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唐站在一边, 久久地看着他,一言未发,眼底似有浓重的情绪翻涌,却到底没有流泻出一丝一毫。他垂下眼睫, 片刻后, 推开房车的门出去。
乐野这才抬起头, 用手顺了两下胸口,吐出一口浊气,身上轻松了不少。
他拉开遮光板,窗外天光大亮, 乐野瞪圆了眼睛,是他记忆错乱了?
怔怔地坐回床上之后, 乐野才回想起昨晚的一点事情,依稀是自己喝醉了,啊不, 他记得喝的是一杯热牛奶, 那两个粉丝给他的……对了, 人呢?他晃了晃发昏的头, 继续回想, 喝完一整杯牛奶后, 他觉得热、烦躁、不舒服, 然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看了看房车, 是他的那辆,除了床头柜上多了杯水,也没什么变化。
咔哒,凌唐很快又回来了,拎着一袋早餐, 似乎还冒着热气,乐野眯了眯眼,有点饿,但他现在有点烦这人,撇过了头,悉悉索索地叠被子。
“给你带的早饭,趁热吃。”
乐野看他跟在自己家似的坐了下来,打开小电磁炉,开始煮奶茶,不是很想搭理人,便下了床去洗漱,双腿莫名有些发软,趔趄了下,见凌唐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想要过来扶他,乐野立马站直了身子,去卫生间。
但很别扭,他站在马桶旁,酝酿了半天,索性坐下,打开了旁边的水龙头,才顺利完成了小解。
他刻意磨叽了一会儿,出来后凌唐还在,便抿了抿唇:
“凌总可以回自己的房车了吧?”
他知道对方的房车被隋寂开走了,但随便他去队长那,或者别的任何地方,总之不要盯着他。
凌唐没有搭话,没听见似的忙着摆放早餐。
“先吃饭吧。”
乐野站了一会儿,最后看在早餐的热气越来越稀少的面子上,坐了下来。
他和凌唐面对面坐着,无可避免地看到他的所有举动——凌唐并没有离开,而是和他一起吃起了早饭,先是一个鸡蛋,再是一个包子,最后喝了半杯奶茶,停下。
乐野饿极了,捧着一碗牛肉粉吃得不亦乐乎,直到他放下碗去拿包子的时候,对面悠悠然开了口:
“你昨晚被人下药了。”
“什么……咳咳咳……”
乐野那一口汤刚下食管,嘴里的包子还没完全咽下去,被他这一句话惊得呛了个半死,使劲地咳着,手里的包子都抓变形了。
“汤不都喝完了吗?”
凌唐拿了张纸巾,见乐野怔着,直接上手给他擦嘴,从他手里抠走变形的包子,还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乐野双眼通红,像哭过了一样,声音也有些嘶哑:
“……他们怎么可能给我下药?”
凌唐三年没见他,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总觉得他变化不少,更加沉默、清冷,本还觉得有万分自责,此刻见他仍是三年前的天真大脑,很想骂两句让他长点教训,可他红着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让凌唐心软,他放下擦过他嘴唇的纸巾,往后靠了靠,细细告诉他前因后果。
原来那两个粉丝并不是他的粉丝,而是对家的“卧底”,那人污蔑他抄袭不成,消停了没几天,竟然联系自己的粉丝设计陷害乐野。
昨晚那一出,两人给他的牛奶里放了安眠药和一点助兴药,准备趁他失控之后,偷拍他意乱神迷的照片,然后解锁他的手机,在社交平台发点什么龌龊的内容。
总而言之,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
乐野听得十分后怕,幸好有凌唐帮忙,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去跟粉丝见面了?”
凌唐声线毫无起伏的讲述顿了顿,他当然不会告诉乐野自己跟踪,便接着讲后面的事情。
乐野刚燥热难耐地仰趟在椅子上,凌唐就见两个人表情不对,一个还伸手去拿乐野手机,按着他指纹解锁,立即冲了过来,夺回乐野的手机。
发现叫不醒乐野之后,他紧皱着眉,凭极大的忍耐力没有直接挥拳头,迅速给两人拍了张照片,质问做出下药举动原因无果后,选择报警。
两个人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什么辨别是非的能力,一听报警,立马招了,还泪流满面地道了歉。
凌唐全程录音,但不肯就此了结此事,至少也要他们长个教训,便没有撤销报警。很快,警察赶到了,当场教育了两个学生,准备把他们带下山去,由家长领走。学校那边,警察对凌唐说也会通知,看是开除还是留校察看。
凌唐自始至终冷着脸,此刻拧了拧眉,没说什么。
警察说是否需要送他们去医院,凌唐看了看倚在他怀里的乐野,双颊泛红,他的身上也越来越燥热,还时不时伸出舌头,小狗似的散热。
“谢谢,不用了。”
乐野需要去医院,但他不想让他坐着警车去,乐野这情况,恐怕要失态。
凌唐让警察帮忙看一会儿他,自己去另一片空地跟队长他们打了声招呼,说他跟乐野要去逛逛这里的夜市,然后在乐知昭和成蕤别有意味的眼神中,开走了房车。
先去医院问了诊,吃了药,挂了水——一切忙完之后,已经过了十二点。
药劲上来得慢,乐野大约还是不舒服,在他怀里混乱蹭着,凌唐没有过看这种病的经验,寻问了值班医生后,决定带乐野去酒店休息,环境要比医院好很多。
酒店大堂,前台正为他们办理入住。
“请两位先生分别扫脸录入信息。”
凌唐轻轻拍了拍乐野,对方眨了眨通红的眼睛,嘟囔了句什么,又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我弟弟,睡着了不方便,可以直接住吗?”
前台已经发现了他抱着的男孩的异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呃,我们有规定的……都要扫脸。”
凌唐听他说完,扶抱起乐野,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睁开眼睛,乐野被弄得很不舒服,极不配合,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很不高兴地嘟囔:
“不要。”
前台见这情形,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红了脸,然后有点磕巴地表示自己家老板说了,他们是正规酒店,不接待乱七八糟的客人,而且:
“最近……呃扫黄打非挺严的……先生,抱歉哈。”
凌唐看着被推回来的两张身份证,青筋暴起,怀里的人站着睡觉不舒服,一个劲地蹭,耳边是他哼哼唧唧的声音,他忍了又忍,把所有情绪都平息掉,把人打横抱起,一言未发地走了。
身后,前台立马给谁拨了个电话,在酒店工作,总有吃不完的瓜:
“……长得挺帅,没想到也干这种事呢。”
“你说什么……大半夜跑酒店门口捡醉虾啊。”
“他抱着的那个男孩一直说‘不要’,那男人的眼神太可怕了,跟要吃了他似的。”
“……嘿嘿,我也算帮了他一把,希望男孩自求多福吧……嗯嗯,拜拜。”
快六月,凉风微起,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本该是惬意的夜晚,凌唐折腾了足足五个小时,更别提抱着个“醉鬼”跑来跑去,早已热得满身是汗。
酒店后面的林荫小道尽头,有一小片空地,凌唐把房车扎在那里,算作两人的露营地。
他顾不上洗澡,把乐野抱到床上之后,喂了点水,又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脖子和胳膊,对方还在喊热,便把毛巾打湿,轻轻搭在两条胳膊上。
哼唧的声音终于停下,凌唐拂开他微软的额发,看着这日思夜想整整三年的面庞,手指几经抬起,终究没有落在他的眉眼上。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抑住心底不平的情绪,去快速冲了个澡。
出来后,乐野又开始不安地扭动身子,也许是他洗澡的声音吵醒了他,也可能是药效还没完完全施展出来,或者是湿毛巾不再凉爽,乐野气呼呼的,一脚蹬掉了被子。
凌唐捡起来,给他搭了搭肚子,把几条毛巾重新打湿,还拧干了一条,搭在他的额头上。
乐野再次安静下来,须臾,却又开始喊冷。凌唐把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撤掉毛巾,谁知破孩子又嚷嚷着热,凌唐举着毛巾瞪着他——
而后叹了口气,被子盖上,湿毛巾也搭上,递给他一只取暖的胳膊,乐野终于消了声。
凌唐靠在床头,保持着别扭而僵硬的姿势,看了他大半夜。
“怎么不说了……你愣什么神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凌唐才恍然回神,他只讲到把他送进医院,后面的就没说了,一则酒店发生的事情会让乐野觉得尴尬,二则他也没什么好邀功的。
他捏了捏眉心,一边收拾早餐袋子,一边问乐野:
“然后我就带你到房车里休息了,说完了。吃好了?感觉好点了吗?
乐野点点头。
“再吃一次药,睡会儿吧。”
乐野接过药,是用白纸包起来的小药包,不清楚是什么,就着水一把吞下。
他擦了擦嘴,然后站起来,躺回被窝之前有些犹豫:
“那你呢?”
凌唐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扫了眼沙发床,他呢?他一夜没睡,当然想好好补个觉,但他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将困意压了下去,对他说:
“你好好睡,我出去转转。”
乐野答好,突然又叫住他:
“再次说一声感谢哈,等我睡醒之后请你……”
乐野的声音减小,直至没有,他错开凌唐一直盯着他的意味不明的视线,见对方站在门口还没有离开,半晌无语,默默转过身子,摸出手机开始玩。
凌唐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推开了房车的门。
“隋寂哥,你怎么样……”
他关门的瞬间,除了“咔哒”的门响,还有乐野电话里这句带着关心的话语,凌唐在车旁站了片刻,掏出手机飞速地敲了一行字,而后朝林荫小道走去。
乐野问完隋寂的情况,见微信群有好几个艾特他,点进去一看,是说他的大粉“马迟迟”出现了,发了条视频,定位也在河北。
有粉丝艾特,问:
“什么时候见见我们这些老粉啊?”
乐野缩了下脖子,立马回复:
“不了不了……呃我是说,改天哈。”
第32章
队长郭军他们是吃过了中午饭才下山的, 有家不错的私房烤肉,乐知昭还代表大家问乐野来不来吃,退烧了没。
乐野接到电话时刚睡醒,有点懵, 哑着嗓子问“什么”。
乐知昭“啧”了声, 说你好好歇着吧, 让你哥给你买饭。
电话挂断后,乐野还有点怔怔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大家嘴里的病弱弟弟。
门开了,他顶着几根呆毛看过去, 凌唐拎着饭回来了。
“你跟乐知昭说,我发烧了?”
凌唐把饭放下, 拧了快湿毛巾就要往他脸上招呼,乐野忙接过来,擦完脸, 坐在床边没有动, 对他没有回答问题这么不礼貌的举动有些不高兴。
凌唐只好淡淡地“恩”了声, 把筷子塞他手里之后, 又补了句:
“不然呢?”
乐野不明白他语气里为什么带了情绪, 垂下眼睫, 默默吃饭。
队长郭军打来电话通知集合的时候, 乐野刚放下筷子, 他回复了“收到”,还在小群里发送了实时位置共享。
“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
乐野点完头后才后知后觉,凌唐说“等他一会儿”,什么意思?他皱了皱眉,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凌唐从队长的车上拿下了自己的箱子,正往这边走。
乐野踩上拖鞋,咔哒,拉开了车门:
“你干嘛……”
裴筠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煮玉米,噌噌噌跑过来:
“你这小孩,病还没好透,吹什么风啊?快进去。”
“我没……”
乐野说到一半,把话咽了下去,顶着所有人关切的目光退回车里。片刻,放好东西的凌唐上了车,把所有垃圾打了包,下车前交待他:
“等会儿路途长,你再睡会儿。”
还睡?他是猪吗?乐野已经明白他的用意,但此刻无法拒绝他,他不能跟大家犟,说自己只是“发烧”不影响开车,便默默在沙发上盘腿坐下。
“哦对,你的小蘑菇和小彩虹。”
乐野看着被放在桌子上的小蘑菇和小彩虹,有点无语,他抱着双膝,把头搭在上面,回想自己被“粉丝”欺骗的全部过程,有一点点难过,但在拿起这两件小东西时,又平静下来。
石家庄开往太原,约220公里。
路程也不算太长,不过到了太原,又是新的夜晚。
乐野没有继续睡觉,那太浪费阳光了,趴在窗户边看了半个小时的风景,树一棵棵倒退,城市变成村庄,高楼“退化”成平房……他有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好像一直开下去,就是倒带般的记忆回放,阿帕离开,凌唐离开,爸爸离开,妈妈离开……
他用力抚了抚胸口,重重深呼吸了几次,眼眶还是潮得要命,连带着胸腔都是黏答答的,很不舒服。
他像往常一样拉开窗子,微微探出一点脑袋,大口呼吸。
凌唐超过一辆皮卡,放大了对讲机的音量,裴筠正在喊着:
“你这小孩怎么不听话呢,一吹风又烧起来了……”
凌唐闻言往后偏了偏头,余光里没有看见乐野的身影,背过一只手,用力敲了敲隔板。
“乐野,别吹风。”
连喊几声后,乐野才听到动静,收回被风吹得呼呼的脑袋,扒着隔板问怎么了。
“还难受?”
乐野摇了摇头,想到他看不见,才提高了音量道:
“没!”
到服务区的时候,凌唐喊他去洗手间,乐野说房车里有啊。
凌唐便关上了车门,乐野又喊:
“等一下。”
下了车,他嘀咕着“透透气”,一个人在服务区旁边的空地上溜达。
天空很蓝,万里无云,虽然比不上阿勒泰的旷野之境,但远眺群山,大道朝天,在这人烟稀少的漫漫长路上,也能看出一丝寥廓的意味。
极远处隐隐约约的山脉,大概是太行山……
乐野蹲下去,托着腮望天,这样团着的姿势,让他好受了不少。
“怎么了弟弟?”
乐野侧过头,是乐知昭过来了,他浅浅笑了笑:
“没怎么啊,为什么这么问?”
乐知昭干脆也蹲了下来,耸了耸肩:
“你说呢,从昨晚就不对劲,真病假病啊?还是说,那谁……欺负你了啊。”
乐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凌唐正直直地盯着他,他转回头,想了想,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乐知昭简单说了说。
对方听完,直接爆了句脏话,然后劈里啪啦地说起来:
“乐大胆啊你是,怎么能一个人大晚上去见不熟悉的粉丝啊,说是粉丝,背后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可太会吓人了。还好有凌唐啊,怪不得他这么紧张兮兮的。”
对于凌唐的“紧张兮兮”,乐野不置可否,笑了笑:
“我记住了,再不会了。”
去的时候一个人看着心事重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说说笑笑。凌唐在他和乐知昭走过来的时候,把只抽了半截的烟在垃圾箱上碾灭,扔了进去。
“大姨、二姨,我没事啦,别这么看着我了。”
乐野冲裴筠、裴莘笑了笑,几乎是求饶了,一路上包括刚才,她俩跟盯着作妖的小孩似的,着实让他吃不消。
“凌唐,看好他。”
被点名的男人淡淡“恩”了声,看着他上了车,才往驾驶座走去。
他刚做好,卧厢的车门又被拉开,凌唐松开发动车子的手,往下一看,乐野抱着个画板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
“后面有点闷。”
凌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默默把车窗升起来一些。
乐野皱了皱眉,再次强调:
“闷。”
倏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乐野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耳边低低地传来一声:
“别动。抱歉。”
接着两根微凉的手指放在了他的颈侧,大概过了半分钟后,手指的主人离开他,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拧起眉:
“还觉得燥热?”
一直处于半屏气的乐野也悄悄松了口气,思考了下:
“不热,就是闷。”
凌唐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听到队长“出发”的声音,启动了车子。
车厢内一时有点安静,除了风从车窗缝隙里爬进来的声音,几无声响。乐野呆呆地看了会儿窗外,拿出画板开始记录灵感。
许久过后,刷刷的声音停下,凌唐问他:
“这种情况多久了?”
“什么情况?”
“闷。”
乐野努力把自己从方才灵感迸发的情绪里拔出来,顺着他的问题想了想,但没有回答。
凌唐侧头看了他几眼,乐野干脆继续看着窗外。
“说说。”
乐野扭过头,胸口有些起伏,他不明白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和凌唐坐在一辆车上的,头脑混乱,总觉得有些东西错乱了,时间也变得颠三倒四。
他觉得怪异,更觉得闷,说不出的闷,不免有些情绪上头:
“我说什么?”
“这种情况多久了?”
“然后呢,你到底想干嘛?”
对话嘎然而止,车厢再次恢复寂静,却比方才带了点紧张不快的意味。
乐野把自己这边的窗户一降到底,头凑过去,将胸腔内的浊气和清新的空气进行交换。
他眯着眼,让风呼呼地灌进耳朵里,嘴巴里,乃至肺里……
“想追你。”
他睁开眼,远处的地平线似乎消失,偏西的太阳分裂成无数星星,一颗一颗地砸进心里,天大地大,万物皆无,此刻只有那句“想追你”。
乐野的脑袋还凑在窗前,圆溜溜的眼睛却盯着男人,他忘了呼吸般,许久后才重重呼吸了几次,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像第一次听懂人话的小野猫,恐慌大于一切。
凌唐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看似无波无澜,整个胸腔却被一根鼓棒用力地敲击,是他……过分了。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
解释的话也还没说。
总而言之,十分荒唐。
但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或许呢,或许他还能看到哪怕一丝的毫无保留。
“你不信?”
乐野已扭正了身子,紧紧抱着画板,不安,慌张。
他没有看他,轻轻地回答:
“不太信。”
“不太信?”
“因为我始终觉得,那时候的你,也喜欢我。或许只有一点……所以,你这么说,我是不信的,但对于我以为的你对我的一点儿喜欢来说,并非完全不信。”
他说得犹豫而凌乱,但凌唐听懂了,一刹那,他向自己的左手边偏过了头,极力按捺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三年前,乐野说自己对他是“超爱”,纵使被毫无分说地抛弃,他也还能说出“那时候的你,也喜欢我”这种话来。
他自信、勇敢、善良、天真,一直都是。
凌唐扪心自问,自己罪不可恕。
乐野的天性里,还葆有那些毫无保留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的确确,不那么快乐了。
艾伊木的离世、他的不告而别……凌唐没有自以为是到自己会对一个人有多么深远的影响,但不能不承认,他留给乐野的那些记忆里,多数是不愉快。
他曾拼命汲取他的阳光、快乐,但堂而皇之地自以为师,为他的天真注入了痛苦。
他把乐野的真心揉碎,画满了没有星星的夜空。
乐野打开画板,翻开新的一页,一边涂着星星,一边发自内心的疑惑:
“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之前跟我说,‘都过去了’。假如,假如没有过去,你还会这么说吗?我也不知道你具体过去了什么,又假如,下一次过不去的问题出现之后,怎么办?”
“凌唐哥,我好像在往过去走,往阿帕死掉的那天走,往十八岁走,往你不告而别的那天走,我……有点害怕。”
第33章
“凌唐哥, 我好像在往过去走,往阿帕死掉的那天走,往十八岁走,往你不告而别的那天走, 我……有点害怕。”
一声“凌唐哥”出来, 凌唐倏地兵荒马乱, 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凌总”,而是三年前毫无保留的“凌唐哥”。
他触动,感慨,却也愧疚, 不安,心疼。
心有千根线, 却无一头绪。
“慢点——”
刺——由于走神太过,跟前车距离过近,凌唐听到乐野的轻唤后, 轻踩刹车, 更是打乱了所有思绪。
乐野接连瞥了他好几眼:
“还好吗?”
凌唐勉强冲他笑了笑, 刚说了个“我”字, 对讲机里传来队长郭军的声音:
“开车注意安全, 即将进入太原。”
乐野浅浅降了点车窗, 不知瞧见了什么, 拿起笔“刷刷”地画起来。凌唐收回视线, 全神贯注地注意前方,眼下已不是谈话的好世间了。
他不动声色地懊丧,他总是这样,没办法很好地谈心,三年前他只会说“闭嘴”, 如今旁边的人鸦雀无声,他也只会闭嘴。
太原山多,少有十几座,练练绵绵,在黄昏里仿若一条熠熠的长河,不知涌向哪里。世间从不在山的身上留痕,所以它来也好,去也罢,人们没法过于在意。
抓不住,索性只有远观。
乐野一路画进市区,有个客户点名要的,希望通过“进入太原”这个意象,来表达他“走出太原”之后很少归乡的那种心情。
直到车子停稳,乐野才收起了画板。
“我明白你怕,是我冒犯了。”
乐野怔住,说话的人已经下车,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浅浅琢磨了一下,又有些烦躁。
他跳下车子,到凌唐那边——车队停在一个广场前,所有人都已长吁短叹地下车。
“都累啊?”
听见郭军的问话,四位女士纷纷点头。虽说一路走走停停,但他们从没睡过午觉,其余时候本着要好好欣赏路上风景的原因,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万象城”的大字在夕阳下散着灼灼的光,此处位于城区繁华地带,四下里已有霓虹闪烁。
乐知昭拍了下手掌:
“刚我和蕤蕤想着,看个电影,吃顿火锅,然后在这住酒店吧,好几条没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在这松快松快。”
成蕤推了推自己的圆眼镜,也附和道:
“是啊,过了太原,再往前走可基本要一直赶路了。”
郭军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点头,又问两位姐姐和两个男士的意见,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看电影,裴筠和裴莘不想去,她俩在车上换着休息,看了不知道多少部电影了,还要坐在影院里看电影的话,感觉还不如继续赶路。
“我俩去酒吧里嗨一下。”
俩姐姐有点出人意料,说她们精神头比年轻人还好。
乐知昭提溜着眼珠,在剩下三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笑眯眯地问乐野:
“弟弟跟我们一起去吧,那俩我都不想问,指定不去。”
乐野还没说话,郭军像是很怕陪老婆逛街的那种男人一样,立即道:
“你们去,你们去,我跟凌唐随便逛逛。”
乐野便跟着乐知昭和成蕤走了。
今天是星期三,对上班的“牛马”来说,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岛”,没人有力气在加班之后跑出来消遣。
于是电影院显得不那么拥挤,尤其是乐知昭选的“躺卧式”放映厅,更是没什么人,除了她们三个,就只有一对情侣和一个女孩。
电影是时下热门的爱情喜剧片,略有些尺度,但搞笑,所以没有令人尴尬的场面。
途中,乐知昭凑到乐野这边,小声说:
“还好那俩没挤一张躺椅上,要不然现在尴尬地就是我们了。”
乐野“啊”了声,把视线从屏幕上收回来,看着她,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你这么单纯啊,弟弟。”
他单纯吗?乐野想了一下,不算吧,他十八岁就看过那种片子了,便道:
“不在这里搞起来就好。”
乐知昭和成蕤同时看过来,顶着这么一张单纯的脸,说着这么……的话,俩人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乐野有些不自在,扭过了头。
他也没说什么吧,看来真正单纯的是她俩。
哐当——隔了几排的后面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像是饮料瓶子被砸到了墙上,乐野和旁边两人同时朝后看过去。
只见那个独自一人看电影的女孩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冲旁边那对情侣吼着:
“想发骚,去开房啊,在电影院这种公开场合里要点脸行吗?”
旁边的那对情侣显然被骂得发懵,片刻后,男生的女友才站起来,指着鼻子道:
“你有病吗?我们隔空飞吻怎么了,你他妈没谈过恋爱,也没见过吗?老处女。”
话音刚落,单身女孩靠近一步,俩人更是骂得不可开交。
乐野三人看了片刻,默默转回头,没一会儿也就听明白了。单身女孩刚被一个暧昧对象断崖式甩了,不知缘由,没有预兆,她有点情绪崩溃。
情侣中的女孩跟她吵了一会儿,从她的话里听出这意思来,知道自己和男友的行为对她而言是过于刺眼了,她叹了口气,率先道歉:
“真的对不起,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嘛,可有可无的,即使有了,也未必有什么用。”
这话表面是故意说旁边一直未出声的男友,实则是借此贬低来安慰单身女孩,她男友有好几次要插嘴,她都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掺和。要不然算怎么回事,两个欺负一个?
单身女孩顿时泄了气,半晌才坐下,喃喃道:
“没事,我也……道歉。”
情侣摇了摇头,说没事,没过多久,女生接了个电话,是有人催着出去吃饭,她装作很大声地叹了口气,带着男友提前离场了。
又没多久,单身女孩停下压抑的低啜,也走了。
此刻,距离电影结束还有半程时间。
“弟弟,弟弟,怎么发起呆了?”
人都走了,乐知昭松了口气,终于不用不尴不尬地围观别人的伤心事了,跟成蕤俩人就方才的场景讨论了一番。半晌后,才发现旁边神游天外的乐野。
“没事,你们刚说什么?”
乐知昭撇了撇嘴,但电影高开走低,越往后越难看,索性三个人在昏暗的电影院里聊起了天。
乐知昭把刚才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说自己也遇到过这样的渣男,乐野听到这里,又有点走神,片刻后,迟疑着问:
“假如他是有原因呢?”
乐知昭立马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乐野摆手:
“不是我,一个朋友……最近有这样的困扰。”
乐知昭了然一笑,跟他说:
“让你这个‘朋友’啊,直接去问啊,什么原因,能否解决,解决了是否可以继续,很简单啊。”
乐野抿了抿唇,又问:
“假如,问不出来呢?”
“没问出来,怎么知道对方有非要一走了之的原因?那不还是渣男……女。”
“呃我的意思是,多少知道一些,但对方心里具体怎么想的,不说。他不是那种很爱说心事的人,自己也过得有点痛苦,喜欢一个人扛着。”
“那就可以随便伤害其他人了?这种人又冷又傲娇,不得迫不得已,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其实这种事很好解决,两个人都要长嘴,一个不爽就问,一个痛快地说,没必要折磨地一个猜不出,一个天天作,最后一拍两散。”
“弟弟,听姐姐的,这种人就晾着他,他不说咱不问,非得治治他。”
乐野表述地乱七八糟,听得也半知半懂,恍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
“不是我,是朋友。”
乐知昭见他再次强调“朋友”,小声跟成蕤嘀咕了句什么,愈发笃定心中猜想。
她琢磨了下,又“爱情导师”般地提建议:
“你朋友要真喜欢那人,不妨死缠烂打,多缠着问问,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嘛,再冷再心思重的人,也总会一点点瓦解,会被拿下的。”
乐野拧了拧眉,犹豫了片刻,又问道:
“假如我……朋友不想再这样……缠了呢?感觉很累,还不安。”
“那就像我刚才说的,赌一把,晾着他,等他完全明白过来,会主动来找你,会跟你慢慢剖开顾虑,也会缠着你……朋友的。一个月不行,那就半年,再不行,两年三年,到时候你朋友还是愿意接受,对方会变成‘缠郎’的。”
说完,乐知昭眨了眨眼,一连狡黠。
“不过还是别两年三年了,男人……女人嘛,都是可有可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不行咱就换一个。”
烈女怕缠郎。哦,乐野想到自己三年前的种种表现,原来自己是讨人嫌的“缠郎”,天天堪称没脸没皮地上赶着,对方始终敬而远之。
所以现在,是凌唐用三年时间明白了他……喜欢自己吗?
所以才说“想追他”?
但他对凌唐的顾虑也好,“都过去了”的心路也罢,仍是一无所知。
“弟弟,你不是这种纠结内耗的人啊,怎么愁眉苦脸起来了?有话直说嘛,恋爱中最忌两个锯嘴葫芦了。”
乐知昭观察着乐野的脸色,又补充道:
“哦,你朋友。不过你也是,最近有点思虑过重啊。”
乐野笑了笑,说没事。是啊,他以前是有话直说的人,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瞻前顾后,尤其是凌唐的重新出现和靠近,让他不知所措。
“随心所欲一点,琢磨不明白的就别想了,自己的心情最重要。”
随心所欲一点。乐野默念着这句话,觉得确实没必要这样,况且,他是真的拿不准过去、以后、将来,随着距离阿勒泰越来越近,自己本就有点不舒服,再继续内耗的话,有害无益。
看完电影,三个人走出商场大门,一眼看见了长椅上跟两个老太太坐在一起的凌唐。
夜色渐浓,他披着一身繁华月色,却显得孤寂。
很快,凌唐也看见了他们,走过来,行动间恢复了一贯的冷酷淡然,问他们是否现在需要他帮忙定房间。乐知昭和乐野同时开口:
“行啊,我跟成蕤……”
“我跟队长睡一间。”
第34章
队长郭军接到乐知昭电话的时候, 正陷于中年木楞直男初逢爱情的羞涩与喜悦中,还带了些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生怕没有照顾好对方。
“……行,我们要套房……算了, 等会儿还是我来定吧, 你们别操心了。”
他挂了电话, 正琢磨如何分配房间,一道清丽的女声打破了他的犹豫。
“怎么了?”
“那个……小沐,要不给你单独订一间吧,有个小孩要跟我住一起, 我怕……”
“小孩怕啥,定个总统套房, 他一人睡儿童房,没问题吧?”
“没。”
郭军琢磨了下,总统套房面积比普通人家的两室一厅还大些, 没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了, 乐野对他来说本就是很小的弟弟, 确实得多照顾些。
他说了声“等下”, 掏出手机, 麻溜地顶了四间房。裴筠、裴莘一间, 乐知昭和成蕤一间, 给凌唐想定大床房来着, 没注意也给选成了标间,再退回去一看,豪华大床房没了,只剩情.趣大床房了,算了, 标间就标间吧。
乐知昭她们在群里看到订房信息时,还挺酸,说乐野跟着队长有肉吃,住的房间都很高大上。
她说这话也是开玩笑,在场的几个人,没谁住不起套房,就是看乐野方才有些情绪不对,故意说这话逗他的。
郭军看到群里乐知昭酸唧唧的发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还没把网恋三年的女友介绍给大家认识呢。
他今年刚满四十,一直没对象没结婚,爸妈也早过了着急的年纪,都已经认定他要孤独终老了,还提前打听了养老院——能从中年住到老年的那种。
所以在一小时前,郭军告诉老两口自己找了个不那么完美的女朋友的时候,两人愣了愣,说啥叫“不那么完美”,他还没解释,两口子立马高兴得语无伦次:
“是个女的就行!我们现在就准备婚礼!”
说完,就挂了电话。
郭军挠了挠头,憨笑着朝旁边的女友道:
“我就说吧,他们肯定同意。”
“哼,我都听见了,说‘是个女的就行’。”
郭军不会哄人,也不会说情话,只会木木地实话实说:
“恩,就是你。”
他这话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只是想要表达“就是旁边这个女人”的意思,却无端讨好了漂亮但双目无神的女友。
冉沐今年三十五岁,先天性失明。从她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太阳。但爸妈尤为宠爱她,在妈妈是少数民族还能再要一胎的情况下,两人选择好好培养她一个。
在她漫长的成长岁月里,除了看不见,什么苦都没吃过,甚至比普通人还能积极面对坎坷的人生,乐观,自信,温柔而强大。
只在婚恋这一件事上,受了一些委屈。
在爸妈的灌输下,冉沐从不觉得自己异常,所以向来大胆追求爱情,但她走出爸妈的臂膀之后,才发现世界上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导致她跟郭军在网上谈了三年才敢出来见面的是,曾经有个慕残的变态对她伤害很大,让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相处。
她是太原本地人,今晚来见郭军,其实是爸爸偷偷跟着来的。
见了这人,父女俩同时放心,冉沐让藏在树后面的冉父出来吧,谁知郭军见了岳父,又慌又惊,完全没有未曾得到女方信任的被冒犯感,紧张地差点就跪地磕头。
冉父跟他简单聊了聊,放心离去,甚至对女儿想要结婚的注意,也未作阻拦。他的女儿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可以快速坠入爱河,也可以不管不顾地闪婚。
有他和老伴在,女儿有的是试错成本。
冉沐因为他们的庇护和鼓励,早就重新变得阳光、自信,此刻她微微仰起头,笑笑:
“恩,你的前四十年就是为了等我,嘿嘿。”
这话就是明摆着的撩了,郭军憨憨一笑,脸红得跟屁股似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脑门:
“小沐,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吗,等会儿一起吃个饭?”
“好啊,你再看看我,不用补妆了吧,我今天整的可漂亮了。”
“不用,你特……好看。”
俩人说着笑着,一起往万象城走去。
这个时间点,大家各自都多多少少吃过东西了,但听见队长要请客,还说有喜事要公布,都说没问题,再吃两顿就可以。
乐知昭挂了电话,看了眼跟在一旁的凌唐,奇道:
“你俩不是一起逛街吗?队长有啥喜事啊?”
“他去见女朋友了。”
凌唐淡淡说完,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乐知昭冲成蕤和乐野叽叽喳喳地八卦,不过都为队长感到高兴。
八个人最后聚在万象城旁边的火锅店,都吃不下多少,但有着火锅的热闹劲,作为唯一一个陌生人的郭军女友会不那么不自在。
然而,大家都预判错了,就连乐知昭在冉沐跟前,都算是内向人。
“嗨,你们好呀,我是郭军八辈子求来的漂亮女友,不过是瞎子,大家多多照顾我啦。”
盲人的眼睛形态和眼部动作肯定不如正常人灵活,大家一眼就发现了,但远远的,谁也不敢问什么。郭军个呆子,只说了句“我女朋友”,嘴笨的什么也说不出了。
众人纷纷落座后,冉沐一番话瞬间活跃了气氛,并打消了大家的顾虑。
怎么有这么阳光美好的女孩子。
乐知昭想,然后问乐野:
“你喜不喜欢她的性格。”
“喜欢。”
坐在乐野对面的凌唐看他盯着冉沐,嘴巴动了动,说了句“喜欢”,连扫了他几眼,心里说不出的吃味。
乐知昭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逗着乐野和冉沐多说话。她倒也没有故意掺和别人感情的意思,只是想让乐野在冉沐的带动下,变得更加开心一点。
一顿饭的尾声,冉沐取代郭军成了新队长,郭军则退军二线成了“队嫂”。
“行,那我跟裴莘向新队长报告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我俩就不跟着了,准备直接坐飞机去阿勒泰,比你们提前几天享受美景,你们到了联系我们吧。”
一番话令大家措手不及,乐知昭疑惑地问:
“这是怎么了两位姐姐,跟我们一起玩不开心呀?”
冉沐也偏了偏头,朝着两位姐姐的方向说:
“是不是郭军没照顾好你们?姐姐们,跟我走吧,我跟我爸说了,要一起去阿勒泰玩,接下来的行程,我带你们好好热闹一下。”
裴筠和裴莘对视了一眼,后者道:
“嗨,真不是,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开车开够了……哎,别说什么你们帮忙开,我们乐意干嘛就干嘛,就想坐飞机了,咱都别腻歪,随心所欲才叫出来玩嘛!你们要是想开飞机去,我们姐俩都不拦呢!”
这俩人的精神状态极好,洒脱、乐观,让大家称赞不已。
“明早我们俩早早赶飞机,就不再挨个敲门告别了,反正没几天又见面了……来,以茶代酒,嗨皮一下!”
今晚的气氛实在好,乐野都没注意到自己始终是笑着的,他弯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话不算太多,却感到十分舒服。
冉沐“看了看”大家,担起队长的职责,拍了拍手,安排道:
“那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吧,郭军跟我回家拿行李……哦,不是还有个小孩来着,怎么一直没出声?你们谁先帮忙看一下,今晚小朋友就跟我个郭军睡了哟。”
最后一句话,冉沐是冲不知道在哪儿的“小朋友”说的,她以为对方最多十二三岁,便刻意放轻了声音,像哄孩子似的。
众人瞬间愣了,几秒钟后,齐齐看向二十一的“小朋友”——乐野。
乐野:……
直到此刻,大家才想起一个因为高兴而被忘了的问题,乐野说要跟队长睡,但队长带来了一个女朋友,然后冉沐以为郭军说的“小孩”是真小孩,还好奇了一瞬小孩怎么没家长,但她天性大大咧咧,忘了问,也没当回事。
“你二十一啦,嗨,我还说让你睡儿童房来着,这个郭军也真是的……行了,那让郭军再给你开一间房,行不,小朋友?”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都拿乐野跟郭军的年龄打趣起来。
冉沐知道在场还有一位男士单独住,叫凌唐。听声音,是个很冷的男人。她之所以没让乐野跟他住一间,已经猜到两人要么不太熟,要么有点什么矛盾。
否则的话,乐野小朋友也就不会要跟没趣的大叔住一起了。
“好,谢谢姐姐。”
“真甜,好想看看你长得多乖多帅啊。”
乐知昭受不了这大大咧咧的姐,搂了搂乐野:
“别逗我弟了,你守着队长去!”
“现在我是队长!”
“哈哈哈……”
眼看快要十二点了,火锅店准备打样,八个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饭,特满足地往酒店走去。
没走几步路,乐野摸了摸口袋,手机落在了火锅店,便跟大家说了声,跑了回去。
冉沐说等等他,乐知昭看了眼同样转头往回走的凌唐,笑了笑:
“没事,丢不了,我看着,你赶紧跟老郭拿行李去吧。”
说完,等冉沐和郭军走了,她招呼着剩下三个女人,先进了酒店。
乐野重新走进火锅店,忽然感觉到一阵反胃,方才一直坐着没感觉,出去呼吸了新鲜空气之后,现在感觉格外不适,大概是在电影院吃了一堆凉的,又吃热的,此刻只觉胃里粘腻腻。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勉强压住难受劲儿。
正要往门外走去,撞见进来找他的凌唐:
“手机没找到?”
凌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见人出来,才想着进来看看。见了一脸水汽的乐野,他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
“手机没找到?”
总不至于因为手机丢了而掉眼泪吧。
但也没准。
凌唐走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准备说他去找经理调监控。
“呕——”
乐野从他收回去的手上收回视线,没忍住在水池里吐了起来。
凌唐半抬着手:……
他这么反感他,以至于被拍了拍,就恶心吐了?
第35章
“要不我还是下来走吧。”
“别动。”
凌唐圈着他的大腿, 又往上扥扥,他背得很稳,乐野重新趴在他的肩头,脑袋幅度很小地轻轻晃动, 毛茸茸的发梢扫过凌唐的颈恻, 他一直忍耐着没动。
一小时前, 乐野在火锅店的洗手间里吐了,和凌唐无关。
凌唐被疏离了一晚上,智商有点不在线,问他是不是现在看见自己就想吐。
乐野接过矿泉水, 漱了漱口,摇摇头, 说胃疼。对方立即叫了车,带他去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好在不是急性肠胃炎, 单纯吃多了乱七八糟的, 冷热一混, 伤了肠胃。
急诊科大夫给开了药, 凌唐盯着他服下。乐野有点无语, 这几天生的病比过去三年都多。
两人离开的时候, 乐野趔趄了下, 被凌唐一把扶住:
“还疼?”
“没, 绊了下。”
凌唐看了看光洁的只有瓷砖缝微微凸起的地面:……
大夫出来接水,看见乐野快要摔倒的画面,“啧”了声:
“背着点啊,有些人就是娇气,生一点病都站不稳, 不过娇气也好,起码有人宠……”
也不知这大夫经历过什么,嘟嘟囔囔个没完,拿着水杯也不走,大有看着凌唐把人背上的架势。
“哎,这就对了嘛……”
乐野有点尴尬,一则自己不是娇气包,二则跟凌唐这么近距离有点不舒服。
他趴在男人宽阔的肩侧,时不时把头挪远点,又觉得扭得胃犯恶心,再挪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凌唐一手托着他,一手伸到脖子旁边抓了下,实在被蹭的发痒,他平静地问:
“这么近,不舒服?”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快要被城市的霓虹掩去本色,乐野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须臾,夜空下起了薄雾般的雨,很细很小,凌唐把他塞进出租车里,五分钟的路程很近也很快,下车时,雨几乎停了,时不时滴答两点,落在身上还是很冷。
凌唐没有再背他。
乐野伤了胃,有点脆弱,湿润的雨带着点凉意,他抱紧了自己。
“等我一下。”
快到酒店跟前,凌唐朝一家便利店走去,乐野瞥了一眼,知道他是给自己买什么热粥之类的了,他往屋檐下站了站,乖乖地等。
“抱着,暖暖胃。”
他手里还有一个暖宝宝,乐野看见了,但他拎着没给自己,大概是因为它还是冷的。
直到快进酒店时,乐野才往旁边仰起头,问了一个重逢以来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你对我好,是真心实意的吗?”
“……我对你好?”
“恩。”
凌唐把冰冷的暖手宝攥得几乎发热,他也“恩”了声,低沉但让人很有安全感。
乐野想了想,又问:
“三年前,也一样?”
“恩。”
乐野的胃暖和了,他微微松了松手,然后肯定地说:
“所以你明白的,我还是喜欢你。你也知道,只要对我好,我就不会拒绝你。”
“那你呢,为什么对我好?还喜欢我吗?我不知道,但我要告诉你,即使你三年前的离开让我很委屈,也很伤心……我也不觉得你做错了。”
“但是,凌唐哥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找回的乐野,不是曾经的那一个了?”
说完,乐野率先进了酒店,登记身份信息、办理入住、刷卡,这次他完全清醒,一切手续都办得很快,他往电梯走去的时候,迟了两分钟办入住的凌唐才疾步跟了上来。
乐野没按乐知昭教的办法做,没有晾着凌唐等他自己说出一切,也没有不管不顾地重新缠上去,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完,再抛出一个问题,由凌唐思考、选择、决定。
他知道凌唐不得已的离开对自己打击有多大,但时至今日,他不能隐瞒自己依旧喜欢的真相。
同样,他知道凌唐也是。
乐野的房间在七层,凌唐的在十四层,但他没有犹豫的,跟着乐野出了电梯。
“……我把暖宝宝给你拿过去。”
一手拿着热粥一手空空的乐野:……
乐野的房间也是标间,没什么特殊的,他插上房卡之后,把所有灯打开,厚厚的窗帘也全部拉开,窗户微微漏了个缝,雨渐渐大了起来。
乐野团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一手用粥继续暖胃,一手拿起了手机,他的第二波抽奖名单已经公布,有粉丝问他能不能指定奖品的样子,他回复“可以”。
几分钟后,暖宝宝热了,凌唐递给他,乐野说:
“谢谢,晚安。”
凌唐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的沙发上。
乐野:……
“你想说什么……”
“你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我无数次想过离开……离开这个世界……”
凌唐把窗帘往两人中间扯了扯,大概不习惯也从未和别人倾吐过这些,直到自己隐在一小片阴影里,他才盯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开口。
他说,从记事起,凌岳就用一直残忍到可怕的手段对付他的所有“不”,甚至是一个表情不符合父亲的心意,他将看到一把刀横在父亲的脖子上,或者是胳膊上。他有试过哭喊,或者是置之不理,接着看到的,便是一滴滴的鲜血。
凌岳流血的次数不多,毕竟小时候的凌唐早就吓得浑身发颤,不敢再说“不”。
他说,十五岁那年是他第一次想要逃跑,真的跑了,去找姥姥,然后姥姥用凌岳同样的办法对付了他,为自己换来了读自己喜欢的大学和专业的机会。
后来,他也学着姥姥对付凌岳的极端行为,可凌岳把刀架在了唐毓的脖子上。
他说,二十八岁那年他是真的打算去死,可是碰见了一个让他改变想法的人,但凌岳不久后的紧紧相逼,重新让他陷入黑暗……
况且在那之前,他从姥姥那里得知,自己是父母抱养来的。
“我既不能死,又没法好好活着,所以,再拽着一个人,太残忍。”
乐野早就泪流满面,从他说“自己是被抱养的”,或者是从一开始的那把刀开始,乐野噙着源源不断的热泪,摇着头,他不知道,真相是如此残忍、荒唐。
可面临着残忍无法逃离的凌唐,却说不愿对他残忍。
乐野哭出了声,小幅度地打着颤,他无法想象,凌唐是怎么把那把无形的刀吞咽下去,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他痛苦而强大,他压抑而善良,他把自己埋在血污下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展露给他。
“乐野,乐野,停,没事了,别哭……”
恍惚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乐野感受到自己背上的一双大手,一下一下用力地给他顺着气,他睁大眼睛,扑进凌唐的怀里。
仰起头,胡乱地亲吻。
凌唐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抱他,他直到此刻,还有挥之不去的内疚感,为自己三年前的不告而别,乐野原谅他了,可他自己还没有。
他伤害了他,他得至少加倍报复回来,才行。
凌唐这么想着,他习惯了被这么、被残忍地对待,情难自控时,也不过用下巴磕了磕乐野的脑袋,以示安慰。
“都过去了,真的,现在好很多,他们……有了一个亲生女儿,快两岁了,很可爱,他们很爱她,为此改变了许多。”
乐野渐渐平复下来,原来“都过去了”是这个意思。
他想,但胸腔更加憋闷,凌唐的父亲并非一直犯病,他是能变好的,但不是为了凌唐。
“乐野,不要这样,别哭了。”
“高哈尔。”
“宝贝。”
乐野怔住,响亮地打了声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被凌唐托起来,细细地擦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彻底平静,才微微挪开了身子。
“凌唐哥。”
凌唐看过来,等他说,深邃的眼睛里是化不去的担忧。
许久,乐野决定坦白。
他像一只小猫似的,把脚丫藏在抱枕底下,双手抱着膝盖,头搭在上面,神情专注地看着凌唐,说自己有焦虑症。
凌唐呼吸一滞,即使早有预料,此刻仍是心痛难耐。
乐野看着他变了神色的脸,笑了笑:
“我是不是很好学啊,把你的焦虑症也学会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是在艾伊木离开后的第二个月。
冬天尚未过去,小院透着死寂。那天傍晚,他雕了两个木头小人偶,一个是艾伊木,一个是凌唐,刷上漂亮的粉色,看起来很温暖。他搂着它们,一会儿跟这个说两句,一会儿再跟那个说两句,颓丧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
啪嗒,屋檐上的雪落了,惊醒了乐野。
他看看院子,卧室,再看看手里的两个小人,瞬间如被油煎了心般狂躁,难以自控地吼了两声,然后把两个小人都都进火塘里烧了。
天蒙蒙亮时,乐野终于琢磨过来,他病了。
“我现在好多了。像你说的,都过去了,我也是。”
乐野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去了,这句之后,他把脑袋抬起来,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倏地,变了脸色……
“凌唐哥……”
大雨滂沱,林梢狂舞。暗昧的夜空之下,只有一扇窗浅浅地亮着,光像蛛丝一般撕扯着、伸展着,冲进黑暗,冲进长满了疮的岁月里,冲进无数个太阳落山之后的深夜——
轰,电闪雷鸣,凌唐双膝着地,笔挺的脊梁被瞬间照亮。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跪着,他俯身。
他认罪,他救赎。
他垂首,他凝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三年不过昨日。
人情翻复,世路崎岖——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
天晚了,但一切还不算太晚。
不久之后,又是太阳高照的一天。
凌唐缓缓抬起头来,垂在裤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从悔恨、痛惜,变得清朗、笃定,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人,深深地对视、眷恋——
他抬起一只手,揽住乐野的后腰,用力一压,让他快要直起的身子重新俯下,然后吻了上去。
一千多日,他们第一次接吻。
第36章
“凌总, 你偷看我。”
大雨淋漓整夜,早起霞光万丈。乐野把绒毯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去,揉了揉肿眼泡,下意识朝旁边的那张床看去, 怔了一秒, 笑嘻嘻地倚在窗台的男人说道。
“……恩, 胃好些了吗?”
凌唐垂了垂视线,但很快又对上他的,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肩上,毛茸茸的一圈, 显得整个人温和许多,静静地看着乐野, 让他觉得心情很好。
嗡嗡——两人的手机同时振了振。
冉沐在群里发了个“早上好”的土味表情包,然后发了条语音,问凌唐怎么不开门, 老郭去找他对接下来的行程。
乐野听完, 抬起头冲凌唐笑了笑:
“怎么办?你快回她。”
凌唐不像他那么小小的慌乱, 快速敲了几个字, 发到群里:
“买早饭去了, 马上回。”
乐野竖起大拇指, 给他点了个赞, 然而刚醒过来的乐知昭开始在群里嚷嚷, 说酒店不是有早餐服务么,过了两秒,又说她也要吃外面的,肯定比酒店的好吃。
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 凌唐飞速下楼,打车到最近的美食街买了八人份早餐,回来的途中才想起裴筠和裴莘已经走了,他在群里艾特她们,裴应的俩姨即将登机,抓紧回复:
“谢,让乐野吃吧,他能吃,咱们上年纪了,吃不了……”
话没说完,许是已经登机,就这么发了半拉话。
莫名成了“上年纪”那一波的凌唐面无表情地揣起手机,挨个送饭。
“给,趁热吃。”
“大姨不是说我有三份吗?”
“胃才好,别吃太多。”
乐野只把头发擦了个半干,甩了甩,几滴水落到凌唐的白衬衣上,洇出一点水痕。
他都要出去继续送早餐了,顿了顿,从门口的柜子里拿出另一条干毛巾,搭在乐野头上,走之前,轻轻揉了一把,示意他继续擦干。
他走得飞快,没注意到身后的乐野愣了愣,才拿下毛巾继续擦头。
出来一个星期,路程才过了十分之一,队长觉得要加快进程了。凌唐和他商量了下,到太原和银川在停两天,过了银川,就不在城市里休息了,直抵阿勒泰。
俩人把行程发进了群里,大家都无异议。
一个小时后出发,各自开始收拾东西。
凌唐的房间没有入住,但登记了信息,他去办理了退房,在去房车上等和叫乐野一起下来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进了电梯。
“凌总,我好了。”
乐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拎了个小包就能走。
但凌唐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乐野疑惑:
“怎么了,凌……”
“我以为我们……”
乐野的话没能说完,是因为听见凌唐开口,便自己中断了。
而凌唐是因为不知如何说下去,早上他就听到乐野喊他“凌总”,还觉得算上是情趣,这会儿听见他还这么喊,心里不太踏实。
“我们不是开始谈恋爱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在乐野迷茫的目光里,说完了整句话。
乐野垂眸,揉搓着一张卫生纸,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陷入沉默。
许久,乐野抬起头,眼敛处还有些肿,发红,他说:
“我要跟你谈恋爱,但能不能等几天?”
“为什么?”
“秘密……可以吗?”
“好。”
乐野背起包,如释重负般浅浅笑了下,见凌唐还是深深地看着自己,他抿了抿唇,问:
“你很急吗?”
“……”
凌唐在心底叹了口气,这让他怎么回答,而且——这不是急不急的问题。
没等他捋清楚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乐野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他身前,仰起头,好像三年前那副天真而不知勾引的样子:
“你想亲我的话,可以。”
咳,凌唐偏过头,用拳抵着嘴唇,重重咳了一声。
乐野一点儿没变,他想,然后耳根泛上一点不明显的话,颇有些不自在地说:
“不是急这个……呃,都不急……”
凌唐说了一半,沮丧地放弃,他面对什么都游刃有余,可此刻,仿佛失智的傻子。
“哦,那你三天后要和我谈恋爱,还要记得亲我。”
乐野说完,终于觉出有些不好意思,背着包从他健硕的身躯旁边蹭了过去。
几根呆毛拂过凌唐的下巴,他伸手蹭了下,一股清淡花香,虽然只是乐野用的洗发水的味道,但他想了想,突然觉得还是有点急的。
急着跟乐野谈恋爱。
石家庄到太原,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路程,乐野要开车,凌唐没让,说他胃才好,多休息。乐野反驳,胃已经好了,而且胃这个器官跟开车没关系。
凌唐没说话,掐着他的腋下,把他从主驾驶下面的位置挪开了。
乐野不太高兴地上了副驾驶,拿出手机开始玩,他好几天没直播了,把车窗降下来一点,用手机对着外面的风景,开始跟大家聊天。
“奖品……都做好了,下午就能寄走。”
“马迟迟好奇怪……你们为什么这么关注他啊?”
“吃醋……我没有啊,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并不需要你们时时刻刻围着我。”
“小天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的哈萨克语名字就是‘天使’的意思……”
听着乐野轻缓温柔的讲述,凌唐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只不过那时是冬天,如今是逐渐进入盛夏的好天气,风轻轻吹散热气,路两旁的庄稼畅意摇摆。
就连偶然飘来的一朵云,似乎都带着彩色的光。
凌唐眺向很远的山,朦朦胧胧的,但又在走向它的时候,逐渐清晰。
乐野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直播,冷不丁开口:
“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小秘密,你有吗,秘密?”
凌唐短短回想了下,颔首:
“有。”
“要交换吗?”
“先说说你的看。”
凌唐不是很想交换,他没什么秘密,如果勉强要算的话,是有一个,但不太方便开口。
乐野于是跟他说,自己知道他曾从烤红薯的姨姨那里拿走了自己的小冰激凌,但又把它扔在了窗台上,埋在窗帘后面……
他说的时候还不时偷瞄凌唐几眼,像是告状似的,只不过接状的人正是作恶的人。
凌唐呐呐,半晌又道:
“对不起。”
乐野“哼”了声,然后说,该他说了。
凌唐显然没料到他说这个,而他勉强算作秘密的事情,一旦说了,就好像开着幼儿园的车上了高速一般,很不合时宜,他滚了滚喉头:
“……改天告诉你。”
“哪天?具体什么时候,不要再糊弄我。”
凌唐佯作正看一只老鹰追着云彩的画面,半晌才道:
“三十天……或者三百天?”
乐野扭回脑袋,看着窗外:
“行,那你好好藏着吧,我还有好多秘密呢,不会再告诉你了。”
……
凌唐觉得很奇妙,从昨晚开始,时间真的在往回走,乐野仿佛三年前那个有点幼稚天真的小孩,他很触动,不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原谅的事,而是,乐野太好了。
他好到即使说什么“永远没有黑夜”的话,也让人忍不住相信。
到达榆林时,刚好是中午饭的点,大家照常直奔特色美食的饭馆,吃了个肚饱眼饱。
三个女人想要去榆林古城打卡拍照,乐野要去买点雕刻的木头,于是两拨人分头行动。
郭军觉得一个人应付不了三个女人让他拍照的重任,邀请凌唐一起。
冉沐眯着眼睛笑了笑:
“老郭,你懂点事儿。”
“我怎么不懂事了……”
昨晚,冉沐已经迅速加入乐知昭和成蕤的八卦小分队,该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猜了个大概,吃瓜吃了个心满意足。
她怕郭军脑子直,便委婉地暗示了一下:
“别老喊凌唐跟你一起,人有自己的事儿。”
当时,郭军木木地点了头,谁知原来一点窍没开。
“等我们谈恋爱的时候,要告诉他们吗?”
等人都走了,乐野坐在副驾驶上,问凌唐。
凌唐有些失语,他原本不好奇乐野那套小孩子秘密的,晚几天没什么的,可他又非要一次次拿“谈恋爱”说事,搞得他越来越迫不及待:
“要说。”
乐野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隋寂学坏了,笑里带了点揶揄的意思。
凌唐于是也笑了笑,破罐子破摔地承认道:
“是的,我很急。”
“快啦快啦,我们先去买东西……”
乐野催他发动车子,要买的木头是椴木,质地软、好上手,无论是削还是刻,都巧克力一样尤为丝滑。椴木一般是木雕初学者使用得多,但乐野小时候没这条件,什么木材都雕得来,而眼下他需要椴木,是因为只有三天的时间——
他要复刻那捧“糖果花束”。
被打断的表白,误以为的心意相通……他要让时间倒流,他们真的彼此相爱至今。
他早就没那么天真了,但他其实和凌唐一样,怀念懵懂而热烈的自己。
买完椴木后,距离其他人回来还早,俩人也没什么可买的了,便回到房车休息。
凌唐没有说过自己很困,但乐野就是知道,他昨夜基本没睡,便把他推到自己的床上,拉上了床帘,让他好好休息。
他则拿出所有工具,开始抓紧时间忙活。
凌唐就这么伴着细细碎碎的凿木声睡沉了,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听到一连串很轻的说话声,悠悠转醒,仔细听了会儿,是乐野在跟隋寂打电话。
“……你俩可好好的吧,别再跟陆老师闹了……”
“……汇报什么进度……唔还没谈。”
“你急什么……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会说的。”
“……没有少儿不宜!就……亲了一下……没伸。”
“……你才不中用,挂了!”
乐野面红耳赤地扔了电话,接着“嗡嗡”两声,他又拿过来看,整张脸更红了,却犹犹豫豫地看了好一会儿,倏地,想起自己是公放,赶忙静音,偷偷往床的方向瞥了一眼。
“……呵呵,你醒了。那什么,隋寂非要发来一段接……接吻的视频,让你学……学。”
凌唐黑着脸,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仿若猛兽看见猎物般,乐野缩了缩脖子。
半分钟后,他咬牙切齿道:
“不用学,你着急的话,现在让你试试。”
试什么?不言而喻。凌唐明明离自己还远,乐野无端觉得害怕,往后仰了仰,磕巴道:
“不……不急,三天后……再说。”
第37章
陕北的夏天劲头十足, 半下午,太阳光依旧强而有力地照耀着,鸟雀们停在车外的枝头,有气无力地叫唤着, 昏昏欲睡。
睡了一觉的凌唐神清气爽, 被乐野指使出来寄东西。
他拎着一袋小木雕, 不慌不忙地朝不远处的快递点走去。袋子里的东西随着他的脚步互相碰撞着,发出没有节奏的闷响。他时不时挑开袋子一角,去看它们有没有被撞坏。
不会撞坏的,凌唐知道, 乐野的手艺很好。可他想象着它们的模样,飞机落在蘑菇上, 小鸟踩着月亮,石头的脑袋上开出一朵粉色小花……像捧着乐野纯真而美好的心意,总怕再有个什么闪失, 所以看起来小心翼翼。
三年前, 他留在窗台上的“冰激凌”。
没带走的“Q版乐野”。
坏了的“糖果花束”。
他没有一天不记挂, 尤其是为他捧上心意的那个人, 失而复得、万分珍重。
劈里啪啦——快递点旁边有家花店正在开业, 红毯尽头, 一长溜鞭炮尽情响着, 看着极为喜庆, 仪式感满满。凌唐多看了几眼。
“……喂,帅哥,再确认一下,是不是九个包裹?”
鞭炮声停的时候,凌唐听见工作人员大声喊他, 恍然回神,垂眸看了一遍,点点头。
“地址找出来,我挨个扫码。”
凌唐打开他和乐野的微信,翻到最上面,手指顿了下,从第二个地址开始给人扫。工作人员扫一个,就贴一张单子,动作麻利,但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帅哥,有微信,现在回吗?”
凌唐接过来,是乐野发的,让他带几个冰激凌回去,天太热了。
“你先扫。”
凌唐把手机递给工作人员,倚着快递架,回想起出门前的一幕。
半小时前,他时隔三年重新加上乐野的微信。
准确来说,是乐野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
“……你手机号码对的吧?”
“对。”
“那我怎么加不上呢?
“……翻翻你的黑名单。”
乐野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忙把他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这下好了,不用再添加,凌唐没有删他或者拉黑,两人恢复了好友关系。
乐野小心地瞥着他的脸色,呐呐道:
“对不起啊……”
凌唐皱了皱眉,乐野收回小心的表情,倏地气势足起来:
“不对,又不是我的错,收回道歉!是你活该……活该被我拉黑。”
凌唐舒展了眉头,淡淡一笑:
“恩,我活该,是我对不起。”
乐野把地址挨个发给他之后,欲言又止好几次,凌唐看在眼里,让他有话就说。
乐野摇了摇头,片刻,还是决定问出来:
“三年里,你没想过给我发微信、打电话,或者通过裴应找我?”
“你把裴应也拉黑了。”
“……哦。”
乐野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
“假如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开吗?还会花三年时间才想起来找我吗?如果叔叔阿姨没有生妹妹,还对你那么……过分,你是不是依然不会来找我?”
这几个问题看似很好回答,让人高兴的正确答案无外乎“不,不,不”三个字,可凌唐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乐野也一定不会相信,他沉默了。
“……算啦,我不翻旧账了,一切都过去了。”
凌唐攥紧拳头,心尖都在抽搐着,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在乐野第二次催他赶紧出门寄快递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我追你好不好?”
乐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几天前在石家庄到太原的路上,他说“想追你”,如今又再次提起,他抿了抿唇,抬起头看他:
“那我可是很难追呢。”
“我努力。”
“只给你三天时间……哦不,还剩两天半,你要加油,过期不候。”
“好。”
凌唐在心底叹了口气,像第一次被人无条件疼爱的大型犬,想要拼命讨好,可看起来总是慌乱无措。
他说不出甜言蜜语,只有加倍摇尾,往后余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
“……帅哥,怎么老走神呢。一百五,扫码付钱吧。”
“抱歉,好的。”
工作人员把一摞小盒子码在墙边,告诉他可以走了,却在凌唐刚迈步的时候叫住他:
“帅哥,你袋子里还有一个,是不是忘了?还寄不,一起吧……”
凌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的透明小袋子,“插在云朵上的冰激凌”尤为可爱,他摇了摇头,继续往门外走,留下一句:
“这是我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工作人员有些疑惑,但快到下午下班时间,寄快递、取快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没功夫多想,转身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门外,凌唐把袋子扔了,紧紧攥着剩下的一只小木雕,几分钟后,揣进了自己口袋。
花店开业典礼结束,夫妻老板站在门口忙碌着迎客,不时喊出“感谢XX购买玫瑰八十八朵”,见一个穿着简单白衣长裤却格外帅气的高个子男人驻足,大声招呼起来:
“帅哥,来买束玫瑰吧,今天打五折,物美价廉!”
几秒钟后,凌唐走了过去,玫瑰打五折呢……这好像不是让他有此举动的关键,那就是新店开业看着喜庆吧。
他没怎么挑,直接买下了老板搁在他怀里的一捧,五十二朵的小花束。
“最后一捧玫瑰啦,再给你抹个零,行不?”
老板娘在计算器上戳得键盘直响,凌唐不用看就知道最终的数字,痛快付了钱,走出店门的瞬间响起老板洪亮的大嗓门:
“恭喜帅哥喜提五十二朵玫瑰。”
凌唐:……
不知道的以为他喜提一辆豪车呢。
快走到房车驻扎点的时候,凌唐才想起忘了回微信,也忘了买冰激凌,折返回刚刚经过的一家便利店,买了整整二十个口味不一的冰激凌。
店主高兴极了,甚至对高个子男人想要一个“大到能盖住玫瑰花的黑色塑料袋”这样奇葩的要求都没有异议,快速找了给他。
凌唐拎着冰激凌,抱着罩了黑色塑料袋的玫瑰走到房车跟前,用一只手艰难地打开了车门。
乐野凿了一堆尚且看不出形状的小玩意儿,闻声头也不抬地忙着,声音却气呼呼的:
“总是不回微信!总是不知道关心人!天这么热,就不会主动给我买点冰激凌,有你这么追人的么……”
嘶——乐野被冰得龇了龇牙,终于抬起头,看见一个火炬在眼前晃着,立马眉眼弯弯:
“谢谢凌唐哥,我对你的表现超级满意!”
“慢点儿吃。”
凌唐打开车载冰箱,一边嘱咐他,一边把冰淇凌逐一塞进底层。
吃东西也占不住乐野的嘴,他这才看见放在地上的东西:
“黑乎乎的……是什么啊?”
他咬下一口浓香的巧克力夹心,走到旁边,一把掀开了超大的黑色塑料袋,玫瑰花瓣上还有点点水汽,看着灼灼动人,让他又惊又喜地“哇”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看凌唐,对方微微错开了眼:
“花店开业,玫瑰五折。”
乐野撇了撇嘴,凑近嗅嗅花香,芬芳无比,又道:
“给心上人送花,是该说这句吗?我查查……”
凌唐被他一句“心上人”说得失笑,见他真要拿手机查“送花语录”,只好承认:
“专门买给你的。”
乐野微微满意,得知这一捧是五十二朵之后,然后蹲在地上一朵一朵数了起来,确认无误后把花抱到桌子上,又指示道:
“据我所知,玫瑰得送九十九朵呢,下次别抠门,送九十九朵。”
凌唐没解释店里只剩一捧玫瑰了,只有五十二朵,点了点头:
“好。”
日落西山,半边天几都是橘红色的夕曛,遥遥落在玻璃窗上,又攀到每一片玫瑰花瓣上,衬得花枝更加明妍。乐野也不急着干活了,坐在沙发上稀罕地看着玫瑰,直到凌唐洗完澡出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能显得自己跟没见过花似的,他可是很不好追呢。
“他们在古城里露营,我们过去还是在这里等他们明早回来?”
乐野不假思索,说:
“就在这吧。”
他今晚打算熬夜干活,所以对他而言在哪儿待着都一样。更为重要的是,他想和凌唐无所顾忌地单独相处,而且这么一大捧玫瑰也不好跟八卦的乐知昭解释。
两人在附近的烤肉店吃过晚饭之后,又回了房车。
原先总觉得空旷、枯燥的房车因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温馨,乐野细细簌簌地忙碌着,时不时看一眼靠在床头看书的人,心中十分熨帖。
窗外枝头的小鸟也欢腾起来,翅膀时不时擦过车窗,发出轻微的声响,时间像是消失了一样,将他们封锁在这无垠而美好的方寸。
“休息会儿吧。”
乐野闻言,抬头冲他笑笑,说马上就好,接着把第一个成型的“棒棒糖”粉刷成了彩虹的颜色,然后小心地把它插在泡沫板上,藏在了茶几底下。
他接过凌唐倒的热奶茶,一口气灌完,然后跟八百年没说过话了似的:
“你晚上把这俩沙发拼一起睡吧,两张床都有些短。”
之前他和隋寂睡上下铺,两人的个子都不算太高,勉强够睡,但中午他就观察过了,凌唐睡在上面就显得有些局促。
凌唐拍了拍乐野的小花被,淡淡道:
“没事,我就喜欢蜷着睡。”
乐野:……
“玫瑰花呢?一直放着会不会枯萎啦,要不要泡到水里去?”
他找了一圈,发现玫瑰被放在冰箱上面,外头的包装纸被半褪了下来,显得更为耀眼,但也许到不了明天早晨,花瓣就要全部打卷。
“没事,刚好重新买一束九十九朵的。”
凌唐想着,老板今晚肯定要补货的。
乐野:……
“对了,袋子里装了十个小木雕的,怎么只有九个快递呢?
乐野方才看到快递寄出提醒,挨个截了图,给粉丝们一一发了过去,但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快递消息,只有九条。
凌唐:……
第38章
凌唐罕见地卡壳, 一副很不自在的表情,但他皱着眉的样子很像一贯的冷脸。乐野观察了会儿,猜到可能是路上丢了一个,他怕这人又内疚起来, 连忙安慰:
“没事没事, 我再做一个就好, 等到了银川的时候补寄就行。”
凌唐还是没有作声,此刻正暗暗尴尬,他这才想起每个收件地址下面都写了乐野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快递点的工作人员便将乐野录成了寄件人, 而乐野绑定了很快快递小程序,自然能收到所有快递的寄出通知。
他“偷拿”东西的时候没想这么多, 可眼下,尴尬之余还有点心虚,以及将来可能“东窗事发”的紧张感。
乐野拿出手机, 打开私信列表, 一边打字, 一边继续安慰:
“真没事, 他人可好啦, 我跟他说一声, 后天寄。”
“别。”
却被眼疾手快的凌唐攥住了细软的手腕, 乐野莫名其妙:
“干嘛?”
他手一抖, 本来只是准备删除某一个错别字,这下“哒哒哒”删掉了整句话。
凌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觉得裤子口袋里的“超可爱”发热至滚烫,简直让他的面皮都挂不住,顿了顿, 道:
“别寄了,也许人家不需要你的礼物。”
乐野觉得他很奇怪,一头雾水,但肯定地告诉他
“不可能的,他可喜欢我了,从我注册账号开始就关注我,每条视频都评论的。”
凌唐喝了口水,彷佛喉咙很干,艰难道:
“是吗?”
乐野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有如此忠实的铁粉,想了想,确实话不能说得太满:
“也就两三次没评论吧,唔……但是他大前天开始又评论啦,还发了好长一段话,而且还在自己的账号说了‘永远支持我’的话呢,他很喜欢我的作品,怎么可能不要礼物呢?要是不图我的礼物和作品,那他图什么呢?”
凌唐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难题,沉默半晌,思索着如何打消他补寄礼物的念头。
乐野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凌唐哥,他不会图我这个人吧,这咋办,我可是名草有主了啊……”
凌唐简直要被他无厘头的脑回路气得发笑,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有附和道:
“也许吧。”
顺着这个思路,乐野想起那两个对他别有所图的“粉丝”,伪装那么久,竟然是为了对家报复自己,凌唐说得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位名叫“马迟迟”的老粉简直形迹可疑,先是消失了两天,引起大家的关心和他的关注,然后又长篇大论地“表忠心”——
最主要的是,他的评论定位是跟着自己走的!
乐野依次打开几条视频,他在石家庄发了条凿蘑菇的视频,对方就顶着“河北”的IP评论“老师好棒,很期待这朵蘑菇成型的样子”,他到了太原,对方的评论IP就成了“山西”,接着是陕西……
乐野倒抽一口气,先是惊恐,而后是匪夷所思:
“怎么我的粉丝里这么多变态?”
凌唐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刚才还是“图他这个人”,现在就成了“变态”,他语焉不详地道:
“未必吧。”
乐野急了,靠近了些,拽拽他的衣袖:
“你忘了我被下药的事啦,能不能保持一点警惕?”
乐野把他教育自己的话还给他,琢磨了下,心中有了主意:
“这样,我把他约出来见面,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凌唐本是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闻言立即坐直,意味不明地看着乐野,数秒钟后,他有些艰难地斟酌道:
“打扰粉丝的生活,不太好吧?而且,万一他真有什么企图,你会遇到危险的。”
乐野说得口渴,咕嘟嘟灌下了半杯奶,嘴唇上一圈奶渍,伸出舌尖舔了进去,才一抹嘴,带着质疑的口味问凌唐:
“你跟我一起啊……什么表情你是,不准备继续英雄救美了吗?”
凌唐把视线从他的嘴唇上挪开,对上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觉得头疼,好一阵没发作的焦虑症有点想起势,他叹了口气,在乐野气势汹汹的目光里,重重点头。
“你赶紧忙吧,等会儿夜深了,我把衣服洗一下。”
凌唐等他拿起木头开始凿,把两人昨天穿的衣服拿进卫生间里,一边洗衣服一边思索。
早知道事态会失控到“乐野要跟粉丝见面”,他就不阻止他补寄礼物了。
车载水箱里水大约还剩三分之一,他琢磨着,明天出发前,找个地方补下水,然后拎起两人的短袖、裤子……和内裤,心无旁骛地手洗起来。
中午他睡前,乐野就说每天洗衣服好烦,他自然一口承诺他来洗。
乐野立马上杆子爬,建议他手洗,这样省水。
夏天的衣服不脏,几下就洗好了,确实省水,只是这内裤……凌唐之前当医生的,医生自然有些洁癖,微微红着耳根把不大的布料来回翻搓、揉洗,再倒着晾晒。
风一吹,印着小碎花的三角内裤轻轻摇摆,凌唐觉得胸腔有些发紧,在逼仄的卫生间里重重咳了声,然后走了出来。
“这么久,洗干净没,内裤要用水冲干净……”
“不信的话,自己去检查。”
凌唐淡淡地打断他,在对方要抬起头时,他脚步一转,走到了床边,然后面朝里躺下。
乐野不明就里,从漏寄快递那件事开始,凌唐就表现得很奇怪。
他想了想,试探着:
“你要睡啦,是不是不打算好好追我了,连晚安都没有……”
“晚安,高哈尔。”
乐野心满意足了,他每次用低低的带有磁性的声音说着“高哈尔”,都让他心口瞬间涌出了一小股蜜一样,又温暖又甜蜜。
他想起两人重逢后第一次谈话,他不让对方叫自己“高哈尔”了,现在想想,真作啊。
因为怕打扰凌唐睡觉,乐野没忙太晚,早早爬到自己上铺睡了。
他探出脑袋,凌唐已不再是面朝里的姿势,平躺着,结实的小臂搭在额头上,似是挡光。乐野朝他飞了个吻,然后用遥控器关了灯。
他习惯了晚睡,这会儿丝毫没有困意,想了想,拿出手机约粉丝见面。
[乐超野]嗨,今天忘了给你寄礼物,本来打算明后天补发,不过你跟我在同一个地方哎,我们见个面吧,当面送你,好不?
乐野的账号有八百多万粉丝,但跟粉丝聊天从不端着,他发完之后,有些雀跃地等着回信,他倒要看看,这个粉丝到底是图他的作品,还是图他这个人?!
谁知“马迟迟”一直不在线,直到他快要昏昏欲睡时,手机才轻轻震了震。
[马迟迟]谢谢,心意领了,不用再补寄了,见面的话……很期待跟老师见面,不过我最近在出差,工作忙,可能不太方便。
乐野揉了揉眼睛,心道果然有猫腻,手指飞速,又发了一句,不容“马迟迟”拒绝。
[乐超野]我可以去找你的,不耽误你上班,给完就走,最多一分钟的时间。
[马迟迟]不好意思,确实不方便。
[乐超野]好吧,原来你并不是真心实意支持和喜欢我的啊,我还以为你会很开心和我见面呢。
“马迟迟”没有再回复,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或者是装不下去了吧,乐野有些怅然地沉沉睡去。
早起,太阳才刚挂到树梢,乐知昭的电话来了,他们要返回市区了,乐野说知道了。
打开手机,仍然没有“马迟迟”的回信。
凌唐从卫生间里出来,乐野把脑袋搭在床头,看着可怜兮兮的:
“凌唐哥,我粉丝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愿跟我见面,大概不仅是他,其他粉丝都是假装支持我吧,哎。”
凌唐擦头的手顿了顿,在乐野看向他的时候垂下视线:
“别乱想,他肯定想跟你见面的,也许……忙完了就回你消息。”
乐野踩着楼梯下床的双脚忽然停下,扭着身子看他:
“你怎么知道他没回我消息……哦,你猜到了吧,我给他发了好几条,邀请他见面,但是感觉他很冷淡,哎。”
乐野长吁短叹地下来,洗漱,吃凌唐准备好的早餐。
“我去加水,你在这等他们,还是坐车上。”
乐野想了想,加水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这么点时间不够他雕个什么的,便说自己在这溜达溜达吧,昨天到今天,他还没咋下过车呢。
他蹲到一棵大杨树下面,百无聊赖地刷视频,忽然,私信列表出现一个小红点,乐野点了进去,瞬间惊喜大喊:
“他同意了!凌唐哥……”
凌唐已经发动了车子,正往外拐,乐野着急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便急匆匆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接通,他开心地复述了一遍。
凌唐没有他这么激动,只淡淡叮嘱道:
“你先跟他约时间、地点,等我回来一起。”
“好。”
乐野便跟“马迟迟”约了一小时后在附近的文昌阁旁边的一颗旱柳树下见面,他原本要去对方工作单位的,但“马迟迟”说换个地方吧,他便定了这个地方,对方也许又在忙,二十分钟后才回了“好”。
乐野琢磨着,雕的小礼物送完了,准备把那颗“彩虹棒棒糖”送给“马迟迟”,如果他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己的“马迟迟”的话。
他给乐知昭打了个电话,问他们还要多久,看自己来不来得及跟粉丝见面多聊会儿,成蕤接过了电话,说她俩的房车爆胎了,正在修车店,大概要比原定集合时间晚一个小时。
乐野担忧地问了两句,让她们别着急,慢慢修,又放下心来,时间充足,足够他“破案”了。
半小时后,凌唐加完水回来,两人一起往文昌阁走去。
乐野紧张又兴奋,那架势不像是去抓“坏蛋”,倒像是去见心上人。
“就这么开心?”
“别醋了,我最宠你。”
凌唐看他一副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坐拥三千佳丽后宫的皇帝的样子,一阵失语,转头作罢,他吃不起这个醋。
十五分钟后,太阳越来越大,乐野等得愈发着急。
“他怎么还不来?肯定是做贼心虚,不敢来了!”
凌唐已经做了一晚上加一整个早晨的心理建设,把乐野往树荫底下带了带,呼出一口,道:
“别等了。”
“为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又被骗了啊,我……”
“嘘——”
凌唐伸出食指,压在他的嘴唇正中,拦住了他后面的话。
然后错开视线,有点不自然地回忆起三年前:
“你说我教了你很多道理,都学会了吗?”
乐野疑惑,但也还是一口气背了不少:
“交通安全、消防安全、性安全……”
“停。”
凌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的样子,艰难道:
“网络社交安全……这个还没教过,现在教……就当再长个教训吧。”
“所以?”
凌唐错开视线,看着路对面一只正等红绿灯的卷毛小狗,坦白:
“‘马迟迟’,就是我。”
第39章
这是乐野第一次跟凌唐正经生气, 气到神志不清跟一只小狗说话的那种。
小狗是他二十分钟前捡的——路对面那只等红绿灯的卷毛小狗,跟着行人过了马路之后,小短腿摇摇晃晃地,直接撞到凌唐腿上。
凌唐正等着被宣判, 阳光灼灼、人群熙攘, 他们这一小片清凉、寂静, 却更为骇人。
幸好一只笨蛋小狗稀释了气氛,凌唐抬起一只脚逗它,可小家伙太小,他不够温柔, 卷毛小狗被踢得翻了个儿,漏出摇粒绒的肚皮。
乐野怒气冲冲地走来, 从“恶人”脚下抢走无辜而天真的小狗,并当即为它取了名字:
“摇粒绒,我们走,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他抱起小狗, 四周望了望, 半晌没见来跟小狗“认亲”的人, 提高音量喊了声:
“这只没人要的小狗归我啦!”
片刻后, 他倒腾着比小狗快不了多少的步子, 气哼哼地回了房车。
余光里, 他看见凌唐在半道跟他岔开, 不知做什么去了,不关心,也不会问,他把房车的门重重关上,反锁。
小狗受了惊慌, 从他怀里下来之后,拼命扒拉门。
乐野又把门锁打开,拆开一根火腿肠喂小狗,点着它瞬间乖巧吃东西的脑袋说:
“他不爱你,凶你,欺骗你,让你气得过马路都找不着北,还不会哄你,所以不要再想着他了,跟着我吧,我嘴甜,每天都会说‘超级爱你’,好吗,好的。”
凌唐捧着九十九朵新鲜玫瑰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人一狗喋喋不休地骂人。
乐野看见那捧花,很想数一数够不够九十九朵,忍住了,撇撇嘴,继续跟摇粒绒光明正大地蛐蛐某些行为不端的人。
“摇粒绒,跟我说一遍,‘喜欢你’……不对不对,要汪汪三声……对了,好棒!”
“再说‘我错了’……也是三声,哎,对了对了,你比人都聪明。”
“唔……说‘骗你是因为爱你’……加油,摇粒绒,汪汪七声……12345……67,哇,你真的超级棒,以后我只爱你。”
蹲在一边摆弄玫瑰的凌唐:……
“狗太脏了,我抱去宠物店洗一下吧。”
乐野闻言,转了个身,用背挡住某道不讨喜的视线,摸了摸狗头:
“摇粒绒,我不嫌你脏,也不嫌你没上过学,更不嫌你没人疼没人爱,你最棒了……”
凌唐给玫瑰喷了点水,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眉头紧皱。
他看了眼小狗,又盯住一片凸起而显得气愤的肩胛骨,迟疑道:
“我……”
凌唐才说一个字,乐野已经接起电话欢快地聊:
“喂,隋寂哥,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吃饱了肚子的摇粒绒打了个嗝儿,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到,翻了个滚儿,不小心翻到凌唐脚下,它盯着这个被新主人定性为“坏蛋”的男人,觉得他没那么可怕,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前爪,去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危险气息。
觉察出安全感后,小狗顺着男人的裤管一路攀爬,在一只膝头蹲坐,好奇地看着男人意味不明的表情。
凌唐用手托了托小狗的屁股,让它坐稳,然后继续看向背对着他甜言蜜语的人。
乐野盘腿坐在沙发旁的棉垫上,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揪揪耳朵,仿佛浑身发痒:
“……我没干嘛啊,训狗呢……唔,捡了只跟我一样的流浪小狗。”
凌唐把自己的手指从小狗的爪子里收回,眉头依旧紧皱地偷听:……
“……放心吧,我不会抛弃它的。”
“……”
凌唐站起身,单手抄起还没他小臂长的小狗,淡淡扔下一句:
“我带摇粒绒洗澡去了。”
乐野没能立即反应过来,盘着的双腿也来不及追人……不,追狗,他微微撅了撅嘴,然后嘴角下拉,冲电话里生气地说道:
“别再给我发乱七八糟的了!亲个嘴都要命,还想什么其他的,你跟陆老师玩吧!”
凌唐半个字都没听见,本就身高腿长,更何况步子飞快。
五分钟后,最近的宠物医院。
“先生,爱犬需要什么服务?洗澡、理发或者是套餐,套餐一只要666,包括……”
凌唐把一路上不住叽叽咕咕的小狗举起来,不耐地打断:
“最贵的套餐。”
前台姑娘愣了愣,瞥了眼这只一看就是流浪土狗的小狗,忙挂起笑脸:
“好的,先生,还有什么特别交待的吗?”
“重点是全身检查,看有没有虱子。”
“……好的,先生,要排队哦,给您约在明天早上行吗?”
“加急,我出双倍价格,一小时搞定。”
前台姑娘在心底连连咂舌,说了句“稍等”,然后在微信群里喜得发癫,一连发了二十个表情包,被群主第N次踢出了群聊。
她心里舒坦了,重新挂上笑脸:
“好的,您坐在这边稍等。”
凌唐在休息区坐下,眉头轻蹙,琢磨着怎么哄人。
他给有一阵没联系的裴应发微信,对方一贯欠兮兮:
“男人不坏,女人……呃,男人不坏,男孩不爱,亲他抱他强制他!”
凌唐嘴角抽搐,果断设置消息免打扰。
他灌了一口前台拿来的冰水,愈发烦躁,索性开始上网求助,逐字打下“明恋对象生气了怎么哄”十个字,然后在首页一目十行地浏览,片刻,他简直瞠目欲裂。
屏幕第一页第五行,赫然写道:
“不气了不气了,我亲一下就不生气了,你看我的小嘴巴软不软……”
后半句话需要打开文章链接才能看到,凌唐直接锁屏,把似乎是脏了的手机扔在一边。
马上进入六月的天气酷热难耐,他裸露的小臂一片鸡皮疙瘩。
裴应和浏览器一样低俗。
他勉为其难地取消掉对他的“消息免打扰”,却见他发了一个视频,正是乐野之前说隋寂给他发过的,凌唐眼皮一跳,继续“消息免打扰”。
他怀疑他们三个有个小群,名字就叫“低俗三人行”。
前台姑娘抱着一只软软糯糯的毛茸茸小狗出来时,凌唐刚把手机再次扔在沙发上。
“快看,它好可爱呀,没病,很健康,叫什么啊?”
凌唐张了张嘴,片刻后道:
“……摇粒绒。”
前台姑娘看了看小狗脑袋上、背上还有肚子上洗不直的短卷毛,沉默了,几秒钟后又很有职业素养的挂上微笑:
“真好听的名字。来,摇粒绒,表演一个……”
前台姑娘不知道在干嘛,傻狗一会儿打滚,一会儿摇头晃脑,凌唐不悦道:
“你干嘛呢?”
正在教狗握手的前台姑娘愣了愣,半晌才回答:
“我……训狗呢。”
见凌唐没说话,眉宇间似乎舔了层困惑,她把小狗抱到他身前:
“你冲他笑一笑,它也会笑,你说喜欢它,它会开心地叫。”
前台姑娘就见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挑了挑小狗的下巴,她一阵无语,又听他问:
“真的吗?”
她彻底无语,把小狗扔在男人怀里,长挺帅,怎么智商不在线的样子,没好气地送客。
凌唐毫不在意她莫名其妙的脾气,单手拎着小狗走了。
快走回房车的时候,他看见一家金店,脚下顿了顿,朝金店走去。
不出十分钟,凌唐揣着个首饰盒出来了。
一条黄金手链换乐野一个“插在云朵上的冰激凌”,很等值。
房车里,乐野早已挂了电话,生了会儿闷气,又冷着脸继续凿木头。
听到门响,他没反应。
小狗叫唤着跑过来的时候,他抱起小狗,先是顿了顿,然后眉眼微微抬了抬,又垂下视线同小狗贴贴:
“摇粒绒,你真香真白,好喜欢你哦……叫这么欢啊,喜欢我夸你是吧……”
小狗摇头晃脑,一会儿伸舌头,一会儿摇尾巴,把乐野逗得很开心,他越来越觉得捡到这只小狗很幸运,哪儿有这么可爱的小土狗嘛。
“……唔,轻点蹭,啊……别舔我脖子……”
“好吧好吧,给你亲,谁让我最喜欢你呢……”
“实践证明,小狗比某些人好,我也亲亲你吧……”
凌唐:……
乐野跟小狗玩了会儿,想把它放下来继续凿木头,谁知小狗喜提一位主人,高兴得紧,不住撒欢,乐野无法,只好继续陪它玩儿。
他看了眼窗外,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这会儿天气比较凉爽,抱起小狗,准备下去溜溜。
走到门口,被一根高大桩子挡住,他抿直嘴角:
“麻烦让一让。”
几秒钟后,乐野轻轻“啊”了声,接着,怀里一空,小狗被人拎着后脖子拿开了。
他愤怒地对峙,对方拎着小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冲他偏了偏头:
“坐。”
又觉得语气有些生硬,补充道:
“坐下说,好吗?”
摇粒绒在凌唐腿边小声呜咽着,看看乐野,又抬头瞅瞅凌唐,最终不得不屈服于身旁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
乐野扫了一眼这个没骨头的家伙,看在摇粒绒的面子上,坐下,抬着下巴:
“说吧。”
凌唐攥了攥手心里的首饰盒,眼神柔和地同他对视,乐野不自在地撇过头,只听:
“我错了,我喜欢你,骗你是因为爱你。”
乐野:……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凌唐,但转瞬,惊喜爬上他的嘴角,拼命压住:
“哦。”
他内心有一百只摇粒绒撒欢狂吠,面上不显,偷偷看了眼正经的要死却拼命撩人的凌唐,又微微仰起下巴,等待着暧昧的亲吻。
谁知,对方一直没有动静,他睁大眼睛,看见凌唐揶揄的笑。
“总共十四个字,叫吧。”
“叫……什么?”
凌唐用手拨了拨身旁小狗的下巴,摇粒绒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冷酷男人的爱抚,欢天喜地的叫唤起来。
乐野:……
他冲过去,准备把这个吃里爬外的小崽子拎回来,却没找准角度,一头栽进凌唐的怀里,对方顺势抱住,紧接着,一个满怀爱惜的亲吻落在耳尖。
乐野坐直身子,一只耳朵红得好像瑰丽的晚霞,他抬起手用小狗挡脸,手腕上忽然一阵清脆的细碎响声,抬起一看,是一串缀着卡通小狗的精美黄金手链。
他晃了晃手链,谁知竟听见这世上最隐秘但最真挚的情话:
“是,我早就爱你,但懦弱、犹豫、不安,只敢偷偷成为你的粉丝,喜爱你、追随你,直至此刻,还会继续。”
第40章
乐知昭她们过来的时候, 带回一个对她来说不算好但让乐野觉得挺开心的消息。
三小时前,她们找来拖车把房车送进某知名4S店修理,不过是个小小的爆胎,最慢两个小时也能搞定。谁知结束后, 店员好心地帮忙检查其余轮胎, 没一会儿, 戴着棒球帽的年轻小伙子紧蹙着眉,说右后轮胎扎胎了。
“我天,还好你帮忙检查了下,谢谢啊……”
“等下——”
冉沐走上前来, 让小伙子把手掌摊平,脱下手套, 几个人不明所以,看向小伙。
矮瘦男人涨得满脸通红,觉察出冉沐眼睛不对劲, 没好气地嘲讽:
“你看什么, 又看不见……别捣乱好吗?”
郭军不是嘴巴能说的人, 一贯也很少说话, 此刻走上前来, 平静地看着小伙儿:
“再说一遍。”
他不算很高, 但块头大, 从胸腹到手臂全都是肌肉, 只垂着手站立,都有股不好惹的气势。
小伙儿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梗着脖子道:
“你们不想修就不修,干嘛,想闹事吗?我去叫经理……”
“你站住, 乐知昭去叫。”
郭军盯着小伙儿的同时,冉沐悄声跟乐知昭和成蕤说了下,说自己家早年是做汽车配件配送的,对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熟得很,她看不见,但能听见细微的扎胎声。
乐知昭搂了搂她,很感激。
经理过来之后,先是赔了笑、骂了下属,然后同样说了那句话,不想继续修就请离开,他们只是出于好心,并非多赚谁的钱。
冉沐站到郭军身边,再次要求小伙子把手摊开:
“你手里有东西,让我们看下,否则我直接报警,而且,我全程录像。”
就连郭军都惊讶地看了看冉沐。
冉沐面不改色,拿出手机,开始倒数:
“3,2……”
啪嗒,一把半指长的小弯钩掉落在地。
矮瘦男人面色发白,倏地,哭喊起来,说自己想要业绩,家里孩子都没奶粉了。
闹剧以4S店双倍赔偿,并将乐知昭的房车拖到市中心另一家店结束。
至于这个哭得“很可怜”的男人,冉沐根本没当回事,没有经理的受益,他不敢这么做,而什么老婆孩子,也不过是惯手罢了。
他们承诺免费更换另一个轮胎,但乐知昭不信任他们了。谁知换到另一家店,老板说符合型号的车胎没了,需要调货,晚饭前准保修好。
乐知昭抬头看了看天,都过了午饭时间了,乐野和凌唐已经催促了她们好几遍,谁知自己这边状况百出,有些拿不定注意。
冉沐感觉到她的纠结,道:
“昨晚光在山上喂蚊子了,今晚我们在酒店宿一晚吧。”
初夏的西北夜晚凉快,榆林古城哪儿来的蚊子?
乐知昭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耽搁大家赶路,冉沐便说:
“谁急?没人急,那俩……我们懂的,更不急。”
乐知昭这才跟着八卦地笑笑,四个人去找乐野和凌唐吃饭。
吃了正宗的陕菜后,乐知昭又拉着乐野去逛街,说好久没见面了,不知道他天天钻在房车里做什么。
乐野无语,不就一夜俩半天没见,但他没拒绝乐知昭,主要是大家都回来了,他不好意思和凌唐大白天地还钻在狭小的房车里,彷佛在干嘛似的。
“你是不是喜欢凌唐?”
乐野:……
他这才明白这仨女的非邀请他一起逛街的目的,仅有的一点点不好意思很快被马上就要谈恋爱的甜蜜冲淡,他挠了挠头,说:
“他在追我呢。”
乐野天生爱说话,且大嘴巴,对自己的八卦也毫不吝啬地分享。
所以隋寂对他的事情门儿清,开起玩笑也不担心越界。
一个小时后,乐野讲得口干舌燥,指示乐知昭给他买了两杯奶茶,一口气喝了一杯半后,忽然发现乐知昭和成蕤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而冉沐则是一脸似笑非笑。
“……干嘛啊你们?”
乐知昭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剩下俩人,怪笑着说:
“弟弟,你别被他骗了啊,怎么听你的表述……你跟个被大灰狼叼回窝的小白兔似的。”
“……什么意思?”
成蕤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睛,不戴眼镜的她看起来很不一样,还没等乐野琢磨出哪里不一样,成蕤悠悠道:
“他在吊着你,傻子。”
乐野瞬间明白了,抿着唇思索了下,片刻笑容灿烂:
“对吧对吧,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喜欢我,后来我跟他说他肯定超爱我,他还总是遮遮掩掩……”
三个女人同时抚额,叹了口气:
“‘吊兰’的‘吊’,不是钓鱼。”
“……有什么区别吗?哦,那我让他爱我爱得明显点吧,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很明显了,他还……他……”
乐知昭立马两眼发光:
“他怎么你了?你俩昨晚……”
乐野想说的是那个一想起来就让他浑身发烫的跪地吻,但他又觉得太过隐秘,只好一个人偷着乐,谁知乐知昭理解偏差,他顿了顿,红着脸说:
“什么也没怎么,别乱琢磨。”
“哎,看来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三个女人开着玩笑继续逛街,乐野落后一步,给凌唐发了个微信。
凌唐没跟着郭军去店里看着修车,正在给烦人精裴应寄榆林特产。自那年在阿克苏给他寄了些干果,结果好巧不巧快递车失火,裴应空等了惊喜,那之后唠叨了好久,凌唐好不容易今天下午腾出时间给他寄东西。
收到乐野微信的时候,他打车往回走。
[乐超野]等下见面要拥抱!
[马迟迟]……好的。
“马迟迟”的马甲曝光之后,乐野便不跟他用微信聊天了,说用这两个账号说话有种隐秘的快感,凌唐不明白他这诡异的癖好,挑了挑眉,乐野当时笑眯了眼:
“大网红and小粉丝,小网红and榜一大哥,你选哪种模式?”
凌唐眼皮一跳,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开,让他少看点不干不净的东西。
乐野“哼”了一声,坐到沙发另一边。
[乐超野]马迟迟,你不爱我了。
[马迟迟]……我超爱你。
乐野满意地大笑,差点一屁股坐在摇粒绒身上,凌唐摇了摇头,开始配合他玩起了角色扮演。
他拎着摇粒绒下了出租车,失笑地想,高哈尔还不如一只小狗稳重。
摇粒绒在狗包里动了动,以表乖巧。
乐野:……
乐野跟在三个女人身后往回走的时候,一眼看见倚在树边的高大体型,男人一手拎着装着小狗的帆布袋,一手夹着根没点燃的烟,视线下垂,不知在想什么,却把乐野迷得心脏噗噗跳。
像六月黄昏的橘子气泡水,酸酸甜甜,望梅不止渴,只想赶紧投入他的怀抱。
在一众八卦的眼神中,凌唐面不改色,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向乐野走去,单手张臂,拥住了心心念念三年的高哈尔。
“怎么样?”
谁知乐野很快从的怀里退出,得意洋洋地看着三个女人,意思是凌唐爱我够明显吧。
乐知昭偏要逗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抱了抱成蕤,又拥抱冉沐,意思是不过如此。
乐野气得要死。
凌唐:……
凌唐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乐野自然不会告诉他,他把两人的所有事情一箩筐地说出去了,心虚地摇摇头,说进房车洗把脸。
凌唐一脸懵地站在原地。
“哇,哪儿来的小狗?”
乐知昭跑过来,接过凌唐的袋子,小心的把小狗掏了出来。
很显然,比起早就被女人第六感洞察的男男八卦,还是小狗更吸引她们。
“上午在路边捡的。”
“好可爱啊……取名字了没?”
“……摇粒绒。”
“噗哈哈哈,一定是乐野起的名字……”
凌唐站在蹲着的三个女人身边,略微有些尴尬,而且,乐野跟她们出去了这么久,以他的性子,不应该早就分享了捡到小狗的事情么,竟是由他介绍可爱的摇粒绒。
他抬了两步,想进房车质问乐野心虚什么,又怕他不好意思和自己单独相处,作罢。
比起乐知昭,冉沐更喜欢小狗,或许看不见的缘故,被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一下蹭着,心里极为开怀。
乐知昭朝凌唐走过来,浅浅笑了笑:
“玫瑰是你送的吗?”
凌唐怔了怔,点头说:
“是。”
乐知昭在乐野进门的瞬间,就看见了里面两大捧火艳艳的玫瑰。
凌唐见她欲言又止,轻笑了声,主动问道:
“想说什么?”
乐知昭便把方才的事情简单讲了讲,没有说太细,她主要是想自己判断一下凌唐的态度。
出来差不多十天,她总觉得凌唐有种距离感,虽然目光总是随着乐野转,但由于从未见过他有什么追人的举动,有点替乐野那个傻蛋担心。
凌唐自然明白,想了想,只说:
“放心,他让我想要好好活着,就这一点,我不会再离开。”
凌唐还是不擅长跟人倾诉心事,面对乐野的好友,他只能用承诺取代自我剖白,而这话,他也从未跟乐野讲过,他知道他都懂。
乐知昭微微张大嘴巴,若是换了她以前认识的男人,准要说一句“花言巧语”,承诺什么的最没用了。但凌唐说“他让我想要好好活着”,她不明白这个男人经历过什么,但只这一句,她信了,相信他对乐野绝不是吊着,她为乐野感到开心。
摇粒绒跑了过来,打破两人的各有所思。
小狗虽然很喜欢三个大姐姐,但它还是更想要乐野和凌唐,毕竟它和他们一见如故。
“我给它喂点吃的。”
“好,你去。”
凌唐颔首,一手抄起摇粒绒,往房车里走去。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很紧张的“谁”。
凌唐顿了顿,淡淡道:
“我。”
他走进去,很快把门关上,一阵笑声里夹杂着夸张的喘叫声……凌唐瞬间沉下了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