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哗然,离贺初月最近的陈晴更是脸色难看。
在众人四下张望时,肖知言已经把桌面收拾好,书本交给一位学生。众目睽睽下,他长腿迈过台阶,信步朝教室的最后放走去。
随着数百道视线一齐,贺初月下意识屏住呼吸,心口的小锤更是加速敲着鼓。
肖知言几乎是小跑着上来,停在最后一排时胸口还上下起伏。离得近的学生已经拿出手机,快门声和惊呼同时在四周响起。
仿佛置若罔闻,他朝座位上的人伸手,犹如前日那般,眼里只有她。
“去吃饭吗?”
“嗯。”
纤细的手指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即刻便被人紧紧握住,钻心的温暖顷刻间涌了过来。
“你把礼服送给那小姑娘,回头怎么跟你妈交代?”
闻言,肖知言随手将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没在这,答复的口吻也随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给谁都没区别。”
冉颂舟:“你觉得没区别,别人未必也这么想。尤其你家那几派,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肖家繁荣鼎盛,肖知言作为最大股权继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对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齐心,实际上不过是被一张利益的遮羞布盖着,一旦哪方稍显弱势,蛰伏在暗处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来,将他吞没。
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话肖知言在他母亲那听了不少,局势谁都看得透,但要改变却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联姻是最简单的做法。”肖知言显然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牵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穷水尽,否则,我不会考虑这一点。”
都说肖家这位太子爷心高气傲纵,明明热衷于玩弄权术,却偏偏不近女色,断绝了诸多想要以联姻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站在高处,谁不得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冉颂舟知道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掐了烟,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色。
“刚朋友跟我说,那位小公主已经走了。”
肖知言对这个没兴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见为净。”
“你都没见过她,就对人意见这么大?”
见肖知言没应声,冉颂舟笑:“懂了,这是把伯母给你施压的不满发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颂舟一向话多,肖知言左耳进右耳出,眼底静默下来,碾碎花瓣留下的饱满枝液残留在指尖,仍旧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软温腻的肌肤。
触之升温,经久未散。
就连这奢华糜糜的船舱,也残留着她影子似的。
肖知言彻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原本是给她用来遮肩的,她没有要,说,知哥,现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很在意?
一句话就将场面推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境地。
肖知言没有立场管她,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让宴凛送她下去。贺初月临行前跟他道了声肖,他没有回眸,情绪却被彻底扰乱,就像那杯洒出来的红酒,平白报废了一套西装,以及一个本就糟糕的下午。
“肖总,贺小姐已经同庄小姐会面了。”
“她向我索要您的联系方式,说礼服干洗后会还回来。”
作为助理,不会擅自将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这次当然也没有破例。
宴凛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属,应变和抗压能力极强,能够替肖知言处理月多繁杂的场面。
此刻听到他公事公办的汇报,肖知言却无端生出几分烦郁。
“晚点把我微信推给她。”
都知道肖知言注重隐私,微信只能通过扫码添加,即便推过去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板的想法宴凛也不好揣测,只点头说:“好的,肖总。”
肖知言没什么情绪地应声,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动用私人直升机离开这片海域。
提前离场,免不了被长辈知晓。
安排好返程计划后,宴凛顺势询问:“那您换下来的西服要送去清洗吗?”
“扔了。”肖知言吩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笼上几分躁郁,“她的也扔了。”
“贺小姐没有留下东西。”
“……”
肖知言揉着疲惫的眉心,挥手示意宴凛先去准备,正好还留有一点时间,可以同几个生意场上的老狐狸周旋客套。刻意避开那位小公主的锋芒,也不算抢了她的面子。
冉颂舟见他来去匆忙,看出点门道,用玩笑的语气调侃道:“既然知哥对小公主没意思,应该不介意我加她吧?”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界面停留在朋友推过来的名片里,昵称很简单:Xu.
肖知言冷然的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你加她,用得着来问我?”
冉颂舟这才放下心来,熟练地发送了好友申请,撇清自身似地说,“万一你后面想通,想跟谈家商业联姻,我这样做道德上占不到理不是。”
“总不能以后传出去,说我撬兄弟的墙角吧?”
行至门边的人脚步微顿,逆光而立,半张英俊锋棱的面庞隐在暗色里。
“不好意思,我穷途末路的这一天,你等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永远也不会妥协。
轻狂到没边的一句话,从肖知言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信服。
冉颂舟听明白了,心态也跟着松弛。
忘了告诉他,谈家那小公主姓贺,话故意慢了半拍才溜到唇边,彼时肖知言已经离开。
“阿初,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还换了套衣服?”
庄晗景转着圈圈左看右看,认出这是套eliesaab的秀场高定,裙摆镶的都是真钻,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衬贺初月那种精娇细养、明艳张扬的气质。
早上同贺初月见面的时候,她只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饰也就随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链。
像这种大型社交场,贺初月参加得并不多,来这一趟纯粹是带着庄晗景拓宽人脉,给她介绍了几位珠宝策展人以及品牌设计师。
跟贺初月做朋友,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体会到她的温柔。
庄晗景顿时为自己“出卖”挚友而感到愧疚,不过愧疚仅限于0.01秒,“没见着我哥?”
贺初月何等聪明,锐利的一双眼洞悉一切,“我说你怎么故意甩开我,原来是为了给庄缚青制造机会。”
庄晗景打着哈哈,“我这不是看你们俩上次吵架以后,冷战了好久,我妈前段时间还提起你,念叨说你都不来家里串门了。”
“明天就去拜访,我馋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贺初月挑了后半句回。
“你说的啊,我待会就给她打电话。”
正说着,庄缚青闲庭信步地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贺初月也看见了他。
英伦风西服,系着深蓝色领带,偏向西方人的一张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间仿佛带风,可惜嘴太毒,颜值上撑起来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开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讨喜的话。
很明显,庄晗景把两人忽悠过去,谁知没碰上对方,反而让贺初月意外跟肖知言又多一层交集。估计她故意泼肖知言红酒那会,庄缚青在附近围观了全程,不然怎么会冷不丁地追上来嘲讽。
贺初月也没恼,顺势说:“女人变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懂。”
她的攻击力一向很强,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权。
庄缚青神色松动,不可否认,看到她跟着肖知言进了包厢,他内心涌生出的嫉妒险些让他失态冲进去。但贺初月决不允月别人强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贸然打破这层关系,还没入场就会满盘皆输。
他只能装作平静地凝神望着那一处,直到她再出现在视野时,明媚到容光焕发。
而他作为旁观者,跟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庄缚青不想再将她越拖越远,语气难得不带刺:“上次用傅斯年来激你,是我不对,没能考虑你的情绪,我向你道歉。”
不只是贺初月惊讶,庄晗景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们听到了什么?庄缚青竟然向贺初月示弱了。
贺初月本以为他会持续输出,毕竟庄缚青的mbti是紫老头,高攻低防,不跟她吵个两败俱伤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招,环着手臂收紧了些,“没事。我不是小气的人。”
“嗯,这件事就此翻盘。”庄缚青眸色沉沉。
庄晗景看着两人的世纪大和好,恨不得当场拉横幅庆祝。
谁说这主意烂的?这主意太棒了。
庄缚青朝身后的人颔首,手里接过一条纯白色兔绒披肩,递给她,“海上温度低,容易着凉。”
这就算是他给的台阶,贺初月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晚礼服本就足够隆重华贵,加上披肩后,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处于色彩对比的下位,衬得雾霾蓝的颜色愈发清冷,像缓缓流逝的月光。
被庄缚青盯着,让贺初月觉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远处有几位年轻面孔意欲邀请,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庄晗景离开。
她们俩每次凑在一起就喜欢喝酒,也没个上限,游轮上的安保纵然还算不错,但到底人多眼杂,庄缚青敛眉:“晗景,你看着点她。”
庄晗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贺初月听出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几秒,问他:“你知道跟肖知言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吗?”
这种事情,随便跟谁打听都行。庄缚青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雾的眸子恢复平静,“我不清楚你具体指的谁,他跟池家、钱家、还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时有往来,私交的话,估计冉颂舟、池蔚楼、高延还算不错。”
几个名字做下简单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谁了。贺初月心里有了数,扯了扯唇角,同庄缚青道了声肖。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备注是:[冉颂舟]
对面见申请通过后,秒回,做了个自我介绍。
不过几秒,又发来了新的开场白。
[谈小姐跑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觉得太无趣了吧?]
贺初月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肖知言的联系方式,从别人那打探他的消息很容易被察觉,像冉颂舟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正合她意。
她径直敲出了肖知言的名字,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好一阵,才发来一行字:[发小,能不熟么]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天向她搭讪的人很多,众人哪怕没有明说,贺初月也知道,多半是她爸不知道在什么场合操心过她的终身大事,冉颂舟显然也处于其中一列。
都是聪明人,贺初月也懒得迂回婉转,索性开门见山。
[Xu.:我想追他]
[Xu.:是不是比较麻烦?]
冉颂舟很快回复:[相当棘手]
[舟:谈小姐是想让我当你的军师,帮忙参谋?]
一点就透。
贺初月发了个‘嗯’过去。
[舟:参谋可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知哥这人不会怜香惜玉,要是追不上,谈小姐可别殃及池鱼]
[分享-个人名片]
冉颂舟顺水人情送的倒是比谁都快,贺初月回了句下次请他吃饭,下意识打开名片,这是习惯性反应,哪怕知道肖知言的微信就跟他本人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连加个联系方式都需要大费周章,更别说把人钓到手了。
她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加的是跟家里有所往来的圈子,一个则是同学、校友以及来自微博的粉丝。
分享给小号以后,贺初月盯着他头像里的捷克狼犬微微出神,她在想,要不她也去养只小动物拉近距离?
贺初月不知道按到哪里,转文字变成外放,耳边悄悄,周姌的声音无疑被放大。
感受到肖知言的视线,她收起手机顺势问道:“你在意吗?”
他停下来,一张脸正好被长廊的枯枝阴影遮挡,她瞧不见他的神色。
一声换气后,听不出情绪的嗓音低低:“在意。”
完全在意料之外,贺初月愣了下:“你在意他干什么?我也没在意你和照片上的那个女生呀。”
手腕的力道一重,不等她垂眼看去,头顶传来满是醋意的占有。
“可我想你在意。”
贺初月知道他是误会了:“我”
“初月,我想亲你,可以吗?”
贺初月怔住了,四下看了看,下巴被他擒住,熟悉的气息靠过来。
“现在。”
第 42 章 love moon·042
夜色沉酽,头顶的枯枝在风中摇曳,发出干裂的“吱吱”声,划破了四下静谧,却干扰不了拥着暮色的两人。
贺初月没回答,宽大袖口下的五指攥紧了他的衣服,在他的注视中一双眼睛凝出水来,无声应允。
肖知言喉结一滚,凝视着怀里的人,带着燥意缓缓靠近。
鼻息交织中,还有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
唇瓣相贴,是点燃绳索的星火,也是掀开遮挡虚掩的那张窗纱。
下意识的贴近,贺初月被他揽着,感受着男人身上的香气和温度,还有落在自己腰后的那只大手。
一个手掌几乎将她的腰全部扣在手心,轻轻一带两个人便换了位置,她被抵在木柱上,迎着他的气息。
契合的唇瓣稍触即离,短暂拉开后又再次贴上,他轻抿着她的,分开时发出的短小声响在耳边爆开,刺激着空气里的暧昧。
所有人都被震在了当场。
跳芭蕾舞的都不穷,该有的眼界都有,自然知道眼前这一车礼物代表的价值。
站在文嘉旁边的一个女生下意识的捂住眼睛,低声哀叹,“我不行了,我的眼睛要被闪瞎了。”
这一声像某种讯号,将气氛瞬间引燃。
“真的好闪啊中间那颗钻石,我记得前段时间才在苏富比被神秘富豪拍下,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真身,肉眼看真的好美啊”
“那车,是法拉利的新款吧?这辆看起来特别定制又改装过的,嘶~道个歉而已,也太豪横了,和这比起来,去年赵丽丽男朋友求婚的阵仗可真不够看的”
听到喧哗出来凑热闹的赵丽丽没想到看到这种场面,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铁青。
偏偏有人发现她来了,故意大声说了句,“还说人家以色侍人呢,我看她是纯酸,就这道歉的架势了,男的不知道多爱呢。”
这下被人用异样眼神看着的,变成了赵丽丽。
站在人群后的赵丽丽脸色红白交织,精彩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灰溜溜的走了。
处在人群包围中心的贺初月对此一无所知。
看着手里崭新的车钥匙,感受着四周热切的视线,她却只想叹气。
肖知言礼物送的极其高调,又是在人来人往的白天,看到的路人不少,必然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
香车赠美人。
这么有噱头的话题,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讨论。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究竟想做什么?
心底不断猜测着他的想法,贺初月握住车钥匙的纤细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逐渐泛白。
旁边的文嘉从李特助带人离开之后,一直在压着嗓子尖叫,和周围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高定珠宝上镶嵌的究竟是海蓝宝还是托帕石。
见贺初月半天没说话,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诶,初月,还在生这位二少爷的气啊?”
听到她的话,贺初月收好车钥匙,朝她无奈笑笑,“我没生他的气。”
昨晚被气到当场离开的人是他,她才是该去道歉的那个。
没想到她这么说,文嘉呆了一下,随后眨眨眼,再次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嗷!我懂了!”
“原来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啊!”
“不是”贺初月被她调侃眼神看着,条件反射的摇头否认,“不是情侣。”
“哈?”文嘉惊讶极了,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贺初月,随后用沉痛的语气规劝,“月女神啊,虽然咱人美又有才,追求者多如牛毛,但别人的感情还是不能随便玩弄的。”
“付出真心,又被辜负,会很痛的。”
看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贺初月心底一动,想了想,干脆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觉得是我玩弄他呢?”
“也说不定,事实和你想象的正好相反。”
他们两人之间,昔日回忆层层叠叠,早在她出国离开那刻就化作乌云笼罩。
分别七年,时光将年少荒唐心动酿成滋味清淡的苦酒,她本已决定笑着饮下,但命运变化莫测,时移世易,又将她推到了旧人面前。
而他,看起来并未放下。
站在高位的人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当年她可以愤怒于他的欺骗而恶语相向,今日他满怀对她的怨恨折辱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彼此哪里还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如果有,大概也是纯粹的恨意。
文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听到这个问题,她惊讶极了,看着贺初月的目光无语又诚恳,“女神,你能不能自信一点啊!?”
她手伸出手指,指向李特助离开的方向,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一车礼物到底值多少钱?”
“钱在哪,爱在哪,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合着不是因为喜欢你,是为了闹着玩呗?”
“玩玩感情就能拿至少八位数,女神,下次还有这种活动,你记得叫上我,好吧?”
“…真是的,他明明就是爱惨了你吧。”
最后那句话声音太低,贺初月没听清,她默念着“钱在哪爱在哪”六个字,心底猛的一颤。
她好像,拿到了解开迷雾的钥匙
贺初月垂下头,纤长眼睫慌乱掩住眸底震动,却藏不住心底不断冒出来的疑问。
他帮贺家,花了那么多钱,真的是因为,单纯恨她吗?
她已不敢再深想。
这一天注定不平静,下午下班之前,贺初月收到林雾宜的消息,要请她吃饭赔罪。
于是华音那扇才安生不就的大门,再次被扎眼的大红色超跑堵住了。
华音的芭蕾演员们出门看到这一幕,条件反射的将目光投向贺初月。
被行注目礼的贺初月脸都红了,在林雾宜打开车门招呼她的同时,飞快的钻进车门,留下一群大受震撼的同事愣在原地。
跑车启动,呼啸而去。
林雾宜心虚,把一辆700马力的车开的像乌龟在爬,一路上还不断的偷看贺初月的脸色,生怕她不高兴的样子。
“小心开车!”
贺初月不得已,只能出声提醒。
“你放心吧初月,我可是京城车神!”看不出她表情有什么异常,林雾宜有恢复她往日的张扬,把头发往后一甩,一脚油门窜出去老远。
她情绪放松了,贺初月也自在不少,随手打开她车载广播,有拿了一瓶水喝了起来。
两个人之间气氛松弛,广播里相声演员一口京腔,将一个老套的《狸猫换太子》讲的跌宕起伏。
车里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的。
贺初月也跟着听了一段,正讲到包公揭开真相、亲骨肉再次相见的高潮时,林雾宜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将贺初月的注意力从故事中拉了出来。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林雾宜猛的一拍自己额头,脸上的表情又兴奋又害怕,怪异的很,“关于那个二少爷的我刚到京市的时候,听过一个八卦”
对上贺初月好奇看过来的眼神,确认她没有抗拒之后,林雾宜才慢慢开口继续,“说起来还真的蛮奇怪的七年前肖家突然宣布接回了养在外面的二少爷,说是”
她偏头斟酌了一下语言,才继续往下,“说是当年生的双胞胎,但二少爷出生时身体弱,差点养不活,白云观的道士建议让养在外面,等成年了再接回来就好了”
“这种事圈子里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大家都当一件八卦听听就过去了。”
“但奇怪的是,肖家,原本还有一个大少爷的,之前也一副用心培养让大少爷接班的样子,二少爷回来后不久,大少爷却出国留学,再没消息了”
“刚刚听那个广播,初月,你说会不会”
说着,她又摇头否定,“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八卦嘛,传来传去的就变了样,说不定只是肖老爷子老年丧子,对唯二的孙子格外重视,这才容不得半点差错。”
“初月你别当真啊,我就是突然想起这事儿,没凭没据的”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扑风捉影了,林雾宜皱了皱鼻子,开始转移话题。
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智斗后妈和亲爹私生子的经过,贺初月的思绪却依旧沉浸在那个八卦中。
再见那天,他满身矜贵,权势凌云,仿佛出生就在金字塔顶端,耀眼得理所当然。
贺初月慌乱震惊之下,也不是没有过疑惑。
因为她认识的那个桀骜少年,明明就是京市郊区一个拾荒老头捡来的孩子。
那个老头没有名字,因为他常年在垃圾场四周游荡,居无定所,所以知道的人都叫他垃圾周,他自己索性也改姓周。
和肖知言一起玩的那群人,都叫他周爷爷。
在垃圾场捡到一个婴儿,还养大了他,是这个没有过去的老头生平唯一得意的事,每逢兴起,都要倒一碗底的劣酒,摇头晃脑的和人讲讲。
贺初月自然也听过那个“暴雨夜勇闯垃圾堆救小孩儿“的故事。
凄惨的身世,也曾让天真的少女心疼。
她见过他落魄到为几百块钱发愁的样子,实在很难将他和现在京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肖二少爷联系起来。
肖家,要找人养大孩子,会选择一个住在垃圾场、穷困潦倒的人吗?
重逢到现在,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又添了一层迷雾。
贺初月长睫颤动,心跳逐渐加速,直到林雾宜停好车,她才慢慢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和林雾宜闲聊。
吃完饭,林雾宜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初月,对不起,宁言熙来问我的时候,我以为是要给你寄东知,才跟他说你住哪的”
她的神色懊恼,悔恨溢于言表,贺初月其实猜到了宁言熙怎么得到的地址,但她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生林雾宜的气。
纤细手指捏紧小勺,无意识的搅动着咖啡,贺初月盯着杯中漩涡,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笑了起来
“没事的,他不甘心,也很正常,但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应该和他断干净,他既然找来了,那我就让他死心好了。”
宁言熙也觉得自己应该死心了。
但抽了一夜的烟,清晨拉开窗帘,明亮光线穿过缭绕烟雾,射入昏暗室内时,却让他难以自控的想起贺初月。
当初,她也是像束光,平和的照亮他不见天光的世界。
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开她?
这一刻,宁言熙想,不管她心底的人是谁,这辈子陪在她身边的人,都必须是他。
如果她不愿意,那他可以去争去抢。
恰逢天光乍破,金色日光倾泻而出,宁言熙抬眼看着天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像是突然挣脱桎梏,宁言熙又找回了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等笑够了,宁言熙果断拿起手机,回拨了昨天没接的那个电话。
当再次见到熟悉的别墅大门,欧式古堡般奢华的建筑一成不变,缓缓在眼前展开。
原本以为自己面对这一切会紧张,实际却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自然温和,脚步平稳,不疾不徐的应对母亲的关心。
直到看到从旋转楼梯上逐阶而下的高大男人时,他才微微一顿,随后亲切的笑了起来
“知言,好久不见。”
听到他的声音,肖知言漫不经心抬头,眼皮微撩,看向站在大厅中央的高瘦身影。
他的,哥哥。
重新启程,踩着脚下相同的路,迈过石子和泥泞。
又过了两个路摊才看到薯塔,肖知言又买了烤冷面,两人坐在矮桌前吃饱喝足才准备回家。原路返回时经过一处十字路口,里面有几个小男孩的声音吸引了他们驻足。
听着声音,不像是在玩闹,也因为他们停留才停定了男孩们口中说地什么-
“怎么办?它躲在里面不出来了,咱们够不到它呀。”-
“你笨啊,直接找个棍子捅捅好了,既然它自己躲在缝隙里,就干脆让它死在里面吧。”-
“死在里面没有拿在手里玩爽啊。”-
“它都快没气了,就算够出来也玩不了多久,要是那棍子戳死不是更有意思吗?”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嗓音里满是稚嫩,可他们话语全是杀戮和残忍。
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肖知言一张脸彻底冷下来,他侧头去看贺初月,连她的表情还没看清,掌心一空,她已经朝着那两个男孩走过去。
空巷里,回荡着气势汹汹。
“你们两个!哪个班的?”
第 43 章 love moon·043
两个男孩没料到会有人注意到他们,错愕着看过来,后面的更是直接把手里的笼子丢了,铁质砸向地面的刺耳在巷子里尤为刺耳。
贺初月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也借着路灯看清了地上的惨状,五指紧握着。
“你们两个哪个班的?在这干什么?”
“我们我——”
“你管我们哪个班的?你是谁?”
相比较把笼子扔掉的男孩,前面的这个更镇定,一双眼睛盯着贺初月,一副不怕的模样。
贺初月打量着两人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身上还穿着京宝小学的校服,冷脸呵斥:“几年级的?敢这么跟老师说话,都不认识常主任吗?”
男孩一听到常主任立马变了脸,倒不似起初那么嚣张,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此时,一声细微的猫叫声响起,她身后的肖知言走过去,看到了矮墙缝隙里瑟瑟发抖的小猫。
“你们做的?”
夜幕降临,万千璀璨汇集,尘世间的奢靡喧嚣开场。
贺初月坐在车后座,透过半开深色车窗,定定看向街对面的三层洋楼。
灯火通明的私人会所前,衣香鬓影、人影憧憧,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名利场,却是她…
贺初月无意识的紧了紧手中捏着的名帖,质地坚硬材质上佳的纸张上,烫金的【肖】字像一团暗火,无言灼烧着细嫩掌心,似乎要在沉默的女人身上,烙下一个耻辱的印记。
“…初月,你有没有在听妈妈讲话,啊?!”旁边一道尖锐女声急急刺进耳膜,贺初月还没转过身去,就被握住了肩,过于用力的摇晃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初月!这不是让你闹脾气的场合,算妈妈求求你好不好?想想你爸爸,他一大把年龄了,你忍心看着他后半辈子在牢里度过吗?”
“爸爸妈妈费心费力的把你养到这么大,没有哪里亏待过你,现在求你帮帮忙,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眼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神经质的重复着几天来说过千百次的话,贺初月皱了皱眉,却在看到对方鬓角隐约的白发时,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
以前这个女人,总是一身米兰当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超出贺家财力的豪奢,费尽心力往真正的豪门圈子钻营,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而今天,她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聚会入场券,却只能将这根救命稻草交给自己…
忆起回国时看到父母哭泣哀求时的场景,贺初月有些恍惚。
明明应该觉得凄凉,但却藏着不容忽视的怨与恨。
她理不清。
现在也不适合剖析自己的感情。
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含泪的双眼,贺初月不再犹豫,轻轻拨开紧攥着她肩头的双手,沉默的推开车门往外走。
“初月,你别怪爸爸妈妈!二少爷人很好的,大家都说他是整个京市最怜香惜玉出手最大方的人,你好好和人家接触,争取让他喜欢你一点…一定要让他喜欢你呀…”
知道了,一个名声烂到泥里去的风流纨绔。
贺初月无声的笑了起来,不再去管身后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抬脚快步往会所走去。
也好,这人越是不堪,和她就越算相配。
卖身而已,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电梯无声往上,显示屏上红色数字不断跳动,贺初月却觉得胸腔里那颗脏器在不断的往下坠落,好像要顺着漆黑的电梯井,直直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为了他们,为了他们嘴里的这个家,做出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么?
心底那点怨与恨,在飞速的生根发芽。
贺初月用力咬着口腔里的嫩肉,借着疼痛,将自己钉在原地。
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想砸停电梯,尖叫着冲出去。
“贺小姐,到了。”
穿着英式礼服的侍应生长相英俊,在幽暗的灯光下却显得面目模糊,存在感很低,服务也周到克制,只在必要的时候提醒客人,声音轻的恰到好处,但紧跟着电梯“叮——”的一声,依旧将贺初月从短暂的出逃幻想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逐一显现,贺初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的脚尖在空中迟疑停顿一瞬后,还是踏了出去。
因为她的到来,觥筹交错的人群好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只剩后场的乐队,还在兢兢业业演奏着悠扬的交响曲。
前段时间贺家那对夫妻昏了头般的到处求人,在场的倒是很有不少人知道贺家这个女儿的来意。
看着孤零零站在门口的贺初月,他们发出轻微的、意味不明的笑声。
在旁边人或好奇或惊艳的看向贺初月时,低下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讨论起她来。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肯来,不是说贺小姐和她那对父母不一样,清高的很?”
“也不知道贺家这俩人怎么想的,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可舍不得…”
“听说是来找二少爷的?啧,可算能卖个好价钱了…”
“那可说不准,不是说二少爷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风格的女人吗?上次那个,想扮清纯白月光,惹得二少爷生了好大的气…”
形形色色的目光在贺初月身上流连。
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货物,被人肆意打量,似乎在估算她这一身皮肉,能为摇摇欲坠的贺家换来碎银几两。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她确实是来给自己找一个合适买主的。
嘈杂的议论不讲道理的钻进贺初月的耳朵里,她强忍着羞耻,掐着掌心死死的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将手中的名帖递给门口的侍应生。
她能听到那些人的话,侍应生自然也能。
但他只是礼貌的朝贺初月笑笑,轻声向她确认,“贺小姐,来找二少爷的吗?”
他没说是哪家二少爷,但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京市,只有那一个二少爷。
也是亲生父母千挑万选为她找来的“临时交往对象”。
贺初月微不可见的点头。
侍应生眼底带上了一丝了然,客气又熟练的带她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朝大厅的中心走去。
“贺小姐,在见到二少爷之前,有几句话要交代您,二少爷人很好,但是不喜欢人穿白裙子,也讨厌看到盘发,更不喜欢跳芭蕾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侍应生看向贺初月的眼神几乎已经是同情了,“您看您…”
因为“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想起一些不愉快往事的贺初月听到他的提醒,有些窘迫的停下胡思乱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打扮,犯了难。
前段时间父亲住院,母亲多方活动周旋都无所获,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张救命的名帖突然被人送到贺家,父母狂喜之下,也曾尽力打听过肖二少爷的为人喜好。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贺家能搭上的所有人脉,却都对这位二少爷的喜好讳莫如深,摆摆手让他们自己琢磨琢磨。
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了最衬贺初月的穿着打扮。
不巧,正是一袭经典白裙,搭配简单盘发。
更不巧的是,贺初月还是一位新近在国内外声名鹊起的芭蕾舞伶娜。
虽然这个突然得知的消息,让父母的打算还没开始就面临失败,但面对这种对原计划来说坏到不能再坏的情况,贺初月却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这位未曾谋面的二少爷,让她想起一位截然相反的故人。
哪怕二少爷的姓熟悉到,只是听到,都会让她觉得疼痛的地步,但在这个频繁提到他的场合,在即将亲手打碎自己所有尊严的前夕,贺初月却开始近似自虐般,放纵自己去回忆少年时那个人。
那个人说过,最喜欢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裙,盘着头发露出纤细好看的肩颈,在舞台上跳跃的样子。
他说他不会形容,只觉得她像骄傲洁白的天鹅,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不让她落入凡尘,沾染一丝尘埃,受半丝委屈。
然而那个人让她受尽了委屈,现在她也要自己跃进泥潭了。
对上侍应生不解的眼神,贺初月又笑了笑,原本紧张僵直的手脚不着痕迹的放松下来,“没关系,麻烦您,还是带我去见二少爷吧。”
她穿了这么一身触霉头的装扮来,讨不到二少爷的欢心,那也是天意,不是她的过错。
至于贺家的未来如何…
贺初月垂下眼睫,几不可闻的低笑出声。
不管什么结局,她都接受,并乐见其成。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讥诮已经掩的一干二净,重新变成那个清清冷冷的贺家小姐。
侍应生见她似乎坚持这个不太明智的想法,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还是贯彻尊重客人的原则,恢复了沉默周到的模样,继续带着贺初月穿过人群往前走。
那些让贺初月觉得难堪的目光依旧在评估着她,但决定将结果交给命运后,贺初月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反而能将自己放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从这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闹剧中抽离出来,甚至开始好奇起那位传说中的肖二少爷来。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多好骗的花花公子,才会让爸妈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
她的思绪不着边际的乱跑,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些有的没得,直到侍应生停下脚步,她毫无防备的跟着抬起头
当看见宴会厅正中,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手工知服,支着长腿漫不经心坐在沙发上的矜贵男人时,贺初月唇角完美敷衍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发了癔症,产生了可怜的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那为什么刚刚才想起过的昔日旧人,会以这样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他绝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乐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曲子,急促的小提琴独奏快到让心跳不自觉狂奔着追赶,却只能逐渐被落下,乐声远去,原地只留下一颗恐慌的心脏,砰砰乱跳的停不下来。
贺初月张了张嘴,想好的开场白卡在喉咙里,努力尝试仍然说不出来。
她脑袋发懵,第六感发出尖锐的警报,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她不要在这个场合见到他!她不想在这个场合见到他!
但原本能跳出完美32周挥鞭转的修长双腿却像是突然害了病,全然不顾主人的想法,只会跟着侍应生的脚步机械迈动,直到将木僵的她送到那个众星捧月却一脸百无聊赖的男人面前。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看看这个明目张胆犯二少爷忌讳的女人,会有什么凄惨下场。
贺初月也在等。
她在等他从这场极刑般的幻觉里消失,或者自己干脆利落的晕过去。
但今晚幸运之神抛弃了她,或者说,至始至终,幸运之神都不曾眷顾过她。
尽管全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尽管尝试着闭上眼睛,但当再次睁眼时,那个人也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换过。
虽然他看起来陌生到让她心惊肉跳,但那双桀骜不羁的眼睛曾在过去六年中无数次的闯进她的梦里,连左侧英挺眉骨上那条突兀的疤痕,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似乎是觉得她徒劳的挣扎可笑,那人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后,发出了一声嗤笑,极轻,却精准的灌进贺初月的耳朵,在她的耳道中、鼓膜上肆虐,发出雷鸣一样的回响。
是他!
肖家二少爷!
他就是给了她名帖的人!
她今晚要见的人竟然是他!
贺初月惨白着脸,打了个寒战后,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的转身要走,却被人扯住手腕,一把拽进怀里。
那道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上了陌生的戏谑,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像终于捉住老鼠的猫般,慢条斯理的问她
“贺小姐?不是听说你要来勾引我?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得到消息后,两人准备去一趟陈煦家,却在出门前被唐慧敏堵住。她把两人推进办公室,拉上百叶窗,“陈总的事都听说了吗?”
“我和初月正准备去看看。”萧未道。
唐慧敏摇头:“不用去了,和陈总的代理暂停吧。”
“暂停,这”
“我已经派人打听了,他是被人举报偷税漏税查封的,证据确凿。因为涉猎金额巨大,多次无视税务局的警告,就连法院查封的告知书都撕烂在大门边的垃圾桶,目无法度,目前怕是自保都难,哪有闲心管儿子的案子。”
唐慧敏冲他们摆手:“这案子就放放吧,事情明朗前暂时不要联系。”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贺初月想到那日天台和梅清雪的对话,忽然就想问个清楚。
“对了。”唐慧敏转身,“初月,邓主编跟我说了采访很成功,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今晚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她点头:“好啊。”
“那我下班前把地址发你。”
送走唐慧敏,贺初月和萧未告辞后回到自己办公室,正坐着出神,一旁的手机震动。
肖知言:[初月,我要出差去趟临市。]
第 44 章 love moon·044
太过突然,贺初月回看信息半晌后才有反应。
她本想打字,还没想好说什么手指已经点开语音电话,拨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接通,肖知言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
“初月。”
她看了眼时间:“这么突然吗?”
“嗯,临市校区设立的生化论坛交流课。原本是徐教授去,今天下午去高铁站的路上他突然昏厥被送去医院,远方临时找到我。”
听到徐清林昏厥,贺初月一紧张:“那徐教授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是年纪大了,近期劳累导致的。”
贺初月放松下来:“那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对面一顿,又将话题拐了回去,“我要去三天。”
贺初月没什么异议:“好呀,你去吧,我下班了去看看徐教授,他在哪个医院?”
“贺小姐,这种服务态度,可算不上好。”
他的话并不如何疾言厉色,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但贺初月却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
从小,贺初月就很清楚,贺家在京市这种地方,实在算不上什么豪门,费尽全力,也至多挤进三流圈子。
但一心想要结交顶层圈子的魏岚却不甘心于此。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豪门风范”,一有机会,就带着贺初月在外交际,想要借着女儿芭蕾舞天才少女的光环,结识一些“大人物”。
为了防止贺初月没眼力见儿的犯错,魏岚常常对她耳提面命,曾经多次强调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从来不会对那些底层人发脾气,没那个必要。”
对这些话,贺初月常常报以沉默。
但当看到魏岚皱着眉头,不满的挑剔服务员时,贺初月却忍不住想笑。
但今天,贺初月总算真切的明白了,魏岚说的没有错。
她也确实不应该笑。
当处在“服务员”那个角色时,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会让人紧张到发抖。
仰人鼻息,自然胆战心惊。
贺初月藏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身下柔软床单,指尖用力到泛白,也只能在黑色丝棉上留下一道惨淡折痕,空茫茫的激不起半分尘埃。
发现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的人,居然奇迹般的什么也不怕了。
浓密眼睫抬起,贺初月今夜第一次避也不避的仔细打量起肖知言如今的样子。
他现在,和七年前,天差地别。
本就极高的身量蜕去少年时残留的消瘦和单薄,筋骨坚实,肩宽背阔,浑身肌肉并不过分夸张,但却透着一股精雕细琢,显然平时有专业人士量身规划,才能锻炼出这样毫厘不差的力与美。
骨相完美的脸上,一笔一划的线条更加深刻利落,浓而黑长的眉毛锋锐不减,一双因轻微遮瞳总是透着懒散厌倦的睡凤眼此刻正饶有兴味的俯视着她,连唇角挂着的笑,都因为气质的迥异而显得份量十足。
如果不是左侧轩挺眉骨上那一小块疤痕,还算得上陈旧时光遗留下的证据,贺初月几乎会怀疑自己其实认错了人。
改变记忆中那个少年的,除了五年远隔重洋的时间,还有遥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
现在的肖知言,让贺初月陌生。
但眼前这个陌生的旧人,却是现在的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贺初月长睫颤动,在肖知言以为那双澄澈清莹的眼又要泛红落泪的时候,她突然直起身体,以一种堪称勇莽的姿势,撞上了他的唇。
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强大猎人
唇上传来麻麻木木的疼,不断提醒着肖知言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如同闭目假寐的庞大凶兽,第一次被弱小的兔子攻击,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才算得上正确。
他垂眸去看,意料之中的对上一双孤注一掷又执拗的眼。
这不知死活的兔子。
肖知言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在笑声落入贺初月的耳道之前,他就像被彻底激起凶性的野兽,猛然将那只可怜兔子压在了身下。
双手被禁锢着抬高固定在头顶,贺初月被迫挺起身,将自己更多、更近的送到野兽口中,方便他将她拆吃入腹。
滚烫手指换成手掌,密切的贴着她细软的肌肤一寸寸丈量,在柔嫩腰间留下醒目红痕。
肖知言吮着她纤长颈侧,用力大到像是要给她打下永不消退的烙印。
听着他偶尔溢出的粗.热.喘.息,贺初月却有一种灵魂抽离的错觉。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这才发现整个屋顶是一副巨大而完整的拉斐尔《知斯廷圣母》浮雕。
怀抱婴儿的圣母决心牺牲自己的孩子,拯救深受苦难的世界,神情柔和而悲悯。
这一刻,贺初月的灵魂也像是跟着升上半空,俯视着深黑床单上密切纠缠的两道身影。
明明身体无限贴近,就像这世界上无数的亲密爱侣,那样的密不可分,但实际上却一个带着恶意的磋磨,一个带着恐惧的迎合。
借爱欲之事,行伤害之实。
两个人的灵魂都离的好远。
你也准备牺牲么?
这一句轻柔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刃,从头顶血淋淋的刺入,贯穿整条脊骨。
贺初月后背肌肉猛的绷紧,疼到全身难以自控的痉挛。
她豁然睁眼,重新对上天花板上依旧微笑的美丽圣母。
一滴本不该出现的泪,沿着通红眼尾,慢慢浸入鬓角黑发中,消失不见。
她的异样,根本无法掩饰。
怀中人突如其来的僵直,像一粒细细的砂,趁着方才那片刻的意乱情迷,准确的从他坚硬心底刚破开的缝隙间穿过,扎进柔软血肉中。
倒是不疼,只是心脏跳一下,就刺一下。
难以察觉,也不可忽视,更难以拔除。
肖知言面无表情的起身下床。
身上的桎梏一轻,贺初月就下意识的抱着双膝,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紧闭着的双眼,没有泪流出来,但全身上下都在诉说着厌倦和抗拒。
这样的姿态,比方才的那一滴眼泪,更加让肖知言难堪。
心底那粒砂随着他高涨的怒火不断膨胀,逐渐变成不可忽视的巨石,压的心脏沉甸甸的痛。
这份痛反过来让肖知言更加烦躁。
他的灵魂里藏了一条谁也不知道的巨大深渊,平时不见踪迹,只会在和贺初月有关的时候苏醒,而所有关于她的负面情绪,都会变作投喂深渊里沉睡恶魔的美味食物。
而今夜,这只恶魔已是羽翼丰满,彻底苏醒,只等着找个时机破壳而出。
他越是极力想要控制恶魔,就越是被恶魔所控,渐渐的,连这几年养尊处优刚穿上的人皮,都要被正在反噬的恶魔夺走了。
肖知言一边冷静的将衬衣扣到最上面那颗,一边听见直白又尖锐的话从自己嘴里脱口而出
“贺初月,你知不知道,要救你那个贺家,要花我接近十位数?”
“十位数,我要什么服务没有?”
“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也正好想玩玩感情,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好熟悉的话啊…
贺初月怔怔的抬起头,看到他手臂上搭着的知装外套时,飘在半空的灵魂才如梦初醒般落回人间。
对上他充满恶意的嘲弄眼神,贺初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面对命运,穷途末路的赌徒只能押上自己的筹码。
有的人选择出卖能力,有的人选择出卖尊严。
有的人还可以出卖身体,但有的人,却只能出卖灵魂。
在一个月前,她曾经以为自己不用选择,在今夜之前,她以为自己还有选择,但在这一刻,在肖知言即将转身离开的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她其实别无选择。
她能出卖的,也只剩下灵魂。
肖知言迈出的长腿定在半空,浑身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僵硬,他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动。
紧贴着他后背的,是让深渊恶魔也不能冷静直面的柔软身体,她白皙纤长的手臂就这么用力的环在他的腰上,仿佛一株柔弱的寄生藤蔓,在缠绕着选中的宿主。
肖知言微微偏过头,意料之外的对上她仰头着他的眼睛,雪白脸颊、绯红眼尾之上,一双含泪的双眼泫然欲泣,带着哭腔含糊的说了两个字
“求你。”个时候的她,能不顾他不可置信的挽留,决绝的离开。
也能冷笑着对他说出“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正好也想玩玩感情,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但现在,这个人用实际行动说明,他不仅要挨她的衣角,还会顺着她的衣角长驱直入。
而她,不仅不能阻拦,甚至连反抗都不敢。
她的乖顺是一种明晃晃的讨好,倒是切实的取悦了他。
肖知言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低下头,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在观察踏入陷阱的猎物,不疾不徐中带着笃定的愉悦。
身下的人褪去了宴会上那条长裙,换上酒店里备的真丝睡袍,丝滑面料因为刚才她顺着力道不自觉的翻滚而变的凌乱,遮不住她那双被观众夸为世界第一的长腿,莹白足踝从睡袍下摆支出,比白色丝锻更惹人眼球。
已经洗干净的素白脸颊上透着红,更早之前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黑色长发散落开来,显得那张脂粉未施的脸还不如他巴掌大。
黑色床单上,盈盈又楚楚的白与黑形成极致对比,像夜空中一道细长蜿蜒的闪电,惊心动魄到教人不敢直视。
暗昧灼人的视线让贺初月不自觉的颤抖,她别过头,将脸半埋在柔软床品中,重复的深呼吸,尝试着放松自己的身体。
但这一切努力在肖知言慢条斯理的抽掉她腰间丝带、滚烫指尖缓缓探入,循着腰侧细腻曲线悠然往上时,全都变成了徒劳。
挣扎着往后挪开,手肘撑起上半身后,贺初月睁开眼,仰头对上他深黯双瞳中玩味视线时,颈后起了一片惊恐战栗。
她其实,远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能假装坚强。
更准确的说,她其实从来就不坚强。
看着他唇角勾起的熟悉的、恶劣的笑,贺初月的思绪没来由的发散开来,突然想起了六年前。
那一年,贺初月即将高二。
开学之前,学校突然宣布要和隔壁的北城一中合并共建。
原本这个小小的意外不该对贺初月造成什么影响的,毕竟她的人生早就被父母仔细规划,她只需按部就班,就能在固定的路线上走出一片坦途。
如果没有遇见肖知言的话,两校合并对贺初月而言不过是熟悉的生活中产生的一丝涟漪,转身就会淹没在练舞室日复一日的汗水中,不留下丁点痕迹。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
在那天,司机因为堵车迟到,她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北城一中门口,被几个第一次见她的高年级男生纠缠时,肖知言就像现在这样,唇角挂着恶劣的笑,吊儿郎当的出现在她生命中。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那个穿着洗到发白牛仔外套的平头男,是和那群坏蛋是一伙的。
却没想到,这个坏蛋头子反而救了她,为此,他的左侧眉骨上,留下一道至今未消的疤。
但现在,谁又能说的清,当初他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呢?
来自命运的嘲讽,让贺初月突然不合时宜的想笑。
没等她唇角的笑漾开,居高临下的人就发现了她这片刻的恍然。
肖知言心底莫名升腾起一点不满,但脸上却依旧带着轻慢的笑,只是捏着她下巴的修长手指微微用力,让她的视线更加避无可避
“贺小姐,这么不专心?
——这种服务态度,可算不上好。”
这一刻,连叫嚣着毁天灭地的恶魔也退避,明知道被藤蔓寄生的后果是死亡,宿主也甘之如饴。
肖知言的身体在刹那紧绷后,又缓缓放松,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顿了一下后,慢慢的抬起手,一根根的掰开身前她用力到泛白的细长手指。
贺初月下意识的收紧手臂不放,却听见他平静无波的声线响起,
“都说了,我很忙。”
“明天一早,律师会把收购协议送过来。”
“这样总可以放手了吧?”
等他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贺初月还愣愣的坐在床边,没反应过来。
直到门把手下压的咔嗒声想起,她抬头看过去,察觉到她的视线,原本应该毫不犹豫离开的人再次转过头,却只盯着床角凌乱的床单,并不看她。
只有重新恢复漫不经心语调的声音慢悠悠的滚入耳朵
“贺小姐,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要做一个合格的情人,像今天这样的表现可不行,我希望你能找机会练习一下。”
“——下次,不要再这么生疏了。”
钱主任笑起来,眼尾的褶子叠在一起:“好好好,陪媳妇我自然没话说,对老婆好报备是应该的,刚刚是我不知道,别介意哈。”
在场的人都很意外,他们都对这位京大外聘的肖教授略有耳闻,也听说过他本人沉稳寡言,今日见面后对他礼貌谦逊的样子有所好感,却不想新婚不久。
众人对视一眼,自然把他突然定居国内和结婚联想在一起,隔日业内便传出赫赫有名的肖教授是个妻管严,外出吃完饭就推了娱乐项目回酒店和老婆视频
还不知情的肖知言已经回到酒店,三分钟前发出的消息得到回复,他眉眼下弯给她打去视频。
只两声就被接起,贺初月已经躺在被窝。
他问:“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上床了?”
贺初月头靠着后垫,朝他眨了下眼:“想你了。”
猝不及防的思念抵达,握着手机的人耳朵一红,预说话的舌头都忘了往哪里放。
不等他调整好呼吸,听筒一震,贺初月那双眼睛望着他:
“你想我吗?”
第 45 章 love moon·045
喉结一滚,肖知言眸色深深,答案就在唇边。
在客厅自己玩的拿铁听到声响跑过来,嘴里还叼着他没见过的黄色玩偶。
它趴在贺初月腿上,玩具放在她腹部,示意她和它玩。
贺初月哭笑不得,一只手揽着拿铁把它带进被窝:“别玩了吧,我手都扔酸了。”
她把玩偶拿起来给肖知言看:“像不像咖啡?买了个像它的小玩偶先给拿铁熟悉一下。”
肖知言目光一顿,看着毛发被舔的看不出原型的玩偶猫,还有在贺初月拿起玩偶便立马坐好、蓄势待发的某边,迟疑:“可以看出来它们相处的不错。”
听出他话中之意,贺初月将玩偶抛出去,“从前在小区里拿铁和小伙伴相处地挺愉快的,玩玩具都是等别的小狗玩够了才去。和咖啡的那次见面其实是个意外。”
肖知言信。
“没有下一次,也月会有再一次,千万次。”贺初月故意听不懂他话语中的冷淡,清澈的瞳孔里漾出一点骄矜的笑,“毕竟谁能笃定地预知未来呢?”
入夜后的温度沾染着乍冷的凉意,灯影将她本就绰约的身形拉得修长,她站在纸醉金迷的夜色里,用一双盈盈的眸子缠住他。
直白而热烈,没有半分羞怯。
说是缠,或月用词不太准确。
相比于初见时的越界靠近,她今晚格外规矩,恪守着社交距离的分寸,眼神很干净,不似蛛丝般缠结。
之所以会有那样的误解,或月是她美得太艳丽。
肖知言微眯了下眸,并没有同她继续聊下去的打算,薄削俊朗的面庞带着一点被戏耍的阴沉,“原来贺小姐专程跑下来,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他不算有耐心的人,自然也不会留有太多情面。
今晚三两言语的交锋中,贺初月对肖知言的疏冷有了更深的认知。这样的男人并不好搞定,悦耳奉承的话他早已听腻,倘若将姿态摆得太低,他必定不会分来一个眼神。
也不能显得太过清高端着,恰当时刻也需要显露脆弱。
“刚才竞价的时候,肖先生应该看出来了,其中一样拍品,我们原本势在必得。”
肖知言视线微垂,重新落回她明艳的脸上,声色淡淡:“你的意思是,我横刀夺爱,抢了你们的东西?”
他的用词太过犀利,贺初栩抿了抿唇,也没介意,解释说:“其实我们的预算只有四百万,一时上头,才跟着举了两次牌,要不是刚好碰见肖先生,晗景回家肯定要挨骂。”
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随手花费个几百万的确不算什么,难就难在庄缚青对他这个妹妹盯得严,超出能力范围同人竞价这种事,显得太过冲动。
肖知言冷眉瞄她,没作言语,也没拆穿她状似前后矛盾的话。
说是跟着庄晗景来见世面,在提起拍卖时,偏要一口一句“我们”,更像是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凭着脑热而涌起的虚荣心。
贺初月始观察着肖知言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正轨,眼睫稍垂,佯装无意识地揪紧裙摆,复又散开,“今晚的确太过惊心动魄,或月以后回想起来,都要为这场不顾一切的疯狂而买单。”
在成年人的钓系游戏中,这时候往往会宽慰,亦或者顺势问她其中缘由,而肖知言显然不属于饮食男女中的一员,他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矜贵落拓,像夜幕里色调发蓝足以让人失温的海。
一阵风缱绻的掀起她的垂落在肩侧的秀发。
大概是先前太过焦急,身体受了热,出了一层薄汗,此刻觉察出寒意,贺初月脚步虚浮般往前踉跄了半步。
肖知言眼底闪过一抹深色,若有所感般,往后抵退。
殊不知,高级猎人从不会使用拙劣的戏码,贺初月早已料到他不会扶住她,因此并没有演得太过,很快稳准身形,像一只倔强又高傲的天鹅。
或月是觉得误会女性投怀送抱显得不够绅士风度,肖知言神情稍缓,语气听不出什么温度,“你原本打算投多少钱?”
开门见山,同她的迂回婉转形成鲜明的对比。
贺初月长睫颤动,有些讶异他竟然代入了她编织的故事里。
“三十五万。”她说了一个较为保守的数字。
庄晗景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只是一时兴起,在坏心思浮出来时,当然可以装得天衣无缝,要是长久以往,她做不到自圆其说,降低太多生活水平。
“我最近在进行这份残卷的课题研究,晗景听完后也感兴趣,说想出一期同类题材的珠宝设计,我俩就过来了,虽然这笔钱相对于竞价来说显得九牛一毛,但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总不能让晗景太吃亏。”
后面的话贺初月不再赘述,整场事件的动向已经明晰。
家境优渥的庄家千金为好友竞夺拍品,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手上没多少钱,价倒是敢喊。
肖知言漫不经心地睇来视线,似是觉得有趣,冷隽的眉眼里溢出一丝轻讽。
他并未对这个故事作出任何评价,贺初月也宛若终于舒一口气般,轻快道:“今天这场教训,我受益匪浅。耽搁肖先生宝贵的三分钟了,肖肖你听我倾诉,再见。”
贺初月说完,朝肖知言微微躬身,道完别后,娇艳的脸上笑靥更甚,踩着高跟鞋迈入夜色中。
她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只将他当成了无所顾忌倾诉的对象,不怕暴露自己虚荣与糟糕的另一面。
肖知言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直到目视着她离开,经助理提醒,才信步上了车。
有了今晚的插曲,特助斟酌后,再次确认,“肖总,残卷还需要以集团的名义,捐赠给京北大学吗?”
劳斯莱斯车内,助眠的白噪音悄然运作,男人凌厉沉静的眉眼没有半分波动,“既定的事情,以后不要多此一举提问。”
这场戏刚演到开头,庄晗景就已经开始替贺初月憋屈了,“而且还装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圈子里挺讲究这些的,就算是真看上他,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也太不像你的个性了。”
贺初月笑容柔柔淡淡的,“我又不是会受委屈的角色。”
“更何况,人和人之间的高低位差,也不是靠这个决定的。”
“这不是担心嘛。”庄晗景瘪嘴,煞有其事地念叨着,“阿初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哥第二个。”
明显夹带私货的言论,听得贺初月无语凝噎,她一笑而过,没和庄晗景就这件事继续争论。
从拍卖会上空手而归后,贺初月去看了几套房子,打算用来做文物修复工作室,由于不是以盈利为主的,对地段的要求不太高。
看了几套,结果却都不大满意。
既要采光通透,又要清幽雅静,最后挑来挑去,还是看上了中式庭院,地界远离市区,一池三山,移步异景,各方面都还不错。
正好还是上下叠层,将来说不定有别的用处。
付款敲定后,接下来还得琢修改硬装的事,贺初月对于感情的事上心快,淡忘得也快,不多时就将肖知言抛之脑后。
她大学是在国内顶尖学府读的,休了双学位,如今想起来也算阴差阳错,当初贺女士捐了七位数的科研资金,耳提面命要她跟着管理学院的教授潜心学习,结果她倒是跟历史学院的师兄师姐相见恨晚,就连现在都还有联系。
得知她回国,几个还在刘老那读博的师姐开玩笑说要给她接风洗尘,群里一派热闹。
贺初月推掉了服装秀场的邀请,欣然赴约。
阔别两年再回母校,四季更替仍旧一如往昔,研究室里还放着她以前去景德镇玩时烧的瓷瓶。
“那天看到你朋友圈说回京市了,还以为你玩笑呢。”
她们不太清楚贺初月的真实背景,只知道她有个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之所以在剑桥攻读MBA硕士,也是源于家里不得不完成的硬性指标。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贺初月的确不应该回来。
贺初月将带过来的资料放下,嗓音清雅,好似在说一件平常事,“我申请了休学,一年时间,想给自己放个假。”
“现在国内国外都挺卷的,要是没有生活压力的话,多gap几年也没事。”
“说起来刘老再过几年也不打算继续留校了,返聘这么多年,有些力不从心。”
“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传出消息,说一个墓窟里挖出些法华经变画的古籍记录,刘老下午还在跟校长吃饭,当晚就买了机票,换成高铁再坐大巴、最后从三轮车上摔下来,把师娘都气晕了,后来才知道,就是搞做旧造假那群人炒出来的。”
说到这里,几个师兄师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贺初月也很无奈。
“你们多劝劝他,帮他甄别消息,免得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石窟考古与保护,身任数职,名誉众多也是一种束缚,贺初月记得几年前他就说过,会回到西北,直到最后一滴泪淹没在黄沙中。
贺初月神色有些出离,为错过那副残卷而生出歉疚的情绪。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肖知言那张淡漠沉冷的脸。
“阿初!你从哪找到的这些绢画?”
师姐雀跃的声音将贺初月的思绪拉了回来,众人激动地连手都有些抖,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辨察着这零星几样文物。
早些年有关石窟的瑰宝极其璀璨,只不过后来流失海外,辗转数年,有的留在了私人博物馆,有的被个人收藏家留存,贺初月大浪淘沙,才将之带回。
她知道这些资料对于这几项课题研究的重要性,哪怕费劲周折,也不觉麻烦。
“参观博物馆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贺初月故意把过程说得简单,一双狐狸眼里的光芒素净又柔软,“可惜缘分不够,不然我真想把我们丢的全带回来。”
她这几个师兄姐都是名副其实的学术迷,刚才还有余力跟她聊天,这会一颗心思全扑在了带回来的文物上,恨不得当下就将每一个细节分析透彻。
“经卷有破损,不过文字保留还算完整,我之前翻阅过资料,可以大致推测出被抹去的内容,但要完全确定的话,还需要刘老定夺。”贺初月一边说着,一边将u盘里整理的内容拷贝过去。
从严格意义上,贺初月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类似的学术背景支撑,不过她参与的文物修复和石窟课题研究并不少,又有自己专业而独到的见解,志趣相投之下,一不小心就讨论了整个下午。
以至于刘教授同院长过来时,她们还沉浸其中。
跟在院长身后的,是位面容清正的青年导师,还有他带的研究生,一行人加起来足有数十人,浩浩荡荡的,书卷气息浓重,像是要参加某种学术会议。
“刘教授,肖先生大概十分钟后到,您先带学生准备准备。肖先生来得突然,我们虽然没着正装,也不能太失了礼数。”
不多时,研究室被整理收拾干净,茂盛的林荫道下,劳斯劳斯缓缓驶入,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连号车牌映入眼帘。
现在京城就算新能源的车牌都得排个四五年,油车更是有价无市,纯靠随机摇号,没点门路的,等到下辈子都未必能中,而这种顶着明晃耀眼的京A,后头五位数字齐整统一的,谁看了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变化来得错不及防,贺初月不想给师兄师姐添麻烦,反正院长也不认识几个人,索性就跟着众人等待。
京北大学这样的百年名校,同商企关系紧密,这样的阵仗也不奇怪,贺女士当初同学校签订协议时,比这还夸张。
贺初月站在最后排,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有些嫌弃这位肖先生,走路是不是太慢了些,她还想早点溜走,不然混个合影怪尴尬的。
大概她最近真的跟肖知言犯冲,眼尾涌出点泪花时,不偏不倚对上那双宛若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他单手插兜,站姿显得有些随意,眉骨下意识地轻拧着,使得这张本就凌厉的俊颜多了一股落拓不羁的味道。
“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我们下班了就能看见,相处的时候也不是会拿手机自拍的人,就没有照片。”
“你提醒我了,该拍婚纱照了,趁着你肚子现在不大,赶紧安排!”戴闻春火急火燎的,“我这就给知言妈妈发微信。”
“诶——”
电话挂断,贺初月感觉这是个坑。
不消片刻,电话再次震动,这次却是陌生电话。
她接起来,对面的声音瞬间让她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妞妞,我是爸爸。”
几乎是话落电话就被她挂断,贺初月最先反应就是把他拉黑,下一秒电话再次响起,又是个未接电话。
她迟疑着接起,对面传来女声:“贺女士吗?我这里是星星宠物医院。您八号救助的小猫很抱歉,因为内脏受损严重已经于今天下午六点离开了。”
第 46 章 love moon·046
沙发上的猫狗安静下来,月色铺在窗边,止步于拖鞋前。
天色不知道何时暗沉,映衬屏幕微弱的光更加刺眼,刺痛着她的眼睛,泛起水色。
“贺女士,您在听吗?”那边的人打断她的思绪。
“在的。”
睫毛轻颤,她眼尾落下晶莹被随手抚开,“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暗灭屏幕,那道刺眼的亮光消失。
贺初月就近坐在地毯上,左手撑着沙发按着太阳穴。她弓着背蜷缩着,没有哭没有说话,直到察觉她情绪的拿铁钻进她的腋下,贺初月终于有了动作。
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又和沙发那头的咖啡对视,下意识招了招手。
指尖一顿,等贺初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咖啡已经走过来,脑袋凑近她缩起的指腹下。
“我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熟悉的温柔声线,带着陌生的疲惫低哑,只是短短一句话,贺初月就好像透过手机屏幕、穿过遥远大陆,看到了在伦敦街头惶急寻找的身影。
抽了抽鼻子,压下眼底泪意,贺初月用力控制的声线,平稳的回答着对方问题。
“我回国了”
她张了张嘴,残酷的真相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但电话那头的人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迟疑着问她
“你怎么了,初月?”
“你在难过吗?”
说到后面,那点不确定消失不见,就算她尽力伪装了,他也几乎立刻就确定了他的女孩在哭。
因为联系上她而变的安定的声音再次着急起来,隔着网线,贺初月好像都能听见他慌慌张张收拾行李发出的动静。
“你别怕,我马上来找你。”
他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
好像两人没有毫无缘由的分开两个月,她也没有躲着他不回消息,他心底最深处那些不安的预感也不曾出现。
还是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她去欧洲巡演,因为太过忙碌疲惫,两个人总是很难及时联系,也有好几天不回消息的时候。
但只要她演出结束,再次见面,他的女孩就会微笑着被他拥入怀中。
宁言熙近乎执拗的认定,只要他立刻回国,这些天的焦急慌乱,都会烟消云散。
但贺初月显然并不想给他幻想的机会,她轻声叫他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言熙,不要回来。”
在宁言熙看不见的地方,贺初月素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她闭上眼,任由眼泪缓缓落下,颤抖着双唇,艰涩的将话说完,“不要来找我。”
电话那头的宁言熙手一松,手上拿着的护照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像第二只落地的靴子。
心底的恐慌几乎化作实质,他极快的打断贺初月,变调的嗓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祈求
“初月,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现在,也是一样的。”
他弯腰捡起护照,直起身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深吸口气后,朝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温柔声线。
“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别拒绝我,好吗,初月?”
熟悉的话,打开记忆的闸,往事呼啸着,倾泻而出。
贺初月其实都快要记不清第一次见宁言熙时,他是什么样子了。
那个时候她到伦敦已经快一年了,老师知道她的经济状况后,推荐她去了一家正规高端会所,作为晚会上的嘉宾,表演节目。
工作不累,待遇优厚,客人素质很高,每次都能收到不菲的小费,贺初月就是靠着这份工作,熬过了最初的困境。
但是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一群无法无天的公子哥,其中一位许是喝多了酒,在贺初月登台表演后,非要吵着去后台找她。
一群人堵在化妆间外,闹哄哄的,化妆间里已经有等着上台的异国演员一边用母语骂着听不懂的脏话,一边不满的摔摔打打了。
所有人都在指责明里暗里的贺初月。
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羞又怕,刚卸完妆的素净脸颊,比打了粉底还苍白。
下唇快要被咬出血了,都没想出一个好办法安稳脱身。
就在那群人推推搡搡的快要冲进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干净又温柔的男声,三言两语间,将那群人哄着离开了。
等人都走光了,后台管理才姗姗来迟,道歉和安抚的态度挑不出一丝错漏,最后意味深长的告诉贺初月,“刚刚帮忙的那位先生,说是姓宁。”
姓宁。
贺初月记住了这个属于东方的姓,打算等下次遇见的时候,好好的感谢同胞。
没想到第二次去演出,就收到了一束巨大的花。
署名是熟悉的,宁先生。
只是当贺初月循着侍应生指的路追过去想要好好道谢时,却再也找不到人影。
就这样,那位姓宁的先生像隐没在她生活中的圣诞老人,在每一次贺初月演出时,雷打不动的送一束花,却从不会真的出现,更不会打扰到她。
就在整个后台,都知道东方来的初月小姐有一位忠实观众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两个人真正见了面。
暴雨如注,装潢奢华的大厅门口,一群衣着精致的男女皱着眉头看窗外,门外一辆辆豪车挤成一团。
贺初月结束了演出,准备走却打不到车,林雾宜说要来接她,但也被堵在路上。
站着也是干等,她干脆去餐厅取了一杯热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
那个时候,宁言熙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窗边,皱着眉头看雨。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高很高,头身比极好,从背影看过去,颇有些气定神闲,在狂风暴雨中好像自成结界,被喧嚣的人群衬托得格外温和安定。
贺初月扫了他一眼,视线并没多停留,低头啜饮一口浓滑咖啡后,就继续沉入自己的世界里了。
很快,一道印象深刻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贺初月惊喜抬头,看到方才站在窗边的男人抬着手,在讲电话。
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他像是才发现她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速的朝远处走去。
但贺初月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他手机里传来的模糊声音。
电话对面的人,叫他,宁言熙。
贺初月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电话那头催的急,宁言熙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走到门口时,电话挂断,他抬头看了看不见停歇迹象的雨,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后,脱下风衣举在头顶,就要往雨里冲。
贺初月的迟疑只有半秒,就毫不犹豫的叫住了他,“宁先生!”
见他停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贺初月上前半步,从包里掏出雨伞,递了过去,快而轻的解释,“我朋友来接我,用不上伞。”
宁言熙是真的急,也顾不上客气,礼貌的朝她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
“不用谢,”贺初月慢慢笑了起来,清清冷冷的眉眼在潮湿的空气中,柔和的像是被雨化开,“我才是应该向您道谢那个人,宁先生。”
宁言熙打着伞走了,瘦高的背影在暴雨里渐渐隐没。
正好林雾宜也到了,贺初月举着包冲进车里,短短一段路,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温暖车厢里,林雾宜随口抱怨她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连带出去的伞都能丢掉,贺初月却安心的笑了。
那位好心的宁先生,她总算是帮到了他。
借出去的那把伞,宁言熙到底是没还,只是之后的每一次,送花到后台的,都变成了他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贺初月十分惶恐。
但宁言熙表现的实在太自然了,除了送花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渐渐的,随着贺初月声名鹊起,她的粉丝也多起来,每次演出,后台都堆着满满当当的鲜花,宁言熙没入其中,就显得很寻常了。
偶尔贺初月出来看到他,两个人还会笑着聊几句,日复一日,也算是熟稔起来。
只是随着演出变多,烦恼也随之而来。
她被狂热粉丝跟踪了。
发现这件事后,林雾宜如临大敌的接送了她一段时间,但她作为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工作,并不能时时刻刻的跟着贺初月,贺初月自己也不想给她带去麻烦,索性减少外出,每天窝在小小的公寓里训练。
但作为炙手可热的芭蕾舞伶娜,她总不能拒绝演出,于是每一次出门,都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冒险。
在一次演出回公寓的路上,贺初月发现自己又被跟踪了,她快步朝人流聚集的地方跑去,但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就在脚步快要追上的瞬间,贺初月几乎都要感觉到后背伸过来的指尖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道瘦高人影,猛的撞向她身后的人。
两道身影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贺初月下意识的跑远,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时,却看到那位总是温柔有礼的宁先生面无表情的和人搏斗。
从那天开始,每次夜间演出结束,贺初月身后都会跟着一道让人安心的脚步声。
从远远的跟着,到并肩而行。
去年圣诞节,伦敦下了雪,泰晤士河边,夜幕轻柔的降临,暖黄的灯光渐次亮起,雪色与月色交织。
一向温柔沉稳的人,手足无措的单膝跪地,仰起脸认真的向她告白,
“初月,请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吗?”
看着他脸上明显紧张的神情,贺初月想,人的身体,每七年全身细胞就会全部替换掉,她也应该有一段新的开始了。
过去就像泰晤士河里的水,永远不会停在原地。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他。
当终于将她拥入怀中,宁言熙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看着她清冷眉眼,柔声说道
“初月,我知道的,你现在也许还没完全爱上我,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没关系的。”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愿意等,等到你忘记那个人的那一天。”
同样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想起了去年那一天,但这一次,说出这句话的人,终于等来了回答。
“别等了。”
贺初月睁开眼,任由眼泪静静淌下,她哽咽着,还是将残忍的话完完整整的说出口,“我不值得。”
“宁言熙,我们,分手吧。”
“唉,别提闻祁,他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根本管不住,他在家里还不如知知自己在家放心。所以我和你爸每次应酬都带着他,知知不喜欢那种场合索性就在家,长此以往他也逐渐养成了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拿主意。”
“六岁的时候我们带他回他外婆家,闻祁去过好几次,知知倒是第一次,结果也是那次他主动提出要留在国内,陪着外公外婆。他们疼外甥,我和你爸也想着他身边有人照顾,就同意了。”
“直到知知初二的时候,两位长辈离世,我们把他接了回来。可那时候他性格已经养成,我们便也没有再干预过多,就成了现在这样。”
说罢,祁妍亲昵地拉着贺初月的手,叫她多担待:“知知话少,有时候说话做事可能独断了点,要是不开心了随时跟我说,我打他!他这个人是无趣,但他会做饭,会照顾人,有时候细心过头惹你烦了你就该骂骂,打也行,我和你爸都没意见!”
“妞妞,知言多亏遇见了你,不然我都和他爸以为他就这么孤独地过完一生啊。”
越说越上头,祁妍更是眼底含泪,握着贺初月的手实在哽咽到无法说话。
薛璐两人见状忙安抚着,这才把人的泪止住。倒是贺初月,看向紧闭的书房大门,替肖知言捏了把汗。
刚刚进门时,肖生的脸色可不太好。
第 47 章 love moon·047
书房内,棋盘前,两人各坐一边。
黑白双子博弈,轮到肖生。
他看着已输的棋局,叹息道:“还是下不过你,算了。”
肖知言闻言收回拿棋子的手,未置一词。
没听到回应,对面佯装遗憾的人抬眸,撞上他等候的视线,愣愣,挠头。
“你老师给我们打电话了,说你不想做两校实验室是吧。”
“是。”
“为什么?”肖生看向门的方向,“妞妞不同意?”
“她同意,是我还在考虑。”
看清宁言熙的那一瞬间,贺初月心里冒出一个怪诞到无厘头的念头:
——还好肖知言刚被气跑了。
长久盯着灯光下的人,让她双目干涩,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贺初月闭了闭眼,忍过那阵不适,也收起了不合时宜的想法。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底只剩下平静,说出口的话,也疏离而冷漠,“宁言熙,你来做什么?”
宁言熙却没回答。
他低下头,近乎贪婪的描摹着她熟悉的五官。
她瘦了。
本就骨相极佳、五官精致的一张脸,现在更是皮骨贴合,下颌尖尖,线条流畅的侧脸对着人时,眉眼间的清冷感在秋风中更胜往昔,整个人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明明言辞疏离、神色冷淡的人是她,但在寒风中瑟瑟伶仃的,也是她。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空中,宁言熙上前一步,本能般伸出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但贺初月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她脸色苍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别开脸去没看他,语气却是疾言厉色的,“宁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
宁言熙心底一悸,像是被A4纸划出了血。
第一反应是茫然,之后才察觉到痛。
过去几年中,他曾无数次等在她公寓楼下,有时候是接她去舞团,这种时候她下楼时,他会笑着给她一个拥抱;有时候是演出结束,他送他回家,如果天色还早,她会邀请他上去喝杯咖啡。
但没有哪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的那么远,气氛有那么的剑拔弩张。
他扯了扯嘴角,闻言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那双一直落在她脸上、布满血丝的温柔眼睛,露出的神色却比哭还难看,“初月,我只是来看看你。”
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上焦灼不安的漫长等待,让他嗓子干哑得不像话,每说一句话,涩得就像有刀在刮,即便是这样,他仍尽量放柔了声线,一边往后退,一边轻声安慰她
“你别怕。”
那股想流泪的冲动再次蛮横袭来,贺初月仰起头,澄澈的眼里泛着水汽,雪白脸颊上发红的眼圈格外显眼,她没避开他的视线,反而直直望过去,格外坚决
“宁先生,我想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分手了,结束了,你能不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打扰。”
直白的话,像一把残忍的钗,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
宁言熙唯有苦笑,“初月,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为什么,你明明说过是有事离开一段时间,却一去不回;
为什么,明明上次见面时我们还能开心拥抱,这一次见面却形同陌路?
为什么
是不爱了吗?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有什么苦衷吗?
无数无数的为什么结成网,将他困在其中,百思不得其解,苦苦无法挣脱。
她的答案就是刀,让他彻底死亡,或击碎那张困住他的网。
他眼底暗含希冀,认真的观察着贺初月的神情,想要从她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贺初月看懂了。
也明白了,他千里奔赴而来,只为了给她一个生杀夺予的权力。
也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更加痛苦。
她终于还是别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言语慢慢举起了那把刀,“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累了。”
缓了缓,她像是破罐子破摔般,又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将心底憋了很久的话倾泻而出。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你很好,但我不爱你。”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因为在伦敦,我太寂寞了,所以我在贪图你对我的好。”
“但现在,我后悔了。”
“宁言熙,我后悔和你在一起了。”
眼底的希冀彻底熄灭,蛛网上的人停止挣扎。
宁言熙无法承受般,又往后退了两步。
刚出国时,他的人生猝然遭逢巨变,落魄到几乎可以说是被流放,莫测的命运让年轻的男人整夜整夜的失眠,也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抽烟,瘾最大的时候,几乎无法自控。
认识贺初月之后,他慢慢开始戒烟,到了后来,他几乎都快要忘记烟草的味道了。
但现在,在他追随爱人的脚步,回到祖国的这一天,他的烟瘾却毫无征兆突然爆发。
他抖着手,下意识在空荡荡的衣兜里掏,努力半天,却什么也掏不出来。
这个瞬间,他突然发现,其实他的瘾从没戒掉过,只是从烟草,变成了她而已。
“初月,”他抬头祈求的看向她,“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你说,我都会改的。”
“千万别别不要我。”
贺初月的双唇也在颤抖,她咬着牙,死撑着不回答,眼泪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宁言熙,不要再来了。”
“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听得懂吗?”
“别哭,你别哭。”宁言熙条件反射的上前,想要给她擦眼泪。
但他回国时走的匆忙,除了证件,什么也没带,急的翻过袖口,想用柔软内侧吸掉她的泪水。
但贺初月却再次避开了。
她背过身去,很快恢复了平静,声线平稳的拒绝,“就这样吧,宁先生,分手应该体面,不要再纠缠了。”
宁言熙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安静的像一座雕塑。
好一会儿,贺初月才听见他干涩低哑的声音,轻声问她,“是因为,那个人吗?”
“是。”贺初月顿了顿,干脆的点头承认了。
看着她绝情的背影,宁言熙干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轻笑,他一步步往后倒退,直到重新陷入黑暗,都没等到她回头。
“我知道了。”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和他白头偕老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贺初月被镜子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好在她家冰箱里别的没有,鸡蛋倒是排列的整齐,贺初月沉默着煮了鸡蛋,动作认真的敷眼睛、
也好。
大概是梦里有人替她哭过了。
随着眼睑上的红肿逐渐消退,贺初月钝钝的想。
很快,脸上几乎看不出痕迹了,贺初月动作熟练的戴上口罩出门往华音赶。
其实华音没有考勤,但贺初月对自己要求一向很高,除非生病严重到住院,否则每天早晚课都是到的最早、走的最迟的。
尤其是她刚来华音就空降首席,团里还大张旗鼓的要以她为中心重新组建团队,新的卡司带来新的角色分配,自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
从小就是这样,崇拜她的人多,质疑她的人也不少,贺初月都习惯了。
大不了,就是用加倍的实力,让他们心服口服。
因为这种心态,贺初月从来不会把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但今天一进大练舞室,那种被人评估打量的视线却格外明显,隐隐还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这却是相当新奇。
贺初月抬眼扫了一眼,对上她平静眼神的人都下意识闪避,等她的目光略过后,却又会再次回到她身上。
像睡前的蚊子,没什么伤害,纯烦人。
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瞬间更差了。
但贺初月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做着热身,只是等封晓颖到了,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帮忙监督今天的早课时,贺初月却不再像往常那样温和,每个动作做错的、做的不到位的,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拎了出来。
尤其是那几个丝毫不掩饰对她敌意的女生,被单独点名了好几次,看着她的眼神,又羞又恼。
偏偏贺初月不止眼光精准,示范的动作也如同教科书般优雅精确,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让她们无计可施。
等早课结束,被点名最狠的那个叫赵丽丽的女生脸色铁青,走到她面前,冷冷的说了句,“我倒要看看,以色侍人,能得意几天。”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说出来的话却正中红心。
贺初月睫毛颤了颤,再抬起来时,眼底的不堪已然掩藏的一干二净,她朝赵丽丽笑笑,话说的礼貌却不客气,“这就不劳烦程小姐关心了,赵小姐当务之急,是提升自己的基础水平。”
“不然,等月底全团大考核,恐怕会很危险。”
“你!”听她提到考核,赵丽丽脸色更差了,却又不敢真的得罪到时候会作为考官出席的贺初月,只能忍下气,僵硬的朝她笑笑,“我开玩笑的,贺小姐应该不会生气吧?”
"我会。"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来说这么一句话,但贺初月已经不耐烦和她扯头花了,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所以以后专心练舞,别再来我面前开玩笑了。”
“我不喜欢。”
赵丽丽碰了个钉子,灰溜溜的走了,站在不远处的文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上来。
看出她心情不佳,文嘉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安慰她,“初月,你别把网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别因为他们生气了。”
“赵丽丽也不是真的相信你是那种人,她只是你来之前她是团里第一女主的,现在她对你有意见,但是你的实力大家都看得见,没什么人站在她那边的。”
她这么一说,贺初月反而糊涂了,皱着眉头问,“网上?那种人?文嘉,你在说什么?”
“啊?原来你不是因为这个事心情不好吗?”文嘉也懵了,打开昨晚那个和人网上辩论八百回合的帖子,拿给贺初月看,“她们都说,这个人是你”
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没想到昨晚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贺初月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却没否认,毕竟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是我。”
“至于车”她垂眸,不敢看文嘉的眼睛,“是一个朋友。”
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贺初月抬头时眉眼弯起,“舆论还伤害不了我,你放心吧。”
想了想,文嘉觉得也是?
这毕竟只是一个社交平台上没露脸的照片和评论区没指名道姓的揣测,虽说言语如刀剑伤人,但只要真的不在意,其实也无所谓。
想通了,她亲亲热热的挽住贺初月手臂,朝她眨眨眼,一脸八卦,“所以你那个朋友,还没机会在女神这里转正吗?”
贺初月失笑摇头,“不是。”
因为情况正好相反,她才是妾身未明的那个。
文嘉长长的噢了一声,也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但总之看起来像是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朝她笑的一脸捉狭,“我懂的。”
两人边走边说,中途文嘉又招呼了几个跟在贺初月开小灶练舞的女生,一群人似乎早就商量好了,簇拥着贺初月出门,要请她吃舞团外一家公认好吃的餐厅。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外走,却被堵在了大门口。
一辆全车定制的浅蓝色跑车停在门外,将出口遮的严实,奢华的钻石车灯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好看的独一无二,也嚣张的明目张胆。
女生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谁停在这儿的,有行动力强的,已经去保安亭询问了。
文嘉心急吃饭,拉着贺初月就要绕过去,没想到贺初月却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贺初月的目光去看,就看到旁边另一辆黑色商务车上,下来一个知装革履的男人,正直直朝着她们走来。
这一刻,文嘉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直到那个男人站在她们面前,朝她微笑的点了点头,她甚至怀疑起自己实际上是富豪抱错的千金,她的总裁爹妈终于在今天找来了。
却没想到那个男人视线只是在她身上略微停留,就转身朝旁边的贺初月恭敬弯腰
“贺小姐,昨晚惹您生气了,二少爷今天走不开,特意吩咐我来替他道歉。”
“这些,都是给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随着他转身示意,华丽跑车的后备箱和车门缓缓升起,露出里面满溢的娇艳玫瑰,一早空运而来的玫瑰花瓣上犹带着露珠,还有一件件,比露珠更耀眼的,豪奢珠宝。
珠光宝气,在这一刻具象。
惹来一片惊呼艳羡。
是玩笑话这句解释还没出口,腰上扣着的力道稍重了些,肖知言抬起头,暴露眼中的占有。
“那请问贺律师。”
“合约有没有说,三年约定婚期想延期,要怎么做?”
“嗯”
她假装思考,脑袋抵着墙:“我想想哦。”
故意拉长时间,感受着腰侧的炙热,她那双眼睛里仿佛有丝勾着那一颗焦急等待的心。
片刻后,婉转的女声上扬着,给他办法:
“肖知言,吻我。”
第 48 章 love moon·048
话音刚落,灼热的气息落下,唇瓣贴上柔软。
贺初月睫毛轻颤,将男人动情的眉眼瞧个干净后才扬着唇闭上眼睛,回应他。
他的唇有些烫,但很软,鼻尖掠过的气息透着灼人的暧昧。他们身后是被暖光照亮的花园,肆意盛开。
还记着要吃饭,贺初月离开前轻咬了下他的唇,和某人呆滞的目光相触,她心情极好:“傻了?”
肖知言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还有些不可置信:“你咬我?”
“怎样,难不成你要还回来?”
他低声笑笑,望向她的眸子里泛着波澜:“不还,走吧,吃饭。”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状态和脚步都和刚来时大相径庭,肖闻祁捂着嘴转过身冲薛璐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真腻歪”,薛璐瞥他一眼,带着初月去餐厅。
餐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落地窗外不间断的烟花在黑色的夜空里美丽绽放。
贺初月夹着饺子放进嘴里,一方心被填的满满的。
过年,当然还是人多热闹。
贺初月死死咬着咬着唇,压住喉中的尖叫,颤抖着伸出手,试图将箍在腰上的修长手掌掰开,但哆哆嗦嗦的手指却在下一秒就被犹有余力的大手利落捏住,一并压在了滚烫掌心之下。
她还想挣扎,然而手掌的主人却已经没了耐心,低沉的嗓音如同上好的丝锻,懒洋洋的一字一句响在耳边
“贺小姐,来都来了,又何必做出这种姿态呢?”
“不过,听说贺小姐的舞不仅跳的好,演技也倍受赞誉,是百年难遇的芭蕾舞天才。”
“但——再这么演下去,戏,可就过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压低,直到停在敏感的耳廓边,和当年一样灼热的气息在急转直下的语调中,冰冷的能让人血液凝结。
“毕竟,我这里,可没人给您颁奖牌,也没人给您立牌坊。”
贺初月那颗落在原地、兀自急跳个不停的心跳被冻的漏了一拍,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圈就因为他的话,红了。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没出息,低头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熬过那阵鼻酸后,才重新开口
“二少爷…您说的对,所以可否请您…高抬贵手呢?”
说着贺初月终于攒够了勇气,抬头和他对视。
但仅仅只是半秒钟,就在他不达眼底的冰凉笑意中败下阵来,她匆匆垂下视线,再次尝试着脱离他的怀抱。
本以为会依旧艰难,没想到他突然松手,贺初月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才站稳,她明显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将方才那一幕全部收进眼里,看尽了自己的窘态。
后知后觉的羞耻潮水般往上涌起,她几乎是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自己站在原地。
承受着各色眼光,贺初月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混乱的思绪,试图将退场的台词说清晰,给自己血肉模糊的尊严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二少爷,打扰了您的兴致,我很抱歉,我马上就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贺小姐,你好像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让你走了吗?”
这句话像数九寒天一道冰水兜头浇下,让贺初月的身体不自觉战栗起来。
她想起方才窃窃私语的人群、会所外焦急等待的母亲、医院里一夜白头的父亲,还有…那张突然送到贺家的名帖。
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在脑海中分崩离析,贺初月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她却觉得掌心还留着那个烫金【肖】字的印痕,它在发热发烫,似乎不将她焚烧殆尽,誓不罢休。
是了,今晚这场宴会,那张所谓能救贺家于水火的名帖,根本就是他故意设的局。
把她引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得偿所愿。
毕竟,当年她离开前,激愤之下说了很多难听话。
他这人一向睚眦必报,今天两人异位而处,落在他手里,当初的话说的有多难听,现在的处境就有多难堪。
不将她戏弄折辱个够,他是不会罢休的。
从见到他起,就被绝望侵染的心,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像是窥见了深黑夜里的一线曙光,终于又有了向前奔跑的勇气。
贺初月用力咬着唇,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忍就好了。
忍过今晚,忍到他觉得够了,忍到他放过自己,她会立马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二少爷,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贺初月垂眸不再看他,只静默等着来自他的刁难。
听到她的声音,沙发上的人收回了目光,再次恢复那副懒洋洋的姿态,随手拿起一杯红酒,在手里漫不经心的转了几圈后,方才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贺小姐的芭蕾跳的很好,那就给大家跳个舞吧。”
“为了配贺小姐的舞姿,我可是专门请了乐团过来,不知道贺小姐还满意吗?”
他说的随意,好像只是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但贺初月却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二少爷…这是不是…”
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大概是初到名利场,还保留着一分天真,见贺初月为难,便忍不住开口,想为她求情。
但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男伴便急急拉住了她,她看了看旁边的人,又看了看人群中间穿着礼服裙高跟鞋,孤零零站着的贺初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怎么,贺小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肖二少爷像是没听见这个小插曲般,微笑着将高脚杯放了回去。
高透水晶杯与沉黑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也让那位好心的千金不自觉抖了抖,再不敢开口了。
处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暴中央,贺初月沉默一会儿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定定看向坐在沙发上熟悉又陌生的人,慢慢勾出一个明媚笑容。
“好啊,既然是二少爷吩咐的,我自然会办到。”
她微笑着弯下腰,将碍事的高跟鞋脱下,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又将裙摆仔仔细细的打好结,踮起脚尖,摆了个开始的姿势。
纤细到一折就断的脚踝陷在手工长毛地毯里,在巨大水晶吊灯明亮的灯光下,白皙细腻的小腿反着光,连方才匆忙打结时不小心划到的地方慢慢泛上的一抹红痕,都清晰的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几乎在场所有的雄性,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注在那抹扎眼红痕之上。
除了提出这个小要求的肖二少爷。
贺初月看了那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一眼后,朝乐队的方向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她收起笑容,闭上了眼,眼角那滴倔强的泪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无声的顺着苍白脸颊往下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柴可夫斯基的经典旋律响起,贺初月的动作一顿,心底某个隐秘角落慢慢抽痛起来。
…居然是天鹅湖二幕白天鹅变奏…
尽管脑子里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但千万次的训练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随着音乐,贺初月本能的抬手旋转,即将抬腿时,她绷直的脚尖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之后破釜沉舟般往上、再往上…
身后人群发出惊呼,贺初月心里只剩麻木。
这些人,衣冠楚楚,欢聚一堂,正在舞蹈的美貌少女就是今晚的主食,他们伸出无形的刀叉,一起将她的尊严肢解凌迟,啃噬殆尽。
想到这里,贺初月清晰的感觉到本不该出现痛觉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
本该漂亮完成的A la seconde被打断,仅仅在Round de Jamie en lair就强行结束,贺初月惊讶睁眼,视野中却只能看到肖二少爷铁青的脸。
他完全失去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浓黑的锋利长眉压下,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中像是燃着两团烈火,大步走到她身旁,一言不发的攥住她纤细手腕,拽着发懵的女孩大步往外走。
先前被他拿在手里的水晶高脚杯被猝不及防的带倒,鲜红如血的葡萄酒滴滴答答的顺着大理石桌面往下淌,将白色地毯染成血色。
一片狼藉中,贺初月茫然的抬头,在激烈晃动的视角里,踉踉跄跄的顺着他的步伐往前。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他头顶投下一片虚幻光圈,将他的表情模糊,贺初月的视线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窥见他紧绷的锋利下颌角。
怒意昭彰。
见他突然离开,宴会主人着急的走了上来,挤出笑容试图挽留,“二少爷,您…”
“滚!”贺初月还未反应过来,肖知言整个身体挡住她,里面的人看不到。
他长手一伸,单手将她轻松地钩到怀里,往外走的同时将她一同带走。
整个过程短短三秒不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停顿。
他个子高,就这么顺手一揽过她腰身,她鼻子碰上他结实的胳膊,他的衬衫捂上她的口鼻,属于男人的荷尔蒙霸道占据她的嗅觉,肾上腺激素飙升。
再回神,他已经搂着她到侧厅了。
连唔声都发不出的贺初月在情急之下,只能不停地拍他胳膊,试图挣脱强。
肖知言将她轻轻放下,扯着一抹算不上友善的淡笑:“别激动,我们聊聊?”
眼前的男人跟一座大山一样,她羸弱的身子被他衬得娇小。
心里有点怵,她还是摇头。
肖知言又不是什么真的绅士,不过是打听到贺初月喜欢文质彬彬的男人,为了赢得一些好感,穿上儒雅的西装罢了,现在都被她退婚了,自然懒得再装,更不会顺了她的意。
“月子小姐,不讲理了。”肖知言笑得人畜无害,语气倒是野腔无调,“信也不给一个,直接就退了我的婚,本来我在外就没什么好名声,现在都成洪水猛兽了,谁见了我都跟猫见了老鼠
肖知言:“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肖烨然。”
贺初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手去扯手机。
肖知言修长的四指并拢往掌心轻扣,示意她凑近。
贺初月被堵到没话说。
一部手机出现在她视线里。
他没有再打趣她,将手机交到她手里。
她着急地摸大衣口袋找手机。
贺初月接过,打开备忘录,用最快的手速输入想说的话,怼到他面前。
往日遇到哪个女生这样夸肖烨然,肖知言只觉得眼瞎了,懒得多说一句话,但看着眼前固执的少女,略有不爽问:“他在相亲宴和女友私奔,都这样打你脸了,你也不计较?”
肖知言捏着手机一角,拇指动了几下,机身上下晃动,格外轻佻。
他给的理由很有诱惑力,但贺初月也不傻,也不是非肖烨然不可,为了一声婶婶以后和肖知言住一个屋檐下。
贺初月心中怒骂一句。
对肖烨然了解少,想不出其他辩解词,直白问:「计较,但和你结婚我就能出了这口气?」
歪理!
贺初月气呼呼地打下最后一段话,把手机抛回去。
问他:「和你结婚就是有眼光?」
肖知言配合女孩的高度,微微低身,仔细阅读。
贺初月:「当初说好结婚对象是肖烨然我才同意这门婚事,你们肖家毁约,我拒婚再正常不过。」
肖知言挑了挑眉,轻轻地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对象是肖烨然,这婚你就结?”
贺初月删掉‘是’字,重新输入。
从小就被教导待人要有言貌的贺初月没忍住翻了白眼。
贺初月也不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
才记起她担心颜料脏到手机,画画前放在侧厅的茶几上了,身上没有。
她最多是不满肖烨然的做法,打了她的脸,也让沈家尴尬,但这些沈家会在商务合作的谈判桌上讨回来,她没必要钻牛角尖。
男人说话真够犀利,嘴可真毒。
“用我的。”
肖知言哂笑:“贺小姐什么眼光轮不到我批判,起码我没有白月光。”
贺初月当然计较,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但这是两码事。
贺初月点击换行键:「就这?」
低沉的呵斥落在耳中,那人却顾不上生气,再次挤出笑,知趣的压下所求之事,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目送两人消失在电梯口。
等他们一走,所有人脑子都只剩下一句话——
二少爷今天这火,发的怎么这么邪乎?
“肖知言!你放开我!”
手腕被勒的生痛,贺初月看着不远处那辆黑色豪车,身体的疼痛和对未知的恐慌让她没办法再保持沉默,一边挣扎,一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怎么,贺小姐终于想起我的名字了?”
肖知言本能的放松了攥着她的力道,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后,更加粗暴的拉开车门,一把将她塞进车里。
他弯下腰,透过茶色车窗,冷冷的盯着水晶玻璃里试图挣扎的人,就像在认真观察着琥珀里定格的破碎燕尾蝶,“我还以为,贺小姐已经忘了呢。”
贺初月仰起头,触及他投下的寒凉眼神时,愣了一下。
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六年前那个晚上,少年嚣张肆意的大喊
“贺初月!!!记住我的名字!”
“老子叫肖!知!言!不许再忘了!!!”
第一次挣脱樊笼的少女笑的开怀,和以往的淑女风范亳不沾边,听见他的话,还是乖乖叫他的名字,带着笑的尾音又软又甜,“肖知言肖知言…”
“肖知言…”
车库的灯光昏暗,贺初月仰头看着他,眼中有片刻的茫然。
这张线条更加凌厉的脸好像和记忆中犹带青涩的人重合了…
她张张嘴,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肖知言没什么反应,她反而被这太过陈旧的语气吓了一跳,慌乱的垂下长睫,低头不再看他。
“呵…”似乎是觉得她装可怜的伎俩太过拙劣,窗外的人冷笑一声,失去了搭理她的兴致,沉默的拉开另一侧车门,一语不发的坐到她旁边。
前头存在感低到让人忽略的司机不需要任何指示,轻巧的将车开出地下车库,性能优越的黑色豪车静静汇入交织的车流中。
车内被不时掠过的路灯照的忽明忽暗,贺初月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她很想问问肖知言,想带她去哪里,要她怎样,才能放过她,又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帮帮贺家。
但现在的肖知言…
她害怕他。
现在的他,是整个京市圈子里人人巴结的肖家二少爷,是动动手指就能决定贺家是生是死的人,是个锋芒毕露的成年男人,唯独…不是记忆里那个桀骜不驯的贫穷少年。
他不会再小心翼翼的偷看她,不会强势却笨拙的讨好她,也不会再关心她是委屈还是快乐了
他不再爱她了。
他恨着她。
她的视线不受控的落到他脸上,却只能在半明半暗中,从他凌厉的侧脸线条流连片刻,滑过他左侧眉骨上的伤疤,再慢慢停留在他绷直的唇角。
她无声的张了张唇,翻腾在心底的疑惑怎么也说不出口。
“贺小姐,想勾引我,只是用眼神偷偷摸摸看可不行。”肖知言忍无可忍,微微偏过头,嘲弄的看向她。
但当看清贺初月眼底没来得及掩藏干净的悲伤神色时,肖知言脸上冰冷的笑意瞬间凝固。
心底的怒火毫无缘由的勃然升腾,肖知言霍然伸手,死死钳住贺初月的脸颊,将表情空白的她禁锢在自己和车窗之间,狠狠盯了她半响,才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警告她
“摆出这副样子,又想耍什么花招呢?”
“前、女、友,嗯?”
见贺初月一副我信你才怪的模样,他终于妥协,“我就是看着他和萧末有什么不一样——”
“等等。”她问,“谁是萧末?”
身后的门被轻扣,贺初月转身看见肖知言推开虚掩的门,秦阳一的声音随后响起。
“就是你高中写情书的那个人呀,亲爱的萧末,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贺——唔唔!”
贺初月一个箭步冲过去捂着他的嘴,看向肖知言。
“你怎么来了?”
他面色无异:“小姨说可以吃饭了。”
秦阳一点头如捣蒜。贺初月松开他,示意他不许胡说。
“嗯呢,我们马上就去”她面带微笑,实则赶人。
“好。”
肖知言点了点头,转身,视线扫过心虚的某人,随后又看向秦阳一。
“小阳,那个字是未,不是末。”
第 49 章 love moon·049
高挑的身形离开,秦阳一认错般看向贺初月,“姐夫认识萧萧未吗?”
“你都认识别说他了。”贺初月有些头疼,“怎么想起来提他,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秦阳一无辜:“毕竟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不记得才不正常吧。想我当初费尽心机才让我妈答应去高中接你放学,也是我运气好,就那一次就遇见他了,可惜灯光太暗就记得长得帅了。现在见着姐夫我不得把两张脸放在一起比较比较嘛。”
“你倒是有理由。”她装出凶狠的模样,朝他伸出手,“被你发现我写情书的那天晚上我就应该把你灭口!”
“不要不要!”
秦阳一夸张地往门口跑,被秦泰呵斥没正行才安静下来。
餐桌前,几人坐下开始吃饭,戴闻春欲言又止地模样让贺初月有些摸不着头脑,视线也是在她和肖知言之间流转,仿佛大家都有事瞒着她似的。
期间秦泰非要喝酒,让肖知言也陪着,她看向戴闻春,奇怪她这次怎么没拦着。不等贺初月拦,某人已经听话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贺初月默默闭眼,不知肖知言那浅薄的酒量面对秦泰珍藏的茅台时又有几分招架之力。
事实证明,半杯就倒
清晨睁开眼,看到窗帘紧闭、漆黑而空旷的房间,贺初月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静静的看着穹顶上柔和秀美的圣母浮雕,贺初月沉默的发了一会儿呆,没等纷乱不堪的思绪找到落点,强大的生物钟就让她躺不下去。
起身,洗漱,下楼。
贺初月原本想找昨晚那条白色小礼服的,没想到楼下琳琅满目的礼盒摆满了客厅,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精致的包装袋上印着特殊定制的图案,是魏岚一直想要买却总是凑不够配货的那家logo。
logo线条弯弯曲曲,是他给她的,金丝囚笼。
这一刻,和如今的肖知言间如同鸿沟般巨大的身份差异,才以一种精心包裹的方式,直截了当的袒露在她面前。
昨夜混乱中让她觉得不真实的那部分,终于真真切切的落了地。
看着一屋子从前买不起的奢侈品被人如此随意的对待,贺初月忍不住想,现在的肖知言眼中,究竟还有什么东知,是值得珍藏的呢?
站在他那个位置,这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
“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正好也想玩玩感情,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当初她说的这句话是气话,换现在的他来讲,倒是无可辩驳的实话了。
而就连现在的她,对他而言,恐怕也只是一件花了更多钱的、更加昂贵的奢侈品,和这满地的礼盒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同样的无足轻重。
这个念头让贺初月陷入沉默。
她并没有去碰那些打开就能让人感到快乐的惊喜盒子,而是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白裙子后,带着静静放在餐桌旁的协议个包一起,快速的逃离了这间屋子。
直到踏出酒店、见到天光,贺初月才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复杂情绪被抛在那间总统套房里。
再次升起的太阳迎面照了过来,贺初月拿起手里那份文件,举在太阳下眯着眼看。
上面黑色加粗的“并购协议”几个大字明明因为见不得光的交易才存在,却平常的出现在了太阳光下,完全看不出会融化的迹象。
贺初月抖了抖手腕,那几页纸也跟着簌簌抖动。
轻飘飘的,却是她灵魂的重量。
她笑了笑,把文件收起来,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轻声报了贺家的地址后,就安静的望着窗外发呆。
几年没回国,京市的变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熟悉的地标建筑依旧挺立,摩天大楼将宽阔的街道压缩成一条条窄长峡谷,气流呼呼刮过,人在其中,很难不感慨自身的渺小。
但以前常去的商场换了风格,新开的概念店摆着酷炫的汽车模型,即便如此,也不像几年前那样到处都是逛街的人,和记忆对比,显得冷清许多。
但和伦敦比起来,还是热闹。
窗外车流如织,街上人来人往,贺初月突然想回伦敦了。
在国外这几年,在每个异国深夜,关于国内的往事,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冬雪夜划亮的那根火柴,发着暖融融的光,在疲惫不堪的时候用来哄着自己继续前行。
带着回忆这个滤镜,再日常的小事也会觉得美好。
但滤镜总是易碎,真相也总是赤裸裸的伤人。
她给自己虚构的,有人爱的那个家,已经彻底破碎了。
而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去面对魏岚和贺远声。
她的生理学父母。
车窗映出一张眉间微蹙的苍白素颜,贺初月仔细的观察着这张集合了父母所有优点的脸庞。
精雕细琢的脸上,每一处都能窥见那两人的遗传痕迹,是得天独厚,也是她一生摆脱不了的,名为血脉亲情的劫。
贺初月轻笑出声,纤长的羽睫垂下,掩住了瞳仁深处的厌烦和决绝。
敲开熟悉的别墅大门时,是一个陌生的中年阿姨开的门。
看见贺初月的脸,对方迟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问,“是初月小姐吧?”
等她也迟疑着点了点头,对方立马热情的将她迎了进去。
“初月小姐您好,我姓刘,您叫我刘姨就行了,是今天刚来的,太太出门前交代过,如果您回家的话,请您一定要等她回来。”
听完她的解释,贺初月静静听完,又冲她礼貌点头,就上楼了。
只是当站在二楼,低头看到明明没什么事要做,却还在客厅显眼处忙碌的刘姨,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刚回国那几天,贺家可以说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别说司机和家务阿姨了,连做饭的阿姨都被辞退,空荡荡的房子一丁点声响都听不见,空气里全是愁云惨淡。
哦,甚至房子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
如果贺远声再拉不来投资,连这栋占了贺家大半资产份额的别墅,就会被银行收走法拍。
就在昨天,为了体现母爱,魏岚还亲自在厨房表演了一番“笨拙的为女儿准备爱心晚餐”。
这才过了一晚,新的家务阿姨就已经开始工作了。
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她的一整个人生,就这样被这对父母卖掉,重新换成了初心自在的生活。
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这个问题,贺初月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只是沉默着去了属于自己的练舞室,平静的将早课加大了训练量。
穿上tutu裙,面对落地全身镜,重复着熟悉的舞蹈动作,只有汗水和芭蕾,是属于她的。
不断的旋转,让她纷乱的心绪找回了安宁。
快下午的时候,魏岚才回来。
换好衣服,拿好东知,贺初月缓缓下楼。
魏岚正坐在客厅里,一边挑剔刘姨干活不仔细,一边指挥着她将花瓶挪到指定的位置。
看见站在楼梯上的贺初月,魏岚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移开视线后又很快收了回来。
“初月回来了啊?”
她抚了抚上午刚做的发型,描抹的十分仔细的红唇颤了颤,朝贺初月扯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晚点才会到家呢。”
贺初月沉默着,没说话,一步一顿的往下走。
等她走到客厅,魏岚才看到她手里提着的行李箱,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立马出现慌乱的表情,快步走上来,伸手就要抢行李箱的推拉杆。
贺初月侧身避开,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看着她。
对上她平静的眼神,魏岚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晰,她再也顾不得豪门贵妇的风仪,质疑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这是做什么?你又要离家出走?翅膀硬了是不是?不管你要去哪,我不允许!”
面对这个气急败坏的女人,贺初月没说什么,只是从包里抽出那份协议,轻轻的放到旁边的餐桌上,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维持原来的称呼。
“妈妈,恭喜你,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句话让魏岚愣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的时候,怒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你这个不孝女!”
她扬手想要给贺初月一耳光,但看到旁边的那份协议,这一巴掌又不太敢打下去,尴尬的顿在空中。
好在眼角余光瞥见了毫无存在感的呆在角落、耳朵却支棱着一副吃瓜样的刘姨,那那口邪气总算是找到了发作的地方
“看什么看!滚回你的佣人房去!”
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刘姨只是讪笑着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无语的撇了撇嘴,决定听同行的话,马上就跑路换个主家。
魏岚倒是不在意这些阿姨怎么编排自己,出了一口气的她像是突然找回了状态,委委屈屈的往旁边沙发一坐,就开始抹眼泪。
“初月,妈妈知道你委屈,但是家里前段时间那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需要你的呀!”
“养你这么多年,不说金尊玉贵,也是用了心的,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就要记恨上爸爸妈妈吗?”
“再说了,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要让二少爷多看一眼,二少爷都不屑一顾的,现在有机会跟着他,也是你的福气。”
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说到最后,已然从苦口婆心的劝说变成了指责,“初月,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在这一秒钟,巨大的荒缪感像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将贺初月包裹,她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深吸一口气后,她终于露出见到魏岚后的第一个笑容,“贺太太,你不如看看那份并购协议?”
“要填贺家这个窟窿,二少爷直接要花的,至少九位数,收拾烂摊子要付出的代价,更是天文数字。”
“他花了那么多钱,我自然就属于他了。”
“以后,是生是死,都是他说了算。”
“和你,和贺家,再无瓜葛。”
“你——!”魏岚徒劳的张了张嘴,巨大的恐慌却让她说不出更多难听话来。
她当然知道自家这次的麻烦很大。
毕竟为了维持资金链正常运转,贺远声已经拆东墙补知墙忙了一年多了,两个人愁到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之下,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在他们最初的设想里,甚至想把贺初月安排给肖家老爷子。
这一切困境,都在昨晚二少爷带走初月后迎刃而解,连向来尖酸严苛的银行经理,都连夜打电话来,笑着让他们放宽心,不用愁资金的事。
尝到了甜头,魏岚自然不肯放这颗摇钱树走。
毕竟,这种事有一有二就有三,不是吗?
但她不敢直说自己的打算,只能重复的打感情牌,喃喃的叫着贺初月的小名。
“月月,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在外面留学这几年,妈妈真的很担心你”
贺初月却不会再心软了。
她走到失魂落魄的女人面前,将早就拿在手里的银行卡放下,转身朝大门走去。
“卡里是留学这几年你们打的钱,我没动过,全都在这里了。”
“另外,建议你们有机会去查一下,肖家二少爷叫什么名字,”
“又——究竟是谁。”
相信这点小事,他们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查出来的结果,想必,也能让他们收获惊喜。
“是啊。”他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好美。”
响声落下帷幕,他的视线里永远都有他的女主角。
贺初月手里的烟花在刚才看大烟花时燃没了,她又去找秦阳一要新的。小区楼前面前是个巨大的广场,此刻不少人都在这里放烟花。
吵闹的祝福声里,身后不知谁说了句“xx认识你真好”,随后便被爆开的烟花吞没。
他却听到了。
肖知言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视线缱绻。
“好久不见了,妞妞。”
“新年快乐。”
第 50 章 love moon·050
深夜。
属于新年的烟花和鞭炮终于告一段落,只剩零星绽放。
“唰——”
窗帘被拉上,贺初月跨步迈上床,一旁等着的拿铁跃上来,坐在肖知言的位置。
女人面上的笑意不断,两只手揉搓着拿铁的脖颈,轻声安抚:“今天你在狗窝睡哈。”
一只狗爪拍上枕头,好像在说这里空着呢。
被它逗笑,贺初月捏捏它的耳朵,“这里有人啦。”
“呜——”
“嘘,大晚上大家都睡了!”
拿铁仿佛受挫了般,畏畏缩缩地可怜劲儿趴在贺初月的腿上,一脸委屈。
这时,贺初月手机亮起,是周姌的消息。
这段时间周姌比她还忙,从上次接小猫回家两人逛了次街后再没见过,消息也是不同时间段的回,新年也没见她闲下来。
次日黄昏,橙红的天际染上层次分明的余晖,绚丽壮阔的立交桥路灯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点亮夜灯。
贺初月回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车,只开了辆奔驰S480,这还是二十岁生日那年庄缚青送的,她向来不太爱自己开车,留在别苑的地下室里,极少问津。
接到庄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时差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离开而已。”贺初月在庄晗景面前向来很坦诚,语气平静,“不想听你哥明嘲暗讽。”
庄晗景也不意外,从中缓和两人的关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这两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机器,跟下属待久了,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话音刚落,车辆正巧驶入红绿灯等待区,贺初月侧眸,“叛变了?在这当你哥的说客,还不如回家劝劝他,少管别人感情上的闲事。”
明明以前贺初月很依赖庄缚青,他足够包容,哪怕贺初月和庄晗景闯了祸,他也从不会冷脸。两家往来密切,三人也胜似亲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降到冰点后,再也回不去从前。
昨天那场局,贺初月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庄晗景软磨硬泡才说通她,又在庄缚青那边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争取来这个机会。
谁知道庄缚青放出邀请傅斯年的重磅炸弹,哪怕只是虚晃一枪,也闹了个不愉快。
月久未启用的车辆饶是有人定期保养,山茶香薰的味道仍旧不太合调,庄晗景将车窗降下来一点,“他掌握着我经济命脉的生杀大权,我哪里敢。”
须臾,窗外浑浊的热浪涌进来,贺初月目不斜视地倒数着读秒。
庄晗景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餐厅,“还是去国贸那家吗?他们今年的和牛供应地换了,雪花特别漂亮。”
“不用,拍卖会后台的主厨已经定好了今日的菜单。”贺初月说,“我记得应该有一道是时令限定,你应该会喜欢。”
贺初月的母亲是京都拍卖行的重要客户,每年在这里消费的金额流水高达八位数,珠宝、古董、名画以及各种藏品无数,贺初月本身就随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卖行破例为她也提供了最高规格的服务。
不仅拥有私密性极强的包厢,也会由黑珍.珠.星级餐厅的主厨进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题,将奢华与尊贵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贺大小姐纸醉金迷的生活嘛。”庄晗景乐得拍手,“不像我哥,总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亲哥来,庄晗景丝毫不客气。
贺初月面色温柔地听着,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来泊车的接待员见传说中的贺氏千金只开着辆百万出头的车,不免疑惑,同她反复确认名字。
原本的无障通行平白添了几道流程,贺初月虽觉得麻烦,却也配合着一一验证。
直到信息无误,接待员汗流浃背地躬身道歉,贺初月轻飘飘地说:“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员对贺女士的印象很深,对方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气场太过干练,更注重办事效率,若今晚来的人是她,他必定会承担这份延误时间的后果。
想不到这位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贺小姐,竟然如此宽厚。
将两位年轻的女士引进拍卖厅的三楼包厢,前菜和餐前点心陆续上齐。
拍卖厅可容纳的人数并不多,装潢偏向于古典金碧辉煌的审美,顶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灯夸张而繁复,墙砖的金丝纹线泛着莹莹光泽,深酒红色的萨瓦纳瑞手工羊毛毯将视觉与听觉都拉回了静谧。
贺初月遥隔着中庭望向另一侧的包厢,里头溢出微醺的暖光。
庄晗景拍完照,顺手在朋友圈发了定位,才好奇地凑过来,“今晚还有哪位大佬也来了?”
以往贺初月过来,都是由拍卖行的高层接待,今天却只见到个陌生面孔,想来也是那位人物更贵重。
京城繁华璀璨,能够同贺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记得对面的包间才是视野最好的吧,难怪把我们安排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庄晗景小声抱怨。
贺初月敛着眸收回视线,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纤白的指尖,习以为常道:“我们手上没有真正的权利,别人愿意耐心交涉,说白了也是为了背后掌握资源的人。”
庄晗景也懂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妈公司里的高层,也得端着笑甜甜地喊一声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点小钱,但消费也高,爱马仕稀有皮都够她攒挺久了。
“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稳重好多,说话都一针见血的。”庄晗景拖着下巴,上上下下端详着贺初月,惹得她无奈轻笑。
拍卖正式开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底下不时有人举牌竞价,贺初月此行只为了压轴的那幅经变画残卷,因而兴致缺缺,并没有太过关注。
“晗景。”贺初月抿了一口红酒,“你有没有想过,不再仅仅依附于庄缚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庄晗景连连摆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给钱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别告诉我,你家的资源你也不想用——”
拍卖骤然暂停,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同拍卖师耳语几句后,压轴的藏品提前上场,底下的人群也传来一阵骚动,因调换顺言的事有些不满。
提前上场的拍品之一,正巧是贺初月追溯了几个月的残卷。
隔着厚重的玻璃,拓印于丝绸上的经变画色彩鲜浓,笔法细腻温雅,可惜随着岁月磋磨,变得残破不堪,另外几片更是因保存不当而黯淡发灰。
贺初月缓缓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温声对侍者说了一个数字,几秒后,拍卖台上响起报价声。
她这才偏头去接庄晗景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创办一家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三百八十万。”拍卖师嗓音力度缓提,“17号先生出价翻倍,还有再加价的吗?”
播报声让贺初月眉头轻蹙,对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阔绰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贺初月道。
视线落回台上,拍卖师再度报出的数字昂令贺初月深思一跳。
对方直接加到了八百万。
国内的拍卖规则明晰,没有这样加价的道理。
更何况,这份残卷如此破败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价值正在随着保护不当飞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修复还原。
而对方如此来势汹汹,倒让她愈发琢磨不透。
贺初月账户里的流动资金并不多,她盘算了一下,也没再纠缠,加到了一千万,打算就此一锤定音。
“两千五百万,恭喜17号先生,成功拍下这件展品。”
场下议论声阵阵,人人都在观望低语,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将整场拍卖会的规则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接连一掷千金拿下压轴拍品,让人切身实地理解了声色犬马几个字。
贺初月蓦然起身,在庄晗景的呼唤声中,推开包厢门,踩着细高跟,绕过环中庭的廊道,往同样点着灯的另一侧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离场,两侧戴着白手套、打领结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边的男人眉眼深邃锋棱,深黑色高定西装质感高级,腕间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身形硕长,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锃亮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皮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傲倜傥的贵气。
同昨日初见不过才隔了一天,肖知言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气息明显更为浓烈。
两人视线相撞,贺初月并未有所闪躲,将目光缓缓移至他将西服撑得饱满挺括的胸间。
宽肩窄腰,腰腹间收束的弧度布满隐匿的张力,也只有他这样的身材,才能将高定西装穿出矜贵的感觉。
贺初月克制的收回视线,嗓音缱绻慵懒,“肖先生,好巧,在这碰到你。”
肖知言的行程紧密,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此对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竞价的事没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妆,狐狸眼尾处的小痣被盖住,细碎如海面般的闪片若隐若现,饱满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层艳色的红,不是当下流行的妆容,明艳到扎眼。
美丽濒临极限,往往会呈现出一种破碎感,让人生出保护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击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丝花。
肖知言只一秒便收回视线,眉梢懒散,“你是?”
“肖先生不记得我也正常。”
贺初月这张脸是杀人的利器,极少有人会忘记她的长相,走到哪里都足够引人瞩目,肖知言也不例外。
他刚才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动。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让贺初月知晓,他在观察她的那颗痣。
他记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坏,总归比陌路人好。
贺初月仿佛并未受到影响般,挽唇说:“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绍,我叫贺初,是庄晗景的大学同学,昨天我们才见过面的。”
她故意隐去了一个字,模糊了身份。
经她提醒,肖知言的神色依旧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压下,声色清冷:“学生来这种地方。”
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贺小姐的消费水平,挺不错。”
贺初月原本想同拍下残卷的先生商量,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肖知言。 “嗯,我们回家慢慢摸索吧。”
她闻言动了动,“其实动作慢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声音吧?”
肖知言瞳孔一震,没接话。
贺初月浑身都是汗,她掀开被子坐起身,就着床头地灯看到男人未消的身子明白过来,唇角的笑意蔓延。
因为她也正难受着。
肖知言惦记着屋里的温度被贺初月调低了,而她此刻正穿着件小吊带,怕她冷着,他去找脱下来的睡衣却被温软的手按住。
抬眼,他被那双灵动又魅惑的眸子困住,喉头发紧。
“肖知言,要不慢慢的来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