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最近,陈祉才感知到周今川说她爱哭这件事是真的。
在此之前,甚至两人隔着千万里她说想他的时候,那不过是把他当一种睡眠依赖。
现在眼前的人才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周嘉礼。
她一直不动,陈祉只好把人捞过来,没有拿纸巾,任由她扑在衬衫上浸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爱哭。”
“眼睛又要成兔子了。”
“为我流这么多眼泪,那我能不能认为你喜欢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话终于勉勉强强起点作用,她抽噎声收敛住,只剩下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尽数浸在他洁净衬衫上,靠近心口的位置,凉凉的。
“周嘉礼?”他气息有意无意地磨她耳际,“是不是?”
“嗯,我喜欢你。”她坦言,“现在高兴了吗,以后有危险可不可以不要再挡在我前面了。”
“不可以。”
“陈祉。”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孩,自己的过错都还没弥补完,怎么可能让她受到一点危险。
她掉那滴眼泪,他还会觉得是自己来迟了。
“周嘉礼,你对我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他手心覆着她蝴蝶骨,一字一顿,“不管什么事,我希望你的第一反应是躲在我身后,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知道这件事她可以处理好。
她甩开周今川的包袱,有自己的思绪,没有他的帮助也许时间要久一点,但可以扭转乾坤。
只不过有了他之后,她可以借助他,依赖他,利用他一切资源上位逆袭。
这是她的人生外挂,也是他的一生至荣。
“别动。”南嘉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后,没有和他废话,“我帮你把血迹擦一下。”
“用不着。”
“血好多,看着会很疼。”
“我看不到,我疼哪儿。”他好整以暇咬她耳际,手覆在她软绵绵的左胸口上,“你心疼了?”
“嗯。”她没否认,“快点,擦一下。”
他满意了,但得寸进尺,“那你给亲我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
“就这德性,不亲就算。”
南嘉一点要哭的痕迹都没了,思绪全给他打乱,没有回他一句话,默不作声一会儿后,突然抬头在他面颊亲了下,然后整个人爬到他怀里,双膝跪在前面,腰际由他揽着。
她将手里的消毒湿巾折叠好,替他一点点擦拭脖颈伤口左右的血迹。
她这次妥协得非常快。
知道他就这德行,她不想再和他啰嗦,只想处理事情。
陈祉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感知到怀里纤瘦的身子,小胳膊小腿的,眼角洇红但很认真地给他擦血。
脖颈的血迹太多,一张根本擦不完,南嘉失神片刻,唇际撇了下后又用掉一张,看见伤口里面的碎玻璃,不由得询问前方司机还有多久抵达医院。
“有家庭医生,用不着去医院。”陈祉揽着她,“你太小题大做了,宝宝。”
“去医院。”
“不去。”
“我说去医院。”
“我说不去。”
“这家里谁说了算。”
“我。”陈祉冷静回答。
然后和面无表情的她对视五秒之后,在绝对的压迫下,他不动声色改口,“我老婆说了算。”
“既然如此,去医院,听见没有。”南嘉一字一顿吩咐。
陈祉,以及前方的司机还有副驾驶座上的助理不约而同。
“听见了。”
家庭地位最高的人发话,没有不听的道理。
高级私人医院,所有医护人员只服务一人,即使如此,走廊步伐依然匆匆,没有人敢怠慢。
陈祉的伤比想象中要轻一些,但部分玻璃碎片渣侵入血肉中,要做简单的清创,其他的没有要注意的地方。
南嘉仍然在询问医生,离喉咙这么近会不会有影响。
“基本不会有影响的,太太。”教授级医生亲手处理好实习生都能做的清创后,对她态度毕恭毕敬,“玻璃碎片的飞行速度有限,力道达不到致命的危险。”
部分危险弹弓和弓箭在城市里是禁用品,准心好的人可以杀人于无形,但那群混混没那水平,就算手里有弓箭也射不中人,而这个弹弓打的玻璃也是碰巧赶上运气以及距离并不远,且是陈祉为了护住她而完全暴露才接住的。
“好了,医生都说没事了。”陈祉看她絮絮叨叨地跟个街头小媳妇似的唠个不停,轻笑一声捏她的手心,“你有问来问去的时间不如陪我说话。”
“你闭嘴。”
“……”
南嘉一句废话都没和他说,询问医生之后的注意事项,用手机一一记录下来,无非是不能碰水,饮食清淡等等,如果害怕伤口触碰到异物感染的话也可以先用敷料贴覆盖一下。
于是在陈祉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伤,即将面对细心且夸张的对待。
他瞥了眼淡棕色的敷料贴,“贴这玩意不是要丑死我了。”
南嘉轻声安慰:“只是今天晚上暂时贴一下。”
“明天不贴了?”
“明天换一种贴。”
“你在玩我。”陈祉想都没想直接起身,“走了。”
还没到门口,手腕就被一只细软无骨的手给拉住了,她没用什么力气,却轻而易举地拉动他,声音带有遗留的轻微哭腔,软绵绵的,“那就先贴一晚上吧。”
“不贴。”
“陈祉,你不知道那玻璃有没有毒,万一伤口感染怎么办?”
“刚刚不是抽过血做过检查了吗,我没有事。”
“万一呢。”
“没有这个万一。”
“你都能喜欢我了,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她头脑一热,说出这么个比喻。
“这不一样。”陈祉手腕被她晃着,眉间压着无奈。
“怎么不一样了。”南嘉眼角耷拉,“那你之前说的都是假的吗,我就知道,你并不喜欢,你就是觉得我长得太漂亮才多看两眼而已。”
“……”
不忘把自己一顿夸。
“不是,我说的喜欢你是真的。”他淡淡强调,“不想敷药也是真的,这两个没有任何联系。”
陈祉没那么轻易上当,知道她还会继续哄,不为所动。
休想用语言魅惑,不来点实际的,显得他很好哄,以后更不得了。
“那你要怎样。”南嘉摊手,“直接说条件吧。”
“半小时。”
“半小时后敷药吗?”
“你坐上来弄我半小时。”
“……”
他低头,唇息咬着她耳际,“上次太短了,才几分钟,你差点没把你老公饿死。”
这大半年都是他在上,之前偶然那一次算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穿着蓬松的公主裙和他西裤紧贴交融的滋味任何时候回味都能再次激发荷尔蒙,尤其喜欢她坐上来时他可以一边吃那对娇嫩欲滴的粉色树莓一边接受服务,可惜大部分情况她以练舞乏力不乐意坐。
五分钟相当于她练舞两小时的话,半小时简直不可想象。
南嘉直接拒绝:“太久了,我不行。”
陈祉没耽搁,拧门就走。
南嘉干脆两只手把他胳膊抱住,“等等,再商量商量……”
陈祉:“四十分钟也行。”
“……”
你这是往哪商量呢。
当她不会加减法吗。
“十分钟。”南嘉竖起两根手指头,“你根本不知道女上有多累。”
陈祉慢条斯理摸了下脖颈的伤口,“有点疼,不知道回家会不会感染。”
“……”
刚才信誓旦旦说没事现在开始装起可怜来了。
南嘉什么都没做,莫名就被拿捏了软肋,“好吧,半小时就半小时,医生呢,给他敷药贴。”
陈祉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早知如此,不如再加半小时。
一个不大的小伤口,搁以往陈祉压根不会管,被南嘉要挟来到医院,又花了一两个小时处理伤口。
两人的磨叽程度比幼稚园小朋友还要厉害,尤其是贴敷药贴的时候,小孩子打针都不需要哄那么久。
南嘉指腹轻轻触碰他后脖的敷药贴,“这不挺好看的吗,男人带点伤涂个创口贴不是更有性张力吗。”
“哦?”陈祉拖曳尾音,“看来在我之前有人这样贴过让你很有好感吗。”
“上次陆导的电影,男演员不是这样子吗。”她说,“你还记得吗,小北和小明的故事。”
盲女和哑巴的故事。
当时陈祉没看,听南嘉讲完也没留任何印象,现在再提,大致猜到电影里两个人物影射了谁和谁。
“话说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南嘉主动牵他的手。
他这几天忙得没空接她下班,她根本想不到她会在。
“Amy和我说了。”陈祉说,“你身份被人扒出来了。”
“哦……”南嘉点头,“我自己能处理好。”
“还不够。”陈祉说,“大家并没有全站在你这边。”
南嘉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力所能及,毕竟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曾经她完全处于被动的下风,现在在她没有人气的前提下,稍微逆转一些局势,和白思澜掰手腕已经很不错了。
“我花点钱找到白思澜当初的主治医生。”陈祉说,“他那边有一份病历,关于白思澜七年前的病况。”
“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摔骨折,伤情没那么严重,最多住院一个月就能痊愈。”
也就是说,七年前白思澜为了卖惨,伪造夸大事实,如果医生愿意站出来说实情的话,局势会更大程度上扭转。
这么短时间内,陈祉竟然能想到医院,并迅速找到主治医生,给钱收买吗。
南嘉隐约猜到,“这件事你什么时候调查的。”
他没隐瞒,轻描淡写,“七年前查过一点。”
七年前,陈祉对她说的是,她的悲剧和他无关,是她自己注定的。
实际所有人冤枉她,周今川背刺她时。
只有他默认站在她这边,是她背后的影子。
无人知道的角落,他第一时间帮她调查。
可惜还没还清真相,她就已经走了。
第72章 太平山顶 白思澜,你还当我十六岁吗……
从医院回来后,南嘉特意多拿几副敷药贴备用。
陈祉这段时间繁忙,日理万机抽空去找的她,白天公务积压到晚上,深夜还有一场跨国远程会议。
南嘉从冰箱里挑瓶挪威水,加新鲜薄荷叶和一把碎冰,做完后端送到主卧侧室的办公房。
长班桌前,陈祉衬衫两枚纽扣松散,衣领随意耷拉,坐没坐相,慵懒至极,耳机只塞了一个,台式和笔电同时亮着,一心二用并不影响他的效率。
一杯薄荷冰水被放下。
陈祉拔掉耳机,眯眸瞧她,粉白色蚕丝睡裙包裹着纤细的身形,细吊带,锁骨线清晰得能养小金鱼,露出莹白的双肩和细藕似的胳膊,腰段款款,漂亮面孔比往常多几分柔和温情。
他接过冰水,“今天怎么这么体贴。”
“给你送杯水而已。”南嘉理所当然靠着桌面,“这算什么体贴。”
“怎么不算。”他抬手,唤她过来。
她一细想婚后她对他没给予过什么,就连吃饭剥虾这类小事都是他做的,而她不过是送杯水,就能得到他的夸赞。
南嘉走到他跟前,没给他抱,下意识去看他后脖的伤口。
沐浴后,他在医院贴的敷药贴边缘难以避免溅落一些水滴,影响倒是不大。
她不放心:“要不重新贴一下?”
“怎么?”
她抬手摸下药贴,“感觉周围有点潮。”
“那你撕下来,别贴了。”他本来就不喜欢。
“那不行。”她已经给撕下去了,送水前就准备一个新的敷药贴一同带来,细致地给他贴了个新的。
“行了。”
“别乱动,贴歪了还要重贴。”
“你怎么跟mommy一样啰嗦。”
“闭嘴。”
“有点疼。”
“我贴的不重啊?”她下意识收了手,“哪里疼?”
“下面。”
“……陈祉!”
他犯一种一天不给她惹毛了就不舒坦的病,南嘉还没贴完,人就被他捞怀里,她小脸错愕,手不敢大大方方勾着他脖颈,只好贴着他的胸膛,衬衫敞开的,直接感受到肌肉的坚实和温热。
“你真的是来送水的吗。”陈祉扣着软腰,嗓音沉哑,“送水还是送睡的。”
“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能撕扯到伤口。”她义正言辞警告。
“脖子上的伤算什么,又不是让你坐我脸上。”
明明什么都没做,两句话就搞得她快羞愤死,不由得拍他一下,“反正不行,你就不能老实休养几天吗。”
虽然伤口在脖子上,但双人运动弧度太大,他又从来不按规矩姿势来,她真担心会撕扯到包扎好的伤口。
“那之前答应我的半小时怎么算?”陈祉没辙,不能做,指尖没闲,拉开蝴蝶结后一边揉上柔软,一边饶有兴致看她红成小番茄的面庞。
她吞吞吐吐,“以后再算吧。”
“可以。”他说,“加利息,迟一天加十分钟。”
“你,奸,商。”
“再骂加二十分钟。”陈祉尾音一顿,要掰她腿,“要不现在就做。”
“别,十分钟就十分钟。”她慌乱,“你不许动。”
她攀他时都不敢攀到脖子上的伤,他反倒无所谓。
发现他也能成为拿捏她的软肋后,陈祉如今做什么都心安理得,听她的话没真要她,但她走之前睡裙还是被揉皱,人也被剥光亲了一轮。
等她离开,陈祉坐回黑色皮椅上,慢条斯理系好扣子,接了个国际电话,美腔英语,语速很快。
“他在东太平洋公海?”陈祉说,“还活着是吗。”-
南嘉熟睡后没看到陈祉回来,醒来也不见他踪影。
忙得不见天日。
她上午到舞团,主动拨他语音通话。
陈祉这边正准备会议,懒洋洋应:“怎么,想我了。”
“你今天有敷药贴了吗。”
沉默片刻,陈祉瞥一旁被扔掉的药贴,面不改色“嗯”一声。
她不相信,“真的贴了吗,你旁边有人作证吗?”
“许管家在。”
“给他接电话。”
许管家接到电话后,战战兢兢朝少爷看了眼。
陈祉眼色凌厉,他不敢乱说话。
南嘉直接问:“他脖子上有敷药贴吗?”
许管家看了眼少爷冷白脖颈露出的淡红色伤口和一丝不苟的衬衫衣领,犹豫一会儿,“回太太的话,少爷贴,贴了。”
陈祉接回手机,语气沉着:“好了,宝宝,你怎么老是怀疑我,我们夫妻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
“是我不好。”南嘉轻轻咬唇,“我只是担心你。”
“没关系,下次不要这样了。”
“对了,你把视频打开。”
“……”
陈祉静默,许管家目光同情并且开始退缩。
谁能想到小太太还有一个大招。
南嘉有预感,催促:“现在就打开,快点。”
打视频要完蛋。
不打视频直接挂电话更完蛋。
陈祉不太淡定地接受视频邀请,开启的那一瞬间,他就露馅了。
屏幕上的人,脖颈伤口一眼可见。
南嘉脑壳隐隐作痛。
“陈祉,你是贴了个空气吗。”
“刚才不小心掉了。”
“撒谎罪加一等,你完了。”
通话直接挂断。
南嘉深呼吸,依靠墙壁,气结。
果真如她所想。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行李箱滚轮声响起。
眼前晃过一道熟悉人影。
白思澜。
这是她最后一次在港舞全员面前现身,过来收拾细软,准备体面离开。
该带走的早就带走了,她的名牌包包,品牌衣物,都被她拾掇走,剩下的是舞鞋和训练服,她本来看不上,但还是回来取了。
“看来你平安无事。”白思澜打量她。
南嘉状态良好,毫发未损,只有陈祉受伤。
南嘉淡然自若进一旁洗手间洗手。
白思澜沉不住气,跟过去,“你和陈祉到底是什么关系。”
绝对不是她想的那样,单纯的联姻。
以前看他们关系很差,白思澜以为陈祉对南嘉没有半分感情,一些所作所为不过是维系她陈太太的面子,可接二连三的事情,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九龙街区昨晚内部混乱,死了七个人,还有十几个重伤,耳朵被刮掉。”白思澜被无视两次,咄咄逼人,“是不是你们唆使的。”
“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八道。”南嘉透过镜子乜了眼,“我还说是你害死的。”
如果不是白思澜兴风作浪,他们那群马仔不会这么快遭到报应。
而普通群众也没有好下场,最轻的也是被警署拘留。
那些人都是白思澜组织的,除了花钱雇佣,少部分是她粉丝,真情实感以为她真的受到极大的委屈为她出头,殊不知纯粹是利用。
“你们下一个要收拾的人是谁?我吗?”白思澜冷笑,“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我死掉的话,你绝对是怀疑对象。”
“万一你是因为抑郁自杀呢。”南嘉没有圣母心发作,反而回以轻笑。
白思澜这下才知道慌了,说话的底气被抽走大半,“你不怕今川知道吗。”
“你觉得我还在乎他吗?”
白思澜突然发现眼前的南嘉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人,从前南嘉为周今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早已将他剔除她的人生。
“你放心。”南嘉说,“暂时没人动你。”
白思澜现在出事,哪怕抑郁身亡,南嘉也会被人怀疑,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
当然这些只是南嘉猜测。
陈祉从不和她讲这些,那些混混离奇的死亡,还是刚才听白思澜说的。
也许他是觉得,太血腥肮脏,污了她的耳朵。
“我和周今川快要结婚了。”白思澜似乎猜到自己的命运,轻声喃喃这最后的温暖。
“可你不知足,还害死那么多人。”
白思澜摇头。
不是她不知足,是她预料到,自己很难再幸福。
“明明是你,全部都是你的错,从一开始就怪你,如果你当年不抢我的角色不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吗。”白思澜毫无悔改,“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港岛。”
“你以为我想来吗。”
“是啊,你父母死了,可是那又怎样,和我什么关系。”白思澜说,“我只知道你来后没有人再注意我,是你抢走我的光芒。”
白思澜讲起她小时候,她比南嘉好不到哪里去,至少南嘉是拥有合家欢乐的快乐时光,而白思澜什么都没有,好赌的爸歌女的妈,想要逃离乌烟瘴气的家,只能拼命地学习,练舞。
其实她根本没有芭蕾的天赋,只不过是想要证明她和她那妈不一样,她要凭借自己的本事闯出九龙老街区,她想站在太平山顶,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可前路坎坷难行,她从小体质弱,体力不好,要比别人耗费很多的心血才能达到同样的水平,以为自己信心满满拿下白天鹅时,老师却一眼相中天赋异禀的南嘉。
那个时候的南嘉已经斩获数奖,大放光彩。
白思澜嫉妒心生根发芽,后来发现南嘉喜欢的周今川在对她示好,她终于可以报复回去。
南嘉被周今川赶走,白思澜赢了,可她并不幸福,她体质难以跳舞,七年前就是强弩之末,修整两年身体还是很差,进娱乐圈捞金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往上攀爬时,南嘉突然回归。
白思澜的很多东西又被抢走,不提妮姬娅,还有陆导的角色,最后看上的粉钻竟然还被陈祉说配不上南嘉。
既然如此,她就让南嘉变得和她一样廉价好了。
可惜,白思澜怎么都想不到,一己之力已经扳不倒南嘉了,她有人庇护,有人做靠山,有人为她铺满花团锦簇的路任她行。
南嘉听完并不同情,只觉可笑,“你命运不公,我命运就公平了吗。”
她不是生来就会跳舞,不是生来就跳主角,这世上谁没有在努力,总不能因为你努力了没得到,就觊觎别人的命运。
“你好自为之。”南嘉说,“会有一出大戏等着你。”
“什么大戏。”白思澜不以为意,“你不会觉得一条学校的声明就能帮你翻盘了吧。”
“是七年前,你的主治医生被陈祉找到了。”南嘉淡笑,“他会接受新闻采访并且曝光你当初的病历。”
“不可能……不可能……”白思澜提着行李箱不断上前,“你骗我,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找到医生。”
一旦这个病历曝光,加之医生的证明,那白思澜装骨折休养两年的事就会全部昭告,所有人知道她是个身败名裂的撒谎精。
“不会的,你骗我。”白思澜嘴上这么说,却不由自主靠近南嘉,抓住她的衣服,“病历呢,有本事给我看看。”
南嘉并没有在意,淡笑,“我用得着骗你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们敢放出来!”白思澜疯了似的过来撕扯,“你别忘了,陈祉之前来舞团想随便开除我和何鸢的视频我还存着呢,信不信我曝光出去让你们身败名裂。”
那种视频即使放出去也只是毛毛雨,陈祉是港舞投资人,他做什么决定都是合理的。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放出来的话,大家可能会因为南嘉而牵连到他。
提及陈祉,南嘉双眸一凛,一把反抓住白思澜的手,“你敢。”
“怎么,你要告状吗,然后让陈祉来整我?”
“我不需要。”
“那你想干嘛?你别忘了,我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要是对我做什么,周今川肯定会恨你的。”
周今川是白思澜的底牌,用了一次又一次,只是这次不好用了。
南嘉一只手整理刚才被白思澜抓皱的衣服,白思澜在挣扎,手还想扇她耳光,力道却不及南嘉半点,当初能扛猎枪现在更是轻而易举将人困住。
南嘉一脚踹开厕所隔间的门,在白思澜尖叫下,将人摁住跪在马桶前。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给你一个机会。”南嘉说,“把之前拍陈祉的视频给删了。”
“不可能。”
白思澜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摁入马桶里,她拼命扑腾却起不到半点作用,口鼻里白呛一泵的脏水。
白思澜被抬起来时,脸上和头发都滴着水,犹如下水道老鼠一般狼狈,“周嘉礼你……”
“我说了,我不需要向他告状,我一个人就能弄你。”南嘉面无表情,“删不删。”
眼看着脑袋再次要被摁下去,白思澜吓得腿软,“……我删我删,你先放开我。”
南嘉松开她。
白思澜以为自己糊弄过去,突然疯似的想站起来挣扎,没想到南嘉早有准备,直接重新给摁在马桶前,这次没有冲水。
一枚玻璃碎片猝不及防划破白思澜后脖的肌肤。
是之前划伤陈祉那枚。
南嘉原封不动还到她身上。
“白思澜。”
“你还当我十六岁吗。”
第73章 赤豆元宵 宝贝生气都这么漂亮
白思澜尖锐的哭叫声快冲破洗手间隔断。
“啊——”
她嚎哭的,不止身体上的疼痛,以及她这凄惨的一生。
她从出生就注定拿一手烂牌去打,如今的成绩是她辛辛苦苦自己打出来的,却还是被毁掉。
就算她不作这次妖又如何,她能顺利嫁入周家又如何,她永远争不过南嘉了,她拼命追求的,有人亲手为南嘉捧上。
“我删……我删。”白思澜颤颤巍巍的手删除视频,同时卸掉微博,仿若这二十多年的荣耀,顷刻间灰飞烟灭。
南嘉把人松开,白思澜颓废瘫坐在冰彻骨的地砖上,眼角泪痕遍布,额发脏水湿漉漉,狼狈如沦落街头的流浪汉,再名贵的衣物和包包都难以掩饰她的贫瘠。
“周嘉礼,你真幸运。”她惨笑。
“幸运什么。”南嘉把她行李箱踢过去,“幸运没有死在异国他乡还能回来找你报仇吗。”
“你现在所拥有的都是我羡慕的,还不够幸运吗?”
“照你这个意思,你之前不是也很幸运。”
白思澜唇际勾着嘲讽的笑,“我幸运?你知道何鸢和我关系为什么这么好吗,我们其实是亲姐妹。”
南嘉没有意外,两人性格不同,模样是有几分相似。
“我们是同一个妈生的,但不是同一个爸,她父亲最风光的时候手底下有几百号人,而我爸连他的手下都没资格当。”
“就连同个娘胎出来的命运都不一样,你觉得我幸运吗。”
白思澜曾经说,她们都在追求对方不想要的。
但她到现在没醒悟的是,她忽视掉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白思澜父母健在,逢年过节,春节中秋,她不像南嘉孤苦无依,可以阖家团圆,天伦之乐,可她自己看不上,嫌弃她妈妈给她送的伞,嫌弃他们没有给她大富大贵的出身。
“白思澜,你真的拥有很多了,就算你作没了前途,你还有周今川。”南嘉说,“他很喜欢你,你不管做什么,他都站在你这边。”
南嘉有想过,七年前的事,周今川为什么不相信她。
他那么聪明,上学时就帮周家打理公司,怎么可能没判断力。
可能就是因为,太喜欢白思澜了吧。
“是啊,周今川……”白思澜忽然笑起来,“我有周今川……”
所有事情她都输给南嘉。
只在周今川这里,她赢过了南嘉。
笑声愈发刺耳。
南嘉退到门口扭头走了。
前后同学来到洗手间,看到一地的狼藉和血迹和白思澜,以为她想遇到什么事,询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助,要不要报警。
“报警?”白思澜自嘲,没有录像怎么报警,何况她和南嘉本来就是互殴,还是她先动的手。
“不需要,我怕我报警,进去的是我自己。”
夜空沉沉,云层堆叠,不见星月。
今年冬天格外冷些。
陈祉接南嘉去之前的苏式小院吃私房菜。
依然没包厢,扎人堆里,看旁人喝酒谈天,热闹传染四溢,再冷清的心境都被过暖了。
他再出现她眼前时,脖子那块已经多了敷药贴。
南嘉小脸依然没有好脸色。
知错的陈祉收敛静默许多,在她改口责怪之前,推过去一盘松鼠桂鱼,“你家乡菜,尝尝?”
“还有这个什么,赤豆元宵?”
又推推她喝的杨梅甜酒。
一桌的菜肴快推搡到她怀里去,作用寥寥。
如果因为别的事生气,哄人手到擒来,可这事,陈祉没办法,前天晚上清楚她有多小心他的伤势,结果他第二天对自己毫无在意,她自然觉得他白瞎她的好意。
她不动,他也就没动,好整以暇瞧她。
“你一直看我干嘛。”南嘉没好气瞪他。
“怎么。”他理所当然,“我看我老婆又不犯法。”
“不许看。”
“就看。”陈祉干脆把筷子放下来,明目张胆盯着她看。
南嘉随手拿起一张菜单,挡住自己的面孔,懒得理他,那边安静一会儿,传来起身的动静,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坐到她旁边位置上,随手拿掉那张菜单。
“我知错了。”陈祉单指点下衣领,“你看,这不是敷上了。”
她还是没理。
“你不看吗?”他说,“那我现在撕了。”
论无赖没人耍得过他。
南嘉只好瞥去,衣领处静静贴着一处大少爷觉得丑到爆的药贴,冷言冷语,“现在知道敷药,早干嘛去了。”
“是我不好,别生气。”
“我没生气,你自己受伤干我什么事。”南嘉不屑,“谁管你。”
“那昨天谁哭了,谁非要带我去医院,又是谁来书房帮我贴药。”
他一连三问,毫不知悔改,南嘉又别过脸。
他指腹掰过她的脸,拉她对视,对着对着,唇际噙笑,“我们嘉礼BB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走开。”
“我宝贝生气都这么漂亮。”
南嘉瞠目,“你能不能别这么死乞白赖。”
“骂我的样子更漂亮了。”
“……”
她噎住。
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
开放餐厅,周围还有其他桌,声音太大,一不小心引起周边客人注意。
南嘉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气氛缓和,陈祉给她盛汤布菜,拣的都是她爱吃的,没一会儿给她瓷碗的菜肴堆成小山,跟喂小猪似的。
“你休想就这么算了。”她嘀咕,“你骗我一次,我以后要骗回来。”
“你能骗得过我吗。”
她的踪迹基本都被他掌控,没有秘密可言。
“是啊,谁有你会骗人。”她振振有词,“你是不是还对我隐瞒一件大事。”
之前不作声,不代表不想知道。
看他默认,南嘉放下筷子歇一歇,“你打算瞒多久。”
“不瞒你。”他不疾不徐,淡然若斯,“后天我出差,到时候回来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吗?”
现在不能。
暂时他不想对她透露,哪怕一分。
万一真出现他和周今川两人之间被她选择一个相信的局面,他不是不害怕她会选择周今川。
没这个百分百确信的底,他不让她为难,也不让自己难堪。
“这件事可能让你颠覆你所有的认知,以及前所未有的难过。”他并没有透露,换了个方式问话,“你做好心理准备。”
南嘉思忖,唔一声。
她经历双亲的死亡,被送往异国他乡久别俗世的孤独,还能有什么事突破她的认知。
她盈盈双眸晃动,试探问,“你出轨了吗?”
陈祉棱角分明的轮廓背着光,面色一黑:“没有。”
“你不育?”
“不是。”
“那你生病了吗。”
“和我没关系。”
“哦。”她似懂非懂,明眸浅笑,“那就没大事了。”
那她知道与否不重要。
只有和他没关系就行,是其他人的话,不过尔尔。
她很平淡的一句话。
陈祉的心脏仿若要炸开,捏紧她的手心,像要刚渡过一场久旱逢甘霖,终于抓住她第二十三年的春-
TV台黄金档播出一则采访,白思澜的主治医生放出七年前一则病历,告知她当时并非骨折的身体实况。
节目放出来之后舆论渐渐往南嘉这边倾斜,有少量的质疑声是因为南嘉如今的身份,怀疑资本运作,毕竟病历这种私人东西放出来就是侵犯隐私,医生这辈子的生涯基本端送,没点关系根本搞不定。
导致舆论完全偏向于南嘉的,是Amy抓住白思澜的一条微博。
她和南嘉的合照。
港舞庆功宴那次,白思澜发图配文,和谐温馨,以表情谊。
白思澜发这条博文的目的,是希望外界不要揣测她是被赶出港舞的,没想到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相当于对全网宣布她和南嘉是好朋友,那么当年南嘉推她的事就不成立。
反而白思澜自己,装病退役,身世被扒,舞团内部黑料不断,整个人如同被蛛网困住再难以逃脱,一夜掉粉十万。
白思澜再没出现在公共视野里,微博断更人也失联,有人怀疑她惨遭暗杀,也有粉丝反驳说她在筹备订婚宴。
陈祉出差后,南嘉开始习惯一个人入睡。
但每天晚上依然挑一个他送的兔子玩偶放在一侧代替他的存在陪伴她。
刚离开那几天,他日日和她通过电话,汇报几个周转的地点。
他似乎不单单是出差,有和各国的高层部门交涉,日无暇晷,有时候一整天抽不出空给她吱个信。
不知不觉,三天没个来信。
天气渐冷,家里的衣柜被Vera更迭交替,多出一整间加厚针织衫,五花八门,方便给南嘉搭配小裙子。
Vera念叨:“小太太皮肤白,其实很适合驾驭蓝色,回头我给太太多配一套。”
不等南嘉回答,Amy打断道:“小太太真的不考虑出演陆导的电影吗?陆导表示如果你嫌麻烦的话,只出境十几秒就够了。”
Vera不满,“你说的这件事能不能稍后再说。”
Amy懒得理她,一抚利落短发,把出演名单递过来,“电影主演都是大咖,届时必然大火,小太太你不希望年轻时留下一步经典电影作为纪念吗?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她们两个各说各的,越说越吵。
南嘉眼睛和脑子自觉把那二人忽视,坐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猫,指尖把玩一只崭新的袖扣,陈祉不在,她最打发的时间是给他买袖扣,挑这样的小物什可以丰荣,打发内心的空缺。
时不时看眼手机。
这么多天,陈祉为什么不回消息。
她试图拨两个电话过去,杳无音信。
电视屏幕上,主持人坐姿端正,正通报一条黄金新闻。
“接下来通知广大市民一条重要新闻,一名国际通缉犯近日可能回归港岛,该人代号明珠,大约五十至五十五岁,曾现身于九龙区,请附近的居民注意安全,如发现异常请及时报警,报警电话为……”
听到这里,南嘉不自觉手道变大,怀里的白仔不满地喵呜一声后从她腿上跳下去,十一嘴里正含着球过来,看白仔走了,以为有什么好玩的,跟着屁颠颠走了。
南嘉莫名联想到陈祉,下意识问,“陈祉呢?”
“少爷?”Vera先搭腔,“他不是还没回来吗?”
“他很多天没联系我。”
“没事。”Vera说,“许管家不是说了吗,少爷走之前吩咐过,失联是正常现象,可能谈判时信号被迫中断。”
那也不该这么久没消息。
南嘉不自觉担心。
“小太太放心好了。”Amy补充,“我们少爷曾经在世界各地探险跋涉,阿拉斯加的无人区他一个人都待过,何况现在出去他身边跟随精锐组织。”
Amy这话不但没让南嘉放心,反而更悬住,什么样的情况需要带精锐组织才能出海,岂不是极其危险。
知道小太太担心,Vera叫来许管家给她详细解释。
说来说去就那一套内容,南嘉听得乏味,顾虑不消。
到晚上,接到陈祉电话后,她心里石头掉下去。
“许管家说你想我想得快哭了。”那边语气轻松,“是真的吗。”
熟悉的语调,隔着千万里她几乎能想象出他调侃的神情,她担心得不行,他倒好,当作谈资来笑话她。
“没有。”南嘉说,“我没想你。”
“那你打听我做什么。”
“你不回信息,我怕你出事。”
“还不是想我。”
“我只是觉得……你出事的话,我不就成寡妇了。”她低哼,“我不想做寡妇,当然要关心你一下了。”
“放心,我可舍不得你做小寡妇孤苦伶仃一辈子。”
“谁说寡妇一定孤苦伶仃,又不是不能改嫁。”她说,“追我的人多了去。”
这句成功给那边的闲适悠然给打乱,陈祉长指攥紧手机,“周嘉礼,你敢。”
南嘉:“我怎么不敢。”
他语气一横,“你要是有别人,老子变鬼也要找你算账。”
终于给他惹毛。
南嘉忍笑,心里找到一丝丝平衡,没反驳没哄他。
谁让他这几天不留个消息。
就这样沉静片刻。
“算了。”陈祉隔着电波的声线磁性很重,溢出几分沙哑,“你想找也行,但要找个对你好的,我不想看你吃苦。”
从斩钉截铁要找她算账,到最后的无可奈何,大少爷只思忖几十秒钟,就对她妥协。
年少时只知道占有和好胜,到后面只希望爱人平安终生。
南嘉听出他似乎是认真的,深呼吸,笑得有些酸涩,“没别人,就你一个。”
她不会爱别人,也没人会这样爱她。
大少其实更不会爱人,但这段时间是他不会爱的人生里,最会爱的时光。
“所以你平安回来。”她说,“不要再失联了。”
知道她会瞎想,陈祉言简意赅解释那几天消息中断是住联合国,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保证会每天给她发消息。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她稍稍放心,“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已经找到上次伤你的机车凶手。”陈祉说,“元旦前带回来后给你一个惊喜。”
第74章 神祇 他来这一瞬间,她所有恐惧消失殆……
陈祉不提的话,南嘉快忘记上次的肇事凶手。
他把她保护得太好,保镖寸步不离,就连港舞四周的安保系统都加强数倍。
其他的陈祉没透露,南嘉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心等待。
元旦前南嘉在港舞训练单人芭蕾《天鹅之死》,俄派经典代表作,安娜巴甫洛娃创作,舞蹈演员需要通过细腻的肢体动作,跟随大提琴悲伤的音乐节拍,呈现出天鹅离世前,试图振翅,和生命挣扎的最后一刻。
她自我感觉尚可,张老师拿她和白思澜对比,婉言她在这种情绪丰富的曲目上稍微差一些,白思澜对这部的情绪几乎拉到极致,近乎完美,短节奏舞剧是白思澜的舒适区,可惜她自己走弯路。
元旦放假三天,南嘉打算陪外婆一块儿过新年,被江院长告知一个好消息。
老人家已经好转,随时可以出院。
外婆之前行为举止疯疯癫癫,如今正常消停许多,有时甚至可以自行穿衣吃饭,走路散步。
南嘉把外婆暂且安排在半岛别墅,这边有专业的女佣和管家,加上护工的照顾,会保证到她的生活。
老人家看终于不再对南嘉冷言冷语扔东西,但也没有认她这个外孙女,经常一动不动发呆,偶尔抢园丁的活,给花草树木浇水,下午坐在花园前的秋千上晒太阳,看十一和白仔嬉笑打闹。
一般情况猫和狗玩不到一块儿去,是十一太黏糊,在外威风凛凛,头狼气概,在家里就变成贱兮兮的小狗狗。
两个小家伙成为外婆唯一打发时间的乐趣。
午时微风起,绿植气息清新,老人家衣着私人定制外套,背后是随时随地伺候她的八名女佣,她惬意眯着浑浊的老眸,似乎很享受优越舒适的生活。
南嘉过来时,老人家眼神突然惶恐不安,连忙抓住一旁女佣的手,“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女佣不理解,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
“老太太,我们已经出院了,这就是你的家。”女佣尽心尽力解释。
“这里不是我的家。”外婆坚决摇头,环顾四周,绿色海洋似的草坪每立方厘米都透着昂贵美金的气息,脱离县城烟火气很多年的她,忘记很多人很多事,却清晰记得她的家并不在繁华都市中。
这里的庄园辽阔空旷,无边无际,汉白玉喷泉池全天不停息,工匠精心雕琢的繁复花纹蜿蜒其间,一眼汪泉尽是目不暇接的华丽,贵气得令人畏惧陌生。
她的家不该这样子,她住在青瓦白墙的小庭院,没事陪左邻右舍抓把瓜子唠嗑,冬日里围着火炉子烤梨取暖,和家人其乐融融团聚的地方才是家。
“不是,我要回家。”外婆低声喃喃,拼命摇头,想要起身时,南嘉过来扶住她。
南嘉还没来得及叫外婆,老人家连忙抓她的手,“清喜,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她对去世女儿的执念太深,竟然把南嘉当方清喜,拉她的手絮絮叨叨。
这些年,老人家住的都是高级疗养院,不存在虐待欺压的现象,可他们终究都是拿钱办事的陌生人,顾及她的身体不顾及她的心理,整堆药物早已消耗老人家的耐心,她在疯魔中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清醒之后只想找寻自己回家的路。
“怎么回事?”南嘉看向女佣。
“我们不清楚,老人家刚才还好好的。”女佣说,“看到小太太你来了后就变成这样。”
也许是南嘉那两分和母亲相似的容颜勾起老人家的回忆,也许是她身上的茉莉香是母亲常用的皂香导致外婆无比坚信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清喜,妈终于看到你了。”外婆满是茧子的手覆盖南嘉的手腕,老泪纵横,“是妈对不起你,清喜……我们回家吧。”
外婆这次的言语格外清晰,南嘉恍惚得不敢动,不敢否认自己不是母亲。
“我不该收下周老总送你的碧玺,是我犯财迷病害死你……我想不到他们送出去的东西会有要回去的道理,如果那小偷来的时候,妈早点把碧玺还回去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被推下去了。”
“清喜,妈以后不再逼你去嫁有钱人,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吧,院子里的桂花开了,你不是最爱吃桂花糕的吗,妈给你做。”
外婆死死抓住南嘉的手,人虚弱得跪倒在地面上,南嘉跟着跪下去,双眸瞠圆,哽得好久说不上话。
她一直没有否认自己不是方清喜,任由外婆对她阐述悔恨。
悔恨这个老太婆是怎么毁坏他们一家子。
是她贪财,是她识人不清,以为周老总是个好人。
如果她不收碧玺的话,他们不会家破人亡,不会妻离子散。
曾经害死方清喜的小偷,坐牢又如何,他背后另有人指使,那才是杀人凶手。
这个人是谁,外婆囫囵吞枣,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和周家有关系。
南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用手轻轻覆住外婆的干枯的唇,音色哽咽颤抖:“外婆,是我,我不是清喜,我是南嘉。”
“妈妈她……已经死了。”她讲出这对于她们祖孙俩都残酷得不敢回忆的事实,逼外婆回归现实。
陈祉说的那件,颠覆所有认知的事,感到前所未有难过,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是指这件事吗。
原来。
害死她母亲的小偷凶手,和周家有关系。
上空转阴,风意更甚,潮湿的冷渗透肌肤,吹得人不由得发颤。
南嘉让人把外婆送回去休息,拨陈祉电话。
双手冰冷,颤颤巍巍得快拿不住手机。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隐瞒的,一定是别的事。
她还没来得及做准备,怎么接受这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可这件事,她要怎么准备才不至于心如死灰。
她是一只漂泊无依,风吹雨打的小船,十二岁那年终于找到一处温暖的港湾,如今却被告知那些风雨都来自这处港湾。
上空是阴天,但她的世界在下雨,无休止无停歇,快淹成一片汪洋。
她双腿麻木得站不住,不由自主蹲下去。
手机屏幕反复亮光,停留在拨打页面。
电话没通。
南嘉掌心覆着额头,试图冷静理清混乱的思绪。
身后忽然厉风阵阵,原本应该保护她的保镖们此时步伐整齐划一,动作更迅速果断,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双手和胳膊被一根绳索束缚在后,口部和眼部瞬时蒙上黑布,纤细的身形下一秒被人抱起来。
速度快到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四肢瞬时难以动弹,两个感官消失,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隐约听到两个保镖架起她时说了一句“冒犯了”之后便是止水般的沉静。
南嘉只能发出呜呜声。
一个麻袋套住她的身子,紧接着放一台车上,车内拥挤,破烂不堪,发动机嘎吱嘎吱响,听上去可能是旧面包车。
车子满载,周围都是陈祉派给她的保镖。
这些保镖特工军工出身,别说偷袭,哪怕正面直接绑架,她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南嘉浑浑噩噩,四肢和感官都被捆绑控制,她不挣扎不乱动,姑且保持体力。
约摸一个多小时,到目的地,南嘉被以弯曲的姿势被放在地上,小腿肌肤感知到是粗糙的水泥地,周围有灰尘和汽油的气息,初步判断是个人烟混乱的集聚地。
周围嘈杂,脚步细碎,还有个人在打电话,叽叽哇哇不知道说些什么。
“珠哥,我办事你放心。”一人嬉笑,“她保镖已经被我们收买了,分分钟就能给事办好。”
电话那端出现质疑。
“这怎么不能收买,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他勒索,“不过陈少给人开的工资不低,咱们哥几个可没少花钱,这些,珠哥记得报销。”
那边珠哥说话不清楚,只有他们一堆人叽叽喳喳,“好好好,我会朝周家要的,珠哥现在和他们家是亲家,可以要一大笔彩礼钱呢。”
聊几句之后,珠哥那边要求查看这边的动向,便有人过来一个撕开麻袋口,露出南嘉的面孔后,替她把眼罩和嘴上的封条摘掉。
随后一个男的开启视频通话,将镜头特写对准她。
人多势众,南嘉内心无法避免恐慌,面对一群陌生的肮脏面孔,她没有破口大骂,冷静反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陈太太嘛。”一个刀疤男接话。
“那你们也敢动我。”
“动的就是你,谁傻逼绑架穷光蛋啊。”有一个笑得厉害,“我们珠哥说了,绑架你我们不仅能拿一笔保底费,还能要挟陈少再要一笔勒索费,几辈子不愁吃喝玩乐。”
随后就把她的封条给封住,再兴致勃勃问屏幕对话的珠哥:“怎么样,珠哥,是你要找的人吧。”
那边的男人有在仔细观察南嘉,“是,不错,就是这个女的害我女儿身败名裂。”
“那咱们要不要收拾她一顿?”
“她是陈少的人,你们敢玩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领头的刀疤理直气壮,“不说了,珠哥我们先挂了,把人玩完后用麻袋装给你。”
给那边通话挂断后,几个混混明显松一口气,面面相觑,互相抬头示意。
“这样够了吧?”有人问,“珠哥是不是信了?”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另一个搭腔。
“那不行,他要是不信,怀疑咱们的话,咱们这一趟白搭。”
“信了。”刀疤嘴里吧唧吧唧嚼着槟榔,“他但凡长脑子,这几年不至于混到这地步,你看何老大多聪明,早些年干多少坏勾当,现在老老实实收手,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南嘉一字不漏地听完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
这应该不是一场简单的绑架。
她腿被绑得难受,不由得挣扎,闹出的动静引得那几人关注。
“不亏是陈少的妞,这脸这身材长得可真绝。”一个人向她投掷贪婪的目光。
“你小子低调点,陈少的妞你也敢惦记。”
“怎么,你们不想吗?”那人洋洋得意,说着还想往那边凑近,“那皮肤白得我现在都想摸一吧……”
话没说完,这人的后背忽然被一只坚硬的鞋底踹翻在地,力道大到一个成年男子宛若一只蝼蚁似的连滚几圈,速度也快得无法反应。
这人像只蛤蟆似的趴在地上,没有求饶的时间,男人的黑色皮鞋踩垃圾似的踩上去,水泥地上的右手背猝不及防传来咯吱一下的折碎声响,骨头交界处断开。
“啊——!”
惨叫声刺破天际,剧烈的疼痛使得那人全身麻痹,哭爹喊娘,正要骂骂咧咧,看清眼前人后,一下子全咽下去。
陈家太子爷近在咫尺,长身玉立,似神祇从天而降,西边晚霞彩墨似的倾洒,光下的英俊面孔出现分影,一半是温柔的光,一半隐匿于阴暗,侧颜轮廓明晰凌厉,薄唇微抿弧度似有似无,双眸漆黑如墨,轻袅袅垂落,睨视垃圾一般眯了眯。
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和他无关,笔挺的衬衫西裤依旧一尘不染,和这片污秽格格不入,羽扇纶巾的闲适气度和撒旦魔鬼的恶劣做派结合,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祉慢条斯理提起那个人的衣领,拍拍他脑子似要将里面不干净的东西踢出去,“还想摸吗。”
疼到快说不出话来却不得不认知到眼前太子爷的可怖之处,这人吐出一口血水,“不,不想,陈少,我开玩笑的……我没这个胆子。”
“开玩笑的吗。”陈祉松开,接过手下递来的纸巾擦手,温和提醒,“回去多笑笑,免得以后没这机会。”
“陈少……”这人捂住断骨的手,吓得再次哭出声。
前方的人没理他,领头的刀疤见状,立马领会,自己先踢马仔一脚,“行了行了,赶紧滚蛋,别在这里脏祉爷的眼睛。”
陈祉没管他们,三两步走到南嘉跟前,撕掉她眼罩和唇上的黑布,她刚才听到他的声音,却在他到来的瞬时下意识抱住人,“陈祉……”
他来这一瞬间,她所有恐惧消失殆尽,拨云雾见青天。
他三两下给她身上绳子松绑,看到足腕的淡淡勒痕时,英眉紧拧,“一群废物。”
她不太能站得起来,他半跪在地上任由她抱着,细致将绳子全部解开,再把外套覆盖在她身上,安抚:“没事了,别害怕,都是假的。”
“什么假的。”她迷糊,冰冷指尖下意识抓紧他衬衫。
“没有人绑架你,演戏而已。”陈祉轻拍她后背,安抚,“我在这里,不用怕。”
她茫然懵懂,看刚才那群嘻嘻哈哈的人在陈祉来了后,老实巴交得跟小学生一样排队站好,而绑架她过来的保镖也无一不有条不紊守护。
再想起他们绑架她之前说的那句“冒犯了”,似懂非懂,又困惑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事发突然,来不及向她交代一切。
陈祉言简意赅告诉她上次机车男就是白思澜的父亲,代号明珠,是个国际通缉犯,陈祉本计划利用白思澜逼他招供就范,再把他同伙一网打尽,没想到他回岛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人对南嘉下手。
“他绑架你应该另有目的。”陈祉把人抱过来安抚,“我们顺手推舟,看看他想做什么。”
他没告诉南嘉的是,明珠这次能回港岛,是他背后推力,把人从公海救回来。
之所以要“救”,是因为明珠险些被周今川的人抓到杀死,如此一来,那周家的恶行,就没人再来揭晓承担了。
为了在茫茫大海中找这人,动用国际卫星系统和军舰部队,最终先周今川一步,找到目标。
不过明珠本人并不清楚陈祉和周今川暗地里为他这条命费多大功夫,他以为自己能回港岛是他运气好,不知道接下来陷阱有多深,准备带领兄弟大摇大摆参加他女儿的订婚宴。
订婚宴是白思澜第一次对他这个父亲发出的邀请,他舍不得缺席,但他似乎猜到这是周今川给他安排的一场鸿门宴,所以想做一手准备,意图绑架南嘉作为人质。
只是他原先的兄弟早已叛变,刀疤那句“谁会和钱过不去”说的不是陈祉的保镖,说的是他们自己。
何老大和刀疤和一众小兄弟不一定从良,但一定从钱,看陈祉给南嘉安排保镖那架势,是个人都知道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别说绑架陈太太了,知道后着急忙慌反水,第一时间把明珠计划透露给陈祉,不和其同流合污。
“他们在维港的订婚宴即将开始。”陈祉攥紧她微凉的手心,“我让人出动四层游艇,方便带你去看好戏。”
第75章 维港 所有真相
维港岸边高楼拔地倚天,霓虹光怪陆离,照海面一片波光粼粼。
再过几个小时,上空将有一场盛大烟花秀,岸边游客聚集,一睹热闹。
美中不足的是铅云浓重密布,随时可能下雨。
周家订婚宴订在今晚,一艘维港游艇上,战斧式,长三十米双层私人游艇,华丽得将周边游船衬得黯然无光。
休息间里,是准备妆容的白思澜,她今天是订婚宴主角,要无比璀璨明耀出场,妆造礼服首饰无一不准备精致,专业化妆师细心打磨,务必将她打造成最漂亮的新娘子。
白思澜心情愉悦,前阵子她失去很多,但她还有周今川,他很爱她,为她抵抗家人坚决要和她订婚,想必婚后更不会让她受委屈。
化妆镜中,熟悉英俊的身影朝她款款走来,柔光打落,周今川面部轮廓柔和明晰,清风霁月,举手投足间稳重从容,“思澜。”
“你来啦。”白思澜冲镜子笑,“其实你以后可以换个称呼叫我。”
他们即将结婚,他可以叫她“老婆”或者更亲昵一些,“亲爱的”“宝贝”都行。
“好。”周今川永远是那个不变的笑容,洁净优雅的西服和她的圣白礼服相得益彰,登对至极,真如金童玉女。
“可能还要十几分钟。”白思澜说,“你不用等我。”
“没事。”
“可能还要半小时。”化妆师说,“我们想再弄一下头发。”
白思澜没有拒绝,这么重要的场合,自然越精致约好。
弄完后,就可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拍照吃饭。
“我爸妈他们来了吧,在哪?”白思澜问。
周今川说,“叔叔阿姨在客舱等你。”
“你还叫叔叔阿姨吗?”
“是我不好,回去就改口。”周今川简单应付后,先去招待两个亲家。
他离开的几分钟里,客舱内的两家人气氛剑拔弩张。
两排沙发,人马齐聚,周家人带的保镖,亲家公那边则是闯南闯北的马仔。
周家母女和白思澜父亲都不是省油的灯,互相瞧不上,拿鼻孔看人。
白父姿态和语气样样嚣张跋扈,来这边就当自己是最大的家主,架子摆得高高在上,肮脏的裤脚抬在长几上,整就一二流子形象。
周家母女拿他没辙,说多了就吵吵嚷嚷,最终无言以对,默契保持沉静。
最安静的莫过于白思澜母亲,比大家正常,歌女出身并没有靡靡之气,衣着规矩举止从容,只是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好,病恹恹的。
周父对亲家公还算客气,和他的手下一同称呼他为“珠哥”。
明珠头戴厚重的贝雷帽,一张黢黑沧桑面孔笑起来阴险可怖,“以后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们了,希望能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委屈。”
“那是自然。”周父笑道,“希望之前的事情,不要影响两家的感情。”
“这就要看你们表现了,我们最近手头有点紧,回头转两个亿救救急。”
听到这话,周夫人差点站起来,被旁边的丈夫给按住,双方僵持。
周今川来了后,所有人注意力齐刷刷投去,气氛稍作平缓。
白思澜母亲下意识看他身后,“思澜还没来吗?衣服怎么换这么久?”
“快了。”周今川说。
“什么衣服要这么久?”明珠不耐烦问,“吉时都快过了。”
“女孩子的礼服本来就很复杂。”白母不咸不淡回,“你要是不想等就出去。”
“你怎么跟老子说话的。”明珠骂骂咧咧,想起今日份是女儿的喜宴,最后忍住冲动。
难得被女儿邀请过来参加订婚宴,他可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里留下坏印象。
其他人边喝茶边等,明珠越发不耐烦,摸出一根烟准备点上,想起这边不通风,起身出去,没忘记叫周今川:“过来给你老丈人点烟。”
周今川微愣片刻,在周父的注视下,选择过去,夜深,甲板上风大,栏杆下方是无穷无尽的海水,汹涌翻滚。
“你小子以后能对思澜好吗?”明珠靠着栏杆,眯眼瞧他。
“自然。”周今川不动声色,“这些年你是知道的。”
只要不与世隔绝都知道他为白思澜做了哪些事情,别说送出去的礼物,他的娱乐公司专门为她成立,苦心追求多年,事事以她为主,再冷的心都能被打动。
“也是。”明珠说,这些实打实的好,外人能看出来,他那个铁石心肠的女儿都对周今川倾心,说明周今川做到极致。
这就够了。
周今川手里的打火机点几次没点燃,他准备换一只时,手腕忽然被明珠握住。
“怎么?”他不动声色。
明珠在同行嘴里是个拉跨的混混,可敏锐度和身手都不低,这几年在外面摸滚带爬,闯过毒窝卖过人口,见过大风大浪,和周今川这种习惯在商界温文尔雅运筹帷幄的不同,切磋时一下子就能看出破绽。
一把刀被明珠从周今川的袖口里抖落出来。
他今天穿的是新郎服,宽敞长款,不特别注意看不出袖口的变化。
藏匿的刀抖下去,另一只袖管却也藏有武器,在明珠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周今川把枪口迅速对准他左胸膛的位置,随后响起消音器的声音。
然而却只是闷响,并没有子弹穿过肌血的动静。
周今川手里的武器反被明珠给端掉。
周今川没有反手的机会,他反应不差,只是他的身体机能早几年被挫败得太厉害,显得力不从心。
明珠冷笑,“这种场合,你觉得我不穿防弹衣吗?”
一声名下后,手下们迅速将周今川围住。
明珠自己拿过打火机给点上,猛戏一口,悠哉咂咂嘴,“你小子什么心思,我来时就猜到。”
里面的人闻声赶来,周家人以及随身保镖就位,两帮人数相差不大,没有作战经验的保镖却不及他们这群刀尖上摸滚带爬的马仔,反而被包围住。
周夫人看到不远处的儿子,惊恐尖叫:“今川。”
周今川额发凌乱,没有动容,“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你怎么这么自信。”明珠笑拍他肩膀,将人一把扣过来,反押到栏杆上,在周家人的尖叫声中,他拍了下周今川下巴,“就算动手你也不该亲自来,几年前你被我折磨得就剩半条命,这副身子比女人还羸弱,你能斗得过谁。”
不管何时,几年前还是现在,是否遭到折磨,周今川都没有退缩和动容,嗓音逆向海风,淡然若斯,“外面都是抓你的人,你不如死在我船上,我可以照顾好思澜。”
他一直都是说到做到的人。
人被擒,语气还这么狂妄,惹得明珠一阵笑。
“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的命?周今川?”明珠把人放开,让两个马仔扣住他,自己吸了口烟,浑浊的眼睛眯起,“应该不是觉得弄死我就死无对证,毕竟我现在死在你手里你们家的秘密也会被我弟兄昭告天下,你他妈千方百计想弄死我,只有一个可能。”
“是怕我害死你最爱的妹妹,以绝后患吧。”
说话间,明珠猛地踹向周今川的腹部,力道迅猛,被人架住的周今川没有反抗之力,猝不及防跌跪在地,膝盖和甲板撞击声清脆。
周家这边保镖见此情形想要上前,明珠干脆捡起地上的刀,一把抵着周今川的喉咙,“都别过来,谁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有人质,周家这边也有。
周父冷静:“你女儿的命不想要了吗?把刀放下来,我们好好说。”
明珠没有松懈,啐一口道,“是你们先不讲情义!”
他们过来参加订婚宴,看女儿幸福嫁人就可以圆满,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两家一直都是这样维持关系的。
偏偏这次周今川不肯这样做,自从那次的机车事故他就断定,只要明珠活着,南嘉随时有生命危险。
明珠杀南嘉的理由太多。
南嘉是他女儿的对头,七年前伤害白思澜,现在更是让白思澜身败名裂。
万一哪天南嘉知道他们的恶行,肯定会找他们算账,那白思澜也会受到牵连。
其次周今川对南嘉情愫不一般,为了他以后能和白思澜安稳过日子,明珠这个当爹的,肯定要将南嘉除之后快。
如果没有南嘉。
两家可以一直狼狈为奸下去,问题是一个想杀南嘉,一个要保护她,导致你死我活的僵局。
不远处忽然传来海警船的鸣笛声。
还有几艘巡警舰艇正亮着照明灯朝这边驶来。
明珠依然不意外,他不是吃素的,来之前早做过最坏打算。
如果周家不仁不义,他必然鱼死网破。
但周家不可能再拿他女儿性命威胁,因为船上遍布他的马仔,他还备用救生艇,一旦有意外,他忠实的小弟会迅速带白思澜和她妈离开。
至于周家,包括南嘉在内所有人,都来给他陪葬。
他和兄弟们本就贱命一条,走到哪都被抓捕,死是迟早的事情,拉几个无辜生命垫背,这波买卖怎么算怎么不亏。
“既然报警,那我更不客气。”明珠撇下周今川,拨出去一通电话。
“不是我们报的警……”周夫人试图挣扎。
是不是都一样,海警反正来了。
他们难以逃脱,周围全是船和人。
连一些客船都路过这边看热闹。
最后面还跟随一艘格格不入庞大的双体游艇,把其他游船衬得渺小又脆弱。
巡逻舰艇的扩音喇叭一声声地重复着:“前方的嫌疑人员,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不要做任何危险之举,立即放开人质,丢下凶器,就地伏法。”
“我们要逮捕的主要嫌犯代号为明珠,请其他同僚勿要知法犯法,如若配合我们的工作,争取宽大处理。”
这话一出,明珠手底下的那些马仔犹豫片刻,但没有过多动作,大家都很清楚,他们犯的罪行足够他们在各个国家判死刑,现在就算投降也死路一条。
“好,好,你们够厉害。”明珠破口大骂,看舱内走来一个拖麻袋的光头,立马两眼放光,迎上去帮好兄弟将麻袋拖过来。
麻袋里面装的活物,根据体型判断是个人,且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孩。
“这里面是……”周父眉眼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能让明珠大费周折用麻袋绑过来的仇家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周今川手背和额面青筋暴起,反应最快,歇斯底里叫出声:“嘉嘉!”
里面的女孩嘴巴被捂住,什么都喊不出来,麻袋坚硬牢固,没有挣脱开的可能,封口更被用器械死死封锁,且用一根铁链连接,而铁链的末端,是一块重大50公斤的铁球。
海上,麻袋和铁球,是个人都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要做什么?”周今川双眸通红,被马仔押在地面上难以动弹,额头青筋暴起,“你把她绑架了?”
“没想到吧,她和我们一起上了船。”明珠肆虐笑道,“本来我想,如果我们两家和平相处,这女的我可以勉强饶过她,可是你不听话,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你把她放开,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女儿能顺利从船上逃走吗?”周今川低声吼叫,“就算我杀不了她,陈祉也不会放过她。”
明珠一点都不慌乱,“我已经安排人今晚就能将她偷渡出去,她现在被你们搞得身败名裂,没法再呆在港岛。”
两个都是聪明人,前路后路都做过打算。
对明珠来说,最坏的结果是和周家翻脸,他们一船人最好都死掉来给他陪葬。
对周今川来说,他要南嘉平安,即使他今天动手不成功,即使周家秘密败露,成为众矢之的的明珠不可能活下去就行。
可他似乎没想到南嘉会受到牵连,被绑上游艇,成为更大的人质。
周今川视线死死盯着那个麻袋,里面是活生生的人,还在动,还在挣扎,嘴巴被蒙上胶布,可依然发出呜呜声,很清晰。
他眉间松动,不由得一怔。
明珠已经丧心病狂,粗鲁野蛮踹踢麻袋,“周嘉礼,在把你扔下海喂鱼之前,叔叔我要告诉你几件事。”
说着他看了眼周今川。
周今川不由得闭眼,无力呼吸,“别……”
在最后临死之际,明珠决心将残忍的真相揭露给麻袋里面的人听。
甚至用扩音器,讲给所有人听。
“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港岛名门周家干的那些龌龊事。”
“尤其是这位,你给我挺好了。”明珠又踢了踢麻袋,看里面人动,确定她在听后才继续说,“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是我推下楼的不错,但你知道是谁叫的吗?”
“是周夫人,是你的养母,她叫我去偷东西,说就算弄死你妈也要把宝石偷回来,然后我就要了你妈的命。”
“你知道你父亲又是怎么死的吗?这个不是我害的,我可以好心告诉你,他也是周家害死的。”明珠说,“凶手是把你当亲女儿养的周叔叔,因为你父亲某天发现你母亲死亡的真相,老周总为了杀人灭口,直接给你爸抹了脖子,可怜的你一无所知,还一口叫着叔叔。”
“还有你最好的今川哥哥,他这个人可真不错,起初我帮他妈干完坏事,他妈不给钱,我找人弄他,他还和我讲和,拿钱收买我,只求我不要把那些事说出去。”
“可那点钱哪够我用的,去赌场一天就输没了,好在我这人比较聪明,知道放长线钓大鱼,不朝周家要钱了,把我女儿思澜托付给周今川,这小子竟然也爽快答应。”
“我一直好奇,他为什么对我百依百顺,那明明是他爸妈的事情,就算事情败露,周家公司大不了落到他头上,后来我才明白,他这小子是怕你知道。”
“他对你可真是情深义厚啊。”
“可你这辈子都想不到,对你最好的哥哥,居然是你杀父杀母凶手的帮凶,他们一家都是你的仇人,甚至到最后,你还要被牵连至死。”
“可怜的孩子,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投胎吧。”
最后方的那艘双体游艇,在这句落下后正在慢慢驶近,和周家的游艇近在咫尺,强大的压迫感一下子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百米长的庞然大物,豪华顶奢的配置,游泳池灯光秀观景飞桥齐聚,甲板宽敞到甚至能停数辆直升机。
一共四层,层叠错落,舱体线条修长流畅,闪烁的各项指示灯给四周带来震慑。
游艇甲板上站满身强力壮保镖,仿若军队整齐划一,井井有条的秩序,庄严肃穆,守护包围的最中间飞桥之上,是一个男人影影绰绰的修长身形,距离太远太高,难以辨认清其面孔,从这架势不难猜出他肯定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那艘游艇是谁的?”明珠看对方逼近,以为是海警的人,细想之后又觉不对。
飞桥上方,光线忽然打开,明亮的光照在男人清隽的面容,俊美五官极有辨识度。
陈祉长指攥着一杯冰镇香槟,迎着海风,嗓音慵懒又狂妄,“你爹的。”
陈家太子爷不论何时出现都能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绝对掌控权压制所有人,不羁落拓的他在恐惧,紧张,惴惴不安的众人鹤立鸡群,天壤之别。
明珠对陈祉的到来也不意外,可他不是不知道陈祉的行事作风,生怕耽搁片刻会发生变故,没办法拉南嘉下水。
陈祉现身的十秒之内,麻袋就被他举起来,二话不说,连同那个用来沉底的铁球,扑通扔在海里。
白思澜身败名裂,少不得陈家的推波助澜,明珠自然怀恨在心。
他动不了陈祉,那就动对方的女人。
动完后见对方一直没动静。
哪怕是没感情的联姻,也不该如此凉薄,亲眼看着老婆被绑匪扔下水,这事传出去都不好听。
明珠怕他没看清楚,用扩音器得意洋洋喊道,“陈少,你女人被我推下去了,你怎么一点不慌。”
陈祉没说话,他后背继续慢悠悠抵着栏杆,眯眸远眺。
仿若回应,今天的夜景真不错。
飞桥的入门口,一个纤细的女孩身影忽然走出来。
起初光线不够,等走到架起的麦克风架前,柔白色光聚在女孩的身上,精致漂亮的脸蛋清晰可见。
是南嘉。
她和陈祉都像是来看戏的,唇息靠着麦克风,心平气和提醒明珠,“你要不再看下,你刚才推下去的人,是谁?”
南嘉一出现,明珠脸上的笑开始僵硬,似乎想到什么,猛地趴在栏杆上朝下嘶吼:“思澜!”
第76章 华亭鹤唳 说你爱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
陈祉突然开游艇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不可思议。
最骇人听闻的是明珠手里即将坠海的人质,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明珠的反应最快,浑身颤抖,抓栏杆的手背,曾被蝴蝶刀留下的伤痕被双体游艇的大灯照得格外明显,他沧桑黝黑的面孔所流露出的惊慌失措也一览无遗,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反复确定南嘉就在眼前。
不是别人,不是替身,她并没有被扔下海。
那么下海的女孩只有一个,是他最在乎的女儿。
他中计了。
“怎么回事?操。”明珠骂骂咧咧,抓住要跑的光头,“是你背叛了我,你们都背叛我!”
不等对方开口解释,手里的刀尖直接从光头的背后捅上去,白刀进红刀出,气息瞬无。
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出生入死的兄弟会在关键时刻丢下自己,他天衣无缝的计划泡汤。
他挟持人质,也许还有带所有人陪葬的机会,这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现实却是始料未及的。
他拼命这辈子想守护的女儿竟然被他亲手推下海。
周今川刚才慌乱的神情不在,淡淡陈述:“她是你女儿,你竟然听不出她的声音。”
周今川在麻袋里的人发出声音的第一时间就听出来,那不是南嘉的声音。
他继续将戏配合演下去,后面的担忧是假的,最多的念头是,知道自己把南嘉托付给陈祉这件事是对的,他能保她无忧。
一棋走错,明珠全盘皆输,后续打算再精算也是假太空。
他没想到兄弟背叛,没想到局中局。
最重要的,是他没听出来女儿的声音。
白思澜从始至终不认他这个父亲,若不是周今川要求,她依然不会见他。
明珠暗地里做那么多,却因为父女两分别太久,无法辨认出女儿的音色。
“你——老子他妈捅死你!”明珠二话不说就要冲向周今川,却被另一个马仔制止。
他们相继开始背叛反水。
有一个马仔好心递来一个救生圈和护目镜,“老大,现在跳下去救还来得及。”
要么现在跳下去救女儿,要么拉着周今川这个人质和他们死磕到底。
“傻逼,现在救有什么用。”
那铁球的重量,短时间内就能将人带到底部,必死无疑。
明珠犹豫片刻,意识到这是他唯一救女儿的机会,没有任何迟疑,迅速脱下外套跳下去。
头目不在,剩下的一批人就是无头苍蝇乱蹿,不用刻意驱赶就会自动散开。
海警舰艇已经将这帮人团团围住,他们都是国际重犯,在今天晚上务必要一网打尽。
所有人自动投降,周今川没了包围束缚,被周夫人慢慢扶起来,他平静地看了痛哭不止的母亲和父亲一眼,甩开他们的手,“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帮他们保住秘密,对不起,是他今天晚上失算。
他机关算尽一辈子,和南嘉相关的局几乎全盘皆输。
七年前没算到白思澜会设计陷害,没算到他把南嘉送走后她会吃苦头,没算到陈祉的出现。
七年后也没算到明珠的后续报复,而现在他的局也失败了。
按照计划,他本该在明珠出现在港岛的第一天就让人将其抓捕秘密处理掉,至于可能爆出秘密的弟兄,他可以放长线钓出来慢慢处理。
可是明珠和他们弟兄周围却有一波暗线在保护他,没有人能有动手的机会。
周今川看了眼双体游艇上方的人,他知道,是陈祉的人。
陈祉不仅要将人从公海抓回来,还要明珠留活口将真相说出来,甚至大方地设计将人一网打尽给海警立功的机会。
这是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结局。
除了周今川。
他没有怨言,沉重的心垂落。
他不要体面,只要她活着。
刚才丧心病狂的失重感和喷涌而出的愧疚有多深,看到南嘉平安出现的那一刻,就有多庆幸。
曾经被他牵着手哄睡的小女孩,终于找到属于她自己的港湾。
看着远在高出的纤细身影,周今川想起,最开始她瘦巴巴的样子。
刚来周家那段时间,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被欺负得不成样子依然像只倔强的小刺猬,一滴眼泪没掉,回到房间后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
和他熟悉,接受他的示好后,她身上的刺慢慢收敛,有一次天真问他,那些小伙伴,她明明和他们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欺负她。
她不知道是周夫人特意叮嘱的,不知道她天生并不是招人讨厌,是命运作弄。
周今川给她擦干净眼泪哄了又哄,说他们只是调皮。
她又问他,那为什么今川哥哥和他们不一样,对她这么好。
是啊,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那个时候两人都太小,他只是一味地对她好弥补家里人对她的愧疚,如果可以,他会当她一辈子的好哥哥,给她弹喜欢的钢琴曲哄她入睡,在所有人欺负她的时候反抗所有人。
少男少女的关系怎么可能一直保持单纯的状态,她第一次来月事,不小心弄脏校裙,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慌不择路带她去医务室。
他原本洁净的校服外套上沾染淡淡的血痕,是少女初次潮血,也是这一刻他真的要意识到,她在慢慢长大,她不单单是个妹妹,她是漂亮青春的女孩,她比他认识的所有女孩都要靓丽明媚。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离她越近,蛊越深,不知道他对她的好,其实不单单是弥补愧疚。
他开始发自内心地,爱护她。
家里原本有一面白墙,被她不小心画上一笔后,他纵容地和她一起乱画。
到后面越画越乱越画越脏,最终成一堵涂鸦墙。
这堵墙后来被重新涂白过很多次,墙壁上原先的涂鸦痕迹不代表完全消失。
无数次强行的刷白,都是冲刷他的内心。
表面上,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面白墙。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藏了她多少次的涂鸦。
有一次两人涂鸦,周今川问她,有没有梦想。
南嘉思考片刻,在上面用蓝色的画笔写下一行字:【跳到国际舞台。】
这时候的她习惯他的守护,不再像原先刚来周家那般思念过世的父母,不再渴求明天能吃到一顿饱饭,她开始有正常的生活,对明天充满希冀,天真地写下自己的梦想。
她想从小县城走向国际舞台,她想跳到举世瞩目。
这样,九泉之下的父母就会越开心,妈妈就能知道,就算他们不在也没关系,他们的女儿没有被生活打破。
她反问他,他呢,梦想是什么。
周今川的双手尚且健康,他用红色蜡笔在前面写下两个字:【陪你。】
陪她跳到国际舞台。
当时只道是寻常。
少年的周今川意气风发,他有才学有智慧,他在音乐方面表现出极大的天赋,却乐意为她弹奏最简单的钢琴曲,他未来的打算是为她专门的演奏团队,陪她遨游世界各处。
在他没对她起异心前,他只想好好补偿他这个妹妹。
为她做所有事都怀有温柔的爱心。
直到某一天,少女的裙摆吹动了周今川的眼睛。
他以为那一刻的心悸不过是人类最基本的欲望,他开始接触其他的女孩,试图唤醒自己的理智,最终唤醒的,是日复一日,根深蒂固的情愫。
怎么会呢,怎么可以呢。
以前他不是没想过,日后她长大知道周家和她父母的仇怨后,他会主动和她割裂关系,并给予一笔丰厚的补偿,她还当他是好哥哥就很好,不能当就形同陌路。
不知道的话,他就继续当她的好哥哥,事事有回音,日后嫁人,周家也是她的娘家人。
设想无数个结局,惟独忽视自己会对她动心。
会舍不得她知道,舍不得她嫁人。
他既爱她,又不能爱她,既要她爱他,又不能爱他。
原来人世间,还有这般痛楚的事情。
太痛了。
克制对她的爱意是周今川一生做过最痛的事情。
从喜欢上她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知道自己给她带来一生风雨,他自己又何曾不潮湿。
他不想她知道。
命运的齿轮,他不想任由其随意转动。
他想将命中注定的恶爪强行压制住,所以不惜一切手段,哪怕是对恶人无限妥协。
他妥协到,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他可以把所有家当给明珠,可以答应明珠做除了伤害她的任何事,可以无条件对白思澜好。
他只要那个秘密永远隐藏下去,他只要南嘉能把他当好哥哥。
他不想和她形同陌路,他不想失去她,他不想接受他们最烂漫的时光成为她不愿意回忆的存在。
周今川不是没有挣扎过。
也许自己并不爱她,他试着接受白思澜,所有她和白思澜之间的选择,他都选择了白思澜。
他从不看南嘉的演出,避开很多和她的见面。
他连把她送出港岛,送给陈祉这件事都做得出来。
最后证明的不是他不爱南嘉,而是证明,他压抑这份情感有多痛苦。
痛到连呼吸的每个瞬间都在想她。
他的爱是牢笼,困不住她,只困牢了自己。
假装不爱的另一面是更多的爱。
华亭鹤唳是他的判词。
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脱困。
最开始他不过是想和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将秘密永远埋葬在心底罢了。
后来他不奢望其他,仅仅是想要重新成为一个好哥哥而已。
陈祉没给他这份体面。
别说陈祉,周今川自己也很清楚,他一旦手刃明珠,永绝后患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谁都没有忘记,最开始,南嘉是为什么嫁到陈家的。
是陈祉守株待兔,是周今川被迫相让。
一旦没有明珠这个束缚,他们是对等关系,甚至周今川还要以青梅竹马更甚一筹,陈祉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船口通道的位置,几个身着黑色潜水服的专业特工从冰冷的海水里把一个女孩拖拉上来,身上的衣服和麻绳全部浸湿,头发如同海藻一般杂乱贴合在模糊不清的脸上。
过来抓人的巡警让所有马仔抱头蹲下来。
从他们的交谈中可知,两个跳海的人都抓上来了,明珠出水的时候就被发现抹脖自尽,没了气息,白思澜因为套了麻袋,救上来比较费劲,她呛了不少海水。
刚才无一不认为麻袋被扔下去,人必死无疑,竟然还能奇迹生还。
她人被套在麻袋里,用铁球拴住,本九死一生,殊不知游艇下方早有专业救援团队准备就绪,备有寻人的热感应和以防万一的防护网。
而跳下去想救女儿的明珠,一无装备,别说茫茫大海,哪怕清澈河底都难以寻觅,在溺亡前,他选择自行了断来个痛快。
弥留之际的他以为女儿被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害死,以抱憾离世。
明珠这辈子都想对女儿好,却从来没给女儿带来真正的幸福,她是他的掌上明珠,她却只想他断绝关系。
没有小孩会要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父亲。
他的钱都是肮脏的,既不能让她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反而可能导致她牵连和他同流合污。
他后来醒悟,不再是自己一味给女儿示好,想要给女儿挑个富二代女婿,结果人家另有所爱,剩下的后果都是白思澜一个人承担。
就连明珠这个名字,白思澜都从来没接受过。
他们一家人最后都没吃上一顿团圆饭。
最后一刻,他连一声“爸”都没有再听过。
这是他恶事做尽的报应。
黑蒙蒙的上空,乌云终于兜不住雨滴,一点点往地面坠落。
白思澜跪在地上,不断地吐着口鼻里呛满的水,窒息的几分钟里,她走马观花回忆完自己这每一笔都难堪至极的人生。
“到底,怎么回事。”白思澜抓住周今川的裤脚,抬起的面孔分不清泪水还是海水,“周今川,我爸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被绑在麻袋里,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明珠以为麻袋里的是南嘉,所以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说周今川是迫于他的威胁下,才照顾白思澜。
这些年周今川的好,都不是真正的好,那都是为了掩盖周家肮脏的真相,都是为了不让南嘉知道真相。
有海警来拉白思澜,白思澜一把甩开,抱头痛哭,“是我听错了……不是这样子的,不是……”
她怎么能连最后拥有的人都要失去呢。
她这些年所拥有的好竟然都是假的,都是伪装的。
周今川俯下身,拉她一把,“起来吧。”
她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一把将他拽到甲板上,周今川没有挣扎,重重地摔下去,她像疯了似的扑在他身上,“告诉我,不是这样子的,周今川,你说,你说啊。”
周围人来人往,可她不顾一切,周今川也没有动。
“思澜。”他说,“你父亲很爱你。”
“他很爱我,那你呢,你爱我吗?”白思澜惨笑,手指颤颤巍巍地触碰到他的面庞,“你爱过我吗?哪怕是一点?”
她忘了,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更别说爱了,他只是一味地对她好,一味地迁就照顾,他无条件的好导致她以为这是爱。
“我对你做的所有。”周今川说,“都是你父亲对你的爱。”
都是变相地转移。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他……”白思澜湿漉漉的发滴落着水滴,和雨滴一起坠落他的面庞。
她从一开始就表明过,她不要这个父亲,不要他不要他的爱,甚至最后他差点牵连到她的性命。
她的所有悲剧,都是明珠带来的,她快恨死他了。
“我只要你,周今川。”白思澜呛水太多,现在的疯狂都是肾上激素在飙升维持,一声比一声大的质问,“我要你说,说你对我的感情,这么些年,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吧。”
“对不起。”
“呵。”她踉踉跄跄笑了声,再笑一声,“呵……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你算计之中。”
“你让我叫父母来,不是一家人团圆,是他伤害了南嘉,你想要撕破脸,斩草除根。”
“我以为,你七年前送南嘉离开,是为了我,我以为,你对我好是喜欢我,原来都是因为你爱别人。”她继续说着,“周今川,你居然能算计七年,还有什么是你算计不到的吗。”
他像是老实回答问题的学生,“有。”
有的,比如今天,这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中,他布下的网下,有一张更大的网。
他算的是明珠必死,明珠算的是南嘉必死。
陈祉把他们算的都算进去,要他俩都玩完,同时还要保证其他人的安危和配合海警的工作,自己和南嘉在四层高的飞桥上看戏。
“对不起,我这些年想过喜欢你。”周今川说,“但我真的做不到,我能做的只能是对你好。”
“你说这些是告诉我,喜欢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白思澜坐在他身上,看他也不挣扎,更疯狂地用手去勒住他的脖颈。
他没有说话。
她眼泪纵横,“周今川,我是什么很难被爱上的人吗?我就差到,七年里你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他还是没说话。
她要疯了。
在芭蕾上她尚且和南嘉有竞争的机会,可是在周今川这里,她竟然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他从来没爱过她。
他用七年时间打动她之后,让她动心后,告诉她,他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全是利用。
最温柔的人,竟然能这般残忍。
撕心裂肺,彻身彻骨的痛袭遍白思澜全身,今天是她的订婚宴,她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嫁给最爱的人,她本可以和爸爸妈妈吃一顿丰盛的晚宴,看维港绚丽的烟花。
可现在都是被戳破的泡影。
听到后方船只交界处的动静,看那边走来的两个人,陈祉半揽南嘉腰际,长指攥着的黑色伞面往她的位置倾斜,和狼狈的人群不同,从始至终,南嘉和陈祉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置身事外观摩底层发生的一切,他们是掌控者,是做局者。
看到南嘉光鲜靓丽,不染尘埃的模样,白思澜捂着自己被海水浸透狼狈的礼裙。
她又输了。
“周今川。”白思澜分不清自己笑声和哭声哪个更大一些,神志不清地发笑,“那你现在说你喜欢谁?你妹妹周嘉礼吗?”
这时候,白思澜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周今川的爱还是要和南嘉竞争到底。
她终于明白自己那些错觉都不是假的,周今川的爱就是若即若离,当一个人真的爱你的时候,他不会让你产生怀疑。
他对她的好,都是基于她父亲的威胁,而威胁的根源,是为了南嘉。
他买很多奢侈品,却从来没有吻过她。
他们住在同一个酒店房间里都可以和平度过,以为他不想和她发生关系是为了留在结婚这一天,以为他只是个思想传统的男人,以为他是在尊重她,她假设过很多可能,却独独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南嘉。
到底说南嘉幸运还是不幸,有一个男人如此深切又痛苦地对她念念不忘。
“你说啊。”白思澜骑乘似的坐在他的身上,仿若要将两人缺失的亲密给弥补上,而周今川始终不动,视线避开了南嘉的位置。
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你怎么懦弱成这个样子,为她做那么多,隐忍这么多年,却只是打着哥哥的名义。”白思澜笑着,亮出手里的一把湿漉漉的刀,就是周今川藏袖口那把,兜兜转转从她父亲转移到她手里。
她离他太近,旁边的海警和保镖就算想救都来不及,锋利的刀尖众目睽睽之下抵住周今川喉咙。
“周今川,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不肯说出来。”白思澜一字一顿,“说,说你爱她,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77章 枯木逢春 他妥协的程度,不会比周今川……
周今川只要说爱南嘉。
或者说爱白思澜。
说任意一个都行,说什么都会被放过。
可他无动于衷,涔薄的唇紧抿,面色惨白,唇色失去血的温度,坚硬刀尖抵住他喉骨肌肤,刺破表层,鲜血溢出,在冷白肌肤上凝聚血滴,和细雨混杂成血水,顺延锁骨线条,缓缓滑落。
他连表情都没有,只是闭上眼睛,仿若葬礼的号角吹到尾端,他终于可以离开。
死亡罢了。
比起几年前被明珠为了逼供他说出南嘉的下落,注射毒物,严刑用尽,白思澜这个做女儿的手段柔和多了。
“你说啊,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你宁愿死都不肯承认你爱她吗?”白思澜看他放弃挣扎,双手颤抖,猛地撇下刀,“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撇刀的方向是对着南嘉的,周今川下意识朝她看去,她当然不会有危险,她离刀尖还很远,她身侧有陈祉。
可守护她是身心本能。
周今川敛回的视线模糊。
是啊,他想做什么。
他现在最想的,是想和她回到没被命运找到的十四岁,他用没有残废的双手,给她弹那不勒舞曲,天鹅湖第三幕,黑恶魔使用魔法,使人分不清西班牙舞和意大利舞,迷惑住人的眼睛。
不论真的假的黑的白的,在热烈欢快的舞曲中尽情沉沦,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定格在他们纵情烂漫的时刻。
白思澜晃晃荡荡站起来,往南嘉这边走来,她没有武器,保镖并没有就此松懈,随时防御状态。
她却走不动了,半路跪倒在地面上,仿若刚才将周今川扑倒在甲板上,控住他拿刀威胁他的人不是她,她力气抽离,双手颓废地覆在冰冷潮湿的地面。
“就算是死。”白思澜那身白裙脏污不堪,疯癫巫婆化身一般,对南嘉肆虐笑着,“他都不肯说爱你呢,为什么呢,是怕自己的爱意玷污了你的耳朵吗。”
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缄口如瓶。
父母是杀人凶手,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爱吗。
以为这样,就能保留最后一点体面了吗。
不见星月的夜空,乌云沉沉压盖。
风起,雨势显著,扑簌簌打在伞面上,节奏均匀,像久违的琴键敲响。
被卷入漩涡的两个当事人,无一回应。
陈祉看眼思绪神游的南嘉,撑起的伞面往一侧更偏斜,环她身形的臂弯下意识更紧一些。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七年前,同样的雨天,操场上,南嘉宁愿跳到昏倒都不肯说出那句话。
七年后,还是这样的雨,甲板上,周今川被刀尖抵住喉咙也不肯说爱她。
他们默契,闭口不提。
他们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抛开外界的因素,抛开杂七杂八的关系。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曾事事都为彼此着想的两个人,爱意说不出口,是因为没有,还是因为不能。
他们可能隔着时空,瞒着彼此,甚至瞒着自己,彼此真诚地,毫无保留地爱过。
只是没有堂堂正正地相爱过。
不过这些终究是猜测。
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所牵连的是什么。
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男女暗涌的心事。
七年前的周今川不知道,南嘉隐藏怎样的秘密,为他淋漓一场大雨,七年后的南嘉知道,周今川面对死亡的威胁,和她一样对感情闭口不提。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周今川爱是怎样的,多不多,少不少,结局不可移易。
他们之间隔着父母辈的血海深仇,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他们这辈子没有爱和不爱,要么恨,要么不恨。
白思澜彻彻底底体会一遍陈祉当年的心情。
他们的死守沉默,比对彼此表白所表达的爱意更震耳欲聋,让斑驳锈迹,不可告人的秘密,上一层牢固枷锁,见不得光,却无人能破。
她想杀了他,却舍不得周今川真的死去。
舍不得自己人生止步于此。
可她没有机会和南嘉竞争。
南嘉甚至不想和她竞争,她早把周今川撇下了。
白思澜没能让周今川爱她,是她自己无能。
原来这世上,爱情是唯一不论你怎么争强好胜,得不到就是得不到的东西。
爱情没有冠军亚军季军之分。
周今川唯一的永恒,只颁给一个人。
原来,在周今川的人生剧本里,南嘉才是白天鹅,没有黑恶魔,没有冒充的黑天鹅。
白思澜什么都不是,被恶魔虚假幻想蒙住双眼的,是她自己。
“不告诉她你爱她,那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她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都不敢看她。”白思澜看到周今川站起来,她半跪半趴在他们中间像表演杂技的小丑。
“思澜。”周今川心平气和,“你为什么非要咄咄逼人。”
为什么非要撕开这个局面。
白思澜笑,“周今川,我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不用。”周今川说,“我一直都是如此。”
他的痛苦,从来不是从今天揭开真相开始的。
他和南嘉的相遇像一场盛大的烟花,开得灿烂,灭得暗淡。
从伊始到最末,他都无比清楚,也做好迎接的准备,他不再徘徊要那难以启齿的体面,他只是想她平安无事。
不论她站在谁的身边,他只要她幸福。
周今川曾经不是没有设想过,周家和她父母的事是否可以永远隐瞒下去,是否可以和她结婚生子,他甚至连他们孩子名字都设想过,当然,也想过,未来某一天,当他们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突然得知那些事。
那将是天大的灾难。
既然如此,那他就远离设想,远离幸福。
周今川肩膀和头发都被雨滴淋湿,仿若毫无知觉,走到白思澜跟前,人却是对着南嘉的,缓缓开口:“对不起。”
南嘉没有回应,她眼神呆滞,只一味地靠着身侧陈祉的臂弯。
“对不起。”周今川又看向白思澜。
最后是他的父母,海警已经将人暂时扣住准备带回去调查,路过时,周夫人停下脚步,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自己才是灾难的始作俑者,最后承担痛苦的却是周今川。
“母亲,父亲。”周今川垂眸,“对不起。”
从陈祉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无法再帮亲生父母隐瞒,他们会为多年前的杀人案付出应有的代价,如果能平安入狱的话那都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没有人接受他的道歉,包括白思澜。
“你做错了什么,道什么歉。”白思澜疯癫那么久,突然清醒,“她父母又不是你杀的,你父母犯罪又不是你逼的,你伤害了我,你不也是被我爸逼的吗。”
周今川无动于衷。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任其在脸上砸出一小片寒意。
“接下来,才是你最应该道歉的时候。”白思澜说,“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我,对我的愧疚,大过于所有。”
辗转不知多少次的刀最终还是在她的手里,她话音落下后就趴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只有一滩血迹从她的脖颈的位置流淌。
白思澜走得很安详,却不如愿。
她认识周今川那么些年,对他了解寥寥,他的温文儒雅向来只停留在表面,他的双手也许沾满她想象不到的血腥,他十几岁就能帮父母隐瞒两条人命的真相,无波无澜隐瞒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是柔情良善之人。
周今川看她死去的尸体像看一道中断的程序代码,没有丝毫愧疚和动容。
出于绅士,他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替她将礼服裙摆放下去一些遮盖大腿,之后捡起地上的刀,指腹摩挲冰冷的刃尖。
只需要一瞬间,他可以和他们一样,彻底解脱。
“周今川。”
南嘉终于出声,人继续站在陈祉身侧,目光看向周今川的位置,她叫完名字后,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周今川扯唇淡笑,看自己的手,以他这副身体,就算自杀他可能都难以一下子割破喉管导致半死不活的,他正想站起来,眼前却一黑,再次跪倒在地,昏迷在雨夜中。
和上次就是这样。
就这样昏倒了。
并非陈祉那一拳所致,是他身体抱恙。
雨势停歇,只剩风拂面的湿意。
游船靠岸,陆陆续续离开,他们没有再回到双体游艇上,南嘉一直没动,她从头到尾的血液在渐渐变凉,以至于人站不稳,只能依靠他支撑维持重力。
陈祉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你父亲和母亲可以瞑目了。”
沉淀这么多年的血案终于在今晚揭晓。
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再不会有人和他抢她。
这就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陈祉处心积虑,布下棋局,就为此时。
南嘉站立不稳,靠着他,轻声喃喃:“可是。”
她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些事情。
找到杀害父母亲的真凶固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一想到他们是她叫了很多年的叔叔阿姨,想到她以为很好的哥哥,是掩盖他们罪行的帮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的世界就是一个编织好的谎言。
即将清舱,陈祉把她抱起,离开下船口,岸边封锁警戒线周围,聚集大量路人群众,他们都在好奇这起重大的刑事案件,连跨年夜都不顾了,目光齐刷刷聚集。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一会儿。”南嘉攥住陈祉的衬衫,“腿刚才站麻了。”
他把她放下的瞬间,她踉踉跄跄,还得他扶一下才站稳。
周围是形形色色的人群和巡警。
办事的警察有来和陈祉打招呼,打听后续的事情,明珠已死,其他马仔被捉拿归案,身上被搜出大量违禁物,送去警署拷问必然会有更多惊喜。
能设下大网钓出这么多鱼,陈祉功不可没,他对客套寒暄兴致乏乏,不会再管后续,如果不是牵扯到南嘉,他刚开始就不会抽出精力去管这些。
许管家这时来通知:“少爷,车已经备好,可以和太太……咦,太太呢?”
陈祉环顾四周,刚才一直站在这边的人突然没了踪迹。
人头攒动,陌生身影幻灯片似的过目。
没有熟悉的面孔始终没有映入眼帘。
下意识拨她的号码,无人接听。
几分钟的功夫,南嘉竟然从眼前这样消失。
陈祉眉骨青筋突兀波动,继续拨电话,随机抓住一个保镖的肩膀,“她人呢?不是让你们跟着的吗。”
“太太刚才说去洗手间……”有一个回答。
“什么时候?为什么还没回来?跟着她的人呢?”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几个保镖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男人,没人会跟着南嘉进洗手间,只在外面守候。
守这么久,并不见人出来,他们也不敢打电话询问。
许管家派遣女助理去周围寻找,然而得到的结果并不如愿。
人不在。
“人都跟不好。”陈祉声线戾意狠重,“又一群废物。”
无人作答。
这事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吸取教训,以后得召几个女保镖。
“发什么呆。”陈祉拎起一个高大保镖的衣领往前一推,“滚去找。”
这边不像刚才在游艇上,现场太混乱,从游船上下来的员工,周家保镖,路过游客,围观群众,还有大批量警察,集聚此地,摩肩接踵,找人好比大海捞针。
“少爷,刚才女助理和几个跟去的保镖说,太太路过的周围没有可疑人员和骚乱。”许管家战战兢兢汇报,“大概率不会有事。”
游客众多,巡警也众多,不可能给恶人当街绑架或者诱拐的机会,何况仇家都已经被逮捕。
“那她会去哪?”陈祉问,“她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可能没来得及吧。”许管家没敢直言,太太从洗手间悄无声息消失,大概率是自行离开。
电话交给许管家来打,都知道是无用功,许管家勤勤恳恳拨着无人接的电话,一边吩咐保镖去四周找人,同时不忘安抚陈祉,“少爷别担心,今天有烟花秀,太太可能想找个好的位置看烟花……”
“那她会和我说的。”陈祉视线飘向远处斑驳的霓虹光影。
他了解她。
会说的就一定会说。
这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以洗手间为借口离开,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不论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还是怎样,她丢下他了。
“太太今天可能受到刺激,情绪不稳定。”许管家叹息,“如果可以慢点告诉她就好了,一下子她肯定接受不住。”
怎么可能不被刺激,找到杀害父母真凶固然是惊喜,可这背后牵连到周家,牵连到周今川。
她表面淡然不代表内心真的毫无波澜,看白思澜和周今川纠缠戏时无动于衷,却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周今川那把即将刺向喉咙的刀尖并出声阻止了他。
今天揭露不止真凶,还有周今川这些年的委曲求全。
一句表白的话都没说。
但在场的人包括死去的白思澜都无比清楚,他几乎到爱惨的地步。
陈祉确信南嘉不会和那个杀人凶手的儿子在一起。
可他不确信,她曾经死去的萌芽,是否会在这一刻复活。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和周今川不能在一起,不代表情意被抹去。
那他呢。
他们之间算什么,空有一张结婚证的关系吗。
她刚才说腿麻了,放她下来走走。
她没说会走掉。
他脑海里回忆起她那句话。
他骗她,那她也要骗他一次。
是这一次吗。
骗子。
她之前说不喜欢周今川了。
说过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说过可以喜欢陈祉,可以依赖他,什么事都会和他说。
风雨冲刷过的夜空格外沉黑,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空,忽然自下而上升起直线烟花,铺展成扇形,中央是几束银灰色的巨大烟花火,绽放后化为数个洋甘菊似的小烟花,再次绽放后变成更小型的蒲公英,绚烂着,飘散着,最后坠落。
周围祝福声四起,众人欢声笑语。
只有陈祉,伫立不动,漆黑瞳孔黯然。
“还没找到吗?”
许管家胆战心惊,着急忙慌吩咐完后不忘安慰,“已经扩大范围寻找了,应该快了,太太那么聪明,肯定没事。”
恶人已被抓捕,南嘉警惕性不低,出事概率接近没有。
陈祉:“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许管家不好说。
“周今川呢?他被送去救护车了吗。”陈祉忽然问,“她有没有可能跟过去?”
这一点,许管家倒是没想到,多派一支人手跟去查看。
热闹的人群里,陈祉独身而立,瞳孔放空,低声自嘲:“就算去也应该和我说一声。”
他又不是不给她去。
她明知道,他妥协的程度,不会比周今川低。
过片刻,许管家接到寻找无果的电话后,看少爷仓促隐忍的模样,愧疚又心酸,抽噎一口气,“还,还没有消息……太太她……应该不会想不开吧。”
感知到对方凌厉的目光后,许管家吓得往后退缩,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寻找的范围能否扩展到岸边。
许管家的话,其实就是陈祉心底的写照。
有时候,许管家对少爷心思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看着少爷长大,也很早发现他高中时期私藏了那张照片。
当时只觉得新鲜,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少爷竟有爱而不得的一刻。
陈祉默认许管家的暗示,声色黯哑无力,“去岸口看看。”
他知道南嘉这些年能一个人闯过来,就绝不会像他们一样懦弱消亡,她不会沉眠于海底,她该矗立于山巅。
她从不是娇滴滴的蔷薇花,她是永不凋零的火焰。
他都知道。
但是,万一呢。
就像他之前明知道周今川和明珠的关系,甚至挖出一些证据,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告诉她,让她相信他,直到今天才让她知道真相。
一举看似深谋明智,实则是他自私畏怯。
畏怯她贪壑于过去的锦瑟华年,畏怯他们羁绊终止于此。
许管家正想布人去几个容易跳海的岸口,看到不远处人影后,欣喜若狂,“太太……”
眼前女孩仿若凭空冒出来一样,平常走过来,陈祉背对着,转过来时,熟悉的人近在咫尺,从未离开过一样随常,手里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U盘,率先递给许管家。
许管家一头雾水,看着老U盘,“这是……”
南嘉还没解释,一侧高大颀长的男人身形将她完全覆盖住,巨大的拉力下,脚跟往前趔趄,随后整个身子完全跌入坚实怀抱。
感官被湿冷的风意和他身上凛冽的薄荷气息占据。
陈祉臂弯箍她太紧,不留一丝罅隙,恨不得嵌入骨血。
在抱到她的一瞬间,他心跳霎时枯木逢春,眼眶克制不住的红。
第78章 雾消云散 本能地想要回到陈祉的身边……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最后一秒到新年伊始,又一轮烟花秀升起,光矢纵横,洋洋洒洒弥漫开。
时间停滞在此刻,周边不相干的人皆化为虚影,只有无声无息相拥的他们。
他臂膀的颤抖和沉重的呼吸,几近让人阵痛,南嘉深呼吸,无措喊了声:“陈祉。”
他没回应,她只好一动不动任由其聆听心跳。
前方温暖的怀抱和风冷热交织,她消极呆滞的感官被提上来,瞳孔倒影海平面上,华光绚丽的烟花。
新的一年,她也要迎接崭新的人生了。
陈祉指骨从她的腰际摸到蝴蝶骨,再到天鹅颈,最后松开对她的束缚,温热掌心覆盖着皙白面容,哑声道:“你刚才去哪了。”
“我……刚才去洗手间洗手,看到一个人向我招手,以为是我妈妈……”南嘉怔怔,“走近看才发现她不是我妈妈,她是白思澜的母亲。”
她站在游艇上时满脑子就充满对逝世父母的回忆,下来后身心麻木恍惚,人潮汹涌,光影错乱,导致认错人。
白思澜母亲今天为了参加女儿的订婚宴,衣着和发型庄重规矩,远看确实很有慈母感。
白母找南嘉没有恶意,介绍身份后,说了一些话,语言羼杂,听得人稀稀落落。
回过神来,南嘉只记得是一些家长里短,白母说她和白思澜在跳芭蕾时的样子很像,说她们都很厉害很努力。
一个刚才失去女儿,一个失去母亲,交谈时不自觉产生共鸣。
白母说她自己身患绝症,活不了太久,今天本来是她去医院打止痛的日子,但她更想看一眼女儿穿婚纱的模样。
可惜最后没能看到。
母女俩早断绝关系,白思澜从未去医院探望过病后的她,还让亲友带话,问她怎么不早点死掉。
白母不怪她恶毒咒骂,身为父亲的明珠也不会怪她这场鸿门宴,他们知道从前对那个女儿亏欠太多,白思澜小时候追求不到家庭的爱,长大后才拼命追求名誉和钱权。
人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活得太落败,太孤独,说到底只是需要爱而已。
最后,白母交给南嘉一个U盘和一句对不起。
她自然没资格替明珠或者白思澜向南嘉道歉,是觉得好好一个女孩,完整的家庭就这样被他们毁了,白母偶尔会想,如果多年前某一天,少和那没出息的情人吵架,多给白思澜一些关怀,命运的齿轮,是否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南嘉回来的时候,听到背后摔倒的声音。
她回头看,是白母晕倒在地,周边有好心人拿手试探,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声息。
接连三条生命离去,南嘉思维僵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人群和烟花喧嚣,听不见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只在看到许管家后,下意识把东西递过去。
“这个U盘。”南嘉说,“她妈妈说里面装的是不仅是今天的事,还有周家夫妇其他犯罪证据,内容很详细,足够他们判死刑。”
周家以前不清白,明珠都知道,掌控不少证据,这些年周家一直看明珠不爽,迟迟不动手是怕狗急跳墙,知道就算杀了这人,他也有弟兄将他们的犯罪证据传承下去。
白思澜母亲手里的这一份是母盘,是最具体详细的,为的是以防万一,保女儿后半辈子无忧。
现在用不上了,她把它交给南嘉,让周家夫妇再无翻身可能。
“就算有重要的事情,太太也不能一声不吭说走就走。”许管家捂着担忧的心口,“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不到你有多担心,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你了。”
“不好意思。”她环顾四周,保镖果真少了很多,“我今晚有点迷糊。”
“为什么迷糊?”陈祉垂落手,音线放空,“因为周今川的事?”
“嗯。”南嘉没否认,“刚知道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天塌了。”
许管家倒吸一口冷气。
小太太未免太诚实,这时候哪怕骗骗少爷也好啊。
许管家倒退两步,生怕自己被波及。
陈祉不为所动,暗光下瞳孔讳莫如深,生冷地俯视她润白的面庞,“所以呢。”
要跟周今川走吗。
知道真相了,知道他这些年的不容易。
就算做怨偶也要和他远走高飞吗。
那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在陈祉因为不确定性,被无限放大至千万倍。
“但是想想。”南嘉摇头,“他又不是我的天。”
今晚这出好戏,刚开始看得百味杂陈。
周家其他人的欺骗无所谓,周今川不一样。
当初一起长大的情分有多深,知道真相后,捅入她心房的无形刀刃可能就有多痛。
也许她应该恨周今川,恨他明知他们的关系还要对她好,恨他帮他的杀人凶父母隐瞒不说出真相。
满腔的恨意汇聚,在注意到那把刀后冰消瓦解。
他父母的孽,他父母活得好好的,什么判决还没下来,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替他们偿还。
她对他没怨恨,没感情。
西伯利亚凛冽的雪是感情的麻醉剂。
好的坏的,热烈的冷漠的,统统冰封。
烟花散场,雾消云散。
“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她总结。
许管家悬着的心放下,重新上前。
别说少爷,他这个做属下的都被小太太的断句整得心神不宁,再看陈祉,他无波无澜,眼神没因此变温柔。
“那现在。”陈祉轻袅袅瞥她,“有什么打算。”
周今川刚才昏倒,不知生死,是否要去医院探望。
陈祉以为自己会妥协,但如果她真的提出来的话,别说陪她探望,他应该会把医院买下来再给砸了。
“现在我好累。”南嘉并不知道他们的心理路程,不由自主拉住陈祉的臂膀轻轻靠着,“我想和你回家睡觉。”
“……”许管家又默默退一步,彻底背过身去,事不关己。
这两人话说得不上不下没个正经的,到底能不能让老管家随身伺候了。
“和谁。”陈祉说,“没听清。”
她低估,“除了你还能有谁?”
“谁知道你外面有没有其他人。”
反正刚才有一个昏倒了。
舞团里的狗也挺多的。
这还是基于她不怎么和异性接触的情况下,要是再不管着点的话,桃花都能往家里开了。
“怎么可能。”她认真眨眼,“我伺候你一个就够累了。”
“你什么时候伺候过我。”
“有啊,上次不是伺候过。”
“五分钟那次?你问问你良心那算吗。”
“……”
瞧不起谁呢。
她抬手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嘲讽她了。
“五分钟怎么了。”她拧眉,“那是因为演出结束后太累了。”
他唇际被她爪子掩住,没话说,不温不淡地应:“哦。”
“……”
这一声哦很有灵魂。
暗讽拉满。
但她现在不能和他斗争,总不能在这种事上和他争个高低,输了她没面子,赢了她要吃苦。
“那你今天呢。”陈祉斜斜睨她,“累吗?”
之前拿演出借口,港舞这几天放假,没演出没排练,看她还能找什么理由。
“累。”她反应很快,身子有模有样往他的位置倾斜,“站太久,走不动了。”
知道她什么意思,陈祉没有动,“走不动?刚才不是一个人走出去那么远,电话不接,不见人影。”
“……我不是说我迷糊了嘛。”
“你就是不在意我。”
“你是我老公,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她振振有词,主动伸手,“真的好累,抱抱我。”
“你还知道谁是你老公。”
“嗯嗯,你是。”南嘉黏他更紧贴了,“好累好累好累,要老公抱。”
陈祉没理会,端了几秒钟的架子。
也就三四秒这样子,南嘉看他没动后,慢慢转过身,“不抱就算了……”
尾音还没落,人也没看到,后腰就被他揽过去,整个身子腾空后像抱小孩似的,臂弯托着柔软的臀,人被举到半高,南嘉下意识攀住他,眉心一蹙,“干嘛。”
“不是累了吗。”
“你不是不抱吗。”
“你就不能让我装几秒。”陈祉托着人,步伐沉稳,“让我一次不行吗。”
每次他一松开手,就会把她放开。
每次都是他妥协。
“那你把我放下来,你装吧。”南嘉很好脾气地附和。
陈祉没动。
“不装了。”他说,“抱你更重要。”
爱比尊严更重要。
何止这一次,余生都会为她投降。
南嘉眉眼笑弯,不由得攀着他温实的肩膀,唇息萦绕在他身侧,轻声叹息,“其实我今天真的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下。”
“想去哪儿?”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
刚出船口时,她心情混乱,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想一个人静静。
但是周围太喧嚣,热闹都是别人的。
站在她眼前的,也不是她的妈妈。
真凶抓到了,不代表她的父母能复活。
他们离开很多很多年了,她再也看不到,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吃不到团圆饭。
意识到那瞬间,难过席卷周身,她本能地想要回到陈祉的身边。
她脑袋低垂,“我想回家。”
陈祉箍她的力道一紧,“那我们回家。”
他知道她说的家不是他们要回的家。
她也知道。
但谁都没有反驳,默认他们要回的家,就是她以后的家。
南嘉贴着他的耳际,低声呢喃,“我还想吃芋泥蛋糕。”
“现在让人去买。”
“还想摸摸十一。”
“回去把它从狗窝里拎出来陪你玩。”
她忍俊不禁,“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她不至于当个后妈。
想想十一本来她先养的崽崽,她可不算亲妈。
到车前了,陈祉临时接几个电话。
都是关于明珠这起案件的,饶是他不想管,耐不住警署那边想要调查清楚,索性给交代到底。
陈祉掌控的信息,比警署更全面详细。
他这段时间不仅忙于公务,调查真相,时不时得顾及一下她的小情绪,还为她受过伤。
南嘉靠站车门,没有进去,吹过海风的眼角,格外酸涩。
等他回来,她尽量平复心情,“陈祉,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明明可以告诉她。
她可能分担不了什么,但两个人一起做一件事的话,至少可以减轻些心理上的压力。
他甚至告诉了沈泊闻和纪意欢,瞒她瞒得滴水不漏。
在此之前,守口如瓶。
只用行动告诉她真相。
路灯直线交接处,偏橘的色温将两人站位分割出层次感,距离忽远忽近。
陈祉没有靠近她,微微抿住的唇克制又隐忍,“是我不好。”
做之前他就想过,隐瞒的后果,和盘托出的后果差别是怎样的。
如果告诉她,她不相信,他们肯定会决裂的。
能揭晓真相最好,万一不能呢?万一没有把明珠捉拿归案,让周今川先行一步呢。
那她信任周今川,把他当做诬告小人。
陈祉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明珠最后死在谁的手里,起到决定性作用。
“也许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让你做好准备。”陈祉眼睑耷拉,“但是,你假设一下,如果我提前说的话,你会相信一直对你好的哥哥是杀人帮凶吗?你会相信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人吗?你会相信……我吗?”
不会的。
她应该不会相信他的。
他们以前关系很差,他和周家是死敌,他不择手段不近人情。
这样的他想要获得她信任太难了。
他不会冒险,宁可独自处理。
“我知道你会怪我。”陈祉说,“怪就怪了,就算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选择隐瞒。”
怪他的话,最多只是冷战,可如果选择错的话,那就可能永远失去。
他做好被怪罪的准备。
却许久不见她反应。
没有冷战的前兆也没有变脸,南嘉伸手缓缓抱住他,纤柔身子主动靠近他的温暖。
“陈祉。”她眼眸微抬,“这些天,你辛苦了。”
第79章 冰美式 信任陈祉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陈祉被她细白手腕揽过的身形微僵。
在他跟前,她个头娇小玲珑,长发蓬松柔软,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就这样扑他怀里,明眸漾起天真。
“我是怪你,但不是因为我没做好准备。”南嘉有板有眼和他掰道理,“我怪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承受这么多。”
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件事的。
在明珠现身之前,他就有去欧洲一趟,对她曾经的事怀揣疑惑,说明那时他就已经独当一面。
出差的近两个月里,他要和沈泊闻处理公务,还要准备童话书哄她睡觉。
回来后也都出于忙碌的状态,连她演出头冠丢失这件小事他都要插手。
光是想想,她都要为他感到身心疲累。
这些,本就不该由陈祉承担的事情,不是他生命里的构成部分,他明明可以有更好更恣意的人生,和她结婚后轨迹变道,没能在全年日照百分之七十的加州度假,也没有苏格兰秋日里纵情狩猎,反困于陈年烂谷子事和繁忙工作。
“我觉得你一个人做这些事情很辛苦。”南嘉稍稍站直些,替他整理领口刚才被她攀过的皱褶,像老夫老妻,他不听不闻,她继续絮絮叨叨,“我觉得,你可以信我对你的信任。”
陈祉垂眸,“你是说,你会信我。”
“是啊,为什么不信。”她轻叹,“信任陈祉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简单到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他只要告诉她,她就会站在他这边,协助他一起调查。
父母的死,南嘉从很久以前就怀疑过,苦于线索寥寥。
她曾周家偷听到母亲和周家的关系,那时没多想过。
南嘉的骨相遗传方清喜,在气质这块,方清喜甚至更有古典美人韵味,追求者不断,不乏富二代,这也是外婆讨厌她和父亲的原因,觉得他们耽搁她们的富贵。
最初南嘉以为周父和别人一样,对她母亲见色起意,不会有越轨行为。
父母一直情比金坚,不被人打扰,没人会往其他方面想,想不到周父痴迷到把贵重碧玺送出去的程度,想不到母亲不接受,被财迷外婆代收,更想不到周夫人有害人之心。
如果陈祉早点坦白,他们齐心协力,事半功倍。
她不想看他那么累。
陈祉被她抱着,喉骨一窒。
原来一切是他多虑。
周今川在青云观那天太胸有成竹,以至于他出现判断差错。
他早就有和周今川抗衡的资本,只是没底气,那天才被纸老虎唬住,兜兜绕绕一大圈。
两人回来后,陈祉没休息,要赶去书房开远程会议,周家之前参与船舶和海油项目,如今出事需提前给外资和其他合作企业一个交代,幸在周家负责的产业链早就有替代,危急时刻不会影响大局。
分蛋糕可以,但分下去的蛋糕是个胚子,他们不可能只依靠周家的技术产业。他们合作的期间,陈祉和沈泊闻重要决策阶段基本撇下了周今川,反倒周家的部分高级工程师和技术员,都被他们有意引诱拉扯,吞并跳槽是迟早的事。
陈沈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周今川再运筹帷幄,也无精力和雄厚家底与他们抗衡。
很晚了,南嘉想摸摸十一再休息,看它睡的正香,没去打扰它的美觉,只在狗窝陪白仔玩了会逗猫棒。
家里有猫窝狗窝,白仔顽皮,总霸占狗窝,导致猫狗地盘交换,十一常常趴在只够垫狗头的猫窝上,而白仔霸占两米大的狗窝。
南嘉拐了趟书房,门缝透着幽蓝色暗光,长檀木班桌前,是她鲜少看到过冷肃严厉的模样,陈祉衬衫更换,纽扣一丝不苟系到最上端,背靠皮椅,双手交握,隔着屏幕的那端不知说了什么,惹他不悦,上位者威严感太沉,哪怕不近身,部分高管也不由得脊背寒颤,忙斡旋回来。
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杯冰美式,南嘉轻蹙眉,这是要忙很久的意思吗。
她蹑手蹑脚走进来,陈祉在看到她后,面色稍作温和,视线转移片刻后继续放在屏幕上。
他这边摄像头和麦克风没关,南嘉不敢说话或者离太近,拿起纸笔,哗啦啦写下几个字:【你要熬很久吗。】
陈祉点了下头。
屏幕前汇报工作的白人老头还以为自己得到赞赏,语速更快地描绘蓝图。
南嘉:【今天不能早点睡吗?】
【不会拖太久。】陈祉接过纸笔:【你怎么来这边,不是去找十一的吗?】
这场会议涉及到多国分公司领导层,他这边不方便关掉摄像头和麦克风,决策人直接关了的话,会议就没有震慑性。
只能分心陪她传纸条。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对面的高层还以为他们的执行官在认真记笔记。
南嘉回他:【它在睡觉,不陪我玩。】
陈祉:【所以你来找我?】
她忍住笑,这样说没毛病。
狗居然排在他前面。
陈祉继续写:【你把我当什么?】
她低头兴致勃勃在几行字的旁边涂涂画画,好一会儿提画纸晃到他眼前,上面呈现的是一只小狗。
陈祉:【?】
他接过纸笔,在她刚才画的小狗旁写一个字:【嘉】,再用箭头标注。
南嘉额头一黑,立刻抢过纸张,重新再画一只小猪,这次没忘记标注,在旁边写下【陈祉】两个大字。
陈祉接过来,在他自己名字后面添“老婆”两个字,把小猪变成【陈祉老婆】。
南嘉小脸更黑。
他没动多少笔墨,就把她一顿骂。
最关键的是,这小狗和小猪都是出自她自己的手,忙活半天自己骂自己。
她玩不起,揉揉纸团,往他怀里一丢。
陈祉心态沉稳,从始至终从容淡然,该干嘛干嘛,和她打情骂俏,远程会议的要事一点没耽搁,对面十几个高层无一察觉到他这边异常。
只在南嘉扔纸条后,有人注意到首席执行官这边似乎不止一个人。
陈祉继续面不改色,不为刚才的插曲动容,拿起纸条放置在班桌上,摊开后,最后写下一个大字:【笨】。
他越是有条不紊,她就越挫败。
最后那一个“笨”字写得太大,占据整个纸面,她想写的话就要重新拿纸再战。
可这就说明,这一局她输掉了。
干不过他就算,骂也骂不过。
南嘉像只灰溜溜的落败小天鹅,生一会闷气后发现自己一点不占理,毕竟是她挑衅在先,陈祉碍于会议也不太爱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班桌站一会儿后,没有再打扰他。
他这边没有狗房好玩,不是书架就是古玩,她百无聊赖捣鼓下小椰树后,拿起他那杯冰美式抿了口。
会议到重点,陈祉神情集中,任她在书房一个人打发时间,没注意她什么时候消失。
似乎没听到开门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气着了。
他拿起手机,正想发个消息,班桌底下忽然传来轻微动静。
笔直的西装裤脚被一只细白的手攥住,衣着白裙的南嘉仿若隔空冒出来的女鬼,恍然映入眼帘,屈膝而跪,巴掌大点的脸蛋抬起,双眸纯真无辜漾着笑。
陈祉耳麦里传来会议声音,不得不回过神继续处理公务。
班桌底下,西裤中间的女鬼趁此时为所欲为。
平时让她解个皮扣好不羞赧,又慢又磨叽还要哄着来,这会儿为了整他,三两下就给解开,一只小手很果断握住。
陈祉呼吸停顿片刻,不得不用轻咳声掩饰过去,轮到他发言时间,这时候不适宜离开,被迫继续坐在黑色皮椅上,原本工整规矩的西裤,被女鬼扒得凌乱。
陈祉定性尚可,就算她这时候要给他手或者口故意难堪,照旧可以稳住心神。
那边有中文翻译,他为定神,甩英文和德文两种表达,维持思维运转。
“……船舶的工程结构考虑环境载荷问题,波浪,海流,潮汐等考验评估报告需要一个权威公司来做……”
话没说完,陈祉顿住。
身下的冰凉几乎占据所有思绪和感官神经。
那杯冰美式里的冰块不知道何时被他的小太太取走,一块攥在手心里,一块压在舌尖下,到自己唇腔温度被冰镇凉透后,慢条斯理拉开后冰冷的唇齿含上小陈祉,给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某人一个痛击。
简直要死。
就这几秒钟,陈祉感觉命被她勒住,声线沙哑得无法再把后续的话复述一遍。
话到一半,他完全静默,难以发声。
由于刚才英文讲过,高层门是能听得懂的,无人提出质疑,只以为那边的领导在思虑重大决策。
陈祉确实在思考决策。
要不要任由她继续为所欲为。
伺候水平一般,折磨人水平见长,挑立后故意吊着,偶尔再拿冰凉的小手给他来点挑战难度,饶是定性再好,他不可避免沉叹一下。
屏幕那边的高管们,自然听懂他层次分明的音色变化,只是没有多虑。
向来陈祉给他们的印象从来都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没有人怀疑这边班桌底下发生多大的灾难,他们的首席执行官又是如何在冰与火之间穿梭忍耐的。
南嘉玩到小陈祉冒杏白后,默默收手,出于负责心理,玩完后没忘记把它拉链重新拉回去,自己再慢慢往后面挪走。
班桌较矮,仗身形纤细才勉勉强强钻进来,这会儿退出去不大容易,没法直接掉头,只能跪在地板上倒回去。
倒着倒着,腰际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南嘉的小心脏一悬。
刚才还一本正经开会的陈祉此时就站在背后,一个女鬼一个恶魔,各有各的恐怖惊骇,比起带来的惊慌失措,南嘉不及他,下意识往前挪,却被人跟拎小鸡似的带出来。
陈祉慢条斯理把她班桌下抱到桌上,看她跟个偷腥的猫逃又没逃掉可怜兮兮卖惨的模样,克制对她的怜香惜玉,大手掐住她下颚骨,“宝贝,好玩吗。”
“还,还行。”她畏缩,小声问,“你会议开完了吗。”
“开会多没意思。”他双手掌心撑着桌面,“来开你。”
班桌上资料被哗啦啦挥开,南嘉瞠目结舌,来不及为其悼念,自己就成替代,被摊开放上去,位置不够,长腿找不到落脚点。
只好被他分到劲腰两侧,很经典也很容易推的姿态,旁边的电脑屏幕上冒着蓝光,会议有条不紊进行,声音不知何时从耳麦切换至音响。
她离得近,清晰地听到那边人讨论公务事宜。
听不到的高深莫测,用词商业化,每个人彬彬有礼。
南嘉害怕地推前面的人,“陈祉……”
“别叫。”他俯下来,温柔拂过她面庞,低声道,“麦克风没关,你叫的话,他们会听见的。”
她错愕,“你怎么能这样子。”
“罚你。”他咬过她耳际,“刚才玩我不是很开心吗,怎么现在不笑了。”
“我,我下次不敢了。”她不敢大声和他对峙,“你把麦克风关掉好不好。”
能接受书桌上,但不接受被别人听见,羞耻到无地自容。
“不关。”陈祉刚才那根被冰块浸得又冷又热又胀,要多难耐有多难耐,现在一股脑全还给她,班桌面积有限,她不好动弹挣扎,也没有枕头给她抓,他这次又格外冷漠,除了一个地方负进去,其他包括手和臂膀都和她保持距离。
这是最没安全感的错位,为的惩戒她。
加上电脑里面的会议背景音,那边谈的事情越正儿八经越显得这里纵情无度,陈祉觉得吵闹,把音响降到一。
“麦克风……”南嘉下意识想起来。
陈祉按住她,笑又没笑的,“关什么,刚才我不也没关吗。”
刚才她跪在班桌底下的时候,他照常开会,怎么轮到她就不行。
自作孽不可活,南嘉磨得难耐,忍不住低噎一声,想起一旁没关掉的麦克风,不得不克制住不发出声音,可前方的人过分得很,有意把她从边缘撞到里面再拉回来反复,她没法和他商量或者恳求,只好腾一只手捂住嘴。
到最后还是不由得低呼出声,她眼前一黑,完了,那群开会的老头子们肯定都听见了。
她额间密着细汗,发丝凌乱,眼角泛红,快要哭了。
陈祉来抱她时,挨了一拳,她顾不上那么多,撒气,“陈祉!”
“看把你气的。”陈祉捏捏她脸蛋,“听见就听见,我们家宝宝叫声很好听。”
她恼得要咬他。
他反应快避开了。
看她跟只炸毛的猫似的。
陈祉很有耐心地摸摸,淡声哄,“好了,我没那么无聊,刚才已经关了,没人听见。”
“真的吗……”
“嗯。”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听到她的叫声。
“那你也坏死了。”
“你是好人,你趁我开会的时候含个破冰块折磨我。”
她说不过他,被他抱起来后,下巴垫在宽厚的肩膀上,嘀咕,“反正你坏。”
“反正你不喜欢,坏就坏点了。”
“你刚才那样,谁会喜欢啊。”她低哼,“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故意让她觉得麦克风没关,故意让她出声,故意让她觉得丢人现眼,跟个又坏又阴险的大尾巴狼一样,把她骗得团团转。
陈祉:“温柔点就喜欢吗。”
“嗯。”
“所以我们嘉嘉。”他踹开主卧的门,轻拍她的后背,“是想和我温柔地再来一次。”
“不……不是。”
他不轻不重捏她腰际,“乖,说是。”
“……”
开头就威逼利诱,后面还怎么温柔。
陈祉的国际会议没开太久,和她的会议几乎探讨到天亮。
本想劝他早点休息的南嘉连带着自己都没休息好,被弄很久,脑袋好不容易挨到枕头后,困意席卷,乏得趴伏,一动不动,累惨了。
感觉到唇际覆来浅淡的薄荷气息,她不由得抬手,“不亲了,困死了。”
陈祉没管,掰过她下颚,“就一下。”
“不给,困。”她干脆背过去不理他。
怕他亲着亲着又来,现在累得实在没精力和他掰扯时间,更没精力翻看字典告诉他温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大骗子,他就没有温柔过。
今天真是身心乏到极致,她在游艇上就迷迷糊糊,现在更被弄得昏沉。
“宝贝。”陈祉落她耳际嗓音蛊惑,“我们明年举办婚礼吧。”
南嘉迷糊支吾,“嗯。”
“你有在听吗。”
“嗯……”
“你爱我吗。”
“嗯。”
难为她困成这样还能句句有回应。
陈祉没为难她,去书房把会议后续总结处理后再回到主卧。
帘幕半卷,透来的光线静谧。
被褥上的女孩睡熟,长睫如扇,两颊泛粉,周遭都被她衬出一种温婉安宁的静态美。
陈祉在她额角印下一吻。
见她没动,又亲一下。
睡得很香,都不知道自己被偷亲了两次。
第80章 白绒毯 外婆和你都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春节假期前港舞在北城有一场演出,全体需要提前去剧院排练,南嘉清晨起来整理行李箱,这一次离开时间较久,怕自己忘记带东西,带下去给Vera再检查一遍。
Vera给她盘点,忍不住问:“太太你不带我们去吗?”
“带你们做什么?”
“我们可以照顾你生活。”
“不用。”南嘉折叠衣物,“这次是集体活动,我带你们去的话像什么样子。”
现在小孩子参加夏令营,都不至于带管家和保姆。
“少爷知道您要出远门吗。”Vera轻咳,挺了挺胸,“他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会建议你带我们去的。”
“我不听他的建议。”
Vera没和小太太继续龃龉,捅了捅一侧的许管家肩膀指望他劝两嘴,许管家挤眉弄眼,别说他们,就算陈祉过来,在小太太这里不会有话语权。
一厅人,只有Amy可以跟随南嘉一块儿前往,她不仅是女管家,还是整个舞团的经纪人,负责营销公关,一些重要演出少不了她。
总觉得行李箱里缺点什么,南嘉挑个蓝兔子玩偶,回来准备塞进去时,看到里面已经长猫了。
白仔心安理得趴在行李箱中间的位置,面对众人凝视,没有离开打算,反而舔舔爪子。
十一化身大暖男,叼起白仔的后脖,帮忙把猫从行李箱叼出来,为此还挨了白仔一飞爪。
玄关传来动静,陈祉过来扫视四周,“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几个管家和阿姨们都在,个个面如死灰,气氛严肃隆重。
陈祉先看南嘉,她格格不入,轻松愉悦,蹲下来去整理地上的行李箱。
他这才注意行李箱的存在,“你要出去吗?”
“嗯。”南嘉揪着兔耳朵,慢悠悠,“去北城。”
“怎么突然去北城,什么时候回来。”
“只是出去演出,又不是不回来。”她难免好笑,“你怎么这么紧张。”
“只是演出?”
“是啊,外婆和你都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她没只说外婆。
她把他也捎上,和外婆并列放在一起,两人一样的重要,她不会离开他们。
陈祉双手自然垂落,神色回温,瞥向那群人,“她去北城演出,你们围着做什么。”
一群人聚集杵着,阵仗整得南嘉要离开。
“太太这次去的时间比上次要久,我们觉得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想跟着过去。”Vera说,“当然,为了不被媒体口诛笔伐奢侈铺张,我们不会带太多人,除了我之外,再带八个阿姨就够了。”
Vera又说:“我负责太太的衣着搭配,还有阿姨负责梳妆,头发保养,饮食这边也需要两个人,日常出行再配两个。”
南嘉打断:“真的不需要,我和大家每天都要排练,回去就和朋友睡一个房间,你们跟过来算什么。”
“但是……”Vera说。
“没有但是,谁都不许跟来。”南嘉着重强调一个人,“尤其是陈祉,你前阵子事那么多,年底就好好休息吧。”
她特意点名最喜欢作弊的一个。
“知道了。”被点到的陈祉气定神闲,“年底我有很多事要忙,你就算求我,我都没空去。”
“最好不过,这几天你们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北城气候不比港岛,温度早已降至零下,除了演出服,保暖的衣物也要准备,Amy办事能力不比Vera差,南嘉都交给她去办。
临行前,南嘉带一份报纸去探望外婆。
维港的刑事案件闹得沸沸扬扬,不止港星社,所有媒体都有报道。
国际罪恶多端的通缉犯,临终前指出背后真凶是周家夫妇,这种新闻在众多女明星嫁进豪门,大婆二婆撕破脸,豪门私生子抢夺家产中显得格格不入。
目前警方将两个人逮捕,等待调查,白母最后交给南嘉的U盘尤为关键,大幅度缩减调查时间和难度,等待判决即可,哪怕不是直接死刑,两夫妇上了年纪,大概率是会被折磨死在监狱里头。
外婆对文字一知半解,繁体更不认识,南嘉把上面的一张照片指给她看。
“他们两个是害死爸爸妈妈的凶手。”南嘉蹲下来,拉着外婆的手,“现在被警察抓去坐牢了,爸爸妈妈终于可以安息了。”
怕外婆听不清楚,她反反复复强调。
老人家苍老僵直的面孔,慢慢露出笑,似乎听懂了,摸她的手背,“清喜,我们回家吧。”
冤屈清除,老人家的愧疚尚在,不论如何,她是这件事件里无法脱离的参与者,病症可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南嘉本打算让外婆一直留在这里,老人家又常念叨回家,不得不考虑是否把外婆送回苏南的老家。
抵达北城后,南嘉才看见保镖团队也跟了过来,不止是保护她,还有港舞整体。
平时大家基本上都在团体训练,这边不会有危险,保镖的作用是最多帮忙拦截粉丝。
陈祉说他忙,南嘉很少打扰他,一天只打一个电话,其余时间在剧院排练,结束后会陪队员们逛一逛周边。
她不算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刚去港岛不适应,来北城也不适应这边温度,团队里的女孩们直嚷嚷冷,但见外面雾凇别致,又能顶风寒出去瞧新鲜。
个个身子骨在外面寒风吹,再去朝阳区吃顿铜火锅暖暖,冬天的气氛比港岛浓重新鲜。
港岛吃的火锅以鲜味为主,北极贝,鲍鱼,花胶等调制锅底,来这边点的都是北方口味的菜系,酸菜,冻豆腐,牛骨髓,还有特色烧糖饼,麻酱里面有她们吃不惯的腐乳,最后只用小醋碟。
聚一起难免讨论八卦,最让大家感兴趣的就是年后陆导想来舞团选角的事。
“陆导不是选了白思澜吗?”有人困惑,“她不参演了吗?”
“肯定演不了了,本来陆导就对她摇摆不定,现在自己名声不好,周家不是也出事了吗,没这层关系,陆导才不会理他。”
“周家的事是真的吗?”
扯到刑事新闻,一群人声音不自觉放低。
跨年夜的事,新闻都有报道,但只择重点,告诉全港居民,重刑犯和团伙已被逮捕,同时牵连出幕后大鱼周家老总和夫人,两人目前被逮捕调查。
这事让周家的股票差点跌到底,资产缩水,周今川无法力挽狂澜,周家彻底走向衰败。
这些是大众知道的,至于其他的小道消息并未泄露,那天被重刑犯丢下水的女孩身份以及陈祉和南嘉露面的细节,并没有上新闻,更没人知道南嘉父母被重刑犯所害的陈年旧事。
因此没人问及南嘉,她混入吃瓜群众,只听他们讨论,偶尔出神。
小乔陪南嘉围坐一桌,注意到她异样,“嘉嘉,你没事吧?”
南嘉抿口气泡水,“怎么了?”
小乔略显担忧,“张老师说你今天排练状态不太好,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乔身体痊愈,重新回归群舞行列,训练状态比之前更好,对这次演出信心满满,反过来担心南嘉是否因太紧张。
“没事。”南嘉说,“不是状态不好,我想调整最后一幕的情绪变化。”
上一次演出,她自我感觉良好,现在想来,并没有演绎出妮姬娅的心理路程。
妮姬娅最后的释怀到底在释怀什么。
很多人包括张老师在内理解是对男主索罗尔的释怀。
她现在意识到,不止如此,妮姬娅最后还有对生命的释怀,对所有释怀。
丝带断裂,割舍全部。
具体如何表达得靠自己来演,和上次出演不一样,所以这两天排练让人感觉力不从心。
陈祉这些天如他所说,真忙得不见头尾,回信息的字都很少,她知道他不喜欢发消息,所以大部分情况是她主动分享一些日常。
演出这天早晨,北城上空彤云密布,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三两小时才见日头。
中央商务区拔地而起的大厦顶楼停机坪,一架主旋翼长约十九米的空客直升机缓缓降落于此,周遭来不及扫净的积雪以自身为中心点扑簌簌拨开。
几个位高权重的高管西装革履,迎笑等候,最前方的男人身子卓越拔群,当陈祉从直升机登梯下来时,二人各有各气场,旗鼓相当。
撇下周家后,陈沈两家项目另召晏家加入,几家上辈人多有往来,由于距离相隔较远,小辈们生疏。
陈祉大步流星过去,“好久不见,晏二哥。”
眼前男人就是陈夫人经常念叨的家和万事兴成功人士,年轻英俊,丝毫看不出已经结婚并且有孩子的人。
据说他们家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惹得陈夫人羡慕不已,不止一次在陈祉耳边念叨晏家的孩子,恨不得把人家孩子拐到自己家里。
“好久不见。”晏千简单招呼,淡淡瞥眼他,“今天下雪,你穿这点?”
陈祉来得匆促,下午过来,明天就要走,没顾得上港岛和北城温差巨大,平常衬衫长裤,最多披件外套,挨不过这边雪天。
薄外套不御寒,陈祉不以为意,“没事。”
他接受旁边几个生疏的高管问候后,先入正厅。
有长辈的薄面情分,会谈愉快顺利,打个照面的事。
会议结束,晏千见陈祉起身,没有逗留之意,“下午你有其他安排吗?”
“嗯,怎么?”
“陈伯母说你这辈子不打算孩子,希望我们给你做思想教育。”晏千言简意赅,“最好让我带孩子陪你们夫妻吃顿饭。”
陈祉不意外,就知道陈夫人主动给他申北城的航线没好事。
到底是低估她这个儿子。
孩子不是劝劝就能生下来的。
哪怕陈祉见到晏家一家子阖家团圆,哪怕对方的龙凤胎再可爱,他并不会改变想法。
但南嘉,就不好说了。
“你今天没空的话,饭局就改作明天。”晏千没有强人所难给他们劝生的打算,不过这顿饭,作为东道主肯定少不了。
陈祉应付下来,要走时一旁的晏家叔伯凑上前套近乎,拿出一根特供长烟,分别要递给他们两个。
晏千摆手。
叔伯一拍脑袋:“瞧我这老糊涂,给忘了二少是妻管严,不能抽烟。”
说着,晏叔伯恭恭敬敬向着陈祉,“陈少。”
陈祉谢过,“我也不抽。”
“……”
又一妻管严。
剧院七点演出。
港舞一点就有做准备,队员陆陆续续化妆,整理发型后再去外面吃饭,北城的雪下得断断续续,不留神功夫新雪压旧雪,地面覆一层白绒毯,苍劲老松树上,一滩滩积雪卧伏。
十几个队员出去吃饭,回来后都不见踪影,从来没见过雪的南方人,看到雪不是拍照就是哼哧哼哧堆雪人。
张老师在群里催集合,南嘉回去路上,接到熟悉的号码。
陈祉忙里抽空,竟然知道她演出时间,赶在之前给她加油。
接通后,南嘉问:“你忙完了吗。”
“嗯。”那边声音隐隐传来风声。
“我们就要演出了。”她说,“你想不想看。”
“好。”
“那我让Amy多拍几张照片。”她说,“或者录像也行,到时候发给你。”
“为什么让她拍。”
“那还能让我自己来拍吗,我们是要上台表演的。”南嘉煞有介事解释,“她的拍照技术很好的。”
那边嗓音懒洋洋地回:“我不能自己拍吗?”
“你自己怎么拍?”
陈祉淡笑,凝聚的视野里倒映着前方熟悉的纤细身影,“能拍。”
“怎么可能。”南嘉心里还是隐隐有点奇怪,“你在梦里拍吧。”
他唇际笑意更深,“北城下雪了。”
“是啊,有点冷。”南嘉点头应付后,陡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下雪了?”
“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