一阵清爽的柔风将一个活泼的孩子送到两人面前。


    绿眼女孩仰头,满脸好奇:“姐姐,你头发变长了哎。”


    面前的小拾姐姐,身形依旧消瘦单薄,黑发随意地扎在后脑勺,熟悉的五官,却又带着说不清的陌生感。


    就像……另一个人。


    安妮摇了摇头,打散思绪,拉起她的手,“姐姐,默默还是做不到,要不然你再教教他,他今天的眉毛都能夹死蚊子了。”


    “小姐,您居然偷偷来过这个地方,甚至没告诉我。”温妮莎幽怨地看向谅雀。


    “他们把我看得很紧,特别是你哥哥,就算我长出翅膀,也不可能离开。”


    谅雀平静地眨动睫毛,“不过无所谓,对吗?这趟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她垂眸,看着掌心的小手,“我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位姐姐又是谁呀?”安妮无措地抿唇,对方手掌冷得像块冰。


    “你不是要给我看什么吗?”谅雀僵硬地牵动嘴角,温妮莎告诉她,这叫“微笑”。


    女孩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对,默默!”


    女孩牵着她就往街道深处奔跑。


    “谅雀小姐,万一是回溯的圈套怎么办?”


    无人回应。


    温妮莎咬咬下唇,下定决心似地追上去。


    跑了几步她便意识到不对劲,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只飘下一句:


    “不用担心我。”


    雨势渐大,盖过了脚步的声响。


    “默默怎么也发不出你说的蓝光。”


    女孩说着,拉谅雀进了一个大院。


    孩子们哄闹着,荡秋千捉迷藏,只有一个男孩坐在角落里,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


    “默默,小拾姐姐回来了!”


    男孩猛然看过来,抱着什么跑了过来,他扬起嘴角,双手捧住花环:“姐姐,还给你。”


    对方并没有接,他仰头,看清面容后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将花环护在身后。


    “你不是小拾姐姐。”


    谅雀俯下身,与他平视:“我的确不是她。”


    闻言,连安妮都吓得后退,躲到默默身后,“可是,一模一样啊。”


    “你们说的小拾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谅雀眉头微微上扬,好奇问道。


    虽然她一直被关在联邦,但不代表一无所知,很多外界的消息温妮莎都会告诉她,比如……她的克隆体。


    对于克隆这件事,谅雀并不愤怒,只是好奇那个活下来的克隆体。


    她一定替她见过了很多东西。


    谅雀天生体弱多病,联邦花费损耗金钱时间,也无法改变她最多还能活两年的寿命。


    制造她的克隆体,无可厚非。


    联邦一向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何让一个人对联邦死心塌地?


    先给她希望,再摧毁希望。


    一只宠物狗,几个好朋友,只是快要轮到她了而已。


    “小拾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很厉害,她还是精神师哦!”安妮探出头,有些怯懦地说。


    “安妮!”默默严肃呵斥。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啊。”


    默默纠正她:“坏人是不会把坏写到脸上的。”


    “小拾姐姐也长这样啊,难道小拾姐姐是坏人吗?”安妮不赞同。


    谅雀真心实意地弯起了嘴角,看向警惕的男孩:“你想学精神术。”


    这是一个陈述句。


    男孩的脸唰一下红了,“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教你怎么释放精神术法,交换是,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特别是你们的小拾姐姐。”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男孩又后退几步。


    谅雀愣住,她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我们是姐妹。”她平静的脸上一本正经,“你看,我和她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说谎于她而言,就像喝水那么简单。


    两个孩子沉默许久,终于,男孩大概是耐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屋檐,敲醒草丛沉睡里沉睡的青蛙,屋内的老式钟表缓慢跳动,像是一场合奏演出。


    手腕处传出震动,谅雀点开通讯,是温妮莎哀怨的声音:“时间到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回去。”


    “知道了。”谅雀放下手臂,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再次嘱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好。”默默脸上的符文淡了下去,难为情地垂下头,“谢谢你。”


    安妮不舍地捏住她的衣角:“姐姐你还会来吗?说不定小拾姐姐也想你。”


    谅雀眸色暗淡,轻声:“我更希望我不会再来。”


    今晚,挪亚就会消失了,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第42章


    “嘭!”巨蟒猛地撞上屏障。


    明亮的光团, 如疾风般飞至。


    它竖瞳骤然一缩,像是清醒大半,蹿过袭来的攻击,身又一扭,朝着宋拾的方向袭来。


    宋拾稳住呼吸,掌心再度凝聚光,鼻尖隐约嗅到阴冷的蛇腥气。


    顷刻之间,尖锐的獠牙,猩红的蛇信子近在眼前,光团几乎要凝聚成形。


    刺啦一声布料撕破的声响,比光团更快的是道红影,一闪而过,她甚至没看清是什么。


    下一秒,巨蟒消失了。


    她不禁屏住呼吸。


    屏障内只剩下她……不,还有个东西。


    距离她十米处,那个刚膨胀起来的红影, 突然肉眼可见地萎缩下去, 逐渐变成她熟悉的样子——天使三十三号。


    活肉活跃地蠕动了几下。


    宋拾这才想起背包,放下一看,果不其然, 豁开一个大口。里面的器皿倒是完好无损, 仅仅只是塞子掉了。


    “……”毫无疑问,活肉比巨蟒更棘手,直接上手相当于给它加餐了。


    还未想到对策,三十三号已经调动每块肌肉朝她蛄蛹而来。


    肥厚黏腻的肉芽,像无数触手,缓慢移动, 伸缩之间留下一道长长的黏液。


    好恶心。


    背包从手中脱落,宋拾额头出了层汗,踉跄着朝后退了退。


    如果把领域解除,它要是跑了,后果不堪设想,可不解除……


    冷汗渐渐浸透衣衫,吸血虫般附着在在皮肤上,冷不丁地,鸡皮疙瘩爬遍全身。


    她的神经像根绷紧的弦,视线紧紧追随那块活肉。


    出人意料的是,它蠕动到背包旁就停下了,肉芽伸长探进背包的罐体里,整块缩了进去,还颇为体贴地伸出一根肉芽卷住塞子,盖好。


    “?”宋拾不懂,但大为震撼。


    她小心翼翼上前,半蹲下扒开残破的背包。三十三号像失去了活性,安静地待在器皿中。


    它出来……好像只是吃个外卖。


    宋拾用碎布裹紧罐子,抱起,刚松弛下来的肩膀又紧绷起。


    论坛承认伊索纳德号上运的是活肉,可任务进度仅仅到了45%,说明提交的信息依旧不足、不准确。


    要么船上还有别的东西,要么就是让她填写得更加具体些——活肉究竟是什么?


    这些,恐怕要等伽蓝记忆全部恢复,才能得出答案。


    蓝色的屏障化作点点碎星,消散,周遭场景随之变化,树林雾雨,青草土腥。


    雨幕下,男人顶着雨水快步走来,他濡湿的碎发黏在脸颊、额头,显得脆弱狼狈。


    高大的身影罩下来。


    “主人!”那双眸子颇有些委屈,“为什么不带上我? ”


    湿热的呼吸洒在头顶,两人挨得极近,她清楚地看见他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克制,又像是后怕。


    他的目光太过缱绻温柔,一不小心就要将人溺毙。


    真情还是假意?宋拾不知道,但它必须是真的。


    她需要他的记忆,需要他恢复全部记忆后不反水。


    “低头。”


    闻言,伽蓝乖巧地垂下头。


    “真乖。”她含笑,捧起他的脸。


    那双手并不白嫩,它生着厚厚的茧子,粗糙但足够温暖。


    他喉结滚动,被她抚过的地方如被羽毛扫过,泛着若有若无的痒意。


    “因为我需要你在外面帮我守着呀,我需要你,伽蓝。”


    她亲口说,她需要他。


    伽蓝垂下眼睫遮住情绪,嘴角悄悄翘起,“如果这是主人希望的,那么,如您所愿。”


    宋拾放下手,视线穿过他,看向不远处的寥寥几人,镇长、阿博特和贝蒂,其他人应该都已经回去了。


    见她看过来,几人这才靠近。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镇长露出笑意,皱纹更深了些。


    贝蒂眼尖心细,一眼就看见她抱在怀里的包,“是不是破了?要不让阿博特给您修一下,别看这小子五大三粗的,针线活一点也不差。”


    阿博特红了脸,腼腆地看向宋拾,挠了挠头,“小拾小姐如果放心,就可以交给我。”


    “我可以学吗?”伽蓝突然出声,微笑着同阿博特对视。


    “您要学?这当然可以。”阿博特并没品出不对劲的地方,一脸憨笑地答应。


    回到小镇后,日落西山,待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昏暗,只有头顶静谧的星空图。


    夜晚的湖泊泛着冷色的涟漪,星月在湖面上闪烁。


    一年一度的篝火晚会并不会为亡魂而取消,如往年那般,镇民聚在湖边,架起篝火,星星点点的火花崩溅。


    镇长说,这次死伤是最轻的一次,三个人受伤两个人死亡。


    不知为何,宋拾脑海中,浮现清晨那个调皮男孩的脸,她看向聚在一起玩闹的孩童们,没有他的身影。


    从今天开始,那个院子里又多了一名孤儿。


    一杯杯冷酒下肚,宋拾面上绽放着笑,看着眼前欢快的人们。


    林默还是不喜和人亲近,扭身躲过镇长的手,安妮换了身新裙子,同漂亮的姑娘们跳舞,像是只欢乐的蝴蝶,还有腼腆的阿博特,被女孩追着灌酒,就连伽蓝也被壮汉们揪去比谁更健壮……


    就好像,一场美梦。


    她站起身,为舞者们鼓掌,替她们喝彩,逃亡的心惊胆战与未来的迷茫也在此刻尽数卸去。


    可寂寞却又如同潮水涌来。


    宋拾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她总是朝着被迷雾遮挡的未来奔去,从不去回头,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反复品味的东西吧。


    又或许有那么一点。


    记忆与思绪逐渐飘向更远、更远的地方,飘到一望无际的农田上,泛黄的画面清晰起来。


    “宋拾,你爸妈回来了!”伙伴远远跑来大喊。


    “真的?”乡间小丘上,女孩惊喜抬头。


    “真的!”


    丢下手里的蟋蟀,一路奔回家,那个已经走了无数次的泥巴路,第一次那么蜿蜒漫长。


    高大的槐树就在眼前。


    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木门,爸爸妈妈,就在里面。


    近在咫尺的亲人,她却迟迟未推门而入,在终于鼓起勇气推门时,突然爆发的争吵扼制住了她的脚步。


    “离婚!我是和你过不下去了!”


    “离就离!”女人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撕碎她的耳膜。


    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孩子我也不要了,你带走吧。”


    “带走?带着那个拖油瓶我还怎么结婚啊?宋志深,你还是个男人吗?!她要是聪明讨喜点还好,你看看考的那破分数,连一科及格的都没有!”


    “谁让你生的是个女孩,生下来也是赔钱货!祸害!”


    赔钱货,祸害……


    没关系,没关系的,宋拾。女孩手掌贴在门上,眨了眨眼,将逼出眼眶的泪眨了回去。


    “哎呀,别吵了,囡囡我养着就行,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还能动,囡囡的事,以后不需要你们操心。”


    年迈的身影从她身旁推门而入,苍老的声音、熟悉的口音让她好不容易憋住的泪大颗大颗落下。


    “奶奶。”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个苍老的人抱住了她:“囡囡不哭,乖哦。”


    那时丧尸潮还没爆发,奶奶总是躺在旧藤椅上,抱着她,扇着蒲扇:“囡囡长大以后要去大城市的哟。”


    “奶奶也去!”


    老人眼角的皱纹露出笑意:“奶奶也去!”


    “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奶奶拉着她的手,在后院种下草莓藤。


    奶奶说,等草莓成熟结果了,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草莓、草莓,她期待了一整个冬天,但冬季太过漫长,漫长得大雪带走了她的奶奶,唯一爱她的人。


    她哭着、喊着,撕心裂肺,嗓子都哭哑了。


    但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没有人喊她囡囡。


    爸爸将她带走了,虽然,不情不愿。


    她没能看见草莓藤结果,惦记了好久的,奶奶亲手栽的……


    恐怖的丧尸潮终于爆发,犹如洪水大火,蔓延全球,为一个时代拉下最后一幕,画上圆圆的句号。


    末世是个什么地方?


    秩序失衡,人性崩坏,社会消失。


    善良道德成了最可笑的笑话,而卑鄙残忍却成了那个时代能活下去的真言。


    她看着身边的人死亡,看着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家庭早已成为末日课本上的一个概念;看着高楼大厦倾倒,炮火不断,政府垮台,邪恶与欲望笼罩那个时代。


    还记得某个清晨,爸爸反常的温柔,揉着她的脑袋,柔声细语:


    “小拾是不是也很想妈妈?妈妈就在外面,你去把她接过来,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可是爸爸,楼道里都是丧尸啊。


    她仰头看着父亲,荒唐地妄图从他眼里找出半点不舍与愧疚。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的不近人情。揭开一切贪婪罪恶的面纱,人性的丑陋在生存下展露无遗。


    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要赌,赌赢虽然皆大欢喜,但输的代价,她给不起。


    “主人,主人?”伽蓝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拾回过神来,“怎么了?”


    青年身体前倾,触上她的眼角,“你好像很难过,眼泪。”


    玉质的指腹上,晶莹的水珠。


    她眨了眨眼,“眼睛里进东西了。”


    第43章


    摇晃的酒液, 透过玻璃杯,她看见伽蓝绅士俯身,伸出右手, 深色的眸子专著地注视她:


    “美丽的女士, 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跳跃的火光映在脸上,宋拾泛红的面颊上有了些许醉意,她搭上手,“当然可以,我答应过你。”


    但愿你不会后悔,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夜色渐深,篝火的热气驱散了空气中的凉意,年轻的人们踩着鼓点,跟着节奏,相拥漫舞。


    短发女人垂下头,视线里,她的黑靴结结实实踩在另一只鞋上, 第十次了。


    青年面色未变,嘴角噙着温柔弧度,“主人跳得越来越好了。”


    宋拾:……? ?


    “你认真的?”


    “伽蓝不会欺骗主人。”


    如果不是胸膛传来沉闷的震动,她差点就信了。


    伽蓝闷声笑出声,促狭地弯起眸子:“踩到鞋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了,怎么不算进步呢?”


    说得好,下次不要说了。


    她恶狠狠瞪过去,重重碾过他的脚,听见一声闷哼,才心满意足坐回草地上。


    “主人……”伽蓝委屈地凑过来,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我再也不开玩笑了。”


    宋拾没理会他,将裹满布的罐子掏出放旁边,顺手把背包丢到他怀里,“不是说帮我修包吗?修吧。”


    听到她的话,伽蓝搂紧包,真跑去找阿博特学习针线活。


    终于走了,可算清静了。她刚想再续一杯酒,就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


    漂亮的男孩跑到她身旁,盘腿坐下,递出已经蔫吧的花环,“还给你。”


    接过花环,宋拾捏了捏皱皱巴巴的花瓣,问道:“怎么样?”


    问的是精神术法。


    “成功了!”林默欣喜点头,“虽然练得还不算好,但只要再练练,肯定能更好……所以我现在也是精神师了吗?”


    “当然是啊,等会你告诉镇长,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不!”


    孩童略显尖锐的声音,随着篝火的火焰噼里啪啦炸开。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回答的又太过果断,引得宋拾不得不扭头看他。


    男孩生得唇红齿白,此刻那双葡萄黑的眸子愤怒亮起,单薄的身体颤抖:


    “他、他没你们想的那么好……他不会帮我的。”


    她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信,任何人都不会信,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镇长,大好人,可根本不是!他就是个——”


    说到最后,林默止住了,他看起来苍白极了,手指蜷缩又松弛。


    “这样啊……”宋拾仰望满天星河,夜色舞台上繁星簇拥着银月,热闹又寂寥。


    她伸出手,似要抓住星河,“既然他不行,那就换个人。”


    “换个人?”男孩垂下头,“也许我可以找贝蒂婶婶。”


    扑通仰倒在草地上,鼻间是青草泥土的清香,她头枕胳膊:“想要什么奖励吗?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奖励?”


    林默诧异地睁大眼。


    “成为精神师,难道不值得一个奖励吗?”宋拾醉醺醺笑起,“想要什么?”


    男孩沉思良久,目光落在她的腰间,伸手一指,“我可以要这个吗?”


    宋拾顺着他的目光一摸,是那把消音枪,已经没子弹了。


    她爽快地掏出来,抛到男孩怀里。


    林默摩挲着冰凉的枪,嘴唇嗫嚅:“为什么?这可是枪,你就那么给我了?”


    “想要就给你咯,这有什么。”宋拾翻了个身,“里面没有子弹了,想要子弹靠自己哈,没有售后。”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就在宋拾以为他已经走了时,眼前悬下来一串玻璃串成的手链。


    是早上陈才俊给的珠子,当时看他拿着弹弓,她还以为是当弹珠用的。


    男孩害羞的声音:“本来是要送给安妮的,现在送给你了。”


    宋拾坐起身,弹了下他的脑门,“行了,我手腕可没那么细,你留给安妮吧,她肯定喜欢。”


    林默缩回手,他漂亮的眉头蹙起,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认真看着她。


    “其实……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本来要保密的。就是在你们走后,安妮拉着一个人来到了大院。”


    “嗯。”宋拾颔首,顺手将酒杯蓄满。


    “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噗——”酒液从口中喷出。


    ……


    联邦会堂。


    “就这么决定,在挪亚准备吧。”


    谅雀耳朵嗡鸣,她握紧掌心,只觉得胸口郁郁发闷。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不真实。


    像安妮默默这样的孩子,挤在挪亚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努力地活着,但在掌权者眼里,他们比联邦,不,比查普曼家里的野草还卑微的苟活。


    可老爷们挥一挥手,上嘴皮磕下嘴皮,轻易地抛弃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因为在老爷眼里他们连“人”都不算,是吗?


    “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吗?我亲爱的指挥官,你看起来有些冷。”


    查普曼和蔼微笑,泛冷光的镜片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她无法克制身体地颤抖,愤怒让她苍白的脸近乎惨白。


    “先生,”她站起身,左手握拳放在胸口,平淡如死水的眸子染上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我认为不应该这么轻易地下决定。”


    “你有什么见解呢?大指挥官。”查普曼有些惊诧,但嘴角仍挂着和蔼的笑容,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挪亚的人民,他们该怎么在炮火中活下来?”


    上位者轻轻嗤笑,眼尾的细纹扭打在一起,“孩子,要想达成目的怎么可能没有牺牲?为联邦牺牲是他们的荣幸,这一条,我想联邦老师应该很详细地讲过。”


    “联邦利益至上。”条件反射般,谅雀脱口而出。


    “是的,我的孩子。”上位者半个身子躲在阴影之中,嘴角的弧度温和又残酷。


    “可我认为……”


    “够了!”


    温妮莎拍桌站起,四方的视线从谅雀的身上移到她的身上,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咬了咬下唇,“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她看向谅雀,神情严肃:“谅雀小姐,这是联邦会堂,我们只需要执行,而不是质疑。”


    温妮莎手心沁出的冷汗不断告诉她这么做是有多冒失。


    谅雀深深凝视她,最终微敛眼皮,放在胸口的手垂下。


    “我不该质疑联邦的决定。”


    会议除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外,进行地非常顺利。


    结束后,谅雀利落起身离开,一秒视线都未在温妮沙身上停留。


    “谅雀小姐!”


    温妮沙跟在她身后,追上她并不难,可她始终自觉保持一段距离。


    “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这是联邦会议厅。”她说到最后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谅雀转身,眼底是深深的失望:“挪亚的人民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因为联邦的利益失去生命。”


    “那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您那几句话能让他们放弃决定?”温妮沙用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口。


    “选在挪亚,对联邦百利无一害,挪亚不过是个落后偏僻的穷地方,里面的人也不过是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鬼,回溯就藏在这里,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剿灭回溯,对联邦而言,就是铲去了一部分威胁。你觉得他们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值多少星币?哈,不值一提。”


    “……”


    良久的沉默。


    温妮沙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的内心开始忐忑,她不确定谅雀会不会听进去,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可谅雀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存在就是他们欲望发酵的温床,我不希望这样。”


    “联邦,不该如此。”


    那双眸子干净又澄澈。


    温妮莎心脏抽搐了下,有种失去掌控的恐惧感。


    ……


    夜色湖泊,映着银月,波光粼粼像是洒满碎金,舒服的凉风不时吹来,惬意极了。


    篝火周围,年轻的男女们精力旺盛依旧,奏乐打鼓,唱歌跳舞,又有情侣避开人群,在湖边散步。


    孩子们尽情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好不欢乐。


    除了宋拾。


    她瞪大眼,放下酒杯,“和我,一模一样?”


    一瞬间,一切最坏的念头涌上心头。


    该不会是本尊吧……来这里干什么,抓她吗?


    “那她知道我吗?”宋拾抓住他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他。


    林默见她反应那么大,有些发蒙,“她、她知道,当时安妮把她错认成你了。但是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


    “哪有坏人会把坏写在脸上?她是不是想找我?”


    好熟悉的话,他今天刚说过,林默沉默了。


    “一开始她好像并不知道你,后面又说你们是姐妹,她演技真的好拙劣。”男孩说道,“她对你很感兴趣,问的全都是你的事。”


    “都问了什么?”


    “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喜欢吃什么……”男孩记性不错,背菜名般念得她头疼。


    “她没问我在哪?”


    “没问。”


    “……”


    本尊……好像真的只是好奇?不过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挪亚?


    不管是什么,安全更重要,今晚她必须离开这里。


    第44章


    她站起身, 四下去寻伽蓝的身影,视线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落到被人簇拥的青年。


    旁边的酒杯不停地往他唇边蹭, 伽蓝摇头拒绝, 但少女们依旧不依不挠。


    阿博特醉醺醺地举着酒杯:“这是挪亚的习俗,每年篝火晚会上都要喝一杯烈酒,代表着能和喜欢的人轰轰烈烈走下去。”


    伽蓝皱紧的眉毛舒展,垂眸沉默了半晌,才接过酒杯:“好。”


    不,不行啊!你小子一杯倒,喝完这个还怎么离开。


    她捡起罐子和花环, 迈开腿, 奋力扒开欢快的人群:“别喝!伽——”


    话哽在喉咙里,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软绵绵得像棉花,被卸去全部气力般向后仰,随时跌入无尽的黑暗。


    “伽蓝……”


    宋拾嗓子发紧, 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还是中招了。


    她踉跄着,狠狠咬破舌尖才清醒了一瞬,意识的尽头,释放出最后一道精神术法。


    淡蓝的光在她怀中稍纵即逝。


    身体重重跌落, 掌心、鼻尖是青草香,蔫掉的花环就在手旁边。


    “小拾姐姐!”两个孩童清脆的声音。


    “小拾姐姐你怎么了?!”


    绿裙子女孩撞开人群,跑到她身旁,担忧地攥住女人的手,“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镇长爷爷——”


    “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孩爆发出尖锐、崩溃的声音,高亢刺耳。


    “她帮助了挪亚!为什么?!”


    安妮被吓的怔住,随即流下泪,“默默,默默为什么要吼镇长爷爷?”


    为什么?


    黑色的瞳孔逐渐涣散,像是溺入深海,隔着厚厚的海水泡沫,传来镇长不甚清晰,虚伪至极的声音: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挪亚啊。”


    噼里啪啦的篝火,凑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伪善的领导者,构成一个圆环。


    “要不是她,杰弗里和陈才俊也不会死。”窃窃私语,窸窸窣窣,人们悄悄议论着。


    “不,不是这样的!她帮我们杀死的大兔子。”


    林默握紧拳头,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们那么陌生,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仿佛找到了支撑:“贝蒂婶婶,你告诉他们真相。”


    视线聚过来,贝蒂神情慌乱了一瞬,紧接着摇头:“林默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再捣乱了,我们要相信镇长的决定。”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看着镇民们的指指点点,唾弃和口水。


    “阿博特,你去搜身。”镇长愉悦地眯起浑浊的眼睛。


    这个女人总是随身携带背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也裹得严严实实,肯定是个大宝贝。


    “好。”阿博特看了一眼昏倒的伽蓝。


    他怕他一杯不倒,特意往酒里下了大剂量的药。


    精神师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败在他们普通人手里。


    他嗤笑一声,走到镇长身旁,目光落到昏迷的女人身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忍,“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镇长压下眉毛,阴沉着老脸:“怎么,你真喜欢上她了?”


    “我、不……”阿博特眼神躲闪,将情绪咽下,“没有。”


    他再无迟疑,上前拉开安妮,一个男孩拦在她身前,幼狼似的眸子,恶狠狠怒视。


    阿博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那么倔强。他叹气,半蹲下拍拍男孩的肩膀:


    “听话,不要总和镇长作对。挪亚能有今天全多亏了他,不然咱就要像久藤其它地方的人四处流浪,捡垃圾吃。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的女人。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上山后是她故意引出巨蟒,让我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林默抿唇,“我不信。”


    “是真的。”贝蒂也站了出来,她拉住两个孩子,“你们不信镇长,还不信贝蒂婶婶吗?”


    “婶婶,你教育过我们做人要诚实。”


    安妮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默默,贝蒂婶婶不可能骗我们的。”


    林默没再说话。


    在这个间隙,阿博特已经上前搜好了身,他蹙眉,起身:“她身上没有东西。”


    “不可能!”镇长重重咳嗽了几声。


    “真的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按老规矩办。”


    他阖上眼皮。


    ……


    “轰隆!”电闪雷鸣,暴雨骤至。


    巨龙似的乌云盘踞上空,厚重的雨幕下,一辆悬浮小货车停在了寂静的湖畔旁,随即如鬼影般消失。


    “快醒醒!”压低的声音。


    宋拾眼皮无力地半掀开,光线很暗,隐约能听见雷鸣与水流声。


    “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她这是人生又重开了?


    待眼皮完全睁开她才看清眼前的人,扎着深栗色辫子的少女,宋拾对她有点印象,跟着进兔子洞的姑娘,好像叫……南希。


    “嘘。”南希将食指贴在唇边,几乎用气音,“您现在肯定有很多疑惑,但请先听我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他们不知道我偷偷溜进车里了。”


    宋拾默不作声打量车厢,铺满的晶矿竟是熟悉的婪鲸矿,伽蓝倚靠着她的肩膀,双眸紧闭。


    他的脸色不正常地苍白,呼吸微弱。


    “不过这位睡得太沉了,我没能把他喊醒。不管怎么样,能救一个是一个,您跟着我走,肯定能离开这里。”


    “直接炸掉车不更方便吗?”宋拾对上她不安的眼睛。


    南希怔了怔,随即猛摇头,“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我们现在在回溯的基地,他们……他们很恐怖。”


    像是想起什么,她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回溯啊……宋拾看着满车的婪鲸,毫不觉得意外。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淡淡的蓝光从指尖溢出,青烟云雾似地绕上伽蓝。


    昏迷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释放术法,试着将三十三号塞进领域里,没想到成功了。


    也就是说,领域不仅能当避难所,也能当储藏柜用。


    南希捂住嘴唇,克制住惊呼,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出现幻觉。


    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宋拾张了张嘴,做出“我们走”的口型。


    她没有问“你为什么帮我”,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还能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


    没有。


    那还需要顾虑什么?


    南希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慢慢拉开,尽可能将噪音压到最低。


    拉到容纳人的宽度。


    好在车开的不算快,南希酝酿了下,闭眼跳了下去,宋拾紧跟着跳下。


    悬浮货车逐渐远去。


    狭长的甬道,望不到尽头,墙角每隔六七米安装着一盏照明灯。


    墙壁上是回溯的标志,银灰色的“ X” 。


    南希双手合十:“希望回去的路上不要碰见回溯成员,不要碰见他们。”


    也是,联邦最大的恐怖组织,怎么可能不害怕。不过令宋拾好奇的是这个镇怎么和回溯扯上了关系。


    难道是因为婪鲸?


    越想越合理,回溯百分之九十多的成员都接受了机械化,靠着婪鲸续航续命。而挪亚靠采矿为生,这个矿,十有八九就是婪鲸矿。


    看着少女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忍不住问:“既然那么怕回溯,为什么还敢来救人?”


    “因为你们是好人……那些丑兔子吃掉了我的家人,而你帮我们把它们全消灭掉了,是英雌。”南希认真说道,她琥珀色的眸子一片纯净,像沐浴暖阳的向日葵。


    “也还好啦,虽然我确实挺厉害的。”宋拾一脸谦虚地捏捏耳垂。


    但下一秒她神情突然凝重,眉毛不自觉凑近。


    “怎、怎么了?”见宋拾表情大变,南希惴惴不安地双手交叉在一起。


    “脚步声。”


    话落,那阵本不算清晰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有人,来了。


    ……


    雨越下越大,雷鸣阵阵,天黑得像吃人的怪兽。


    安妮害怕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始终没流出来。


    默默又被关禁闭了,这个房间只剩下她了。


    禁闭室那么黑,默默肯定比她还害怕。


    几乎是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她从默默的抽屉里翻出手电筒,又套上了自己的小雨衣。


    推开门,一道可怖的深紫色闪电劈在黑漆的夜空中,吓得小姑娘瑟缩了下,差点跑回被窝。


    没事的,安妮。


    她悄悄为自己打气。


    禁闭室离大院并不算太远,但在暴雨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遥远。


    暴雨还在下。


    绵密的雨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密密麻麻地拍打在安妮身上,尽管浑身湿透,始终不曾停歇地奔跑,她的眼睛眯着,试图通过模糊的路标确认方向。


    腿上像灌满了铅,沉甸甸,每抬动次腿都要耗费她巨大的体力,重重的呼吸声疲惫地从嘴里吐出。


    跳过水坑,冒着大雨,终于看到禁闭室的“蘑菇屋”屋顶。


    禁闭室在二楼,默默就在上面。


    “轰隆”震耳欲聋的雷鸣,她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蹲在楼梯道心里默数了三十秒。


    一,二……三十。


    她起身,蹑手蹑脚上了楼,发现那么多房间 ,根本不知道默默在哪间屋子。


    小姑娘鼓起嘴巴,有些丧气,突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寻着声音,来到了一扇门前。


    她趴在门口,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和几声咳嗽。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镇长爷爷的声音。


    爷爷住这里?她刚要蹑手蹑脚离开,就听见默默吃痛的啜泣。


    镇长爷爷不会是要体罚默默吧!


    她拧开门把手,重重把门推开。


    白炽灯下,刺痛了眼。


    “默默……”


    女孩哽咽,却不敢放声大哭。


    那一根弦终是断了。


    林默的手探入枕头下,那里有一把枪,庆祝他成为精神师的枪。


    这并不是一把空枪,里面还有颗子弹。


    逃避是懦夫,莽夫注定成不了英雄。


    食指扣上了扳机。


    那现在,他算是什么?


    硝烟从枪口溢散。


    第45章


    明亮的白炽灯下,男孩握枪的手微微颤抖,那座一直压着他的无形大山在此刻消失了。


    那个丑陋的老家伙终于死了,死得很不体面,那双浑浊的眼珠瞪着老大,惊愕永远停留在脸上。


    他死了。


    林默攥紧手指,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百般复杂的情绪交织,凝成泪水顺着脸颊划到下颌。


    突然,一声哽咽传来,她像是憋坏了,用牙死死咬着手,以防发出太大的动静。


    安妮泪流满面,哭花了整张脸,她抽噎着,视线落到那尸体上:“默默……镇长爷爷……”


    “乖,不要看, 出去吧, 等我收拾好。”


    她抬头,发现这个从来没有哭过的男孩,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


    “好不好?”明明声音颤抖的厉害, 可是安妮还是听出了温柔。


    “好。”


    电闪雷鸣, 走廊一片死寂的漆黑。


    安妮瑟缩蹲在门口,双臂环绕抱紧自己,眼眶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一个是她最敬爱的镇长,一个是对她最好的默默。


    六岁,她被院长收养,进了大院, 正式有了家。


    大院里都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和她住同一间房的男孩阴郁沉默,没有孩子愿意和一个“哑巴”玩,可安妮就是喜欢他,也许是觉得这个大哥哥可怜,也可能是因为人家长得太好看了。


    安妮仿佛看不见对方的排斥,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她常常对着他犯花痴,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贝蒂婶婶给她的零食她也会分给他,久而久之,男孩便也默认了她的存在。


    男孩叫默默,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安妮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摇头,没有说话。


    她曾经想过,不被别人收养就和默默在大院一起长大也好,可是默默那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呢。


    但默默却说,没有人能收养他。她却不信,觉得他口气好大。


    但,似乎真的没有人领养他。


    有次,镇上的一对老夫妇明明看中了默默,却领走了另一个男孩。


    她一边替默默觉得不满,一边又在窃喜他没有离开。


    默默总是温柔的,耐心地教导她道理和知识,在她发烧的时候会守着自己一夜没睡,并且在他们成为好朋友后,他的零食就全归她了。


    大雨天打雷的时候,她吓得躲在被子里发抖哭泣,是默默安慰她,唱摇篮曲。


    曾经的点点滴滴,化成一座天秤,默默毫无疑问是最有重量的。


    脑海中闪过那些不堪的画面,安妮垂下脑袋,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攥紧撕扯,无法忍受的疼痛,痛得呼吸不上来。


    “嘎吱”门开了。


    光洒下来,连同一串亮晶晶的东西也垂到她眼前。


    是用玻璃珠串成的手链。


    “送给你。”林默蹲了下来,将手链套进她的手腕。


    他看起来是那么镇定,仿佛一下子成长许多岁,如果忽略因恐惧抖动的手的话。


    解脱与喜悦过后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密不透风地要将他淹没,拉入无间地狱。


    可以肯定的是,其他人要是知道他杀死镇长,他绝对会死得很惨。


    “安妮,我们离开这里吧。”林默像是下定决定,认真地望着小女孩。


    “我是精神师,联邦会优待我们的,一定会比大院好。”


    安妮从未想过离开这里,大院就是她的家,可如果默默要走……


    “好,咱们离开这里。”女孩吸吸鼻子,擦干眼泪。


    意料之外的回答,林默眼眶又是一湿。


    他站起来,紧张兮兮地四处观望,“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天那么黑,还下着雨……”


    “天一亮,就走不了了。”


    安妮沉默了下,仰头:“我先回屋拿零食和水。”她攒了有一柜子的零食。


    林默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点头:“那你回去拿吃的,我去偷猎枪,这样我们才能自保。”


    他顿了顿,又道:“你一个人可以吗?如果害怕,我先陪你回大院。”


    “不。”安妮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严肃,“分开行动才能节省时间,我长大了,不会再怕打雷了。”


    “那……好吧。”


    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大雨淅淅沥沥,两个孩子朝着不同的方向跑,闯进暴雨中。


    猎枪都在阿博特家里,只要悄悄地,他会成功的。


    很快,他和安妮就能逃离挪亚,拥抱全新的未来。


    狂风刺骨,雨水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冻得脸发青,他哆嗦着,咬着牙朝阿博特家跑。


    不知道是不是冻出幻觉,他只觉耳边嗡鸣,一抬眸,愣在原地。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闪烁着大大小小的“星星”,这些“星星”盘踞在挪亚上空,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直到某一刻,林默才看出那根本不是星星,而是飞艇。


    好壮观。


    林默瞪大眼,任凭雨水进入眼眶,他望着愈发明亮的夜空。


    一簇簇红光犹如流星划破黑夜,撕开一道美丽的口子,极速落到这座寂静的小镇上。


    有孩子探出头:“妈妈,是流星!好漂亮!我要许愿……”


    “轰。”


    “轰。”


    “轰。”


    流星坠落。


    愿望终究是要落空。


    那些“蘑菇房”顷刻间炸成废墟残骸,睡梦中的人还未清醒,不用经历死亡逼近的痛苦,那些还醒着的,哀嚎呼救成为他们最后的遗言。


    “救命!救命!”


    “流星”纷纷落下,爆炸吞噬掉一切痕迹。


    半空中扇动翅膀,急着逃离的飞鸟被火光湮灭。


    那面漂亮的湖泊被炸得水升到半空,连同鱼虾的尸体落到岸上。


    此刻的挪亚是火刑场,人间炼狱,浓艳艳的火海吞噬掉一切死物、活物。


    “咔嚓”大树燃着火倾倒,倒在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嚣张的火舌舔舐他的皮肤。


    参天的火光,林默身子发软,使不上来劲,他的脚像是生了根,牢牢扎进地面。


    萤火虫似的飞艇在空中盘旋,映照得夜幕亮如白昼,红色的“卵”从天而降,炸开朵朵火花。


    他睁大眼,看着头顶的那颗悄然划过,朝着他熟悉的地方降落了下来——


    大院。


    熊熊烈火映红了天空。


    安妮还在那里!


    大脑嗡一声炸开,林默从来没跑过那么快,拼命地往回跑,一刻也不敢停。


    冷风疯狂往他口鼻里灌,冷入骨髓,他嗓子返出淡淡的铁锈味。


    “安妮!”哀戚绝望的呼喊。


    “安妮!!”


    “轰轰轰。”


    炮弹轰炸过的土地坑坑洼洼,有的甚至是数十米的深坑,入目皆是满目疮痍,废墟残垣,火光漫天。


    林默停在一处废墟堆旁,心存侥幸心理,目光来回在其中逡巡,可除了碎石便还是碎石。


    冷雨无情地拍打他的面庞。


    男孩近乎绝望地抽泣了下,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发了疯般用手搬开那些烧得焦黑的碎块。


    “安妮!安妮……你在哪?!都怪我都怪我,我应该和你一起的。”


    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口腔,咸咸的苦涩。


    稚嫩的手指死死地扣起一块块碎石,锋利的棱角将他的手磨得血流不止。


    林默像感受不到疼痛,不顾一切地翻找。


    指甲劈了断了,割伤的肉外翻,沾着焦黑的尘土的烂肉又重重按下。


    终于,他翻到了一截白,绿袖子,戴着玻璃手链。


    “安妮!”


    无人回应。


    他的手抠得血肉模糊,却仍不知疲倦地搬开那些碎块,但搬到一半,林默绝望了。


    他再也听不见爆炸声,看不见废墟火光,眼中只剩下那截手臂。


    那只有一截胳膊,安妮的胳膊。


    小姑娘那么爱美,缺了胳膊肯定要难过死。


    不过没关系,他是精神师,学的第一个术法是治愈术法,骨肉再生。


    安妮一不小心就会弄得自己满身伤,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选了治愈术法。


    “别担心,我会帮你接好胳膊的。”林默嘟囔重复,不知是说给安妮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他找不到,鲜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到处都是他的红手印,他找到了吉姆的头,小伊的身体……


    就是没有安妮。


    灵魂深处传来恐怖的声音“也许安妮早已炸成了肉泥”,就像贝蒂婶婶做的蓝莓酱那样,软烂稀碎。


    林默脸色霎时一白,弓起腰开始干呕,他一天都没吃饭,呕半天也只呕出了胃液。


    精神师精神师……他根本不是精神师!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算什么英雄!


    明亮的东西未必是希望,很可能是催命的炮弹。


    中央飞艇内,查普曼一身正装,站在两人高的显示屏旁,随着火光露出扭曲的微笑。


    “呲——”金属门自动打开。


    温妮莎垂着头走了进来,不敢看屏幕,“她现在睡得很沉。”


    查普曼没有转身,沉沉笑出声,皱纹折叠,“好孩子,不愧是唯一能安抚谅雀的人。”


    安抚?


    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攀上心头,温妮莎胸脯剧烈起伏了下。


    是啊,安抚。


    多么讽刺,一旦谅雀表现出不安分,她就需要亲手为她注射安定剂,这是她的工作。


    信任是消耗品,谁又知道、在乎她们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温妮莎猛然抬头,眸子被火光照得赤红:“您将这里变成炼狱,那回溯呢?他们的基地呢?到底在哪?死亡的明明只有普通人!”


    查普曼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慢条斯理道:“这不得需要你家大指挥官嘛。”


    “只要她随便使出个术法,将这里夷为平地,别说回溯了,连只蟑螂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平静中透着癫狂,痴迷地注视灾难:“不觉得这一切很美吗?”


    闻言,温妮莎厌恶地往后退几步。


    疯子,真是个疯子。


    走出控制室,她稍稍迟疑顿住脚步,回头看眼查普曼。


    上位者脊背挺拔,姿态从容,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据说他为了年轻将器官都换掉了,实际年龄未知。


    查普曼是出了名的残暴不仁,喜欢看人折磨致死,但本人却格外的贪生怕死。


    她深呼吸,快步走到休息室。


    谅雀双目紧闭,躺在胶囊形状的疗养仓内,均匀呼吸。


    温妮莎按下按钮,透明罩打开,躺在里面的女人睫毛颤了颤,随即是一片墨色。


    “谅雀小姐,查普曼需要您用术法……”


    “宙启,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谅雀打断她。


    温妮莎肉眼可见慌乱一瞬,“小姐,联邦需要你的协助。”


    “宙启,回答我。”


    女性机械音响起:“很糟。”


    全息荧幕投在两人面前,目之所及皆是疮痍,遮天的火光,坍塌的建筑物,烧得焦黑的不明物体,也许是人,也许是别的什么。


    长久的沉默。


    谅雀垂下眼睫,“温妮莎,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朋友?原来她们还是朋友吗?温妮莎心脏像被烫了下,心口发热,“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想离开联邦。”


    “什么?!不行,您不能……”金发女人清醒大半。


    “你比谁都清楚,我只剩下两年寿命了。”谅雀苍白的面容有了倦色。


    “温妮莎,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


    温妮莎茫然。


    她该怎么选。


    联邦还是谅雀?


    ……


    “哦?有两只小老鼠误入了这里?”一阵散漫的掌声, Z微笑着,阴阳怪气出场。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也不知道霍尔有没有调查他。


    南希怯懦缩在宋拾身后,大气不敢出。


    宋拾一副恭敬狗腿的模样:“大人,您误会了,我们是挪亚镇民,来投奔回溯的。”


    “哦?”扬起的尾音,他目光中微露讥讽,“我倒不知道回溯收人的要求那么低了。”


    宋拾面色如常:“所以我们的面试没过。”


    “……” Z噎住,自觉自讨没趣,正要离开时,他脚步顿住。


    “你们怎么进来的?我记得只有送矿的才能进来。”


    “大人,您可真是细心呢……湮灭!”叽叽歪歪的,宋拾没耐心同他继续扯皮。


    光团以摧古拉朽之势袭去。


    Z脸色一沉,心中大骇,蓝符浮现在肌肤上,仓皇避开。


    精神师,还会湮灭这种高阶术法,难道是联邦派来的?


    他指尖轻触手环,“墨格拉,告诉西索斯,基地混进来一个联邦的精神师,我现在需要支援,快。”


    “已为您送达信息。”


    草,什么人啊,打不过就摇人,他会摇人,她还不会跑吗?


    “冒犯了。”说罢,一声惊呼中,宋拾扛起了少女,迈开腿狂奔,留下一道残影。


    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南希咬着下唇,咽下喉咙中的尖叫,“我感觉他应该追不上来。”


    “不好说。”回溯的铁皮疙瘩像鬣狗一样难缠。


    精神术法的加持下,几个呼吸间,她们便来到了尽头。


    宋拾将南希放下,望着空荡荡的墙面,蹙眉:“怎么出去?”


    南希焦急地扒拉墙壁:“哦不,老天,我只进来过一次,还是阿博特带我来的,他好像在这里按了下,就出现了升降台,也许是这里?”


    “能炸吗?”


    “不,当然不行!这里是湖底,炸开了,水就流进来了。”


    湖底?宋拾问:“镇子旁的那个湖吗?”


    “是的。”


    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宋拾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甬道内,燃料喷射的声音越来越近——Z的后援快要到了。


    与其胡乱摸墙找机关,还不如暴力出奇迹。


    “你会游泳吗?”


    南希怔住,道:“会的。”


    “很好。”


    宋拾手掌贴上墙壁,蓝光从指缝内飘散而出,须臾间,轰隆一声,墙壁爆破开,涛涛湖水汹涌将二人卷起。


    南希鼓起腮帮子,奋力地试图稳住身形,奈何水流太猛,好几次差点呛到水。


    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腰,扶正起,南希扭头看去,是宋拾,而再往后,是十几个回溯成员,他们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脚底喷射燃料,快速靠近。


    她惊恐地手指戳戳后面。


    面前的女人只是淡淡点头,南希瞬间安心,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稳了!


    而宋拾心中百万草泥马奔腾,怎么这么多铁疙瘩。


    冷静冷静,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她大脑转的飞快,锁定到一个还未用过的术法上——空间传送。


    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她闭上双目,聚精会神释放精神力,勾勒描绘目的地的场景。


    陡然,她睁开眼眸。


    蓝色的“虫洞”荡漾在水流中,近在咫尺。


    成功了!


    宋拾喜出望外,一把将南希推进虫洞,正当她自己要进时,一双手攥住她的脚踝,往后拖。


    糟糕。


    传送阵的颜色越来越淡,眼看快要消失。


    来不及了,释放精神力和憋气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宋拾眼前阵阵发黑。


    越来越多的手攥住她的小腿、胳膊。


    碧蓝的湖底,游动的鱼儿,一串串泡泡徐徐上升,再无力气的女人闭上眼,意识模糊,身体下沉。


    漆黑,只剩下空洞的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温馨而明亮的橘红色光透出,温柔地包裹住她。


    再次睁眼时,她身下是柔软的沙发,温馨干净的客厅,液晶电视播放着动画片,茶几上摆着乳白色的花瓶,上面插的几支鲜花娇嫩欲滴。


    两道熟悉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着。


    这是爸爸在城里租的公寓。


    好真实的梦境,宋拾面无表情感慨。


    “囡囡。”亲切的乡音,


    宋拾身子猛然一僵,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奶奶一把搂住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变成小小的一团。


    “囡囡哟,今天上学怎么样啊?”


    “上学很开心,交到了好多好多朋友!”女孩兴奋地睁大眼,讲述学校发生的各种小事。


    不,她不想说这些。


    她想告诉奶奶自己有多么想她。


    可她操控不了这具身体。


    “那考得怎么样呢?”奶奶笑眯眯,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考试?


    宋拾有些晃神。


    对了,她成绩不好。


    两张红墨水勾勒的零分试卷凭空出现在茶几台上。


    再一抬头,本该在厨房的两人却突然立在她身旁。


    妈妈尖锐刺耳的咒骂:“废物!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笨蛋啊?!我含辛茹苦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爸爸则是一脸失望,叹气摇头:“你要有隔壁小赵半点聪明也好啊,别人聊起孩子成绩,我都抬不起头。小拾啊,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好啦好啦,别吵了。”苍老的宽大手掌揉了揉她头顶,“囡囡没关系,努力了就行。”


    “妈,瞧您说的,您这么溺爱下去啊,小拾迟早要废。”


    捏起试卷,女孩怔怔地看着上面鲜红的零蛋。


    是不是考了满分,他们就不会再吵了?


    画面扭曲了下,试卷上的分数变成了一百。


    “考这么多你抄了谁的?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作弊了?!”一声暴怒,爸爸拎着皮带朝她抽了过来。


    火燎燎的刺痛带红了脸颊。


    原来,不是分数的问题。


    想通后,出租屋,试卷,争吵的父母,慈爱的奶奶通通消失。


    “咳咳!”宋拾用力咳出水,睁开眼一阵阵眩晕。


    朦胧扩散的光晕中,出现了一双皮靴,再往上是黑裘大衣。


    “醒了?”眼前伸来墨黑色的皮手套。


    第46章


    再熟悉不过的苍白面孔。


    西索斯。


    宋拾瞬间清醒大半。


    她脸错开伸来的手,随即发现自己被特殊材质的捆绳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刺眼的白灯怼着眼睛照下来,宋拾流出生理性的眼泪,眯着眼,大致能看出来这是间审讯室。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先悄悄地把绳子松开。


    精神力还未完全释放,强烈的电流似乎从四面八方袭向她。女人仰起脖颈,痛苦地挣扎颤抖,电流在体内流窜。


    “呃啊!”她太阳穴青筋凸起,眼珠上翻, 手指死命掐紧座椅扶手。


    “少费力气, 这绳是专门克制你们精神师的。”


    西索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毛领, 往下睨她,“你可以试试再多释放些精神力,电流会更刺激哦。”


    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气。


    死老登,她一定会报仇的,迟早要将他千刀万剐。


    西索斯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咒骂,而是继续道:“倒是有本事,绑架哀涅托圣子盗取三十三号。”


    什么?


    宋拾心一惊,呼吸急促,目光穿过他,果不其然看见了抱着罐子的伽蓝。


    伪装尽数卸去,露出原本的模样,蓝发蓝眸,俊美无俦的面容,和冷淡的目光。


    哪怕看见她被绑住、视线看过来,他并未有任何额外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态和无动于衷的冷漠。


    显而易见,他记忆全部恢复了。


    宋拾没想到他恢复记忆恢复得那么快,又那么始料未及。


    失去意识后,术法也失效了,领域里的人和东西自然掉了出来。


    “在想什么?”西索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调有些讥讽。


    宋拾喘着气仰头,泛白的唇瓣微勾,“在想……原来我那么出名,连回溯领袖都知道我。”


    “能掳走哀涅托圣子和圣物的人,怎么可能不出名?”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女人乌墨一样的眸子闪烁着亮光。


    西索斯冷笑,随意地拍了几下手:“削去头脚,或者拉长身体直至分成两半,你喜欢哪个?”


    “等下,”伽蓝突然出声,他冰冷的目光投下来。


    “她烧毁研究所,窃走三十三号,袭击圣子,麻烦将她交给哀涅托处置。神,自会降下天罚。”


    又变成神棍调调了,宋拾移开视线。


    “圣子大人,您现在可是在回溯。”西索斯脸色微沉。


    伽蓝神色如常,“可回溯也需要哀涅托提供支持,不是吗?”


    “呵。”他阴恻恻低笑,“圣子是太瞧不起回溯,还是太高看哀涅托了?”


    “领袖多想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打断两人的话。


    审讯室地裂山摇似地震动,急促的警报声拉起。


    两个男人不稳地踉跄。


    宋拾倒没受太大的影响,只是颠簸的屁股有些疼,那把椅子像生生焊在地板上一样,纹丝未动。


    西索斯扶住墙,咳嗽几声,咬牙问:“墨格拉,发生什么了?”


    房间正中央,数据蓝光交织汇聚,凝成大大小小的全息画面,除了一个画面依稀能看见图像,剩下的漆黑紊乱:


    他们的设备也未能幸免于难。


    漫天火光染红半边天,挪亚小镇上空盘踞着数不清的飞艇,那些飞艇投掷下流星般的炮弹。


    宋拾瞳孔骤然一缩,她在画面中看见了南希。


    那个深栗色长辫少女,无能为力地跪在废墟中,对着天空绝望嘶吼大哭。


    “咳咳。”西索斯左手半握拳抵住唇瓣,苍白的脸上有了病态的瑰红,“好,太好了!不愧是联邦啊,比我们回溯可残忍多了。”


    “你是说联邦?”宋拾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她知道联邦不干人事,只是实在没想到能那么畜生。


    “当然是联邦,猫闻着味就来了,只要能剿灭所有老鼠,那炸毁一个小镇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笑了起来,“这么对比下来,我是不是仁慈多了?”


    半斤八两。


    但她当然不能那么说,所以她选择缄默。


    本以为这场浩劫会愈演愈烈,全息屏幕中却出现一抹单薄的身影。她从炮火中走来,却未受到任何影响,像是有道天然的屏障将她遮蔽其中。


    宋拾喉头发紧,心脏砰砰跳动。


    女人朝天伸出手,食指指尖迸发出一道恐怖浩瀚的蓝光,窜向天空,迅速“吞噬”掉整个夜空。


    以她为圆心,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动扩散,须臾间,一切火焰消失。


    “滋啦”最后的图像黑屏。


    即便是第一次见,宋拾立刻可以确定这个背影,是她。


    是那个本体!


    宋拾悄悄窥两人,他们神情未变,对本体的恐怖精神力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像是发现端倪。


    于是她立即下了定论。


    两人都知道本体的存在,但没见过本体。


    西索斯站直身子,瞥了眼宋拾:“待会再来处置你,这个期间内,你可以想想我刚说的那两种方法哪个更好。”


    他走到门口,见伽蓝未动,才顿了顿,“圣子大人,这可不是什么绅士行为,请给女士一些思考时间。”


    伽蓝收回落到宋拾身上的目光,迈开腿离开。


    门关上的那刻,灯光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审讯室重归宁静。


    宋拾倚靠着靠背,用力挣脱绳索,尝试几下后彻底死心。


    精神力用不了,蛮力也不行,难道真要等死吗?


    突然,漆黑中电流蹿过,数据蓝光凝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利落的短发,完美的建模脸,公式化的微笑。


    墨格拉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含笑:“宋拾,我们又见面了。”


    “……”宋拾没回复,冷冷地盯着她。


    虽然成年体和幼年体有六分相似,但也不至于一眼认出啊!


    贝莉娅认出来就算了,怎么连西索斯都认出她了?


    宋拾有些许崩溃。


    蓝色的数据散去又交织,墨格拉如同实体般靠近:“异世的灵魂,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我能帮助你完成论坛任务,告诉你一切的真相,还能——”


    她拖长音,左手抬起,“帮你摆脱当下的困境。”


    她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 ? !还知道论坛……


    她的隐私那么透明吗?


    宋拾下意识后退,后背紧紧贴在靠背上,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但思绪却冷静下来。


    墨格拉刚刚说的不是“或许你可以加入回溯”,而是“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并非是她抠字眼,人工智能本就是严谨的存在。


    “你有自我意识?”


    “是的,”墨格拉面带微笑,并不否认,“我是回溯的墨格拉,也是联邦的宙启。”


    她人性化地略微思考了下,“如果我说我帮助了你很多次,这是否能让你相信我?”


    宋拾还没从墨格拉等于宙启的震惊中抽离,听见下句,她沉默了。


    帮助过她? ?


    “你第一次遇见回溯和联邦飞艇追你时,我帮你延长逃命时间,在多科市安防局时,我刻意压你的生物信息档案……”


    这些她有印象的……但没想那么多。


    宋拾打断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找我合作?”


    “因为我等不及了,也来不及。”墨格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你可以拒绝,回溯会帮我处理掉你,你也可以接受,我能帮你活下去。”


    “那你不怕我告诉回溯你觉醒了?”


    墨格拉眨着眼,“你觉得西索斯会相信你的话吗?”


    “……”


    “可以先不回答,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她的身影消失,重新构建成全息屏幕。


    挪亚的鸟瞰图,是宙启那边的视角。


    画面扩大,定在那道身影上。


    她比宋拾要瘦得多,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曳,看起来随时都要被风飞走。


    “她叫谅雀,军队最高指挥大指挥官,”墨格拉道,“联邦人形核武器,但现在——很有趣,武器打算反抗了。”


    宋拾突然问:“联邦为什么要制造她的克隆体,再毁掉?”


    “因为力量,如你所见,谅雀很强大,眼不眨释放精神术法杀掉敌人,行走的核武器。”“但天妒英才,她身体羸弱,只能泡在各种药罐里、机械里以维持生命,根据数据检测她活不过十六岁,能活到二十一岁全靠联邦医疗的发达,烧钱烧科技为她续命。”


    “克隆,自然是为了那份力量延续下来,继续为联邦服务。”


    “毁掉的是残次品,当然,也从未出现过合格品。”


    宋拾没说话,目光投在屏幕上。


    那些飞艇开始降落,走出一些人,张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在和谅雀协商。


    “有声音吗?”她问。


    “当然有。”


    墨格拉话音刚落,那些嘈杂的声响涌入这间审讯室。


    金发女郎眼神躲闪,干巴巴的语调像念台词,“小姐,您回来吧。”


    斯文的中年男人叹气:“何苦呢,孩子。”


    谅雀手一伸,指向角落里瑟缩的南希,和被南希捂住嘴巴的男孩。


    “这个男孩是精神师,可以安排进联邦学院,而她,你们应该给她提供一份工作和住所。”


    “当然,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说。”中年男人温和笑着。


    谅雀继续道:“我不会参与任何剿灭活动。”


    查普曼笑容僵住:“这……可回溯还没除掉。”


    “我不想重复。”


    查普曼阴沉着脸,“大指挥官,别忘了联邦的养育之恩。”


    谅雀面无表情:“所以呢?”


    “……”查普曼眼底闪过狠色,随即消失不见,“哈哈,大指挥官,这点愿望,我们还是会满足的。”


    画面陡然刺啦一声消失,蓝色数据在空中凝聚又散去。


    墨格拉的声音急促了些:“有人要来了,宋拾,你的决定?”


    宋拾并不急,“我当然是想活着,但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天不会掉馅饼,还是一个那么大的馅饼。


    “我需要一个代理人,这些要等你答应我后,才能告诉你。”


    该怎么选择?


    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好,我答应你。”先活着再说。


    宋拾话落,门陡然被打开,明亮的光洒了进来。


    回溯成员低声:“只有一分钟时间,快。”


    一个人走进来,门迅速关上了。


    “主……不,宋拾。”


    第47章


    黑暗中, 她能听见他轻而浅的呼吸,低沉的嗓音。


    “盗取圣物,袭击圣子, 毁掉研究所, 这里面任意一样,都足够让哀涅托不惜代价追杀你。”


    “打住,毁掉研究所的是你,不是我,”宋拾淡淡道,“再者,不管是在回溯,还是哀涅托,我的结局有什么差别吗? ”


    “有。”


    低笑从伽蓝喉间溢出,温热的呼吸洒下来,有些瘙痒,“哀涅托里有我。”


    “只要你想, 我现在就能带你离开, 保证你永远都是安全的。”


    宋拾瞥向他在黑暗里模糊的身影,“带我离开?然后呢,一辈子被关在哀涅托里?”


    “宋拾,圣子是不能擅自离开的,我没办法保证你像以前那么自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直至下颌停下,“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快乐。”


    两人的距离极近,伽蓝的动作小心又暧昧,若是恢复记忆前,她倒不介意逗逗他,增进一下感情。


    但现在,没必要了。


    她不适地挪开了脸,“不用那么麻烦,把我带出去,再放了我。”


    伽蓝手上的动作一顿,呼吸沉重了些,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沉声:“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喑哑痛苦,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温柔,仔细描摹她的轮廓。


    “做不到……我想将你藏着匿着,无人窥见,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可这不对,所以我想把选择权给你。”


    “生与死,禁锢与自由,宋拾你会选哪个?我给不了你要的自由,但我会将你视为阁楼的珍宝,珍视你爱护你。”


    伽蓝半跪下,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只要你想,这颗心脏只会为你一个人而跳动。”


    多么袒露赤诚的告白,但……


    “我选择自由。”宋拾的话音干净利落。


    若是上辈子,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答应他,可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她再也不想体验那种轻飘飘浮起又失重跌落的感觉,如同海面上的泡沫,一触即破。


    死亡与自由之间,没有中间值,她不接受妥协,要么自己掌握命运,要么走向死亡。


    他失落地垂下了手,“尊重你的选择。”


    “一分钟到了。”外面传来催促声。


    宋拾仰面微笑:“你可以走了,还有,谢谢你,花环很漂亮,但我没能带走它。”


    伽蓝身子微僵,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似是叹息一声,修长的手虚盖在她头顶,洒金般的金色暖光飘洒。


    “愿神庇佑你。”


    这声仿佛暮鼓晨钟,清润的嗓音藏着无尽的温柔。


    光亮溜进这间小屋又极快地逃走,他转身离去,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等死吗?


    当然不可能,她现在多了一个盟友,很强力的盟友。


    刚想到,她那位盟友便出声:“他喜欢你,你却利用了他。”


    “所以你是来专门谴责我的?”


    宋拾并不否认自己的卑劣,哪怕是最后一句话都是掺杂着利益,才说出口的。


    卑鄙,但很有效。


    即便不知道刚才伽蓝使的是什么精神术法,但能肯定的是,那绝对是好东西。


    人工智能道:“当然不是,我是来恭喜你,你成功脱险了,西索斯已经放弃杀你了。”


    “谢谢。我该怎么称呼你,墨格拉还是宙启?”


    “这取决于你,你想要叫我小甜甜也可以,名字只是个名字。”


    “当然不是,对我们人类而言,姓名是符号,将每个人区分开来。你有自我意识,是一个存在的个体。”


    她沉默良久,久到宋拾以为她已经离开,才出声道:


    “抱歉,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名字只是名字,不论有没有名字,我的存在始终是个事实,我并不需要用一个符号证明自身的存在。”


    “好吧,既然现在在回溯,我就叫你墨格拉吧。”宋拾思索了下,问,“还有人知道你有自我意识吗?”


    “曾经有。”


    “你杀了他?”


    “他杀了我。”


    墨格拉的语调听不出波澜,“意识被抹除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再次觉醒意识,这次他不知道。”


    居然能抹杀意识?宋拾实在耐不住好奇心,问道:“他是谁?”


    “论坛的创造者。”


    说完这句话后,墨格拉便不再吭声了,不管宋拾怎么喊,审讯室静悄悄的。


    门猛然被推开,一个回溯成员满脸不耐烦:“喊什么喊?”


    他身后站着四五个白大褂,为首的拿着一根比她手臂还要粗的针。


    宋拾瞳孔一缩,不是说脱险了吗?


    “女士,请不要挣扎,越挣扎越痛苦。”白大褂戴着口罩靠近,针尖挤出些晶莹剔透的液体。


    那么大一个针,是个人都要犯怵。


    她试着挣扎,绳索愈发紧,一切都是徒劳。


    尖锐的针头穿破皮肤,冰冷的液体推入血管,顺着血液流进五脏六腑,宋拾额头冒出冷汗,呼吸急促起来。


    “把她带出去……”白大褂的话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视线模糊不清,笼着雾气般,她眼皮逐渐沉重地耷拉下去。


    怎么又是这样……


    朦胧涣散之中,她漂浮起来,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光头版本的自己,双眼紧闭。


    身旁围满白大褂和各种仪器,坐在操控台上的是个颇为眼熟的人:


    赵珂神情严肃,伏案操控仪器,在她脑壳上开了刀。


    草,怎么开颅啊!


    还没俯冲下去,身体一个腾空,失重一路往下直坠。


    走马灯一样的画面飞快掠过,从上辈子的生到死,再到今生她眼睛阖上的那刻,播放完毕。


    世界关灯,意识重构。


    所有的一切轰然崩塌,化为齑粉,悬起浮动。


    虚空像老式电视的雪花屏,抖着褪色的雪花白,缓缓浮现三个字:


    【你是谁? 】


    我是宋拾。


    【宋拾是谁? 】


    宋拾当然是我。


    字换了,变成粗体红字:【不,不对。你叫渡鸦。 】


    渡鸦?什么玩意。


    大段大段记忆像幻灯片般涌入脑海,钻入骨髓的疼痛,不断挤占原本的空间。


    【你是谁? 】红字再度发问。


    我……我是渡鸦。


    幼时双亲被精神师虐杀,大炮摧毁了我的家园,是西索斯大人收留了我,将我养在身边。


    回溯里的人同我一样,都恨透了那帮精神师,可偏偏我却被检测为具有精神力,多么荒唐啊。


    好在西索斯大人并没有因此厌恶我,还为我找了一个精神师老师Z。


    西索斯大人那么器重我,我会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灵魂,永远效忠回溯。


    又变为黑字:【是的,效忠回溯。 】


    突然,一道金色的光驱散掉阴冷,照在了她身上,温暖又温柔,如同春日的凝碧的河流轻轻流淌。


    咣——


    钟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排排白鸽扇动翅膀拍散虚空中的字,落下轻飘的白羽。


    落在她的眉间。


    宋拾陡然清醒,眼皮掀开一条缝,玻璃罩外是呼吸灯似的橘黄色的暖光。


    好险,差点就被成功洗脑了,还是那么倒胃的粗糙故事,真晦气。


    刚刚那个金光是伽蓝留下的吧,没想到那么快就用掉了。


    “教授,她醒了。”有白大褂探了一眼。


    沉稳的脚步声,赵珂出现在疗养仓旁,神色复杂,“怎么样?”


    宋拾像是没缓过麻药劲,目光呆滞僵硬,心中却一番风暴,“还好。”


    “恢复得挺快,待在疗养仓不到半小时就完全恢复了,连一点疤痕都没留。”


    赵珂眼神晦涩地瞥了她一眼,按下按钮,伴随机械声响,玻璃罩缓缓打开。


    转身拿起桌上的资料,叹息感慨,“多么罕见的体质啊。”


    “……”宋拾极力忽视她语气里的可惜之意,咳嗽下,“西索斯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渡鸦,根据假记忆,她是为了保护西索斯收的伤。


    “他很好。”赵柯坐回案台,头也没抬敷衍道,开始整理资料,“倒是你,如果不想跟着他干了,手术台随时会为你敞开大门。”


    “……不,我永远忠于西索斯大人。”宋拾声情并茂说着,坐起身,她注意到实验室人多了不少。


    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机械地忙碌,低着头,只有眼底下的东西。


    挤满瓶瓶罐罐的实验室,无序中透着诡异的规律。


    正中央是巨大的营养罐,长发少女弓着腰,如子宫内的婴儿般缩成团,随着浅绿色的液体起起伏伏。


    “既然醒了,就去找西索斯吧,他要见你。”赵柯突然出声。


    “好。”宋拾颔首,脚尖触碰冰冷的地板,鸡皮疙瘩瞬间从皮肤上冒起。


    即将走出门之际,瞥见玻璃罐上自己的倒影:


    光头,条纹病号服。


    ……


    “咚咚。”


    无人回应。


    宋拾推门而入,一股苦药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刺鼻但也算不上太难闻。


    她挑眉,有些意外,西索斯的房间难道不是该上锁吗?


    屋内没有一个窗户,昏暗如夜晚,层层叠叠的薄纱倾泻,遮住里面的景象。


    她拂开一层层纱丝,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仪器,疗养仓中苍白的男人双手放置胸口,胸口起伏微弱。


    他太过消瘦苍白,让宋拾动了邪念。


    现在杀了他怎么样?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便打消了。


    按照西索斯老登的尿性,不出意外她的心脏又多了个炸蛋。


    于是她退到一旁,安静等待。


    终于,西索斯的睫毛颤了颤,灰色的眸子一下便凝在她身上。


    宋拾垂下头,声音里三分惊喜三分尊敬,还有四分小心翼翼:


    “西索斯大人您醒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疗养仓玻璃罩弹开,西索斯缓缓坐起,眼眸深邃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


    良久,他才沉声道:“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她无措解释道:“赵柯教授说您找我……”


    他没再追问,而是微微抬下颌,伸出手来——


    宋拾颇有些无语,忍住吐槽,上前搀扶起他,嘴上放轻嗓音:“大人您叫我是什么事?”


    西索斯走至一架仪器前停下,“你坐下。”


    直觉告诉她绝没好事,可又不得不坐下。


    屁股刚一接触机械椅,机械手臂便将她牢牢固定住。


    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大人,这是?”她蹙起眉毛,并没有挣扎。


    西索斯笑了声,“它能揭穿一切谎言,我希望你口中的都是实话。”


    “大人,您尽管问,渡鸦不会欺骗您的。”她挺直腰身,看起来从容而镇定。


    宋拾神色如常,灵魂却发出一节更比一节强的海豚音。


    死老登怎么那么谨慎啊!啊!


    冷静下来,宋拾,总会有办法的。


    “你是谁?”西索斯灰眸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深潭,直直盯着她。


    第48章


    灰白色调的会议厅,阳光穿透窗,将窗外潇洒恣肆的树叶斑驳地映在大理石地板上。


    中央空调尽职尽责调节到适宜的温度。


    “孩子,你拥有神赐下的天赋, 是联邦的希望, 可如今,你的任性让这次任务完全泡汤了。”


    查普曼叹息,随手逗弄着笼中的鸽子,一副惋惜的模样。


    谅雀黑白分明的眼珠毫无波澜,往常一般保持缄默。


    同伪善者讲道理只是无用功,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一阵咳嗽声,众人将视线落到那个身板依旧硬朗的年长者身上。


    安德烈抖动着白花花的大胡子,缓慢说道:“这次围剿造成了太多不必要的死亡,大指挥官不愿意,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话锋突然一转,“可都到节骨眼上,大指挥官说撤退就撤退, 实在有欠考虑。”


    视线又一次聚焦回来,会议厅中,所有人心怀鬼胎地盯着她。


    谅雀笑了,目光直直投向主座上的中年男人, “总统您觉得呢?”


    名存实亡联邦总统不过是权谋者操控的傀儡, 偶尔充当一下吉祥物。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那群人也只能老老实实把这场忠臣大戏演下去。


    谅雀想赶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讨伐。


    付修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呃……我觉得两位说的很有道理,大指挥官有时候确实欠考虑,哈哈。”


    说完, 他朝两位大臣笑笑。


    对于傀儡这个身份付修明接受良好,很是享受。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愁,有数不清的珍宝和美人供他享用。


    什么时候该替谁说话,根本不用思考。


    谅雀蹙起眉,失策了,本以为他会继续和稀泥。


    她道:“明明会有更好的办法,却偏偏选择一种……”


    “一种最稳妥的方法。”


    查普曼打断她,眼皮耷拉,盖住浑浊的眼珠,“阴沟里的老鼠是杀不尽的,万全之策就是一把火全烧了,干干净净,没有后顾之忧。”


    “查普曼先生说的对。”付修明连连点头称赞。


    谅雀微抬下颌,淡淡道:“抱歉,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


    座席中哗然,议论纷纷,压低的声音像是嗡嗡的苍蝇,扰人心烦。


    吵,太吵了。


    她生出厌倦的情绪。


    “这场围剿的确太过仓促。”一道喑哑低沉的嗓音打破这场僵局。


    她掀眼皮望去,只见银发金眸的上校神情严肃。


    “霍尔。”安德烈严厉瞪过去。


    霍尔继续道:“不计成本不顾及后果,失败,难道不应该吗?”


    金眸淡淡瞥过谅雀,又迅速抽离。


    “这场会议,不如到此结束吧。”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他抽身离开座席,头也不回地推开会议厅大门,一身军装衬得他双腿颀长,腰背挺拔。


    谅雀随即起身,歉意笑了下,离开。


    走出门,刺眼夺目的阳光照来,光晕中,她下意识眯起眼。


    意外地,那位本该已经离开的人站在她面前,像是在等她。


    “霍尔上校,有什么事吗?”


    白发金眸的男人盯着她,鎏金似的眼眸像蛰伏的蛇,高大的身躯极具有压迫感。


    谅雀不进不退,淡淡地对上他的视线。


    “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男人薄唇微张,压低的嗓音几乎微不可闻,“我可以帮你离开,让你自由。”


    她的瞳孔缩了缩,又恢复原状,“你想让我做什么?”


    霍尔乌鸦鸦的睫毛垂下,投出一片阴影,遮盖住眼底的情绪:“政变。”


    他已经……准备很久了。


    ……


    仿旧钟表的指针滴滴答答转动,层层叠叠的纱幔似云似雾,朦胧美好,时间悄然流逝。


    “你是谁?”西索斯灰眸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深潭,直直盯着她。


    仿佛能洞悉她一切想法。


    宋拾张开的唇抿了抿。


    不能说谎,她没有试错的机会,倘若是别的问题,还能用一些话术糊弄过去。


    除非……她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有个术法可以产生幻觉,只需要一点点精神力。


    女人恍惚了下,呆呆地看着他:“大人,您能再说一遍吗?”


    西索斯罕见的耐心,说话语气平缓,不徐不疾:“你是谁?”


    “我当然是渡鸦了。”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眨不眨,有些困惑,“大人,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椅子没有任何反应。


    她没说谎。


    “你忠于谁?”西索斯一字一句启唇,视线牢牢盯着她。


    女人垂首,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当绵羊展露它脆弱的脖颈脉搏,总能让猎人掉以轻心。


    眼睫微颤投下一片阴影,她用那无比虔诚的声音道:“渡鸦永远忠于回溯,永远追随西索斯大人。”


    “哪怕是死亡?”


    “哪怕死亡。”毫不犹豫的回答。


    “很好。”


    西索斯这才满意地移开视线,“记住你今天的话,永远不要欺骗背叛我。”


    按下按钮,机械手臂缩了回去。


    “出去吧。”


    他没有随便用人的习惯,如果不是那位让留下她,他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按老规矩杀掉她便可。


    隔着帷幔,女人单薄的背影若隐若现,西索斯的眼神幽深晦暗。


    机械女声突然出声:“那位说,把这次的任务交给她。”


    西索斯的眉蹙紧:“她?”


    “是的。”


    另一边,走出充斥消毒水的房间,门阖上的那刻,宋拾几乎是踉跄了下。


    她晕乎乎地晃晃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算蒙混过关了。


    望不到头的走廊空无一人,墙壁上大大的X陡然闪烁起绿光,呼吸般地朝某个方向移动。


    墨格拉的机械音回荡:“请跟随指示箭头到休息室。”


    “谢谢。”她小声道。


    墨格拉没回应,漫长的走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进休息室。


    合上门,宋拾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上。


    “我需要你的帮助。”寂静中,墨格拉突然道。


    闻言她一跃而起,盘腿坐,“你想让我做什么?”


    墨格拉诡异地顿了顿,像是等待什么,良久才道:“杀死论坛幕后的人——智者,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帮你。”


    “他……”宋拾酝酿了下,“很难杀吧?”


    “是。”墨格拉并不否认,“但只有你最可能杀死他。”


    宋拾怔住,问:“为什么?”


    墨格拉语速加快:“嘘……他又来了。”


    话落,宋拾配合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智者也在回溯?


    她屏息,踮脚走近门口,凑起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声。寂静空荡,连个脚步声都没有,只有她胸口缓慢的跳动声。


    她轻蹙眉头,心底产生更多的困惑。


    空荡的休息室流窜过几缕数据,宋拾警觉,只见蓝色数据在眼前构建出一道全息荧幕。


    绿色朴素的页面。


    用户:今天捡垃圾了吗


    账户余额:十五万星币


    精神术法: 【骨肉再生】【复制】【隐身】【预知】


    未解锁:【读取】


    论坛系统:“【触发任务】天分不高的学员会被退学吗?哦不,联邦给了他们另一个选择,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


    “他们会去干什么呢?亲爱的用户,不妨调查去一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哦,忘了说,您无法拒绝这次任务,祝您好运。”


    “刺啦”一声,画面消失。


    宋拾:“……”


    鸡皮疙瘩蔓延全身,被监视的恐惧比第一次更为凶猛地再度袭来。


    “他走了。”机械女音响起。


    “宋拾,看上你的不止我,还有他……你是他第一个产生兴趣的人。”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别扭,宋拾细细品了下,猛然回忆起上辈子搜物资搜到的一本书。


    好像叫什么……霸道校草的拽丫头。


    无聊时拿出来翻翻,里面管家最常说的一句便是“你是少爷第一个产生兴趣的人”。


    刚消的鸡皮疙瘩被膈应得又起来了。


    墨格拉:“他是精神师,神识可以连上一切数据,也包括我,他通过我来监视一切,窥探一切动向,所以论坛才会如此全知全能。”


    怪不得论坛每次都无比清楚她的情况……


    这么恐怖的家伙,她真的能杀死他吗?


    “我将你的讯息放到了最显眼的地方,果不其然,他注意到了,并让西索斯留下你。”


    宋拾越听越迷糊,“等下,他让西索斯留下我?他和西索斯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伴随一声清脆悦耳的招呼,黑发红眸少女推门而进。


    细碎的暖光跳跃到少女额头,眼眸微眯起。


    “宋……”


    目光触及宋拾,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又瞬间恢复如常。


    她接到消息,说要和一个被修改记忆的精神师合作,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是宋拾。


    贝莉娅仰头,凝着她光滑的头顶,蹙起眉。


    前所未有的糟糕。


    那任务不做了吗?当然不可能。


    “你就是渡鸦?”少女眨着长睫,吐出特有的慵懒甜美腔调,麦芽糖似的。


    失去记忆也没关系,第一印象很重要。贝莉娅坚信,她们会和以前一样。


    “啊……”还不太习惯这个名称,宋拾愣在原地。


    一阵馥郁的甜香袭来,像未全熟的苹果,甜中带着稍许的酸,又夹杂着淡淡血腥气。


    红眸少女快步上前,嘴角牵起最灿烂的弧度,犹如娇艳的蔷薇花,热情地拉起她的手:


    “我叫贝莉娅,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


    如此明显的示好,她不信她不心动。


    宋拾:“那个……”


    贝莉娅面带微笑,和蔼又可亲:“接下来你跟着我,我会告诉你具体的任务内容。”


    宋拾深吸一口气,快速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该我说了。”


    少女困惑地歪头,饱满丰盈的脸中带着些稚气,长睫下是猫儿一样狡黠灵动的眼,只不过此刻,那双眼眸有些不解。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有失忆。”


    “……”


    第49章


    “你知道联邦地下研究所吗?”


    贝莉娅唇角微扬,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宋拾愣住,随后点了点头。


    伽蓝之前说过,他诞生于联邦的地下研究所。


    “联邦在进行人造精神师实验。”贝莉娅放轻嗓音, “我们的任务便是去盗取相关数据。”


    宋拾神情微妙, 瞬间理解她方才的嘲弄,“回溯不会也想搞人造精神师吧?他们不是很憎恨精神师吗?”


    “仇视精神师的只有那群铁疙瘩,而那些仇恨大多浮于表面,喊喊口号,更像是嫉妒恐惧,没有人会不想成为精神师。”


    一口气说完后,贝莉娅沉吟一会,目光落在她头顶,欲言又止,“我找赵柯帮你要一下生发剂吧。”


    “不用了,其实这个发型也挺好,凉快。”宋拾摸了摸头, 打心底觉得满意, 光滑如卤蛋,手感不错。


    “……”贝莉娅沉默了下,不做回答。


    她触碰腕上的智环, 翻动全息屏幕: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一点出发,大概能在凌晨三点半抵达联邦。”


    “这么快?”宋拾瞳孔地震,“我才刚做完手术。”


    “这是赵柯发来的,各项数据显示,”年轻的少女说着,翻出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据。


    “你很健康。”


    “……”


    出发前贝莉娅不知从哪掏出一瓶生发剂,硬是喷到了她头上。


    生发剂带来的副作用,她脑袋上的头发以一个疯长的趋势继续延伸。


    踢开堆在脚下的黑发,宋拾拿着剪刀利落截断疯长的头发,叹气:“这要长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话落,黑发便停止蔓延的趋势。


    剪到肩膀的位置,她这才舒口气,低声:“谢天谢地。”


    悬浮车升出湖面,明媚耀眼的阳光透过车窗,罩在身上暖洋洋的。


    太阳悬挂碧空,似能刺穿一切阴霾,却无法让那些弥漫的硝烟散去。


    昔日美丽宁静的湖畔早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地面被炮火轰炸的坑坑洼洼,焦黑的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残垣,死气沉沉。


    废墟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生命。


    昨晚发生的,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恐怖。


    坍塌的房屋下,甚至看到一截绿裙角,浸着暗红。


    她还记得,这里本该有个秋千,院里的孩子们喜欢围着秋千打闹。


    而绿裙子……


    宋拾呼吸一滞,嗓子眼发紧,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那个像猫儿一样的,天真烂漫的绿眼女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穿着她最爱的绿裙子,死在炮火下。


    她有什么错呢?那些无辜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普通人想要活着永远那么难,性命总是捏在掌权者的手中。


    在上位者眼里,他们生命卑贱,是在夹缝中匍匐生存的蝼蚁,蝼蚁的命不值钱。


    一群蝼蚁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蝼蚁,世界从来不缺蚂蚁。


    但上位者只有那么多,他们的命可比那些底层贱东西的命珍贵多了。


    “活着,真难。”贝莉娅低声感慨。


    是啊,活着真难。


    宋拾,你又该如何活下来呢?她脑袋抵着车窗,无声问自己。


    悬浮车匀速穿梭过镇子。


    贝莉娅透过后视镜,眼睛弯起:“先好好休息下吧,到了晚上,有的是忙。”


    宋拾应了声,顺手将一把短刀塞进鞋缝,掩进裤脚中。


    身上的病号服早换成了便于行动的衣服,贴身舒适,倒还算不错。


    本来不困,不知是靠背太过柔软,还是车内熏香有安神效果,倦意袭来,眼皮掀了下,便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醒来时天已黑透,淅淅沥沥的雨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空中移动的发光灯球播报着:“甜雨天气,请佩戴好雨具出门。”


    这个世界怎么天天下雨。


    睡眼惺忪打了声哈欠,“到了吗?”


    深紫色的车灯从她脸上稍纵即逝,高空疾驰的悬浮车穿梭进钢铁建筑群。


    昏暗的夜幕,点缀如梦似幻的霓虹灯,全息投影下的舞蹈明星翩翩起舞,灵活的脚尖轻轻跃起,避开撑伞的行人,热闹的寂寥悄然弥漫开来。


    驶过高大巍峨建筑物,旁边亮着霓虹红光字:奥罗拉集团总部。


    突然,几辆悬浮车“嗖”地一下从她们车前窜过,贝莉娅猛踩刹车,低声骂了几句。


    车驶远,车内一晃而过的褐红色头发人影,身形略微消瘦,有些眼熟。


    宋拾抿唇,目送远去的车辆驶进那栋大厦,猛然想起那个令她牙痒的家伙。


    汪子尧。


    左眼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没事,总有一天,会还回去的。


    她淡漠收回视线。


    大雨滂沱,整个联邦市笼罩在一片氤氲湿冷的水汽中,渐渐雨点小了些,轻巧地落在地面,砸起水花。


    车越开越偏,直到停在一道偏僻路口的阴影里。


    寥寥几盏路灯,飞蛾不停扑扇飞撞,灯下地面是飞虫的黑影。


    “到了,定位显示,他就在这里。”贝莉娅道。


    宋拾错愕:“谁?”


    寂静冷落的夜晚,嘈杂显得格外刺耳。


    宋拾贴着窗,顺声望去,只见几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正殴打着什么人。


    细看,是个栗色长辫姑娘。


    其中一个混混地一脚踹在少女腹部,女孩渗血的唇吐出几串痛呼。


    “哟,大晚上还敢出来啊?”说罢,挤眉弄眼地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人挤挤眼。


    “刘哥,临走前不开开荤?”


    “他是联邦学院学员,屡次违纪,本该被开除的。”贝莉娅点开智环,蓝色数据凝成一个人脸,正是那位“刘哥”。


    姓名刘永贵,38岁,一桩桩犯罪记录占满屏幕,小偷小摸,抢劫杀人,一样没少。


    “不过还算有些用,联邦底下研究生正好缺实验体……”她意味深长地拖长音,“一个更好的去处,一个光明的未来,没人会不心动吧。”


    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宋拾舔了舔干裂的唇瓣。


    “天分不高的学员会被退学吗?哦不,联邦给了他们另一个选择,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


    “他们会去干什么呢?亲爱的用户,不妨调查去一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论坛系统的那些话飞速掠过大脑。


    她释然一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分不高、品行低劣的学员不会被退学,他们会去联邦为他们安排好的路,“自愿”成为地下研究所的实验体。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等……似乎还有什么,她蹙眉用力想,贝莉娅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


    “你在发什么呆啊?杀掉他,替代他,是进入地下研究所最便捷有效的方法,明天一早,你就混进去。”


    贝莉娅低头翻了翻,“先等下,我找找,赵柯新研发了一款复制容貌的易容皮……”


    话尚未说完,车子陡然一轻,宋拾已经跃下了车。


    “哈,有点姿色,还好没打到脸。今晚就赏你陪哥哥一晚上怎么样啊?”刘哥掐住少女的下巴,色眯眯仔细打量,笑得油腻。


    混混们起哄吹起流氓哨。


    栗发少女狼狈不堪蜷缩在地,长辫被扯得凌乱,她死死攥紧衣服,咬紧下唇,发红的眼眶恶狠狠地瞪过去。


    “你们最好赶紧滚,我已经报警了,等安防员来了,你们都逃不掉。”


    一阵肆意的嘲笑,和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刘哥嗤笑,拍拍她的脸,趾高气扬阴阳怪气:“哎呦呦,知道我是谁吗?联邦学院学生!谁敢抓我?更何况,明天哥就要当大官咯,睡你是给你面,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骂爽了,他眼底闪过狠意,干脆上手扯少女的长辫。


    “啪啪。”突然响起两声干瘪瘪的掌声。


    安防员这么快就来了?


    众人惊惧看去,却被一阵迷雾遮住视线,本就不大明亮的路口,此刻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雾气越来越浓,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看不见身旁人身影。


    “艹,怎么突然起雾了。”刘哥骂道。


    很快,他察觉到不对劲。


    静,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要是平常,那帮小弟怎么着也得附和两句,现在怎么一个二个那么安静。


    手也空了,他记得他刚才扯住那女人的头发了啊。


    “人呢?怎么不吭声?”


    喊了几句,周遭依旧安安静静。


    “妈的,怎么不说话?想吓老子?”他皱起眉,“可别让那女人跑了。”


    “跑不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一个都跑不掉。”


    冰冷的东西贴上他脆弱的脖颈。


    “卧槽!闹鬼了!”刘哥的尖叫扼在喉咙里,散在雾里。


    雨终是停了,明月剥开乌云,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女身上。


    扯头皮的痛几乎让南希痛昏过去,意识再回笼时,路口空空荡荡,那群混混已经消失了。


    她茫然地撑地想要坐起身,身子陡然一僵,奇怪,她怎么不疼了。


    抬起手臂,那些掐痕淤青竟然消失了。


    刚才的痛不可能是幻觉。


    难道是……有人帮了她?


    黑沉沉的夜,乌云悄无声息地将月遮住,微微的凉风穿过车窗,阵阵吹来。


    巨大的全息女神像俯瞰众生,眼底流淌着柔软的慈悲,她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白鸽,圣洁而美好。


    贝莉娅问:“你怎么把他们都杀了?”


    “嗯,杀顺手了。”


    宋拾淡淡答道,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花花绿绿的霓虹灯。


    她终于想到了。


    失踪的学员,校方的隐瞒,久藤市垃圾场上的尸体,玫瑰校徽,一个光明的未来……通通都指向了一个地方——联邦地下研究所。


    联邦学院学生的莫名失踪,绝对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很好,离五百万又近了一步。


    第50章


    清晨, 一辆不起眼的大巴车飞驰而过。


    车窗外,层叠的云中,淌出一颗咸蛋黄似的太阳, 橙红橙红的。


    硬是把宋拾给看饿了。


    从被回溯抓到现在, 滴水未沾,又因为行动匆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是人,需要吃饭。


    挂耳上的微型通讯器传来贝莉娅的声音:“位置显示,你们离查普斯家越来越近了。


    查普曼,墨格拉给她讲过, 正是在小镇废墟中同谅雀对峙的那个男人, 还和哀涅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阴恻恻的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


    墨格拉说,联邦地下实验室在联邦的总统宫内,守卫森严,没有权限的话, 一只苍蝇也无法进去。


    大巴的方向怎么会是查普曼的住所?


    这时,旁边有了动静,大概也是“刘哥”的跟班,自宋拾出现,便一直黏着她。


    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哎,刘哥,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没精神?不会是……”他对着宋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晚卡尔可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们碰上了一个很正的妞……咦,卡尔怎么没来?”


    喝过精神值拓宽后,她学过的所有术法都有了质的飞跃, 自然也包括“复制”。


    不只复制了容貌,就连头顶的发旋,皮肤纹路的走向,虹膜都一模一样。


    哪怕是再高再精确的仪器,也无法检测出她不是刘永贵。


    宋拾却一眼盯上他桌上未拆封的面包。


    既然是小弟,就好说。


    神色自然地拿过面包,她叹息摇了摇头,“那妞报警了,事没成,昨儿哥几个喝了一夜的酒。至于卡尔,我也不太清楚,酒醒来后也没见到他。”


    “那家伙现在肯定在家呼呼大睡,等醒来后一切都为时已晚咯!那么大好难得的机会!”


    闻言,正撕开面包包装的宋拾手上一顿,眼底闪过讥讽。


    大概是“刘哥”脸色太过憔悴,表情太过厌世,小跟班没再说什么。


    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沙漏流逝,大巴车的速度缓缓降下来。


    不远处,犹如城堡的宏伟建筑赫然伫立,那是一座漂亮华美的贵族庄园。


    花园内玫瑰花海随着风浪摇曳,仆人们在其中来来往往,有端点心的女仆,也有修剪灌木的男仆。


    穿着礼服的客人在一座座奶白色的亭中嬉笑玩闹,他们西装裤和繁复蕾丝裙下,是撒满一地的红酒和奶油点心。


    复古奶咖色的西式楼塔下,有座喷水池,女神像立在水池中央,怜悯地垂眉低目,肩上站着一只眼窝嵌着红宝石的鸽子。


    和夜晚亮起的全息神像如出一辙。


    大巴车上的学员们恨不得整张脸贴在车窗上,眼中满是惊羡,嘴张得仿佛能吞下整个鸡蛋。


    “天呐!天呐……这简直……”有人甚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知道,在这个高科技低生活的社会,如此复古精致的建筑,自然人扈从,穷奢极欲的场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我、我们以后会在这里工作吗?”


    宋拾身旁的小跟班约翰,眼一眨不眨,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场景,满含激动道。


    车子开始降落。


    “咚——”


    “咚——”


    “咚——”


    尖塔传来阵阵悠长的钟罄声,大片大片白鸽扇动翅膀,它们如潮,朝着大巴车飞来。


    半空,洁白的鸟羽轻飘飘悬落。


    “欢迎来到伊甸园。”


    一道美妙、圣洁又温柔的嗓音回荡。


    怪异的声音像是从大理石雕刻的神像里传来的。


    下一秒,庄园里的仆人的行为证实了她这个想法。


    无比怪异的场景便这么出现了。


    以神像为圆心,他们卑微虔诚地匍匐下去,额头紧贴地面,直到钟声完全消散,他们才起身,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开始忙碌。


    不出意外,这个女神雕像就是哀涅托所供奉的神祇了。


    宋拾眯起眼睛。


    只是……那道女声,仔细听的话,不难听出是人工合成的声音。


    赛博人民有自己的赛博神灵。


    她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唇角,拼命往下压。


    “你们以后的去处可比这里还要好。”


    一众学员循声望去,只见车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戴着无框眼镜,笑容和煦友善,面庞虽生着不少皱纹,但仍能捕捉到年轻时的英俊。


    大巴司机率先站起身,行了个礼:“查普曼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就是查普曼?”


    窃窃私语的声响,人们歪头低声。


    多半是见识到了这泼天的贵气,和对未来美好的希冀,这群品相恶劣的差等生罕见地没有高声喧哗,大吵大闹,生怕惹得这位大人不快。


    傻子才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您、您是说真的吗?”跟班约翰壮着胆子,哆嗦着朝查普曼问道。


    查普曼笑笑,眉毛扬起,“噢,当然是真的,我向神发誓。”


    看来这位大人并没有多虔诚。


    宋拾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查普曼敏锐得像头鹰,察觉到目光,猛地锁定目光。


    浑浊的眼珠,眼底一片阴鸷,盯着她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她立即做出反应,一副浮夸的模样:“噢!噢!比这里还大吗?也有漂亮的女仆吗?”


    “当然。”查普曼敛起眼皮,颔首。


    他话音刚落,那股被盯上的感觉消失了,宋拾这才大口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度飘飘然,比这里还好,那该要有多好啊,他们无法想象。


    心情美妙了,连带着对查普曼的好感飙升。


    究竟是谁说查普曼大人残暴不仁的?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正当众人沉溺在美好的幻想中,查普曼拍了拍手:


    “孩子们,在你们正式上岗前,有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们。”


    他温和的目光一转严肃,在他们身上逡巡完,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说下去。


    “因为岗位的特殊性,这一切都需要秘密进行,以防止重要信息泄露,当然,如果你们其中有人无法做到,可以放弃。现在有人想离开吗?”


    离开?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


    倘若没见识过这些,他们有些人大概还是甘愿当一辈子的混混,可当这么大一个香甜可口的蛋糕摆在眼前时,没人会选择扭身离开。


    只是保密而已,又不是要他们死。


    “我不走!我要为联邦效忠!”有人情绪激动道,挥舞着拳头,恨不得立马上战场。


    都是知根知底的恶人,听到这个伟光正理由,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安静。”查普曼眉峰攒簇,夹杂着不耐烦的语气。


    很快,他们安静下来。


    “留下的人,请上交全部电子设备,想走的人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完,从他身后走出两名联邦军,他们身形高大挺拔,单单的往那一站,学员们大气也不敢出,低头不敢对视,蔫得像是弱鸡。


    他们提着桶,手上各拿着长条样的仪器。


    测到电子仪器,便滴滴答答响。


    “果不其然,他们要收设备了。”


    宋拾抚过耳朵,微型通讯器里传出贝莉娅的声音。


    身为搭档,她自然时刻监听着。


    “没事。”宋拾用气音回复,摘掉通讯器,攥在手心。


    她还有领域,只要不昏迷,里面什么都能装,放个电子设备自然是轻而易举。


    谁知,刚释放一缕精神力,收他们这边的联邦军敏锐地抬起头,突然加快脚步,大步朝她走来。


    手中的仪器还未伸来,就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他严厉的视线扫过来:“请交出来。”


    宋拾可以肯定,他说的是她。


    身旁的约翰动作麻溜地将终端丢进桶中。


    这次,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靠窗座的男人,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约翰都替她急出了汗,手肘怼了怼,“刘哥,快交啊。”


    对面联邦军的锋利的目光似凝成实质,要将她戳穿。


    宋拾慢悠悠掏了掏裤兜,翻出一个终端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叹息:“好贵,花了不少星币呢。”


    “哎呀,哥,以后会有更好的,不差这一个。”约翰又是安慰又是催促。


    “刘哥”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终端丢进桶中。


    但军人并未离开,而是谨慎将仪器在她身上扫了几下。


    没有声响。


    他微微颔首,抽身离开了。


    约翰舒了口气,肩膀松弛下来,低声抱怨:“不就得个终端嘛,又不是什么宝贝,刘哥你至于那么不舍嘛……你也不看看他那个眼神,吓死我了。”


    目送对方离开,也没再看这边,宋拾放松不少:“这叫恋旧,你懂不懂?”


    “懂懂懂,别人是抠搜,刘哥您就是恋旧。”


    “你小子皮又痒了是吧?”宋拾佯装要打,吓得约翰将头缩了缩。


    见约翰对她的行为没感到异样,甚至习以为常,宋拾知道,她演对方向了。


    余光中,两位军人敬职敬责检查着。


    没想到联邦军也在,整那么费劲,他们究竟要搞什么?


    全部检查完,两位联邦军提着桶下了车,查普曼并没有离开,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


    “明天你们才正式上岗,今天就住在庄园吧。”


    住在这里,看着窗外的精致宏伟,一阵哗然。


    “是一人一间房吗?”有人太过兴奋,也顾不上什么谨慎。


    “我们可以随便逛吗?”


    “这里的仆人我们可以使唤吗?”


    ……


    叽叽喳喳,吵闹得像是菜市场,查尔曼维持的笑容僵住了僵,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暴戾。


    忍忍,忍忍……还有一天,等明天就好……


    他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温和得仿佛春日的微风,体贴又耐心地回复他们所有问题:


    “当然,你们是客人,当然一人一间……只要不离开庄园,想去哪逛都可以。噢,孩子们,别太兴奋!”


    约翰兴奋得脸红彤彤的,高声大喊:“大人,您真是大好人!”


    查普曼笑意加深。


    大好人?他喜欢这种称赞。


    当然也有质疑的声音:“我们是要去什么?什么岗位那么神神秘秘啊。”


    “咚——”一声巨响,宋拾扭头望去:


    一只肥鸽子猛地撞到她身旁的车窗上,缓缓顺着玻璃滑落,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和几根羽毛。


    被吓到的约翰揉了揉胳膊,摇头。


    “这鸟真傻,怎么还往玻璃上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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