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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六月天, 娃娃脸。


    刚刚过去的十二时辰里,一会儿是甜甜蜜蜜的太阳,一会儿又是乌云压境。


    乐野的心情起起伏伏,找不到落脚点, 尤在此刻, 贺兰山在极远处连绵, 若隐若现,细雨笼罩了整个银川大地,不是欢歌,又是离别。


    他把自己想象成西北袤野里的一粒沙, 追着风跑,没注意淋了一身的雨, 于是在沙土里滚成一个胖球……乐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旁边稳重的男人看他一眼,他瞪了回去。


    昨天傍晚, 他被凌唐克制地拥完, 回房车洗了把脸, 出来接到隋寂的视频。


    对方最近又春风得意起来, 人一高兴就犯贱, 非拉着乐野一起欣赏小片儿。


    视频里, 隋寂趴在床头给他看电脑里的画面, 两个男人狂得乐野没眼看。


    咔哒, 凌唐进来,眉毛一挑,接着嘴唇下压——


    乐野一看……完蛋,又生气喽。


    乐野把锅甩给隋寂,隋寂挨了刺儿, 口不择言地骂:


    “你肯定不行!”


    骂完开溜,把尴尬重新仍回给乐野。


    乐野抿着唇想了会儿,委屈,明明被追,不仅要求抱抱,还得哄人:


    “隋寂说,喜欢一个人会想做些亲密的事儿。”


    他还提隋寂,凌唐冒火,但该教的还得教,叹了口气:


    “会,但没必要总跟别人讨论这些。”


    乐野没有跟谁讨论过,只有隋寂,他犟嘴,说是对方让他看的,而且也只是看看,或者说学一学,以防将来……发懵。


    “不用跟他学。”


    “那跟谁?你?你跟个和尚似的,还不让我说这些……”


    乐野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心惊,他该不会真不行吧,所以禁止他发起相关讨论。


    他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狐疑地扫视,凌唐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我只做不说。”


    “那也没见你……做什么……”


    “时机不到,你想现在?”


    “没……”


    乐野缩了缩脖子,想象了一番不可说的场面,确实……不到时机,他还没准备好。


    “不要瞎想,不要跟别人瞎求教。”


    凌唐说完,单手揣起摇粒绒,小狗一直哼唧,还想撒欢。


    乐野直到他出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是吃醋。


    凌唐吃醋?!乐野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他以为凌唐不愿意跟他说这些悄悄话,现在想想,他每次说,总有个“隋寂说”,怪不得……啊,乐野又翻个滚儿。


    傻样被去而复返的一人一狗撞见。


    摇粒绒最喜欢打滚,小短腿爬不到床上,在地上有模有样地演示,似乎在教乐野什么才是更加可爱的翻滚。


    乐野坐起来,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今晚你去酒店住吧。”


    “哦。”


    哦?!他都不问问为什么?!


    乐野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激凌,锁了一口,用力咬下一口,挑衅似的看着凌唐。


    对方失笑,过来摸了摸他的“狗头”,正经但超坏:


    “我以为你晚上跟我同处一个空间会把控不住。”


    要点脸吧。


    乐野发现这人不要脸起来也比他高很多个段位,脸红了一瞬,用冰激凌贴在脸上降温。


    他以后还是只做别说吧。


    啧。


    乐野有些春心荡漾地投入工作中,今天整整耽误了一天,他的表白礼还没成型呢,得趁今晚熬夜赶个大概,所以得让凌唐住酒店,不想打扰他休息。


    最主要的是,他会管着自己早睡觉。


    “摇粒绒肯定很吵,不是吃就是拉,你把它带去酒店训练训练,别吵我睡觉。”


    “?”


    摇粒绒歪着狗头,似乎在想他是怎么说出如此狗屁不通的屁话。


    凌唐猜到他要赶活儿,没说什么,便点了头。


    晚饭还是榆林特色,不过没像中午那么大阵仗,几人找了家小馆,简单吃了口。


    “你俩还挺纯爱的哈?”


    听乐野说俩人晚上一个房车,一个酒店,不禁诧异,三个女人似笑非笑。


    乐野抚着摇粒绒从帆布袋里漏出的狗头,假装没看懂她们的表情。


    “汪呜——”


    摇粒绒超会撒娇,很快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抢着撸它狗头,连乐野什么时候悄悄溜走都不知道。


    为了早点休息、明天精神送礼,乐野抓紧时间忙活。


    欢欢喜喜地干了大半夜,高高兴兴地睡去,谁知早上就是坏消息。


    凌唐公司被人举报行贿,勾结医院抬高药价,当地纪委请他走一趟。


    “啊?”


    乐野只出了一声,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件事无论真假,都超出他的理解认知,他完全不懂,但坚信凌唐不会干坏事。


    凌唐让他放心,绝对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地追他。


    但,凌唐的表白只能延后。


    “等我回来,让你安心地被爱。”


    这人的情话如今张口就来,乐野很喜欢,但此刻有点难受。


    “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


    凌唐坐着,仰头看站在他腿间的乐野,用手指点点他的手背,安抚地浅笑:


    “很想,但你见不到我,更着急。”


    他又重复一遍“等我回来”,乐野点头。


    “你现在就走吗?”


    “送你到银川,郭军在当地找了个司机,到时候跟你换着开车。”


    乐野眨巴了下眼睛,没有哭,但已经开始想念。


    西北的夏天狂野而温柔,风不羁地拂过人的面庞,留下点点温情。乐野抹了抹被风吹出来的眼泪,无声叹气。


    越靠近阿勒泰,风景给人的感受越发震撼,他想跟凌唐一起看。


    “我会很快回来。”


    凌唐不知多少次跟他不厌其烦地强调,不凶也没有不耐,若不是还开着车,他一定探身过去为他抹掉所有委屈。


    “各位注意,即将进入银川。”


    郭军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乐野应激地打了个颤,怀里的小狗呜咽一声。


    凌唐心疼得要命,知道他这是分离焦虑,罪魁祸首是自己,他温柔地再次承诺:


    “我保证尽快处理,飞机落地第一时间告诉你,事情解决完也第一时间回来找你。”


    郭军带着三位女士在市中心休整,两人直抵另一方向的机场。


    最后的一小段路,凌唐反常地喋喋不休,乐野始终沉默。


    直到地下停车场的拐角,乐野勉强作笑:


    “你快走吧,好啰嗦,我会等你的,一直。”


    凌唐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还有他的,然后双手一掐,把人连狗拽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冲小狗“嘘”了声,摇粒绒懂事地拨弄旁边乱晃的安全带。


    “要亲吗?”


    “外面有人。”


    “看不到。”


    “……要。”


    乐野却用手挡住逼近的双唇,偷笑了一下,让他等等:


    “我在网上看到一种接吻的姿势……唔,是这样亲的……”


    他一手勾着凌唐的肩,一手指着自己的嘴唇让对方看,用力把上嘴唇往外拉,然后收回上嘴唇,再把下嘴唇伸出去,收回,让凌唐学:


    “你伸下嘴唇,我伸上嘴唇,这样就对到一起了,超好玩。”


    凌唐没反应,他又模拟了一遍,还使劲瞪着斗鸡眼往下瞥,然后抬眼,却见对方偏着头笑了起来,还是收不住的那种,以至于他用拳头抵住了双唇。


    “喂——”


    乐野气得脸红,等他含着笑意转过头,他戳了戳对方的胸口:


    “再笑你就跟摇粒绒亲……呜……”


    一人一狗同时发出“呜”的动静,大的被吻,小的被挤。


    乐野脑中一片空白,接着是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他被刺激得浑身打颤。


    不同于酒店那个唇与唇的相贴,他感受到一片灼热,顶撞,纠缠,奔涌,直至他的胸腔。


    乐野快要窒息般的趴在始作俑者的胸口,大口呼吸,冲小狗说“嘘”。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瞎撩了,真的——遭不住。


    “我爱你。”


    凌唐的声音沙哑、低沉、动听,他又小幅度的颤了下,然后听见对方近在耳畔的轻笑。


    被深吻,用力喘了两下,抬头,红着眼不知死活地命令:


    “这不算表白,等你回来重新、隆重地表白,还要……隆重地亲我!”


    “可以。”


    数秒后,凌唐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轻轻贴了贴,然后笑着开口:


    “其他的,可以吗?”


    “什么……”


    乐野重新把头埋进某人的胸口,悄悄往后挪了挪,两耳通红。


    这人还是只做不说的好!不,也别做了……


    片刻,乐野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目光不舍地流连,然后附在耳边:


    “轻轻的哦。”


    他知道羞,也知道大方地回应,然后得到一下重重的亲吻。


    时间快要到了,乐野渐渐回神,又开始不舍,但他知道凌唐的担忧,所以刚才滑稽的一番表演是想让他没有负担地走。


    不过说起亲吻,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醉后的求吻。


    “你那时候,怎么亲我的?”


    要也是这样,他怎么毫无印象,马奶.子酒不烈,不至于醉到断片吧?


    “你觉得是哪样?”


    “这样……”


    乐野又开始耍宝,凌唐又笑起来,然后让他闭眼,落下的唇轻缓而温暖。


    额头,眉眼,唇角。


    记忆倒放,痛苦与甜蜜如潮水涌来,乐野静静和喜欢的人相拥。


    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爱得小心、克制、怜惜、不舍,凌唐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甚至是加倍痛苦吧。


    乐野终于释怀,在他委屈、难过以及渴望爱的三年里,其实并不孤单。


    遥远的阿勒泰没有海,只有永不休止的风,永不落幕的太阳,缠绕成浓郁而旷远的爱。


    他抬起头,学着凌唐的亲吻,捂着摇粒绒的耳朵,悄悄讲了一个秘密:


    “我会听着你喊‘高哈尔’的声音……”


    最后两个字,只有凌唐听得见,他滞了几息,万分怜惜地回拥。


    第42章


    “成蕤真是, 人不可貌相啊。”


    乐野靠着车窗感慨,手掌一下一下抚着摇粒绒的狗头。


    乐知昭哼笑了声,打量他一眼:


    “你俩同个型号,看着越乖, 行事越野, 都很会找男人嘛。”


    乐野听得耳红, 立起眉毛:


    “说她呢,说我干嘛。”


    “我又没说错。”


    乐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不过属实有点吃惊,他都没来得及从凌唐的吻里投入到对他的思念里, 就吃了好大一个瓜。


    两小时前,乐野驱车银川万达, 刚停好车,就见乐知昭拎着个袋子朝他走来。


    “你男人走啦?那你刚好收留我吧,这春天都过去多久了, 你们还一个二个陷入爱河了……啧, 什么眼神啊, 开车门……”


    乐野等她嘀嘀咕咕着把一袋零食扔到副驾驶, 然后才下车。


    “怎么了这是?你跟成蕤俩吵架啦?”


    吵架也不用挤到他车上来吧, 等会儿还有个司机要上这趟车呢, 总不能让司机在后面躺着吧。


    乐知昭走过来, 哼笑着说:


    “你司机被人截胡了。”


    五分钟后, 乐野得知了成蕤对他司机一见钟情并表白,然后对方痛快答应,俩人决定搭伙开车,把乐知昭挤到自己车上的全过程。


    剩下的路,不会再经停城市, 如果需要在服务区留宿,乐知昭再和男司机换过来。


    白天,就留给那对“新人”卿卿我我吧。


    司机名叫展成志,标准的陕北汉子长相,个子不算太高,但魁梧,身材跟郭军差不多,但嘴巴会说,一句“朋友们好,吃咧么”就把成蕤迷得不辨东西南方。


    六个人吃完饭,两人落人一步,然后就一个表白,一个答应,牵了手。


    “这话哪里有意思了,‘吃咧么’,笑死……”


    乐知昭直到开离银川市区,还在吐槽,倒也不是嫉妒或是别的坏心思,就是女孩们之间特有的揶揄,怼完人,还要说一句“真好”。


    “你也谈一个。”


    乐知昭立马瞪起眼睛,偏了偏头:


    “最烦你们这样的啊,自己谈个恋爱恨不得都赶紧配对……”


    乐野没等她说完,立马举了举手:


    “我可没这么想啊,逗你一下呗。”


    摇粒绒在他臂弯里轻轻叫了一声,小狗聪明得要命,能听懂“逗”这个字。


    乐野一手顺着狗头,一手那只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他现在又进入了不急不忙的找灵感阶段,表白礼物做好了,不用他再赶活儿。


    “你男人没事吧。”


    乐野听着这冷不丁的关心,心里温暖,但实在被这三个字弄得别扭:


    “能别老说‘你男人’么。”


    “那说啥,你老公,你爱人……摇粒绒他爹……”


    “……随你。”


    虽然乐知昭说话总是毫无顾忌,但乐野挺喜欢跟她聊,他没什么朋友,更别说能给他的感情状况提建议的亲人,两个人一路换着开车,天南海北地聊,时间竟比想象中过得快。


    对凌唐的思念也淡了不少。


    三天两夜后,晴空万里的上午,三辆车依序进入阿勒泰地区。


    裴筠和裴莘俩人已在市区最好的新疆菜馆定好了桌,正是旅游旺季,吃饭的人实在太多。


    “哟,这男女干活、搭配不累……”


    裴筠还未说完,裴莘环视一圈,惊喜地疑问:


    “凑了三对儿?我大外甥孤零零地回南京了?”


    乐知昭笑起来,搂了搂乐野的肩,说:


    “那感情好,乐野是我的了,我光明正大地挖你外甥墙脚。”


    乐野立马捣了捣她,大姨、二姨毕竟是长辈,他纵使没有太多和长辈打交道的机会,也知道年纪大的人比较传统,不太能接受同性之间的恋爱。


    说起同性恋,他其实都毫无概念,自他明白什么是“喜欢”,就宣布了“喜欢凌唐”。


    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罢,都跟他没关系,他是“凌”性恋。


    不过凌唐呢?


    三年前,他傻得只知道喜欢上了凌唐,根本没考虑到性别问题,自然不会问凌唐爱男爱女。


    大前天凌唐飞机落地时给他打的电话,当时他们正在服务区休息,他悄悄走到一边,后知后觉地问了这件事。


    凌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


    “我一直都是。”


    “啊,那你为什么一直拒绝我。”


    凌唐似乎没什么办法地叹了口气,继续担起教人的职责:


    “并不是两个人取向相同就能看对眼。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高哈尔,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是我。明白了吗?”


    绕了一圈,凌唐回归正题,回答他:


    “你不懂,我怕带坏你。”


    乐野觉得自己跟玩解密游戏一样,每靠近凌唐一寸,就得知一个他饱含爱意的秘密,全都是有关于他。


    他欣喜,但也渐渐开始心疼,自以为的勇敢、热烈,或许给那时候的凌唐带来许多心理负担。


    他对自己好,没有杂质,没有目的,就连犹豫也带着爱惜。


    他有着长者的责任感,一直教导,一直克制,源头都是难以明说的爱。


    乐野的委屈烟消云散。


    或许这三年,他迟来的寻找也是一种等待,等他再长大一些,等他真的确定性向。


    乐野今年二十一岁,前十八年仿若原始野人的成长,后三年在凌唐或近或远的指导下飞速长大,至此光风霁月,喜乐与爱同时到来。


    乐野苦笑,现在回头想想这一路走来,假如他是凌唐,路遇“黑户”的第一反应就是送到派出所吧,更别提教导,然后产生情愫。


    他心潮沸涌,幸亏是凌唐,所以有五岁那年对未来无尽的希望,所以有十八岁那年对美好人间的向往,所以有二十一岁这年的圆满顺意。


    他看见裴筠、裴莘略带探究的眼神,羞涩而坚定地承认:


    “我跟凌唐在一起啦。”


    乐野明白了凌唐所有的迟疑、小心和微妙的负罪感,既然他不好向世人宣告他们的感情,那以后就都由他来。


    即使将来要面对的凌唐的父母,乐野此刻信心百倍,完全可以拿下。


    大部分人对美好的爱情都是祝福,裴筠和裴莘也只愣了一瞬,立马拍手:


    “我就觉得有点什么小火花,这不到半个月,火花变烟花啦,小伙子不错!大姨二姨等会儿给你封个红包,多亏了你啊,凌唐老树开花了,祝你俩长长久久。”


    谁都喜欢被祝福和被喜爱,乐野当即甜甜一笑:


    “谢谢大姨,谢谢二姨!”


    “小嘴抹蜜了似的,再不是刚开始装深沉那样了哈。”


    乐知昭笑着揶揄,引来一片笑声。


    窗里人声鼎沸,窗外阳光灿灿,乐野笑着默望远方,艾伊木,我很开心。


    有人离去,有人到来,乐野不再像小孩子似的失控、哭泣,他在爱里迈向人生的新篇章。


    艾伊木永远在,高哈尔也是。


    他们的骨骼在岁月里逝去、变样,却更加饱满、精神。


    品味过人生五味后更加坚定和强大的高哈尔回来了。


    阿勒泰,永为他葆有热烈和果敢。


    乐野作为从未游玩过阿勒泰全部景点的东道主,只能请大家吃个中、晚餐,也没什么向导的作用,索性雇了个当地导游,带着他们去喀纳斯、五彩滩等景区游玩。


    而他自己,则在第二天早晨独自驱车回了茹扎村。


    谁知才出发没多久,到阿勒泰市检查站的时候,乐野发现自己的身份证没了。


    他才拥有了三年的身份证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进阿勒泰之前还在,他给乐知昭打了个电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丢了。


    他又变成“黑户”了。


    好在驾照在,乐野跟检查站的人求了半天,并用哈萨克语准确地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和村庄情况,对方才放他走:


    “抓紧去镇派出所补办。”


    乐野连连答应,无奈,回茹扎村之前得先在克墩镇待半天了。


    派出所户籍科的民警竟然还是三年前的那一个,听说他要办身份证,还惊讶了一瞬:


    “当黑户上瘾了啊。”


    乐野不好意思地笑笑,对民警说:


    “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民警给他登记信息,一边写,一边抬头:


    “这次不麻烦,上次撒……多亏了你哥帮忙,到处找人开证明、说情况,才在两个星期里办好了,要不然你这十八年的黑户历史,难啊,你那作孽的爹啊,还不如一个多年没见的哥……”


    民警许是关心,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


    乐野早已愣住,他哥?


    除了凌唐,再没别人。


    可那时候,他被凌唐怒气冲冲地塞到了交警车里,然后就断了联系,是交警带着他到镇上办身份证和户口的,只花了两个星期。他还感叹过,派出所的效率太高了。


    半个多月后,他在克墩镇医院见到凌唐,对方也从没提过这事。


    他在到达克墩镇医院之前,是怎么一趟趟帮忙跑手续,一次次找人开证明的,乐野都不知道。


    “……喂,好了,回家等电话吧。”


    “哦好,谢谢您。”


    乐野神情恍惚地走出派出所,只觉满心酸涩、饱胀。


    他昨天还在感动,凌唐的爱悄悄、寂静,此刻他揉了揉泛红的眼尾,彻底醉倒在他密不透风的深沉爱意里。


    他还有多少未能言表的爱,乐野揉着眼睛回到车里,一路激动地回村。


    茹扎村还是老样子,他和艾伊木的房子也还是紧挨着,无比温馨,时时待他归。


    乐野回到木工房里,顾不得吃,顾不得收拾车上的行李,抱着摇粒绒打开了艾伊木的门,跟她说我回来了,跟她说有爱很好,跟她说他一直在。


    然后又给摇粒绒喂了饭,把手链小心地放进百宝箱,拍照。


    接着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一百五十一朵干枯的玫瑰逐一做成标本。


    最后,他等夕阳偏西,跑进阿勒泰的夏天,跑进永无黑夜的风里。


    八九点钟,夕阳久久高悬,半边天都是火一样的红,微风习习,草木摇摇,阿勒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朵云彩,都无比瑰丽、壮阔。


    他追逐着太阳,直到兴尽,奔进凌唐密不透风的爱——


    “凌唐,我至死不渝。”


    这一场梦,终成真。


    第43章


    比起日日如织的游客量, 阿勒泰机场小得可怜,站在门口便几乎能一扫全览。


    但乐野压根找不见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垫着脚尖,人群里混钻, 就是寻不到人。距离凌唐落地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他翘首以盼地仿若苦等了数十年的望夫石。


    找得辛苦, 也累得紧——一手抱着“糖果花束”,一手扛着冰糖葫芦串,累还好,主要是引人侧目, 怪不好意思的。


    “凌唐——”


    连喊三声没人应,但那张帅的无与伦比的面孔似乎朝他这边张望了一下。


    乐野欣喜若狂, 突发奇想,要给他一个与众不同的接机告白。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咯——”


    阿勒泰就是阿勒泰,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包容得很。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看到大夏天有人卖冰糖葫芦的时候同时愣了一瞬, 接着乌泱泱过来。


    “我来一串……”


    “别挤, 我要两串……”


    “妈妈我也要……哇哇别挤我……”


    “阿勒泰文旅局就是花样多哈, 来五串!”


    刚开始只是一个人要, 但人多的地方容易产生从众心理, 几秒钟的功夫围过来好些人, 争着扫码, 但乐野根本不是卖糖葫芦的,哪里来的二维码,有外地游客背着现金,往他背带裤缝隙里塞,场面十足热闹、搞笑。


    乐野满头大汗, 却是挤不出来,更加看不到心上人了。


    与此同时,被挤到机场门口的凌唐戴着墨镜,手插口袋,一身短袖、工装短裤帅气得很,只是嘴角压不住,十分好笑地看着自家傻子。


    热闹看够了,冰糖葫芦也快被抢完了。


    凌唐在保安疏散人群并准备围堵“肇事者”之前,快步挤进人群,拎小鸡似的把乐野拽了出来。


    “谁啊……”


    “你的心上人。”


    凌唐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一句,满意地看到乐野又惊又喜的表情,接过仅剩两根糖葫芦的糖葫芦架,还有一大捧“糖果花束”,愣了愣,然后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耳朵尖。


    “……凌唐,我爱你,我答应你的追求了!”


    接着,穿着背心、背带裤的男孩原地一蹦,蹿进了高大男人的怀里,男人两手被占住,只用胳膊圈了圈男孩的后腰,男孩立马用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侧目的游客愈发多起来,有的稀奇,有的吃瓜……乐野把头埋起来。


    “你怎么想的阿达西,跑机场卖糖葫芦?这叫扰乱公共秩序知道不知道?!”


    一个保安走过来,瞪着凌唐怒气冲冲,要不是当下要打造“友好旅游城市”,他高低得把这人揪去警局教育一番。


    “真的抱歉,家里小孩脑子刚治好……”


    “赶紧走吧。”


    凌唐又往上兜了兜怀里的“脑子不好小孩”,在保安从愤怒瞬转为同情的目光里快步离开人群。


    一刻钟后,开往阿勒泰市区的路上,某条分叉小路。


    “我跟你说……唔……”


    从上了车,乐野的嘴巴就没停过,从夸凌唐好帅,到终于可以展示自己准备了许久的“糖果花束”和冰糖葫芦,再到三年前被两个叔叔摔坏的“糖果花束”,最后到一个月前被那个对家污蔑抄袭……嗡嗡嗡,劈里啪啦,凌唐觉得三年前那个早冬的小乌鸦又回来了。


    他还没正式表白,他已经说了“我答应”。


    他还没甜蜜亲吻,他看似已经忘了这件事。


    很急,怎么不急。凌唐甚至连安全带都没解开,探身过去,吻住絮絮叨叨的嘴唇。


    想了很久,用力碾磨,缠绕,追逐,逗引,掌控……


    乐野被吻得气喘吁吁,抬手推人。


    凌唐离开,在心里默数十秒,只等他将将匀了气息,扯掉两人的安全带,把满脸通红的心上人抱坐到腿上,继续亲吻,动作慢下来,极尽温柔。


    午后,斑驳的阳光透过密叶,成星光,成柔软的纱,笼着大地,还有两个相拥的身影。


    “我爱你,不如山巍峨,也没有太阳热烈,只提一盏灯笼陪你迢迢万里,你愿意吗?”


    “……嘘。”


    “还没说完……欢迎回家,跟我走吗?”


    乐野完全傻掉。


    他还半张着被吻得红肿的唇,嫣红舌尖因欲言又止而微探出一点,凌唐用力吸气,凭巨大的克制力抑住更进一步的冲动,揩了下他唇角的吻渍,笑着吻了吻他的眼睛。


    “不愿意?”


    傻掉的人终于回神,用脑门磕了磕宽阔坚硬的胸膛:


    “回家,是什么意思?”


    他怕自己猜错了,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凌唐不绕弯子,直接告诉他,他和他的新家就在阿勒泰,他姥姥家曾经的小区。他本想买下姥姥原先的房子,但后来的住户不卖,他便在那个小区里挑了个一楼带花园的跃式。


    房子被精装修过,户主没来得及住就举家搬迁了,他今天拿到钥匙就能入住。


    乐野懵懵地听完,眨了眨眼:


    “你公司不要啦?”


    凌唐亲亲他的大眼睛,笑着说:


    “不要了,你养我吧,小网红。”


    “好!”


    两人在小树林边上温存了好一阵子,二十天没见,都是满腔思念。


    “真要卖公司啊?”


    说把公司卖了——凌唐倒真的这么想过,但尚无能接手的人,而且那帮员工基本都是初创团队,对他情感很深,不是那么容易就割舍的。


    或许往后,在阿勒泰开个分公司也好。


    眼下不急,他处理好了被恶意举报的事情之后,又给自己放了十天假,后面的事慢慢规划。


    但他决定先拿这件事逗逗乐野,看他准备怎么养自己。


    “你不愿意?刚我的表白,你也没说愿意……”


    他用冷冷淡淡的声音质问,乐野听出一丝委屈的意味,觉得新奇,立马小鸡啄米般点头:


    “愿意,超级愿意!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愿意,我爱你……呃,比山……呃,说不出来这么文邹邹的话,我爱你重于我的生命。”


    我爱你重于我的生命。


    什么山啊海啊,乐野讲不出这些话,却误打误撞地说在凌唐的心尖上、骨血里,直白,但意义深远。


    凌唐失笑,又吻了过去,他如今跟刚开了窍似的才会说爱,自觉高雅、深情。


    但比起乐野不加雕琢的爱,他差了好多。


    为了掩饰满溢的情绪,他转移话题,逗小孩:


    “亲的还满意吗?”


    “满意。”


    旁边静了一会儿,凌唐疑惑地看过去,看见一张绯红的脸。


    乐野注意到探究的视线,抬起头,害羞但大大方方地:


    “你硬.了。”


    “咳……”


    凌唐咬牙,破孩子还是不要懂太多得好。


    上次在机场,他是为了缓解他的分离焦虑情绪,才忍着脸皮说那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话,自认还算委婉,结果被乐野这么现学现卖一番……不知羞耻。


    “我也……”


    “恩。”


    乐野觉得他就是不好意思说这些,他自认没什么的啊,偷偷笑了一会儿,算了,还是不惹人了,毕竟是个“只做不说”的主……他今天还没准备好呢。


    一小时后,“白桦人家”小区。


    凌唐带着乐野进去看了一圈,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实际效果,很满意。


    一楼是厨房、餐厅,还有一个客卧、卫生间,二层是书房还有两个卧室,视野极佳。楼后是一小片花园,也能当菜地,那家人许是有小孩,还留下了一架半月秋千。


    “我有家了。”


    乐野抱住人,痴痴地看,傻傻地笑。


    “恩,你有家了,走,我们去过户……带身份了吧?”


    “……要身份证干嘛?”


    “房屋共有,要写你的名字。”


    “……”


    乐野简直张不开口,他身份证早在二十天前就丢了,在克墩镇派出所登记补办后,原以为很快就能领到新的身份证,谁知户籍系统出了问题,要他再等十天,给他开了临时身份证,这才能来阿勒泰机场接人。


    凌唐听完,轻轻蹙眉,是他大意了,就算乐野没丢身份证:


    “户口本带了吗?”


    “没,谁没事装着户口本啊。”


    说的也是,凌唐便问房主能不能过两天再过户,谁知那人急着走,晚上的飞机。


    无奈之下,凌唐先把房子落在了自己名下,后面再加。


    一切搞定之后,已是半下午,凌唐在飞机上吃的那点飞机餐早就消化完毕,问乐野是回茹扎村,还是先在这里住一晚。


    “吃完饭,我们回去好吗?”


    乐野勾勾他的手掌心,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看自己的百宝箱。


    “……怎么才接电话,你男人来找你了是吧?”


    是乐知昭的电话,她们早在一周前就离开了阿勒泰,去喀什、和田继续自驾游了。最近两人电话挺密,乐野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和凌唐出什么状况。


    他听到“你男人”三个字,没再觉得别扭,嘻嘻笑起来:


    “他来啦,你要跟他说话吗?”


    “好啊。”


    乐野便把免提打开,往凌唐那边稍了稍手机,小声说“乐知昭”。


    乐知昭其实有点惧这人的冷脸,但相隔将近两千公里,她一点儿不怕,揶揄道:


    “凌大帅哥,一切都好?”


    “都好,多谢照看乐野。”


    “嗨呀……客气什么,你再不回来,我都准备挖墙脚了……哈哈别怒,祝你俩海枯石烂、天长地久,不过要提醒一句,小别胜新婚,悠着点哦,我们乐宝还小……”


    二十一岁的乐宝满脸羞愤,不等凌唐说话,啪,挂了电话。


    “挖墙脚?”


    “……她开玩笑的。”


    “哦。”


    “喂——我只喜欢男的,只爱你。”


    凌唐被讨好得舒心,但还得寸进尺:


    “现在不叫‘凌唐哥哥’了,也不叫‘凌唐哥’了,‘凌唐’也不叫了,开始‘喂’了。”


    在机场的时候,他听见对方直喊“凌唐”还愣了愣。


    总比“凌总”来得好。


    在济南的时候,他听见对方叫“凌总”,整颗心如入冰窟。


    “我已经很大了……跟你一样的男人……希望你不要再有任何顾虑。”


    他说得艰难而零碎,但凌唐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男孩想要告诉自己,他不是天真无邪的五岁,也不是懵懵懂懂的十八岁,他和自己一样,是成年男人,可以顶天立地,也能并肩。


    近黄昏,白杨、白桦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熠熠的,落在肩头无比温馨,林荫小道似乎没有尽头,爱意也无限悠远。


    他们并肩,朝日落的地方,朝太阳升起的每一天。


    凌唐脚下不停,一手勾着新家的钥匙,一手牵着人,俯身,轻轻啄吻他长大了的男孩。


    “你很大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44章


    “太好了, 我们现在就去拿!”


    一分钟前,乐野接到克墩镇派出所的电话,系统恢复正常,他再次拥有身份证。


    除了起止时间, 身份证和三年前的没有区别, 连照片都是同一张。


    但它又被时间赋予了新的意义, 乐野放在嘴边夸张地亲了一口,翻来覆去地看,就好像在看他和凌唐的结婚证。


    凌唐看破他的心思,悄声逗他:


    “你多赚点钱, 到时候我们办婚礼。”


    乐野弯着眼笑,用力点头。


    “赶紧收好, 别再丢了……欸,这就是你哥吧,上次……”


    民警尚未说完, 被他旁边高大的男人看了一眼, 并没有什么意味, 他却遽然消声。


    “知道了, 谢谢警察叔……哥哥。”


    乐野大概是兴奋过头, 民警能看得出来, 没说完的话也不说了, 招呼他赶紧回家继续乐, 被年轻男孩叫了声“哥哥”,心情也算不错。


    出了门,凌唐收回牵着人的手,淡淡重复他的话:


    “哥哥。”


    乐野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 讨好地笑,晃他的手:


    “你现在咋这么爱吃醋,我好喜欢——看来我得多找别人叫几声哥哥,这样就能天天看你吃醋了……啊,疼!”


    他的手腕猛然被人用力圈住,捏紧,甩开后抬起一看,一圈红色指痕。


    凌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怔了怔,没有疼惜,倒想要更恶劣。


    乐野忙收回手,开始翻旧账:


    “想当年我一口一个‘哥哥’,某人嫌我恶心,现在又惦记了啊,晚了。”


    见某人不吭声,他再接再厉:


    “也没见你叫个好听的,就知道‘你你你’的,大名小名加起来叫的次数都不够我两个手加起来的,别人谈个恋爱都是‘我的心肝’‘哦宝贝’什么的,到你这这么冷漠呢。”


    “艾伊木之前老给我塞狗粮,说年轻时候的爷爷叫她‘我的月亮’呢。”


    “我不管……”


    “嘘。”


    “嘘什么嘘,你就会让我闭嘴,还会……”


    “安静。”


    “小祖宗。”


    倏地,白杨小道只有风掀起树叶的声音,连小鸟都消停,提溜着黑眼珠,听八卦,看人害羞。


    乐野整颗心被泡了蜜一样,咕嘟咕嘟,甜到浑身沸腾,垂下头笑,又红着脸小声道:


    “你在说什么呀。”


    “……”


    凌唐偏头笑了起来,他实在拿傻气又纯真的小孩没办法。


    当然,肉麻死人的称呼他短时间内不会再喊第二遍。


    乐野也知足,当年那一句“高哈尔”让他回味了三年,就这一声,十年都幸福地冒泡。


    啧,小祖宗呢。


    克墩镇到茹扎村的路上,不算宽的乡道悠悠蔓至天际,两边都是无垠的牧场,不时有羊群晃晃悠悠地过马路,他们停车,再缓缓起步,也沾上自在的气息,仿若寥廓天地里的两株连根树。


    凌唐明白他知道自己三年前帮他跑户口的事情了,没问,也无需再邀功,他们紧紧相拥,已不必再去追寻彼此蛛丝马迹的爱意。


    摇粒绒寄存在赛力克那,见他们一同回来,老远蹦起来,然后往乐野的怀里冲。


    “嘿,你怎么跟个没头没脑的小猪似的。”


    这一阵子,摇粒绒常常跑到赛力克的肉摊附近玩耍,时不时就能捡到喷香的骨头,才不过二十天,体重像是增了一倍,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谢谢赛力克叔叔,给你带的雨花茶,我……我哥从南京带来的。”


    赛力克是个五十出头的憨厚男人,在乐野小时候挨揍时没少来劝,还悄悄给过他不少碗热腾腾的羊汤。


    乐野二十天前就给他带了礼物,这次又带了些茶,让他试试用南京的茶叶烧奶茶喝。


    “高哈尔,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他由衷地祝福,乐野欣然地接受,有爸爸的那个家是噩梦,但这个村子从来不是,在他无望的儿时和少年时代,是茹扎村供养了他。


    两个人,一只小狗,漫步在最后一抹夕阳里。


    “我们去看看艾伊木。”


    阿勒泰的大部分村庄仍是土葬,茹扎村的墓地在村西,被一圈沙枣树围着。


    稍有一段距离,乐野一边走,一边给凌唐指他小时候贫瘠的美好回忆,半夜跑到谁家的向日葵地偷瓜子吃啦,被一只小牛追着跑啦,掉进一条小溪里啦……


    到那片他捡木材的小树林,凌唐接过话头:


    “我们一起去过。”


    “哦。”


    乐野当然记得,他以为凌唐要被断枝砸到,飞扑了过去,却一头钻进男人的怀里,脸对着脸……要不是被裴应和隋寂打断,他怕是要勇敢地亲一口。


    艾伊木的墓爬满了牵牛花,盛夏依旧五颜六色,看着尤为明艳。


    花是乐野种的,牵牛花能开许久,生命力如野草般旺盛,他希望艾伊木被鲜花环绕,每一天都有花开,每一岁都喜乐安宁。


    “阿帕,我拿下医生啦,我……棒不棒。”


    他拼命抑住汹涌的眼泪和激烈的情绪,拉凌唐蹲下,冲他笑笑,继续说:


    “你猜对啦,他也很早就爱我,比你还要爱我……别吃醋哦,他已经很爱吃醋了,要是你俩都吃醋,我还不知道帮谁呢。”


    “对了,他不是医生了,开了间大公司,一样善良、正义、有担当……”


    凌唐单膝蹲着,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安静地听,不时拨开挡着艾伊木脸庞的藤蔓。


    说到最后,乐野还是哭了,他实在太……想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艾伊木是他唯一的亲人。


    而她的离开,对他来说太遗憾了。


    “不过我能永远陪着你了,阿帕。我们在阿勒泰市买了新家,有你的一间,我会经常陪你说话的,所以你要继续爱我,知道吗?”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满天的星星,夜空明如白昼。


    乐野擦干眼泪,被牵着手离开,半晌才问:


    “你刚捂着我的耳朵,和阿帕说了什么?”


    “说高哈尔是个丢三落四的笨蛋,差点又成黑户。”


    “……”


    乐野撇了撇嘴,他才不信,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他不问就好了。


    凌唐捏捏他的手指,带有安抚的意味。


    三年前,克墩镇人民医院,乐野在拐角里默默看书的中午。


    凌唐被艾伊木用呼铃唤进了病房,瞎了眼的老太太茫然地望着他,请求:


    “医生,我知道我们孩子配不上你,他没文化也不懂别人的喜恶,他缠着你,傻兮兮地喜欢你,你别厌恶他,到时候悄悄地走开就好了,答应我,好吗?”


    凌唐当时没能说出什么来,只用尽量柔和的声音保证:


    “我不会讨厌他。”


    无奈之下的悄悄走开——是他和艾伊木的约定。


    或许不算约定,是当时的凌唐早就打算那么做的,乐野纯真而美好,他永远不会用恶言恶语驱他远离。


    更何况,他早已为他心动了几瞬。


    后来在茹扎村的那几天,是乐野深埋心底的美好,于他又何尝不是。


    “再也不会离开。”


    有关“永远”的保证于世人而言总是容易变质,但凌唐知道,他不仅不会自己离开,也不会放乐野离开。


    他们的生命在三年前已开始缠绕。


    他跟艾伊木的承若,乐野总有一天会明白。


    小院里,凌唐接了个公司电话,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乐野等了会儿,把从赛力克那里拿的肉汤热了热,两人今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再加个夜宵。


    “你可真能吃啊。”


    摇粒绒围着灶台打转,乐野没法,又给它一根骨头,并威胁它再吃的话就要开始每天跑步减肥了。


    摇粒绒晃晃尾巴,丝毫不当回事,吃得开心。


    肉汤热好的时候,凌唐还在院子里坐着打电话,他想了想,开了直播。


    有好一阵没直播了,他最近忙着谈恋爱,是直播也忘了,活儿也懒得做了,身心都挂在凌唐身上,哪有空呢。


    “……马迟迟又不见了,你们怎么那么关心他啊。”


    “……别报警,真没事,他忙别的事呢。”


    “……呃我跟他不熟啊,IP是纯属巧合,别乱猜呵呵。”


    挂了直播,乐野有些郁闷,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说什么“马迟迟”,他们到底喜欢自己还是所谓的头号粉丝骗子啊!


    他打开私信列表,戳了几个字,气呼呼地发出去。


    [乐超野]马迟迟,我要开除你粉籍。


    两分钟后,挂了电话的“马迟迟”走了过来,笑着抱他,被他甩开。


    “敢开除我粉籍,我就让你满身狼藉。”


    满身狼藉是这么用的吗?!


    “怎么……唔……”


    凌唐噙住他的两片唇,极恶劣地叼起,拉扯,□□,坏得过分。


    “直播怎么关了?不让他们看看了……大网红和小粉丝……恩?”


    乐野羞耻地要死,被亲弄了许久,才软着腿趴在凌唐胸口上休息:


    “哥哥,恋爱不能当饭吃啊……我好饿,唔……”


    等乐野饥肠辘辘地捧着饭碗时,隋寂又打来了电话。


    他挂断,隋寂又给凌唐打,契而不舍,连续三遍,凌唐烦不胜烦,接了起来。


    “……呵,你俩果然在办事,让乐野接电话。”


    凌唐正要挂,乐野被他惊天之语呛了一声,拿过手机,眼神示意他“我要自证清白”,然后接起了电话。


    “大半夜的,不搂着你……陆老师,干……干嘛啊?”


    他功力到底不如隋寂,调侃的话说得极不利索,更怕陆在蘅真趴隋寂耳边偷听。


    “哦,邀请你俩一起啊。”


    隋寂压根没什么正事,这个撩一句,那个欠一嘴,知道这俩人今天见面,非要拨个火,最好是干茶烈火。


    乐野气嘟嘟地挂了电话,饿惨了,没再说话,连喝了两碗汤,差点把该给摇粒绒的骨头都嚼碎吃了。


    放下碗后,他跟上了发动机似的,瞬间恢复活力,又要拉着凌唐去他看他的百宝箱。


    那个兔耳朵皮帽,已经没墨的蓝色水笔,几本书,生日蛋糕上的皇冠,玫瑰标本、手链,还有他给凌唐做的他没有带走的“乐野小人”、冰激凌……


    凌唐用温热的大手抚上他的脸庞,然后低下头,和他温情地贴贴。


    “你猜我怎么确定你一早就超爱我的?”


    看着乐野得意的小眼神,凌唐配合地摇摇头,让他说。


    乐野便把那几本书打开,举起《人际交往》中夹着的一本小册子——


    《别人喜欢你的十种表现》。


    第45章


    “啊——”


    一道略带好笑的惨叫划破茹扎村的拂晓。


    是的, 拂晓。


    新疆和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纵使盛夏,早晨七点也才蒙蒙亮,大部分阿勒泰人还未起床。


    乐野眨着惺忪睡眼, 一步一喘, 谁家大好人的恋爱活动是晨跑啊!


    村庄寂静, 只有偶尔的几声牛叫、鸟啼,还有最早起来收拾肉摊的赛力克,看到他俩一前一后地跑步,还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哦。”


    乐野不想加油, 跑进村东的小道时,他赖在一棵白杨树上耍赖, 撒娇:


    “哥哥,胸闷气短,要背背才能好。”


    忽然化身教官的凌唐不吃这一套, 停下步子, 审视他, 然后开始倒数。


    乐野慢悠悠地跑起来。


    耳边那人继续训话:


    “胸闷气短是有原因的, 缺乏锻炼、作息混乱, 再加上一些无法自控的个人习惯, 你不生病谁生病!跑起来, 顺手顺脚了, 一二一……”


    无法自控的个人习惯。


    ……听到这,乐野乖乖跟上,简直有口难辨。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早晨吃完饭,乐野钻到木工房里忙个小活,有个女老板定制的木刻对联, 要求以阿勒泰的夏景和冬景为主题,刻字的位置留着,只需要独一无二的底板。


    这简单,乐野预计最慢两天就能搞定。


    在得知凌唐要陪着自己做活,他很开心,他这边忙着,凌唐在那边挨个欣赏他的作品,时不时聊两句,气氛十分舒适。


    有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乐野没听见对方的声音,放下木雕刀,转头看见凌唐手里的一本书。


    见他看过来,凌唐举起书,淡淡地质问:


    “《春宫图》?”


    要命,乐野扑过来要抢书,对方抬高了手,他够不到,下巴尖都是红的。


    他被人用手指往后推了一步,趔趄了下,又被扶住,他站稳后呐呐解释:


    “是个客户寄过来的,说是让我照着几张图做个小玩意,不难,给的钱还多,我就应了,谁知道是这个啊……我把那人拉黑了,书……忘了扔。”


    他对天发誓,自己一个字都没瞒、没骗,但凌唐没有表情。


    半晌,才把书卷起来,握在手中:


    “哦。”


    乐野不知道他信没信,想要哄他开心,便走上去,抬高下巴,去追凌唐的唇。


    对方没躲,回吻,但在乐野意动之手,又把他推开。


    ——只做不说。时机未到。


    乐野平复气息的时候,偷瞄一眼凌唐,突然想到对方曾说过的这句话,心下纳闷,这人是和尚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践行一下“只做不说”四个字。


    于是又凑上去亲吻,凌唐依旧回应,却又在他哆嗦着手指想要探一探对方的腹肌时,又被推开了,还转身离开了木工房,让他好好干活。


    不待乐野琢磨、深思,接到一个获奖的电话,是南方一个民间艺术机构举办的比赛,不算大活动,但对二十一岁的乐野来说,足够了。


    对方通知他二十天后去领奖。


    乐野开心地蹦起来,忘却方才求欢不成的疑惑,决定跟凌唐庆祝一下。


    他放下活计,冲凌唐喊了句“看家”,跑到赛力克的肉摊拎回来一大袋东西。接着就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凌唐几次要来帮忙,都被他轰了出去。


    比正常午饭晚了二十分钟,凌唐没有焦急,跟他一起端菜。


    非常丰盛的一顿午餐,凌唐说恭喜他,然后逐一掀开了热腾腾的扣盘,炒烤肉、羊腰子、牛尾、清炖牛骨汤……唯一的素菜是韭菜。


    “……”


    凌唐看他一眼,乐野揩掉额角的汗,立马问他:


    “不爱吃这些吗……要不我再……”


    “没,吃吧。”


    盛夏午后,燥热难耐。


    鸟雀蹲在枝头躲荫凉,牛羊们站在溪水里洗澡。


    乐野浑身冒热气,恨不得像摇粒绒一样吐着舌头散热。


    木工房里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吹,他贪凉,调到最大,还是热得不行,悄悄瞥了眼正在用笔记本办公的凌唐,把短袖一把拽掉了。


    呼,凉快。


    凌唐注意到他的时候,就是一片白皙细嫩的肩背,随着手下动作,肩胛骨如透明蝴蝶般翩翩起舞,只有耳垂在透窗的阳光下透着点粉。


    凌唐看了一会儿,一手端起笔记本出去了。


    他一走,有人就叹了口气。


    这口气没叹完,接着就是一声“阿嚏”,连续几声后,乐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感冒了。


    半下午,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乌云后,很快,一阵劈里啪啦的骤雨。


    乐野连忙穿上衣服,但晚了,头昏脑胀,他坚持着刻完一块板,然后晕晕乎乎地在客厅找到凌唐后,扑进怀里,委屈巴巴:


    “我感冒啦。”


    “衣服怎么穿上了?脱掉吧,脱掉感冒就好了。”


    似被看穿心思的乐野磨了磨后槽牙,一口啃上凌唐的侧颈,对方倒抽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后腰,然后起身去找感冒药。


    晚饭比往常提前了一个小时,凌唐从网上学了新疆汤饭的做法,哄着乐野吃了,早点吃药睡下,尽量避免感冒转成发烧。


    睡了一夜后,乐野神清气爽地醒来,感觉好多了,甚至还精神抖擞的。


    他正要下床,瞥见旁边平躺着的凌唐睡衣领口有点偏,隐隐起伏的弧度是……胸肌吧。


    乐野迅速收回目光,跑进了卫生间。


    夏天热,他昨晚又没洗澡,干脆早上冲一下。


    但水汽朦胧里,总浮现一张脸,还有两片饱满的胸肌。乐野咬着下唇,回味,抽离,最后无可避免地陷入,缓缓把手伸了下去。


    凌唐睡得不太好,昨夜一直担心乐野发烧,时不时探身给他盖薄毯。几经折腾,彻底睡着已是后半夜。等他醒来,下意识拍了拍身侧,没人了。


    他皱着眉找人,听见淋浴间有水声,呼出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片刻,淋浴间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呼:


    “凌唐哥,肚子疼,好疼……”


    凌唐一个翻身,拖鞋都没穿,冲进了洗澡水已被关上的淋浴间。


    乐野显然是洗澡洗了一半,浑身光着,痛苦地蹲在地上,紧紧捂着肚子。


    他的身前,还有一道形迹可疑的白色液体……


    凌唐没留神,一把将人抱起来,垂眸,不小心瞥到制造白色液体的部位,瞬间明白,气得咬牙切齿,把人有些重地放在床上。


    乐野湿漉漉的,在床上打滚,留下一片片水渍,还在不知死活地求助。


    感冒还没好,又因为某些激烈的举动导致胃肌痉挛。


    怎么会痉挛呢?乐野自己都说不清,大概是体质奇葩,呵呵。


    万恶淫为首。


    凌唐眸色暗了暗,用毛毯把他的下半身裹住,然后握起拳头,用力抵住乐野肚脐上面三指的位置,从下往上按压,一次次地顺气。


    直到响亮的一声“噗”,凌唐停下,板着脸:


    “好点了?”


    乐野没有回答,很快把自己的脑袋蒙在一旁的枕头底下,顾头不顾腚,露在外面的两片浑圆被狠狠教训了一巴掌。


    然后又是“噗”的一声。


    肠胃里积压的气都出来了,乐野的脸面也都哗啦啦掉完了。


    他往里缩缩,用毛毯裹住全身,简直想立即消失在凌唐面前。


    疼痛缓解之后,他又开始低烧,凌唐气得牙根痒痒,全程黑着脸照顾他,掰开嘴灌药,压着火揉肚子,面无表情地抱着人去洗澡。


    直到昨天晚上,乐野才重新精神起来,小嘴赶紧抹蜜:


    “谢谢凌唐哥……”


    “闭嘴。”


    乐野把头低得像个鹌鹑,不知所措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凌唐叹了口气,把人拽到身前,温柔地教训:


    “你体质本就不好,还总频繁地用手,太虚了,身体里的元气都被你耗尽了。”


    乐野张了张嘴,想反驳,他没有频繁,这也不过第五次而已。


    但他说不出口,于是凌唐把他的沉默当作承认,隐隐又想上火,命令道:


    “以后不许。”


    “养好身体再说。”


    “从明天早晨开始,跟我去跑步,锻炼身体。”


    乐野简直想喊救命,他……他血气方刚一小伙儿,怎么就虚了!


    再说,他这两天的一系列操作,还不是怪凌唐,怪他坐怀不乱!前天晚上,他都蹭坐到人的腿上了,竟被搂着学了一篇文言文!


    汪个了汪的,他学文言文干什么!


    然后凌唐问他《考工记》都看懂了么,乐野悻悻地翻身下来,躲在被子里,他知道他是想帮自己在手艺上更上一层楼,但花好月圆夜,他不想练木雕的手艺。


    他想跟凌唐切磋一下别的手艺。


    可惜凌唐不解风情,乐野才把自己作病了。


    “……都怪你。”


    他跑到一条干涸的渠道旁,倚在大白桦下休息,第N次控诉凌唐。


    那人跟没听见似的,半晌,凌唐忽然幽幽道:


    “我也是为你好,万一将来……你都坚持不了全程,你说我要不要心疼你。”


    “……”


    乐野一脸震惊,这人真是不要脸起来无人能敌,凶他的时候正经得要死,说这种话又毫无底线,怎么说得出口的?!


    凌唐假装看不懂他的表情,戳了几下手机,翻出一段八段锦,让乐野跟在他身后一起练,一套下来,他无意问起:


    “我没过来之前,有胸闷、气喘、发颤的情况吗?”


    一套八段锦对乐野来说也是挺大的运动量,他撑着膝盖喘匀了气,才抬起头问:


    “什么?”


    凌唐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乐野缓慢地眨眼,似乎明白了一点凌唐的用意,他迟疑着回答:


    “有。”


    凌唐其实猜到了,从这几晚他睡觉不安生就发现了,分离焦虑带给乐野的应激影响并未完全消失,他心里明白不必再有任何担忧了,但躯体记忆仍在。


    夜间的梦魇,白天的偶尔愣神,包括他故意缠着要亲要抱,都是不安的表现。


    害怕凌唐不会回来,害怕凌唐还会离开。


    他知道他不会再走,可有些暗疮还得一些时间愈合。


    凌唐走过来,单手抱住了他,一手轻抚脊背,告诉他不怕,来日方长,他们还有很多个以后去亲吻,去做更加亲密的事。


    他不愿乐野靠吃药恢复,比起药,他更希望乐野依赖自己。


    “我会陪你一起去领奖,带你去看南京的夏天,再跟你一起回来……别着急,到时候让你……”


    最后四个字,凌唐贴着乐野的耳朵,低语,直到绯红一片,他低笑,松开手。


    却又被乐野搂上来,二十一岁的大男孩甜甜蜜蜜地打商量:


    “那今晚的羽毛球免了吧……我不虚了……”


    第46章


    乐野的请求未获批准。


    茹扎村的最后一副羽毛球拍, 被凌唐买走了。


    “你矫枉过正!”


    “你仗势欺人!”


    “你倚强凌弱!”


    凌唐假装听不见他满口胡言乱语地控诉,一双长腿满场乱飞,为的是接他四面八方的烂球,再轻稳地回给他。


    摇粒绒来来回回地跑, 不时跳起来抢球, 但跟第二主人一样笨, 没有凌唐喂球的话,只能干瞪眼。


    整场下来,活动量最大的凌唐面不改色。


    乐野气喘吁吁地撸着摇粒绒同样呼哧呼哧地狗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断用眼神骂骂咧咧。


    凌唐依次抚过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还胡思乱想、胡作非为吗?”


    他学自己乱用成语、乱扣帽子,乐野瞪他, 然后在对方背过身半蹲下来的瞬间,抱着小狗趴了上去。


    一人背着“两狗”,朝不远处的小院走去。夕阳拂过林梢, 又攀上男人的宽肩, 眷恋地驻足。


    乐野在他背上嘀嘀咕咕, 说明年春天要在院里种菜, 说十天后的领奖, 说过几天去收拾新家, 说现在很想偷亲。


    凌唐一直沉默, 最后说, 都好。


    “啊——摇粒绒,你不准亲,他是我的!”


    乐野忙把摇粒绒的脑袋抬起,往前伸了伸脖子,看见一个臭脸, 哈哈大笑起来,在感觉到凌唐要把他扔在地上的瞬间,搂紧脖子,轻轻印了一个讨好的吻。


    爱意细水长流,他们三餐烟火。


    晚上,乐野把手上的活收尾之后,还想再做一批小玩意儿,被凌唐勒令休息。


    长夜漫漫,月色缱绻,能做的都不能做,注意到乐野幽怨的眼神,凌唐不知又从哪变出一个篮球。


    大有把他往运动健儿方向培养的趋势。


    “饶了我吧哥哥……对了,我想起一件事,网上都说情侣之间要互看手机的……密码。”


    打篮球的手顿了顿,然后一把拿走了手机。


    乐野的小心脏啪地碎了个口,眨眨眼委屈:


    “不让看啊,啥秘密瞒着我呢……”


    他哼唧了许久,最后凌唐没什么办法地叹了口气,说密码是111250。


    “啥意思啊这……”


    凌唐没回答,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没有证据,乐野不能瞎控诉。


    他从电话联系人一路检查到微信备注,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又打开凌唐万年不用的□□,互加了好友。


    想起三年前不小心在浏览器里发现的小视频,他故技重施,假装点错,结果干干净净。


    “别乱搜,小心被扫黄的带去问话。”


    “……哦。”


    他不能乱搜,那凌唐为啥可以,太双标了吧,就因为他年纪大所以不会被问话么。


    他不服气地抬头,质问:


    “你之前乱搜……”


    凌唐料到他的问题,很快回答:


    “是你乱点,后来我被电话提醒。”


    “……哦”


    凌唐的手机没什么特别的,和人一样正经、无趣,但乐野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晚上睡觉,他还钻在被窝里偷玩他的手机。


    哦,“马迟迟”的账号还没看。乐野点进去,看见他发的唯一一条视频,只有一片天,配文是个太阳。


    发视频的日期,好像是在石家庄,他让他从他的房车里出去的那天。


    啧,还挺矫情。


    不过他超开心,凌唐的爱就像是蛛丝马迹,得他一点点去寻、去琢磨,越想越甜。


    “你给谁刷这么多礼物……这么大手笔啊哥哥……你最好解释一下,要不然我就要大闹特闹了!”


    凌唐被吵得睡不着,支起身子,一手指着屏幕上的打赏对象,一手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看。


    乐野这才看到,是他自己。


    “……你还真是榜一哥啊……我不闹了,超级爱你。”


    不过,这晚查手机活动最终还是以乐野小闹一场结尾。


    就在他准备要睡觉时,凌唐的微信弹出来一个消息,乐野没故意看,但不小心扫了一眼,立马不爽。


    [韩路]那小实习生又偷偷进你办公室了,送花呢,怎么说,这人留不留。


    [韩路]?


    乐野反复读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理解错话里的意思,他撇了撇嘴,让凌唐看手机。


    “不看,睡觉。”


    又凶,明明是他有猫腻,他还凶。乐野被人一把拿走了手机,更气,更觉他心虚,但凌唐已经闭上了眼,只好很气地转过身,离他一臂远,不高兴地酝酿睡意。


    没过多久,他被凌唐结实的手臂往后拽进毯子里,他又偷偷往前蹭蹭,结果又被拖回去……


    早晨起来,他揉着黑眼圈愣神。凌唐洗漱回来,抬起他的下巴细细看了看:


    “看来运动量还是小……”


    乐野捂着耳朵,不听,然后直白地说:


    “有人给你送花,我恐怕要从原配变小三了。”


    凌唐簇起眉头,打开手机,这才看到昨晚韩路的消息。


    他说的小实习生,是他第一次出门期间人事面试来的行政岗,当时人事问他意见,他说韩副总决定就好。


    六月初,他回去待了一段时间,压根没记着是谁,只知道是个男的,研究生还没毕业。


    实习生每天给他打扫办公室,他说过一周两次就好,但男生还是天天去,凌唐也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办公室经常多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有时是盆栽,有时是桌面摆台之类的。


    韩路在他离开那天开玩笑,说这男生怕是有别的意思。


    凌唐跟他说,这人他看着办。


    谁知他不在公司,男生竟仗着自己行政身份偷进他的办公室,凌唐面色冷峻,快速在手机上戳了两个字。


    “不留。”


    就“偷进老板办公室”这一点,这实习生就不该留。


    乐野听完,看他回完消息,然后压翘了翘嘴角:


    “哦。好的,榜一哥。”


    凌唐手指一顿,接着退出微信,却看到一个肉麻到诡异的微信昵称出现在消息列表:


    [小祖宗]榜一哥,我们下午去禾木玩吧。


    [凌唐]……


    乐野觑了眼他的表情,有点想笑,又问一遍:


    “去不去啊,榜……”


    “去。”


    伴随着凌唐这声“去”的,是落在他臀上的巴掌。


    “赶紧起,几点了都,还怎么跑步?”


    “我这这就,好饿好饿,你快去买早餐。”


    乐野偷偷笑了下,他大早上来这么一出,安的就是不想晨起锻炼这个心思。


    而且吧,他往下看了看,他身体倍儿棒好嘛。


    吃完饭,乐野正收拾上山的东西,村长带着个陌生男人来了。


    个头不高,两鬓发白,一口黄牙龅着,憨厚地笑,却又上下打量着乐野。乐野被他看得很不舒服,顿时想起他那两个叔叔,这人不会又是他哪门子的亲戚吧。


    “怎么了?”


    凌唐洗完碗筷,从灶房里出来,皱了皱眉,走到他旁边揽了一下。


    村长看了看两人,最终朝着凌唐介绍:


    “乐野他妈妈……不是走了么,后来回四川老家,跟这个人结了婚,他叫王福生。”


    叫“王福生”的男人察言观色一番,搞错了对象,上前就要跟凌唐握手:


    “你是小野吧,我是爸爸……”


    凌唐上前一步,把乐野挡在身后,面色冷淡,对他说:


    “乐野他爸三年前已经死了。”


    王福生这才发现叫错了人,往旁边迈了一步,想跟乐野说话,看起来这年轻男孩面皮薄,估计要比眼前这个男人好说话,谁知他被男人挡得死死的。


    “大老远来,什么事?”


    王福生瞬间哽咽,一看就干惯了粗活的手抹了抹不太明显的眼泪,愣是抽抽噎噎地没法正常说话。村长搞不清状况,只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有事好好说。


    “那我先回?”


    凌唐点点头,再问一遍:


    “什么事?”


    且不说乐野从出生起就没了妈,比起他那个亲生父亲好不到哪里去,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继父,算哪门子的继父?


    无事不登三宝殿。


    凌唐笃定这人没好事。果然,王福生断断续续地讲说,说他和乐荣,也就是乐野的妈妈结婚之后,生了对双胞胎,今年上高一,家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乐荣被检查出红斑狼疮。


    需要很大一笔治疗费用。两个儿子上的还是私立高中,学费让人发愁。


    两个儿子说在网上看到有个叫“乐野”的博主,觉得跟自己妈妈长得像,一家人一合计,觉得这就是乐荣失散多年的大儿子。


    大儿子很有出息。


    两个小儿子却连上学都困难。


    “乐野啊,你看这……帮下弟弟好嘛……”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但两个人听得真真切切。


    凌唐把人挡在身后,拳头攥得死紧,冷笑一声,若不是他有涵养,已经一拳头上去。


    亲生母亲年轻力壮地时候不能带走孩子,老了病了,想起来很出息的大儿子了。


    两个弟弟读书困难,读的是却私立高中。


    乐野呢,他没学可上,他没饭可吃,他连少年时代里那些稀薄的爱,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滚,我不说第二遍。”


    乐野和所谓的继父同时愣住,他见过凌唐生气、焦虑、凶,甚至是应激后的失控,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他自心底而起的愤怒、厌恶。


    王福生噎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要扯后面的乐野。


    他恶狠狠地想,乐荣那个女人还能生出这么细皮嫩肉的儿子,一看就是富养长大的,必须得叫他承担乐荣的医药费和两个儿子的读书费用。


    他的手才刚伸出来,倏地被凌唐攥住,一只手捏着肩骨,一只手攥着胳膊肘:


    “再动一下,让你骨折。”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不让乐野跟我说话?”


    “凭我爱他。”


    王福生停止挣扎,用沾着眼屎的眼睛来来回回地看俩人,那张伪装成憨厚老实的脸上很快浮现出“恶心”,他甚至夸张地“呕”了声,脸冲后说了句:


    “我说那么有钱,原来是……”


    凌唐没让说完,咔擦,直接断了胳膊。


    “啊,杀人了……”


    “道歉,然后滚。”


    “我错了我错了,快送我去医院……”


    凌唐面无表情地给他接骨,然后把人拎到门口,用脚一蹬,王福生摔在门外。


    凌唐给村长打了个电话,不知说了什么,后来来了两个村干部,把趴在地上骂骂咧咧的王福生带走了。


    茹扎村谁家不知道乐野的情况,只有别人欺负他,没有他找事的时候,就算今天凌唐不在,他们也是要帮忙把王福生赶走的。


    “好了,没事了,他不会再来了。”


    乐野被人抱在怀里,埋在脖颈,一点点微妙的情绪很快散去,他抬起头:


    “知道了,榜一哥。”


    凌唐却往后退了退,俯下身,紧紧皱着眉,抬着他的下巴,满脸探究和担忧。


    乐野一把拍开他的手,踮起脚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他刚说“凭我爱他”,乐野的难过已然烟消云散,整颗心都发甜,但他想要继续被哄。


    于是凌唐拿出他的手机,给“榜一哥”打了个电话。


    乐野则拿着凌唐的手机,一秒钟后,看到来电显示:


    “小祖宗。”


    第47章


    半下午, 禾木,白桦林下面的山坡。


    白桦笔挺,阳光灼灼,覆着草的山坡松软, 停着鸟的枝头欢快, 被这样的风景包裹着, 乐野感觉扑在妈妈的怀里,温暖,美好,无坚不摧。


    他丝毫没有注意, 自己的视线已在斜下方的一对母女身上停留许久。


    年轻女人牵着刚会走路的小宝宝,察觉他的视线, 感受到没有恶意后,冲他笑了笑。小宝宝跟随着妈妈的目光,竟一摇三晃地朝他这边爬。


    “小心——”


    小宝宝踩到一根树枝, 快要摔倒时, 被妈妈一把扶住, 然后又笑笑:


    “没事, 摔一下也不疼, 没关系的。”


    是的, 有妈妈在, 摔一下也没关系的。


    他那两个弟弟也是这样吧, 无所顾虑、无所畏惧,即使读书的费用高昂,也无需他们操心。


    “想什么呢?”


    年轻女人扶着小宝宝上了山坡之后,拍完照回来的凌唐坐在他身边,离得很近。


    乐野有点不好意思, 他总不能说很想感受一下母爱是什么样吧。


    人就是这样,再稀松平常的东西,若是变得遥不可及,就再也不敢渴望。


    “来。”


    他转过头,看见凌唐张开的臂膀,宽广的怀抱,饱满的胸肌……乐野茫然地乱瞟,在对方嘴角的揶揄愈发明显的时候,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耳垂。


    他抿了抿唇,笑,扑过去,被温暖坚定地拥住。


    似乎有人看他,乐野不管不顾,埋头蹭着,像方才那个被抱起来的小宝宝一样。


    “男妈妈。”


    乐野咕哝了一句,凌唐挑了挑眉,好笑地轻哼一声,没有理他,任他撒娇。


    直到他埋够了、蹭美了,被凌唐像好哥俩那样揽着肩,嘴里叼了根草,不羁地远眺,在阳光下分外好看,他痴痴地看。


    看够了,凌唐笑:


    “我也是辛苦,当爹当哥又当妈,恩?”


    他抬起头,弯着眼仁灿烂地讨好,无比幸福。


    夜晚,满天星星,大地是寂静的幽,天空却万分明亮,像倒长的花,只要仰头、像远,真的没有黑夜。


    他们坐在木屋前的长椅上聊天。也不是一直讲话,乐野被搂在怀里絮絮叨叨,说不出的轻松。


    视频平台不断蹦出陌生人消息,乐野咬着棒棒糖零零碎碎地看,拨开一根,递给凌唐:


    “你真的好爱吃糖,我都跟你学坏了。”


    凌唐低低地笑,说:


    “认识你之前,我不吃。”


    乐野“哼”了声,突然顿住,吃糖的动静都消失,他看着屏幕上的几条消息,心情复杂,求助:


    “凌唐……”


    凌唐举起他的手,粗读了一遍。


    是乐荣发来的私信,一个多小时前发了一条,十分钟前一条,刚又来了一条,语气纠结而小心翼翼。


    乐荣说自己对王福生来找他的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并没有要他问乐野要钱,自己的病也好,两个儿子的学费也罢,让乐野不要放在心上,跟他无关。


    乐荣还说,她对不起他,当年是被迫,是无奈之举,现在说这些不是求原谅,只是希望他不带仇恨地过自己。


    乐野垂着头,抿唇,他不恨,只是……


    “你想帮她治病吗?”


    听见问话,乐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皱着眉,凌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跟他说:


    “我帮你回?”


    乐野很轻地点头,凌唐便敲下一行字,片刻,收到对方的回信,把手机塞到乐野手中,让他看。


    [乐超野]我可以给你钱治病,但请先回答我的问题,拿了钱是真的会看病,还是给他们?


    “他们”是指乐荣的两个儿子。


    [幸福]不要你的钱,我没有让你给钱的意思,我不会再联系你了,今天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怎样。


    良久,月亮躲进白桦林打盹,星星没人管束地乱舞,山里的夏夜晚风微凉,他们紧拥,等待拂晓。


    “我感受到一点母爱了。”


    凌唐扬了扬眉,都他:


    “我的还是她的。”


    “……”


    乐野低低笑了一会儿,认真地问:


    “她对我,是有一点爱的吧。”


    凌唐肯定地点头,把他抱得更紧。


    至此,乐野的往日再无痛苦,和遗憾。


    山里的早晨要来得早些,太阳像从远处的雪山上出生,在白桦林里打了个滚儿,舒展了腰,终于清醒,把自己收拾得板板正正,爬上中天。


    乐野终于醒来,然后被告知今天的行程是徒步。


    “我真的不虚了……”


    但是不容置喙,乐野被拽起来,两个人绕着山围,专挑林间小道,结结实实地走了四个小时。


    中午,乐野饥肠辘辘,最后几步,是被背到饭馆的。


    他一口气吃了五串烤肉,半个馕,一盘抓饭,凌唐不住让他慢点吃,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


    乐野感觉有点怪,试探着举起胳膊,用力攥拳,展示了一下微微凸显的肱二头肌。


    果然,凌唐颇为满意地点头。


    “?”


    乐野在山风中凌乱,他运动是为了什么来着?


    不是为了当运动员吧。


    两天没有亲亲,乐野决定清心寡欲,中午也不跟凌唐睡一起了,抱着一块小木头哐哐凿。


    但在听见凌唐连着翻了两次身后,还是把东西挪到了门外。


    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他支棱起民宿准备的篷布,躲在一小片荫凉里忙活,摇粒绒和一只边牧在草地上玩耍,高冷的最终耐不住撒娇的纠缠,趴下身子,任小狗蹦来蹦去。


    乐野笑了笑,手下的木头渐渐有了雏形,模样正是摇粒绒和边牧。他最近在试着微雕,做一些简单、可爱而有创意的造型,也许普通人也能上手。


    他想开一间木雕体验馆。


    还没跟凌唐说过。他想留在阿勒泰,每年出去几趟,但凌唐的朋友、公司都在南京,他虽然是要卖了公司,以后陪他留在这里,但……不太好吧。


    凌唐因为父母患了躯体化焦虑,严重的时候手术设备都拿不了,所以才无奈离开了为之付出了十几年的医学行业。


    再为了他,放弃好不容易创办的公司?


    他不想他总是为了别人放弃什么,哪怕这个“别人”是他自己。


    木屋里传来轻轻的动静,凌唐醒了。


    乐野抱起东西准备进去,却在对方喊了声“爸”时顿住了脚步,他站在卧室门口,拿不定主意。


    咔哒,门开了,凌唐拽他进去。


    “哥哥……哇呜……”


    “凌禾蔚,听话。”


    “抱抱……”


    “蔚蔚,乖一点……”


    他们正在视频,凌唐在和妹妹视频,乐野觉得很奇妙,坐在一边好奇地偷看。


    很快,那个叫“凌禾蔚”的小孩被抱走了,剩下父子俩没什么话好说,凌岳只会问凌唐孩子哪里不舒服了怎么办。


    凌岳说,蔚蔚最近不太开心。


    凌岳还说,小孩子是不是能看懂大人的脸色。


    凌唐没什么表情,一脸淡漠,只敷衍地点头。


    除了凌禾蔚,再没什么好说,凌岳连“再见”都没跟凌唐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什么表情这是?”


    “过来。”


    乐野扑过去,像摇粒绒那种,沉甸甸地落在人怀里,又被抬起下巴,重新问了一次。


    他眨了眨眼,打翻自己方才的决定:


    “你以后别回南京了,就在阿勒泰,不过我养你有点吃力。所以你争点气,在阿勒泰也开一间公司……”


    他没说完,发现凌唐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神情看着他,一寸一寸地描摹,很深很重地勾勒。


    乐野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把自己的计划和想法一一告诉他,说他们会在遥远的阿勒泰自由自在,且永远相爱。


    “想这么多干嘛?”


    “心疼我啊。”


    乐野还想说什么,凌唐捉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用没什么办法的语气说:


    “我说过去了,是真的都过去了。或许还会被刺痛,或许有遗憾,但以往种种,不属于明天,我也不会铭记。”


    “至于未来,可以随性一点。比起在哪里活着,我更在意陪我一起走过的人。”


    凌唐说完,伸出一根手指,点他的脑袋:


    “陪我一起的人……是谁?”


    乐野像摇粒绒一样,抱住他的手指:


    “是我。没想到你挺恋爱脑……”


    “不可以?”


    “超级可以。”


    甜甜蜜蜜的氛围却在晚上被打破。原因是乐野后来问起要不要把两人的关系告知父母,凌唐说不用他管。


    乐野皱皱眉,抱着摇粒绒坐到外面看星星。


    凌唐一开始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处理完公司事务后叫人睡觉,才觉察出乐野在别扭。


    “有话直说。”


    “你也不直说,你只会按着自己的想法,让我‘别管’。”


    凌唐明白了根源所在,看他把一根草快薅秃了,走过去拎走摇粒绒,让他好好说话。


    看来父母还是他的一根刺。


    乐野想,偏不吭声,等他主动反思。


    他知道凌唐不会完全割舍他们,即使不在意,也会告知他的人生大事。


    毕竟,他不是亲生的。


    “我要和你一起见他们。”


    “我来解决。”


    “凌唐,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凌唐把他抱在腿上,从耳垂吻到下巴,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他没有把他当小孩子。


    乐野不舍得挣开他,等两人平息后,他威胁道:


    “你要是敢独自上前线,小心我甩了你……每次都是你冷酷无情地转头就走,我也会!”


    凌唐好笑地抱着他,玩他的手指,故意在他耳边吹气。


    乐野叹口气,瞪他:


    “怕了没?”


    凌唐笑出声,然后点头:


    “怕了。”


    “哎,这届孩子真难带。”


    叭,他捂着额头,想打架,但被勒令睡觉,只好顺着他的动作躺下去。


    “讲个睡前故事吧。”


    没人理,也没人哄,乐野开始讲自己之前看过的一本小说,全文擦边,他还模仿主角说话,喘气。


    最后两个人的中间被塞了一个枕头。


    然后被恶狠狠地警告:


    “再多说一句,每天多跑一圈。”


    第48章


    “现在知道没脸见人了?”


    阿勒泰市男科医院, 凌唐站在床边,俯身去挖埋在被子里的人,但任凭他哄、威胁,只露出几根呆毛的人怎么都不愿出来。


    无奈, 凌唐把手伸进被子里, 圈住一只细白的手腕, 拽出来,让他放松。


    护士憋笑憋得脸通红,在高个子男人的冷目下,将将绷住脸, 屏气,给被子里这位名叫“乐野”的患者抽了一管血。


    “吃完饭半小时, 这两种药一样一颗。”


    “好的。”


    护士走后,凌唐默站了片刻,喊他吃饭。


    眼看“罪魁祸首”又开始倒数, 乐野不情不愿地露出眼睛, 眼尾都羞红, 小声说:


    “你出去。”


    凌唐帮他把小饭桌支上, 放了两碟小菜, 一个鸡蛋, 两个包子。


    乐野饿了挺久, 咽咽口水, 问奶茶呢,比起饿,他更加地渴。


    “医生建议减少水分摄入。”


    “为什么?”


    “你会疼。”


    注意到凌唐垂下的视线,乐野不说话了,又羞又气, 挥挥手,让他赶紧出去。


    凌唐握了握拳,忍住,利索地出去,并把单人病房的门关上。


    “吃完了叫我。”


    他一走,乐野立马往后一头栽在被子上,紧接着“嘶”的一声,又疼又羞恼地重新做好,双眼瞪着眼前的饭,不如饿死算了。


    太、丢、人、了。


    他说凌唐是“罪魁祸首”,但今天这一遭还真跟他无关,顶多是他不够配合。


    前天下午,俩人没回茹扎村,直接从禾木到阿勒泰。


    回“白桦人家”之前,他们在路上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和食物。房子已被家政收拾过,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全新,家具也都还套着防尘布。


    唯一需要更换的床品,两人买了几套,又把从村里带来的换上,当晚就能入住。


    小花园里撒的草种已成态势,毛茸茸的一片,还夹杂着几朵野花,很是惬意。


    “晚上在花园里吃羊肉火锅吧。”


    凌唐自然没有不应,里里外外地忙活着,搬桌、椅,收拾户外炉灶,洗锅、拿碗。乐野则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洗菜。


    谁知火才打着,来了一阵雷阵雨,不算猛烈,但雨珠大。


    乐野有点不舍得刚布置好的“夕阳晚餐”,凌唐便从库房找了把岗亭伞,扎在一旁的石墩子上,遂了乐野的心愿。


    后来雨变成冰雹,但乐野高兴,炊烟袅袅,水雾朦胧,他吃得双唇通红。


    这场雨没有预料得那么早结束,吃完火锅,乐野赖在院子里刷视频,一边乐,一边喝冰镇奶茶,凌唐劝他几次,他还拿“自己年轻不怕凉”噎人。


    凌唐没再理他,回屋忙工作去了。


    才说“自己年轻不怕凉”,到晚上睡觉时,乐野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一肚子的冰气漫漫涌进全身,手指也因为玩冰雹而泛着凉意,他缩在薄薄的毛毯里,瞪着半开的窗户,愣是没好意思去关上,毕竟是他自己要求开的。


    阿勒泰无论春夏秋冬,四季温差都挺明显,别说下着冷雨的深夜,乐野感觉自己都要哆嗦起来了。他侧头,凌唐闭着眼睛,似乎快要睡熟。


    他想把自己的手伸进凌唐的衣领里,犹豫了下,觉得大概率要挨呲,放弃了这个念头。


    半分钟后,他把双手蜷起来,伸进裤子里,放在小腹靠下一点点的位置——这个习惯自小就有,冬天睡觉穿着毛衣毛裤,小腹被捂得热乎,他把手往里一伸,比旁边的土墙还暖;夏天光着睡的时候,就把手塞在两腿中间,也很舒服。


    但“把手塞在两腿中间”这种操作,需要把屁股撅起来,会顶到凌唐。


    他正搓着肚子一点点回温,旁边躺着的人动了动,也没在意,继续酝酿睡意。


    “你就这么忍不住?!”


    不待乐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两只手被“啪”地拽出来,甩在床上。


    乐野看了看自己被狠狠扔出来的手,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光下朦胧的俊脸,气得哆嗦:


    “你干嘛啊?”


    “体虚戒淫!不是跟你说过?!”


    乐野渐渐恢复思考,他先是震惊,接着怒气冲冲地反驳:


    “我不虚!说了多少次!”


    但凌唐极其顽固,根本听不进去,还拿上次的事数落他。


    乐野跟他争了一会儿,看着干干净净的双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没……没弄!手冷,放肚子上暖暖而已!”


    凌唐显然不信,不带感情地说道:


    “冷?让你喝冰的,该!”


    骂完,又冷冷地嘲道:


    “不会喊我帮你暖?”


    乐野没吭声,他那表情,那话说的,就好像他是个娇气包似的。


    凌唐还真这么想,平时有事没事就往怀里钻,今天倒不会了?


    “过来,老实睡。”


    乐野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毕竟他又没法拉开裤子,证明自己没玩……绷着脸,把手往他肚子里搁——


    然后又被甩了出来。


    “?!”


    乐野真要气哭了,准备再也不理他的时候,被人一把搂住,大手包住他的十根手指,轻轻揉搓,总算让他逐渐平复。


    快要睡着前,乐野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凌唐会不会真不行?


    他从三年前一路想到方才,凌唐虽然说自己“只做不说”,也确实亲他亲得凶,但是吧……每到关键时刻时,他总及时撤走。


    那次在银川机场,他倒是感觉到了什么,但没准呢,也许就那几秒?


    更为主要的是,凌唐他总不爱说这些,也不准他说,甚至要求他戒淫……


    什么“万恶淫为首”,都是胡扯。


    恐怕是凌唐不行,所以才束缚着他,要不然他行的话,凌唐心里多不舒服啊。


    乐野悄悄张开眼睛,从下往上偷觑,心里“啧啧”,有点不可置信。


    第二天,乐野一直琢磨这件事,很想找隋寂探讨一下,但是凌唐爱面子,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秘密被隋寂那个大嘴巴知道了,恐怕都要完蛋。


    真完蛋啊。


    “嘶——”


    由于不断走神,乐野凿木头的时候磕到自己的手,立即冒了个血珠。


    凌唐给他贴了个创可贴,嘱咐他认真点。


    这么完美的男人,啧。


    怎么就不行呢,啧。


    要不然,就他来?


    乐野想到这唯一能让俩人开心的办法,一拍脑袋,就这么干。


    不过顾及到凌唐的面子,他决定第一次得悄悄来,让凌唐食髓知味之后,再光明正大的……


    晚上吃饭前,乐野借口买零食,去小区里的药店买了瓶片剂褪黑素,用擀面杖碾碎,悄悄掺在奶茶里……放完一片之后,想了想,又加了半片。


    凌唐做新疆菜越来越熟练,乐野看着一盘大盘鸡,由衷地赞叹:


    “有你是我的福气。”


    “花言巧语。”


    乐野觑着他的脸色,感觉凌唐还挺开心,眉宇间都是柔和气息,再接再厉,还保证自己以后都听他的话,每天都会按时锻炼身体。


    说完,他用手推了推凌唐那边的奶茶:


    “喝啊。”


    说完,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这碗,跟喝酒似的干了。


    余光里,他看见凌唐又吃了两口菜,才端起奶茶喝了,不过喝了两口又放下了。


    “趁热喝,凉了不好喝,等会儿我再给你倒一碗。”


    凌唐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都喝了。


    乐野松了口气,抱着碗去厨房,差点乐得蹦起来。


    夜晚十一点过五分,乐野探身,打量了一会儿凌唐,他比往常提早一小时进入深度睡眠,此刻鼻息均匀,怎么叫都叫不醒。


    也许会被爽醒吧。


    乐野偷着笑了一下,然后借着月光看那种让他着迷的脸,为了让自己早点进入状态,还厚着脸皮把人领口的衣服扒拉开。


    反正迟早要脱嘛。


    他想着,索性把人扣子都解开,自己轻哼起来。


    几分钟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满意地收手。


    加油啊,乐小野。


    然后他跪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费劲地把凌唐推起来,让他半趴在另一边的抱枕上。


    接下来的场景,乐野简直不愿回想,也没脸回想。更主要的是,想起来就疼。


    ——他用手挑开两层布料,然后哆哆嗦嗦地凑近,嘶,好难进,似乎要用手,他干脆用两只手扒开,然后用力往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凌唐醒了。


    凌唐醒了,且猛地翻身。


    “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夜晚,甚至有人立即在小区群里发飙:


    “谁家揍小孩了?能不能挑白天,吵死了!”


    挨揍的不是小孩,是“小小孩”。


    当晚,弯着腰捂着裆的痛苦不堪的乐野被抱进了男科医院。


    表征是:红肿。


    诊断结果是:海绵体轻微受损。


    乐野心有余悸,喃喃了好久:


    “还好没断。”


    大夫颇有些年纪,什么没见过,但是俩男的,一个差点玩折了,确实少见。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冲一看就是“罪魁祸首”的冷面男人道:


    “年轻人啊,悠着点,别玩太野了。”


    见高大男人“嗤”了声,大夫还责任心上头了,怀疑他是不是搞强制,而且躺着的这位看着脸嫩得很,搞不好都没十八,义正言辞地问他:


    “别怕,要不要帮你报警。”


    乐野被外敷了一层药,好了许多,又羞又窘:


    “别别别……”


    “你自愿的?”


    “……恩。”


    老大夫才狐疑地走了,让他住这观察一夜,临走,还又回头看了看。


    乐野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晚上任凌唐问什么,坚决不答话。


    早上,红肿的部位看起来没那么夸张了,大夫让护士抽一管血看看,要是没别的问题,下午就能出院,然后专门强调:


    “静养十天,懂我意思吧?谨记,别玩太野。”


    直到出院,被抱到了床上,乐野看见凌唐搬了把椅子,抱着胳膊往那一坐,他知道躲不过去了,必须得好好解释一下他昨晚的举动。


    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


    “你只亲不做,只说没行动,光禁欲不失控,光撩拨没冲动,还刻意忽视我的求欢……我……我以为你不行,所以想着……我来。”


    沉默,诡异,冻冰一样的空气暗暗发酵。


    乐野缩了缩脖子,等待着坚冰炸裂后的火山爆发。


    冰山靠近,奔涌,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凌唐冷笑:


    “你等着的。”


    乐野倏地打颤,捂住后面,却不小心蹭到前面,又护着前面,手忙脚乱,觉得他这声笑比火山爆发还恐怖。


    第49章


    接下来一天时间, 乐野都在找被凌唐藏起来的片剂褪黑素,他怀疑买到了假药。


    他岔着腿,有些滑稽地到处溜达。


    书房里,屡被打扰工作的凌唐冷眼凝他:


    “怎么, 还想再下一次药?”


    他气到要癫, 这是哪儿来的奇葩, 一想,是自己特好心地捡来的,又无语,只能拼命压火, 毕竟是当了快十八年的屁也不懂的黑户,要有耐心。


    乐野缩着脖子, 拼命摇头:


    “不敢。”


    然后看着冷了一天的脸,乐野好声好气地打商量:


    “你后天就走了,就别凶了吧。”


    凌唐摘下眼镜, 捏了捏眉心, 叹口气, 看他片刻, 长高了五厘米, 也结实了, 除了这件事比以前懂事很多, 拼出了自己的事业, 还能保持天真与勇敢,生了点病……


    比谁都好。


    他伸出一只手,冲他道:


    “过来。”


    乐野于是摇了摇摇粒绒的尾巴,挪过去,被按在另一把圈椅里, 又被刮了下脸颊。


    “五天就回来,等我。”


    “我知道,你说了好多遍,太啰嗦……”


    感觉到看着自己的目光冷了一瞬,乐野住嘴。


    凌唐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那瓶褪黑素:


    “这个药,我早就免疫了。从初中开始重度失眠,从偷吃感冒药、退烧药助眠,到褪黑素,后来是安眠药。碰到你那年,我带了很多安眠药,后来都扔掉了,彻底戒断。”


    “你不准吃,睡不着了给我打视频。”


    “大多病都由心起,这一年你经历了很多,大悲不好,大喜也不行,先好好调养身体。我说过的,来日方长。”


    凌唐说了很多,有离开这五天的交待,有对他想要创业的建议和支持,还有对性的引导……


    乐野就自始至终不眨眼地回视,听得极为认真。


    不过,他有自己的思考和疑问:


    “我查过了的,生病不太影响……适当的……可以。”


    于是凌唐用手指捻了下他的耳垂,隐隐带笑道:


    “恩,我是打算的,但你一次肚子疼,一次肿了……”


    “别说了!”


    乐野打断,这人怎么太坏,什么意思,现在是怪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不是他太磨叽,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欲速则不达,结果现在真肿了。


    正腹诽,手里来电,号码归属地:杭州。


    乐野接起来,短短一分钟内,表情变化很丰富,从期待和惊喜,到隐隐的焦虑和不自在,最后呼了口气。


    凌唐看在眼里,问他怎么了。


    原来是活动组委会请每位获奖人拍一小段生活,三十秒到两分钟都可以,主题是“木雕背后的故事”。


    “怕出镜?直播那样就很好。”


    乐野咬着下唇,递过去一个“那不一样啊”的眼神。


    凌唐觉得好笑,就没见过乐野有真正尴尬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样,无论对他,还是对木雕,向来自信满满。


    “你设计台词,剧本,找场地,掌镜……”


    “你干嘛?”


    “我……我当个提线木偶。”


    夜深了,凌唐勒令他早点睡觉,两分钟的视频不需要熬夜准备,并吓唬人,睡眠不足影响某处恢复。


    乐野立马摊煎饼似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急吼吼地醒了,又去拍凌唐:


    “你真心大啊我的哥,一点都不操心我的事……”


    在凌唐惺忪渐显冷冽的目光中,乐野跳下床,岔着腿快速而滑稽地逃去了洗手间。


    “慢点,稳重。”


    他听不见,赶紧收拾自己,悄悄抹药,回来后见这人才慢慢悠悠地起来,免不了急切,又催。


    凌唐没说话,递给他一张纸,让他“嘘”。


    乐野走马观花地看完,讶异地抬头,心里一下子被灌了蜜般,撅着屁股,挂上凌唐的脖子。


    昨夜他睡着后,凌唐就已设计好了拍摄脚本。


    场景一,阿勒泰市文化宫。


    场景二,阿勒泰市医院旁边的林荫小道。


    场景三,茹扎村小院。


    场景四,村东白杨林。


    从甘到苦,从荣耀到摸爬滚打,从今天到昨天,从成就到梦的起始……短短两分钟的倒叙,便是乐野走过的所有。


    乐野很是触动,翻来覆去地看,又跟他讨论细节,恨不得立即出去拍摄。


    “下午吧。还疼吗?”


    “不疼了,我感觉也不肿了,要不你看看?”


    “……”


    凌唐不用看也知道他好多了,他岔腿的幅度都小了很多。


    吃完饭,他们先去阿勒泰市文化宫。


    乐野虽然从没去过文化宫,甚至都没听过,但他的作品走进文化宫,并永远地被小孩子们注视、欣赏,这意义大于文化宫本身。


    是他第二个获奖的作品,新疆本地举办的赛事,应阿勒泰市政府的邀请,他把自己的作品赠给了文化宫。


    白桦林和落日。


    创新度不高,但这对阿勒泰人来说,情怀高于一切。


    他们吃过午饭,按照同文化宫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


    这个场景没有对话,也没有自白,只是乐野静静凝视自己作品的背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假,索性当回忆的开始。


    但乐野的画外音很密,不停指示拍照的人:


    “腿拍长点。”


    “我后脑勺圆吗?”


    “……”


    凌唐火速拍完,跟工作人员握手道谢,带着他离开。


    医院旁边的小道依旧,白桦和白杨仍然茂密,但小贩们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卖烤红薯的姨姨不见了,或许冬天还会出现。


    乐野在地上摆了一溜儿小玩意儿,大大方方地吆喝,还真引来了两个姑娘,极尽详细地给她们介绍,最终成交。两个姑娘没在镜头里,只有声音,两个人都同意。


    这个镜头拍完,乐野还蹲着,愣神,凌唐喊他:


    “还不走,等谁呢,那个弟弟?”


    乐野收东西的动作停下,愣了愣,好半天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后来凌唐指了下公交站牌上的二中,他才明白:


    “哦,他好像比我小两岁……”


    凌唐现在可真爱吃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拉出来酸一酸,乐野俨然忘了,自己当时的微信第一个加的不是凌唐,难怪人记着。


    “那咋办,以后我越来越火,喜欢的人越来越多,要不你把我关起来算了……”


    凌唐推着他的后脑勺往前走,懒得搭理他,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多余吃这个醋。


    他们是晚上九点多到茹扎村的,太阳虽滑到了遥远的西野,但还明晃晃的,远远看去,大片的光安静地涌动,很是震撼。


    被这样的日落包裹着,骨血都热烈。


    凌唐帮他把工具搬到小院外头,乐野最喜欢深夜降临之前的光景,一边雕凿,一边轻缓地开口,他没有按着台词方向,如直播中一样,借着景、借着木头,想到哪就说到哪儿。


    “看啊,阿勒泰的日落,我真的超爱,它陪着我走过五岁、十八岁,一直到今天。它陷落又东升,它寥廓又热闹,我形容不好,但它让我不怕黑夜,让我总能等到灿烂的明天。”


    乐野还说了许多,包括艾伊木,还有没有提及名字的凌唐,甚至是村长和赛力克。


    他也没有时时坐着,有时进木工房拿东西,有时站起来远眺着寻灵感,没有不自在,也没有刻意,是他许许多多个每天中的一晚而已。


    “凌唐哥,我会不会说太多了啊?”


    凌唐放下摄像机,不假思索地告诉他:


    “不多。”


    按照两分钟的要求来说,肯定多了,凌唐看了下回放,镜头里的乐野认真、坚强、从容、温柔而可爱,他只嫌少,怎么会多。


    晚饭依旧是凌唐做的,蘑菇肉拌面,还有两个小菜,乐野吃得十分满足,在凌唐洗碗的时候侧拍在人背上。


    凌唐明天晚上就要走了,他舍不得。


    本应明天一早就走的,为了多陪他一会儿,硬是改成了红眼航班。


    “多大了?”


    “多大都是你的小祖宗!”


    凌唐低着头笑了起来,背脊微微震颤,有力地传到乐野胸膛,他贴得更紧:


    “到时候要给我汇报小实习生追你的进度哦。”


    “他已经走了。”


    “要替我给裴应问好哦。”


    “不问。”


    凌唐啄了下他的耳尖,笑道:


    “你那小玩意儿不想好了是吧。”


    “……”


    乐野张嘴咬了一口侧颈,挪了挪腿,离他远点。真是没办法,一靠近就失控呢。


    第二天一早,两人跑到村东头的树林里,就是乐野小时候捡树枝的那片。


    凌唐本打算拍得文艺一点,在树林里随便说两句感悟什么的,但乐野提要求,希望把他展示得多面一些,比如眼下,他扛着比人高、比腿粗的树枝:


    “体现一下我的神勇。”


    “……”


    凌唐只得提醒他走慢点,注意脚下,万一再磕到哪、碰到什么,哭都来不及。


    文艺变搞笑,凌唐无奈地收工。


    吃过午饭,凌唐就得走,没答应乐野非要送人的厮缠,不放心他返程的时候一个人开车。没车的话,他就得倒好几趟车,村到镇,克墩镇再到阿勒泰市,市区最后去机场。


    依依不舍地吻别,乐野很快投入到工作中,要不然今晚他指定失眠。


    不过每当凌唐打电话或者视频的时候,他就扶着桌子赶紧站起来,挪到院子里,假装自己在看星星。


    天才亮,凌唐就把剪辑好的视频发来了,一分四十秒,画面唯美,素材丰富。


    最为关键的是,全方位地展示了他的帅气。


    乐野把视频发给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对方非常满意,大为赞叹,想要截取中间的几个画面发在官方视频号上,为十天后的颁奖晚会造势。


    乐野想了想,答应了,让木雕通过更多方式走进更多人的视野,他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他跟凌唐汇报了,对方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你决定。”


    不算什么大事,比赛规模虽然是全国范围内的,但因主办名气不大,就算再炒作也引不起太大水花,更何况传统工艺的噱头在“艺”,而非“匠人”。


    很快,一条名为“乐老师与阿勒泰”的视频静静公之于众。


    只有十五秒钟的画面,时间很短,内容不多,只截取了乐野在茹扎村说的话。


    乐野自我欣赏完第八遍,兴冲冲地去木工房忙活,有位客户定制的“齐鲁情”还有一个月就到交稿时间了,他得抓紧了。


    依稀听见手机铃声,他看了一圈,似乎落在客厅里,乐野猜到是凌唐,赶忙放下工具,稍微快速地挪了过去。


    来自凌唐的三个来电,两个视频通话邀请。


    乐野皱了皱眉,输入密码,打开手机,除了一连串的未接,还有两条新闻弹窗——


    “乐超野,塌房了”


    “乐老师谁啊?行业之耻!”


    第50章


    “现在什么人都能当老师了吗?师者授业解惑, 乐老师干嘛了?教我们当娘炮?”


    “真装啊,这小身板扛木头,各位谁信,我说话难听我先撤。”


    “他好像还直播呢, 动不动嗲兮兮的说话, 没见多少作品, 倒是很会给自己艹人设!”


    “互联网的饭果然好吃,听说这位是‘九漏鱼’呢。”


    “圈外的不懂,你们搞木雕的现在都要这种小白脸吗?”


    ……


    莫名的恶意如潮如火,像刀似箭。


    一个小时内, 烽烟四起,全网围攻, 似要把乐野赶尽杀绝。


    他一边听着凌唐焦急的安抚,一边划拉着视频底下的评论,还有飙到热搜第一的, 嘲意满满的“乐老师”三个字。


    “……乐野, 听我说话。”


    乐野回过神来, 飞快地回应:


    “凌唐哥, 我真没事, 你不用过来, 按原计划回来就行, 我真的很好。”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五分钟后给你回电话。”


    听到凌唐的应允后,乐野挂了手机,坐在沙发上,往下滑了一点,大口呼吸。


    他其实不算难过, 只要作品不被质疑,这都没什么的。但他有点不懂,人们为什么要攻击他的外表?他长得白、弱,说话声音不浑厚,爱笑,这跟木雕有什么本质的联系吗?


    因为这样,所以不配?


    还有很多评论说他“娘娘腔”,“装可爱”,对着镜头撒娇、卖萌……


    乐野点开视频,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吧,好像是不太男人气概,但……不行吗?


    他知道自己的心智一直都比同龄人晚熟,要不然也不会在三年前傻兮兮地说什么“鸡疼”之类的被凌唐认为低俗的话,他就是熟得晚些,就是有点小孩子心性,不行吗?


    他从十八岁开始才拥有正常孩子的生活,他喜欢这样,不行吗?


    乐野捂着眼睛,觉得压抑,胸口有石块压着般,估摸着时间要到了,拿起手机。


    正好凌唐来电,他接起来,“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讲出心中困惑。


    凌唐就怕他不说,听完,提了口气,循循善诱:


    “你雕的每一件作品,都大同小异?”


    乐野一点就悟,说了句“没”,又听凌唐继续:


    “木雕千差万别,花草纷纭万象,世间种种,各有各的存在之理,更何况人?你很好,但总有人把美说成丑,把善歪曲成伪善……这不过是他们的别有用心罢了。”


    别有用心。


    乐野冷静下来细想,这一波舆论来的可不就是“别有用心”四字,他在众多评论里翻找,果然看见不少那位“对家”的粉丝。


    那人靠模仿他的作品风格得了多少好处,被证污蔑抄袭之后,竟还不知见好就收?


    主办方的算盘落空,一下子慌了,竟迟迟没有发声,甚至都没接乐野的电话,却在热度即将下降的时候,发了一条“颁奖时间推迟”的声明。


    乐野“嗬”了声,第一次感受到人情冷暖,冷得如此让人心寒。


    他怕凌唐担心,还跟他撒娇卖痴:


    “我不在乎他们,只在意你。哥哥,你也觉得我嗲兮兮吗?讨厌吗?”


    他故意掐着嗓子,比往常说话还软了几分,他不觉得自己嗲,就算别人真的听着嗲,那又怎么了?就像凌唐说的,人活千百事,做自己就好。


    顾虑多了,累的是自己,别人看热闹。


    但他想起凌唐曾嫌弃过他肉麻,不会真的讨厌吧……他有点小紧张,摒弃等一个回答。


    “喜欢死了。”


    凌唐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有点坏,十分……性感,甜得心底咕嘟嘟冒泡。


    乐野笑弯了眼仁,还要傲娇:


    “哦。”


    时间很晚了,凌唐用手指刮刮屏幕,乐野把脸凑近,让他贴贴,然后元气十足地再次强调:


    “我、真、没、事。”


    凌唐也笑了笑,说好,让他快去睡。


    挂视频前,乐野想起自己早把自己的账号密码告诉凌唐,狐疑地看他:


    “你别替我发什么声明,或者骂人啥的哦。”


    凌唐自然不会这么做,他劝乐野的意思就是置之不理,而且这种莫名其妙的攻击根本站不住脚,甚至无可回应,说乐野会变得强壮?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愚蠢看法改变自己。


    而且他就喜欢这样的乐野。


    他瘦弱,却比很多人强大。


    他孩子心性,却比很多人坚韧勇敢。


    后半夜,有关乐野的新闻热度降下来了。但是又有人拿乐野提到的“哥哥”做文章,说乐野没有亲生哥哥,所谓的“哥哥”不过是“同性恋人”的恶心称呼。


    有人骂的很脏。


    乐野的粉丝也开始抱团回怼。


    作为乐野“前·头号超级粉丝”的马迟迟自然也要重出江湖。


    很多人艾特他,还有不少自信,让他带领大家“出战”。


    去年秋,乐野在网上火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来了位跟风模仿者,后来被那人的粉丝天天撩刺儿而整成了“对家”。


    那人靠着模仿和一些擦边话题的噱头,竟积累了不少粉丝。


    两家粉丝因为作品风格的相似,掐过不少次架。


    马迟迟骂的虽然文雅,但有理有据、蛇拿七寸,经常一句话拍死一堆人,被奉为“乐粉”最会骂人的男人。


    “马迟迟快来!”


    这是“乐粉”的常态,但近两个月,凌唐因为IP总是跟着乐野走,在网上鲜少评论。


    此刻他与爱人一东一西,犹如天堑,便应大家的呼声,重装上阵。


    在马迟迟的疯狂输出下,全网参与此事的网友都成了同性恋。


    骂战演变成喜剧,甚至还有人在评论里现组CP,热闹非凡,有人说“一觉醒来,我成了对家粉的老婆”,还有人调侃“嘴脏的找我,我超爱”……


    天亮了,忙活了一晚上的网友们纷纷睡去。


    太阳朗照,满城荷花灿烂,马迟迟现了原型,恢复端庄、稳重。


    乐野醒来时,都看傻了,马迟迟不愧是马迟迟。


    虽迟但到,虽文雅但残暴。


    他打开视频账号的私信列表,给马迟迟发了条消息:


    “男人,不要再释放你该死的魅力了,撩得我腿软!”


    马迟迟没回他,乐野猜到他要睡一会儿,毕竟忙活了大半夜,又补了句:


    “好好休息,超级爱你。”


    临近中午时,这场莫名的“围猎”终于结束,并以“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气氛剧终,网友们带着“今天你同性恋了吗”的网络新梗纷纷退场。


    作为主人公的乐野没了热度,却吸引了一小波新粉丝,大多都是年轻女性,她们有的给乐野评论,有的私信,内容都是“不要在意那些胡言乱语,加油,我们支持你”。


    乐野很是触动,女孩子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


    他挑着回了一些,然后选了几张照片,全是阿勒泰的日落,然后配文发图:


    [乐超野]退圈啦,以后和落日为伍,与你们共度春秋,乐野只做自己,加油。


    他还带了个“tag”,是新梗“今天你同性恋了吗”。


    因此又来了个热搜,“乐野疑似承认同性恋”,热度没那么大了,因为不少人在底下同刷一个评论——“就算是又怎么了”。


    看客只觉无聊,纷纷散去。


    最后只有粉丝和新来的支持者私下猜他的秘密,即使猜对,她们悄悄但坚定地支持。


    凌唐并未补觉,他要忙很多事,公司积攒了些必须他本人到场处理的事务,选一支同他一起赴往阿勒泰组建分公司的团队,和韩路交接部分裁定权限……


    除了忙,他一直没回乐野消息的关键,其实是羞耻。


    仿佛被围观了第二人格分化。


    正如乐野在意他对他的看法,他也怕自己的形象崩塌。


    乐野说更加爱他,但不影响他隐隐的羞耻感。


    毕竟是冰山冷男呢。


    视频邀请第二次响起,凌唐板着脸接通:


    “皮痒了,瞒着我瞎发什么。”


    乐野提溜着眼珠,贴贴他,又笑嘻嘻:


    “反正有人撑腰,挨骂的话,大不了你再大战特战……”


    嘟,视频被挂断。


    乐野笑得直不起腰,他可太喜欢他了。


    那一下午,乐野为了哄人,说了好些甜言蜜语,还自己给自己拍了几段视频,开心的,委屈的,求抱抱的,表爱意的……通通没有回信。


    但他不知道,某人却是冷着脸一一保存了视频。


    直到傍晚,他才大发慈悲地开口:


    “裴应马上到了。”


    “?”


    乐野甚至琢磨了下,哪个裴应?这人真沉得住气,马上到了才跟他说?


    他拨过去个视频,凌唐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对方西装革履,背景是高层玻璃窗,看样子是公司。


    正事没问,他先花痴:


    “好帅,到时候记得穿着西装回来哦。”


    屏幕里的一张酷脸微微挪出镜头,乐野依稀听到一声轻笑,凑近亲了亲,然后想起正事,问他裴应怎么来了,他什么都没准备,饭也没……


    凌唐重回镜头前,淡淡道:


    “不用招待,他爱吃什么吃什么。”


    酸劲儿。乐野笑笑。


    裴应是带着初一的小崽子们搞研学的,他从公立高中辞职后,去了一家私立学校,带初一班主任。


    这次研学,他们选在了阿勒泰,含他在内五个老师带着二十个学生,阿勒泰有研学机构接应。


    其中一个项目地点是富有民族风情的山村,研学机构说可以自选,裴应便提议茹扎村,带着两个学生来踩点。


    裴应也是快进村才给凌唐打的电话,两人有几天没联系了,他以为凌唐还在这里,想抓个什么现行来着……


    “乐宝,好久不见!”


    “你……你哥呢,又跑了?”


    他“n”完顿了下,把“男”字改成“你”。


    和裴应三年没见,这人依旧嘴欠,乐野不理他,兴冲冲地主动跟两个男生打招呼,他见了学生总是亲切。


    “你们好,我叫乐野。”


    高点的男生比较内敛,问了好,就没说话。


    矮点的比较活泼,自我介绍完,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喊:


    “你就是裴老师常看的那个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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