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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十一章


    海水已经一路退到最远处, 暴露在外的广阔沙床上,有不少当地年轻人正在玩风帆车。


    几辆车排成一列,被海风推着咕噜咕噜前行。


    红白相间的风帆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是一个专属于海滨夏日的颜色符号。


    “那个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游嘉茵停下脚步,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很好玩。”吴天翔也跟着驻足眺望,“而且操作起来很方便,几分钟就能上手。”


    “你试过?”


    “嗯, 上中学时就玩过。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永兴岛也有。”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你来的时间太短,去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没看到,这很正常。”


    “那这次去,你要多带我看看岛上我没见识过的东西。”


    她随口说出的这句话让他稍微一愣,继而露出了困惑与惊喜交织的神情。


    “你决定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对。”游嘉茵与他对视,点了点头,“反正我早晚要去岛上一次的, 有你在比较安心。”


    吴天翔听到这里, 脸上浮现出了宽慰的笑容。


    “你哪几天有空?我来订机票。”


    “不用, 我自己订就行。”


    “你确定?”


    “确定。回去你把你的航班班次发给我,我看能不能和你订同一班。”


    “知道了。”


    阳光和醉意让人犯困。他们继续朝前走, 来到紧靠一片斜坡的沙滩上,坐下休息。


    这里的沙子细腻柔软, 几乎看不到碎石, 和先前经过的那片海岸很不一样。伸手轻轻一握, 温暖的淡黄色细砂顺着指缝流淌, 抓得越紧, 流得越快, 最终只剩下手心里的一点点。


    游嘉茵专心玩沙子时,吴天翔已经把机票信息截图发送给她,像是害怕之后会忘记一样。


    “收到了吗?”


    “我手机没电,看不到。”游嘉茵摸出从昨晚起就一直黑屏的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今晚到家就订票,等订好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好的。”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互相依偎,望着远处的风帆车来来回回,默默消化胃里的食物和血液里流淌的酒精。肌肤和头发在阳光舔舐下变得更烫,好在迎面吹来的阵阵海风抑制了气温攀升,让人感到清爽惬意。


    天气晴朗时的诺曼底午后,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


    “你不热吗?”吴天翔偏头看她,“坐在这里会不会太晒了?”


    “还行。”游嘉茵一脸无所谓:“我是向日葵体质,很喜欢晒太阳,这种程度不算什么。让我在这里坐一下午都行。”


    “我以前就猜到了。”他伸手把她脸侧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语调温柔地说,“当初在永兴岛的时候,我记得你从来没有打过伞,防晒霜也涂得不是很勤快,还每天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身上老是晒得红通通的,后来肩膀那里还晒褪了一层皮。”


    “你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她曲起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吃吃笑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当然。”他毫不害臊地承认:“那时我老是偷偷盯着你看,只不过你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我又不傻。”


    “但我看你没什么反应。”


    “我还能有什么反应?”她挑眉道,“难道要我走到你面前说,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吗?那么自我意识过剩的话我可说不出口。况且就算我真的说了,你也绝对不会听的。”


    “那倒是。你很了解我啊。”


    “废话。”


    时过境迁,现在他们终于能在阳光底下,以轻松调侃的语气谈论少年时代他对她的感情。双方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另一个名字,和那些蒙着灰色调的悲伤往事,仿佛只是在共同回顾一段普通而圆满的青涩初恋中的吉光片羽。


    沙丘上有人一路小跑下来,哗哗扬起一阵灰尘。经过时突然方向一转,挥舞着双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哈啊,我就知道!”


    肩背帆布袋的罗曼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将墨镜架到头顶,笑得灿烂又意味深长,“你们俩昨天晚上一起出去过夜了对吧?所以连刚才的brunch都没有来,还躲在这里约会。”


    “是啊 ,怎么了?”


    两位成年人仰头望着他,回报以淡定的微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表现出丝毫羞涩。


    “没什么,恭喜!”


    黑发少年眨眨眼,同样没有少见多怪地八卦。然后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条沙滩巾,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吴天翔警惕地皱起眉:“你一定要呆在这里吗?”


    “别担心,我可没打算打扰你们。”罗曼耸耸肩膀,脱掉上衣,开始往身上抹防晒霜,“我去找朋友们打排球,晚点才回来,一会儿见!要是你们还在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镇上喝一杯!”


    “不行,我晚上要开车。”


    “真可惜,那下次在巴黎见了,我亲爱的哥哥。”


    临走前,罗曼俯身在游嘉茵耳边低语了一句,把夹趾拖鞋一踢,又舒展了一下四肢,转身跑开。


    “他对你说了什么?”吴天翔立刻询问,表情没有放松。


    “他说你是个好男人,我很幸运。”


    “……”


    漫长的沉默让游嘉茵有点不习惯,他不像是对称赞无所适从的类型。


    “你害羞了?”


    “不。”他抬起视线,语气感慨,“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夸我。最早他可是相当抵触我的,对我说过许多讨人厌的话,我曾经真的很想揍他。”


    “这样啊……”


    虽然很好奇,但眼下不是讨论家庭琐事的场合,她随便应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


    几百米外的海滩角落,与风帆车道毗邻的地方,刚才还空荡荡的,此刻却有一张沙滩排球网悄无声息地支了起来。身穿泳衣的少年少女聚集在那里,湿漉漉的沙面倒映出他们的影子。大步奔向他们的罗曼的背影逐渐浓缩成一个小点,落入眼中的这幅画面,洋溢着浓烈的青春气息。


    “我们年纪真的大了。”游嘉茵发出无奈又羡慕的叹息,“他们吃完饭还有精力运动,而我只想原地躺下休息。”


    过去的他们曾经和那群年轻人一样,在夏日炎炎的小岛上山入海,挥霍无尽体能。但如今却悄然进入了远远观望的长辈角色,在迎面吹拂的海风中,感受内心的安详和宁静。


    “别说得那么夸张。”吴天翔不以为然,“我们才二十五岁,你的生日甚至都没到。”


    “唉,对哦,你提醒我了。”她能感觉到有几粒汗珠滑过后背,四下看看没有其他人,就又把头发扎了起来,“我还没想好十月份要怎么庆祝。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人太多的生日派对,总觉得被人围着吹蜡烛是一件很傻的事,而且还要发表感言,想想就很麻烦。”


    “那就不要请太多人,只和最亲近的朋友聚一下,这样不就行了?”他起身将罗曼扔在沙滩巾上的那支防晒霜拿了过来,在她背后坐下,往手心里挤了一坨,慢条斯理地涂抹在她暴露在阳光底下的肩背皮肤上,“只要你愿意,哪怕谁也不请都行,不用勉强自己。”


    “谁也不请不太现实。”游嘉茵认真思索了一下,缓慢地摇了摇头,“毕竟是二十五岁,那么大的生日,我不太想一个人过。”


    “一个人倒不至于,至少你有我在,两个人也能庆祝。”


    伴随着他平稳的声音,男人宽阔的手掌和指尖在她的后背轻轻打转。膏状物被揉搓开来,粗糙的指腹划过细腻的肌肤,带来某种暧昧的痒意,感官上更像是在被爱抚,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差不多可以了。”她转过身,有些害羞地提醒,“不用涂那么多。”


    “还没好,再等一下。”他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扳正,又把防晒霜涂在她的肩头,双手自然地抚过她的手臂,借着乳液的质地一路向下,直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在她的身前交叠,将她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双臂之间。


    无比自然又水到渠成的姿势,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一样。


    “不要,这样好热。”她试着挣脱。


    后背与胸膛紧贴的地方比阳光更烫,刚刚才涂好的那层防晒霜恐怕已经全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给我一分钟。”他讨价还价,双手把她抱得更紧,同时低头去吻她的颈侧和耳后。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徘徊,嘴唇印下的触觉逐渐向脸颊蔓延。


    她当然知道他的最终目的地,于是便配合地侧过头,靠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吻了回去。


    这个吻远远超出了一分钟的时间限制,可谁也没有喊停。直到远处有采集牡蛎和青口贝的拖拉机隆隆驶过,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坐回原来的位置,但肩膀和膝盖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吴天翔顺着刚才的话题问道。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游嘉茵条件反射地回答,但很快又改口补充,“我比较喜欢惊喜。”


    “那我要好好想一下。”


    “哈哈,好呀,我很期待。”


    之后他们又去附近城镇的知名景点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番,消磨了白昼剩余的时间,最终在傍晚降临前回到城堡,归还昨晚借用的自行车,准备出发上路。


    这个周末的所有客人都已经退房,停车场和花园都空荡荡的,周围安静得过分,整座城堡又恢复到了空旷寂寥的状态。就连身为生日会主人的克拉拉,也已经于当天下午返回巴黎,搭上了前往澳洲的航班,重新投身到工作中,与正在那里的酒店视察的贝特朗会合。


    娜塔莉出门迎接他们,将车钥匙交还给吴天翔,问他们:“你们要不要吃过晚饭再走?”


    当天Brunch的食物还剩下不少,这种情况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的餐桌被安排在露台边缘,面朝视野尽头高涨的海水与慢慢暗下去的天空。室外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游嘉茵注意到,有不少城堡的工作人员正在不远处的餐厅进进出出,搬运桌椅和一些看不见里面内容的纸箱。


    另外,底下薰衣草田的中央也支起了一座拱形花架,昨天经过时,它并不存在于那里。


    “明天这里有一场订婚仪式。”吴天翔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谁要订婚?”


    “克拉拉的一个堂姐,叫西里尔,但我和她不是很熟。”他慢悠悠地切割食物,“不过我听说她品味很好,也是一个对细节要求严格的人。为了明天不出错,城堡的人只能从今晚开始布置,事先把所有东西准备好,这样她明天一大早就能过目。”


    游嘉茵盯着餐厅门外刚刚由彩灯串搭出的华丽长廊看了一会儿,放下刀叉,朝对面的人伸出手。


    “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想拍几张照。”


    吴天翔毫不迟疑地把手机递给她,试探道,“你很喜欢这种装饰?”


    “嗯,陈俐颖也喜欢,她不是明年夏天就要结婚了嘛,最近一直在和策划师沟通。”她迅速拍完照片,发送给自己,“正好今天看到了好看的实物,我就想能不能给她当个参考。”


    “我还以为你在给自己找参考。”


    “没有啦,怎么可能。”


    “你朋友的婚礼在哪里办?上海吗?”


    “她要办两场,美国一场,国内一场,我应该都会去。但要是工作安排有冲突,我绝对会优先去美国的,那场应该比较好玩,毕竟不用请她爸妈那些都没见过几面的熟人和同事。”


    “你打算一个人去?”


    “对啊,我现在又不住在国内,没法和其他人顺路。”


    她说完才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后知后觉地反问,“你想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吗?”他看着她,浅色的瞳仁映着灯光,闪亮而清澈。


    “当然可以。”她把手机交还给他,“但我那些高中时的朋友要是看到你,估计会特别惊讶。”


    “为什么他们会惊讶?”


    ……因为他们曾经见过吴天佑。


    ……因为他是她死去初恋的孪生弟弟。


    游嘉茵抿了抿嘴唇,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刻回答。


    湿润凉爽的海风在他们周围打转,她的手臂和腿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知道那并不仅仅是因为冷。


    她很少听到他这样迂回地明知故问,尤其还是在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的情况下。


    就好像,他正在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步步紧逼,试图诱导她说出一些潜意识中不想面对的恐惧和担忧。


    作者有话说:


    弟弟:多年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涂防晒霜了(指路74章


    ? 第一百十二章


    这时, 远处飘来一阵节奏轻快的音乐声,打破了他们之间静止的空气。


    刚刚结束布置工作的城堡员工把一台啤酒机搬到餐厅外,聚在纵横交错的灯串下吞云吐雾, 喝酒闲聊, 偶尔跟着音乐扭上几下,尽情享受两场活动之间的悠闲夏夜。


    “你吃完了吗?”


    吴天翔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


    游嘉茵立刻放下刀叉, 点了点头。


    “那我们早点出发, 我想在天黑前上高速,这样午夜前肯定能到。”


    “好的。”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碎石在鞋底摩擦的声响。


    她跟在落后他几步的位置,望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想要随便说些什么来填补空白,但却觉得如鲠在喉,心里有一块地方堵着,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堆积在那里, 沉甸甸地牵着五脏六腑下坠。


    她知道问题出在她身上, 一直都是。


    返回巴黎的路线很简单。从城堡驱车穿过小城,驶上高速后, 便是三小时畅通无阻的车程。


    沿途会经过好几段顺应地势的坡道。在夕阳徐徐降临的时刻,布满鱼鳞云的粉紫色天空下, 笔直的柏油路时而下沉, 时而冲向正前方视野尽头的坡顶, 这让游嘉茵想起了永兴岛上连接外婆家和沧南的那段山路。


    人的回忆像一座百转千回的迷宫, 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重叠, 唤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条路是不是和你在永兴岛看到的很像?”


    吴天翔忽然像是有读心术似地开口说道, “明明地理和气候条件都不一样,但路面颜色和两边的风景却差不多,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温和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负面情绪,也稍微缓解了周围从刚才起紧绷着的气氛。


    “嗯。”游嘉茵如释重负地接话:“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路。”


    然后她打开车窗,在安全范围内把手掌伸出去,任凭强风掠过指尖,“感觉像在电影里一样。”


    公路电影里似乎总是这样演的,男女主角驾驶敞篷车沿着滨海公路飞驰,在海风吹拂下共同奔赴远处的金色夕阳。


    一个经典的,浪漫的,开放式的结局。


    “我也很喜欢。”


    吴天翔同样把左手侧的车窗降下去,车厢内瞬间被呼呼风声填满,“在这种路上开车时可以把头脑放空,不用想任何事,就好像一直这么开下去也无所谓。”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我不会开车。”


    “你没考驾照吗?”


    “没有。在国内时每天坐地铁,没觉得需要,出国了又没空,但我准备年底去驾校报名。出去玩的时候会开车比较方便,碰到紧急情况也能用得上,这也算基础生存技能的一种吧。”


    “嗯。”


    “但据说法国驾照很难考啊,我好多法国朋友都考了好几次才过。”


    “还行吧,交规比较麻烦,对我们来说就跟法语考试差不多。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很难懂,但后面只要熟悉了那些专有名词就没问题。”


    “唉,那我现在就要看起来了,先背单词再说。”


    “你外婆最近怎么样?”


    “……啊?”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游嘉茵一愣,茫然地朝身边望去。


    他依旧在目不斜视地驾驶,一头卷发被气流吹乱,侧影被窗外晦暗的暮色裁出。


    饱满的额头,高耸笔直的鼻梁,精雕细琢的嘴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都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这是一副她从心底里喜欢的皮囊,每个细节都准确地踩在她的审美点上,这些年来从未变过。


    以至于她一直将目光投向长相类似的人,也因此错把无辜的文森当成替代品,浪费了他生命中的两年半时间。


    而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也是重逢至今,吴天翔第一次主动打探她的家庭近况。


    “蛮好的,她在老年大学报了个钩针班,认识了一群小姐妹,经常会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研究新的花纹,没有一天闲着。”回过神来后,游嘉茵如实回答,“今年初我回家的时候,她还在我行李箱里塞了一包她钩的杯垫,让我带来法国送给朋友。”


    三年前的冬天,外公因为脑梗过世。操办完后事后,外婆在母亲的劝说下将家里的餐馆盘给了大厨江伯,搬来上海和女儿一起生活,互相陪伴。


    这件事,吴天翔应该早就听说了,因此没有再叙述一遍的必要。


    原以为老人家会不习惯大都市的环境和节奏,没想到外婆居然适应得很好。


    明明是一棵晚年才匆忙嫁接过来的植物,却悄悄生出根,紧抓住这片土地,开启了第二段人生。


    另一方面,游嘉茵与永兴岛本就很稀薄的联系,从那之后更是约等于无。


    “她有精神就好。”吴天翔轻轻呼出一口气,“你外婆一直都挺健康的,没怎么生过病,长相也显年轻,活到一百岁应该不是问题。”


    “哈哈,借你吉言。”她自然地反问,“你爸妈呢?他们现在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过得很潇洒。每年一半时间呆在永兴岛,另一半时间跟着邮轮满世界旅行。”


    “唉?那么开心?”


    “是啊。我妈前东家给的福利,船票几乎不要钱,住的还是VIP套房,比在自己家还舒服。”


    “那你家的民宿现在还开着吗?”


    “还开着,不过日常管理都交给中介负责了。托乔达的福,这几年永兴岛客流量越来越大,双月湾附近的房子一年四季都租得出去。但这次回家我提前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让我住在你以前来过的那幢房子里。你如果没地方住,不用订酒店,直接来我家就行。”


    “你爸妈在家吗?我来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他们有自己的安排,整个八月都在海上,从土耳其出发,穿过地中海玩到巴西,一直到九月初才回来。”吴天翔将车窗关上,加大了空调风量,“但其实我很希望他们在家,毕竟他们已经那么多年没见过你了,这次肯定会很……”


    ——嗡。


    支架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顶端接连跳出几条消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是萨沙。


    Sacha:『有空吗?』


    Sacha:『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情况很复杂。』


    Sacha:『给我来个电话!!!!!!!!!!』


    “要不要打回去?他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游嘉茵看着那一串醒目的感叹号,理所当然地问道。


    “嗯。”吴天翔接受了这个提议,“我猜多半是工作上的事。他九月初就要去美国了,有一些项目要跟我交接,去掉我八月初的假期,其实不剩多少时间了。所以最近他一直在拼命加班。”


    “他要去多久?”


    “两三年,但他会经常回来的。别看萨沙那个样子,他其实很恋家,和爸妈关系特别好。以前我跟他一起合租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要给爸妈打至少半小时的电话,周末也必定回家吃一顿饭,这在法国人里算很少见了。”


    “真的吗?我还以为他是那种我行我素,喜欢和长辈对着干的叛逆类型。”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哈哈,人不可貌相。”


    两公里外有一片大型休息区。吴天翔轻打方向盘变道,顺着出口离开了高速。


    那里灯火通明,超市和快餐店都还开着,停车场上泊着十几辆车,看车牌几乎都来自巴黎地区。


    显然,那些车主和他们一样在沿海地带过完周末,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我去上个厕所。”游嘉茵体贴地回避,“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吗?零食饮料之类的?”


    “帮我买一瓶水。你有零钱吗?”


    “有的。还要不要别的?”


    “不用了。谢谢。”


    厕所门外一如既往排着长龙,足足等了五分钟才轮到她。


    游嘉茵洗完手,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回到购物区,从冰柜里抽出两瓶水,准备去结账。


    路过糖果货架时,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取下一包昨晚从他口袋里翻出的柠檬薄荷糖。


    同样的品牌和包装,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种清凉酸甜的味道很适合在长途旅行时提神。并且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成了他们之间一个特别的回忆符号。


    走出超市自动门,她看见吴天翔靠在车旁,依旧在和萨沙通话中。


    天色比刚才更暗,仅存的暖色调霞光逐渐被夜色吞噬殆尽。室外的广告牌亮了起来,饱和度极高的几何背景在暮色中醒目而突兀,远远望去,像一幅悬在半空中的现代画,充满了虚幻感,与周围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风声和远处的车流声把他的声音扯得支离破碎。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从他不放松的站姿和严肃到忧心忡忡的表情能够判断出,他们果然在谈论工作上的话题,而不仅仅是好友之间轻松随意的闲聊。


    “又出什么事了?”她等他挂断电话,才走上前,将水递给他,“是昨晚的问题没解决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吓人。”


    “不……”


    吴天翔看着她,眉头拧了一下,少见地欲言又止。


    游嘉茵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便在他拧开瓶盖,把悬在喉咙口的话和水一起咽下去之前按住了他的手。


    “到底怎么了?如果真的是不能说的机密,我就不问了。”


    “没什么,不是机密。”他的眼神依旧在游移,但接下去说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你记得上次FEMI的画被掉包的事吗?”


    “当然记得!你们查出来是谁干的了?”


    那些失而复得的画,那个共同度过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催化剂。


    “差不多,萨沙找到了监控和目击证人,下周HR会开始走流程。”


    “什么流程?”


    “我不清楚具体。但要是真的和种族歧视有关系,我们肯定会把那个人开除。我本来想等最终处理结果出来后再告诉你的,麻烦你暂时先不要对COZAR的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放心吧。”她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手势,“谢谢你们严肃处理这件事。”


    “……不用谢,这是我和你约好的。我们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人在团队里。”


    “嗯,那肯定。”


    游嘉茵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和嘴唇上依次落下几个吻。


    沉浸在欣慰中的她,忽略了吴天翔复杂的目光,没有察觉到他在回答她时偷梁换柱,也没有追问萨沙信息中所谓“重要的问题”和“复杂的情况”究竟是什么。


    夜晚十一点半,他们顺利抵达游嘉茵家楼下。


    盛夏的周日夜晚,街上的餐馆酒吧一派热闹。店家纷纷将室外用餐区扩张到人行道上,行人只能从车道边缘勉强绕行,这样本就狭窄的一段路变得更加拥挤。


    “这里没法停车,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不好意思。”吴天翔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排队等候通行的几辆车,“你能自己从后备箱拿行李吗?”


    “嗯,没关系。”游嘉茵正要开门下车,却忽然带着一脸迟疑的表情转过头,“其实……我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免费停车位,开过去很近的。”


    “你想让我送你上楼?”


    “不是。”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下去,“你要是有替换的衣服,今天晚上要不要干脆来我家住?”


    作者有话说:


    为了不一锁锁七千字,还是分开发了,你们懂的


    风平浪静的日子倒计时中,正式收尾马上就要开始了


    ? 第一百十三章


    年代久远的老建筑, 电梯内的空间很狭窄,无法装下两个成年人和他们的行李。


    “我走楼梯。” 吴天翔不打算硬挤进去,便问游嘉茵:“你家在几楼?”


    “三楼。”


    “那我们楼上见。”


    “嗯。”


    人高腿长的他三两步就抢先到达目的地。等到金属门再次打开, 他已经在外面等待。


    “哪扇门是你家?”


    游嘉茵将行李箱推给他, 抬手一指:“左边。”


    大约一年前,因为前任房东决定卖房,她结束了与劳拉的合租, 搬来这栋公寓, 开始独立生活。


    迄今为止,她还是第一次带异性回家过夜。


    但当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她却不觉得陌生,就好像他们曾经许多次一起回到这里,是一件习以为常又理所当然的事。


    “先说一下,我家比你家小很多,希望你别介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推开门。


    随着灯光亮起, 格局紧凑的两居室公寓映入眼帘。


    进门左转是卧室和卫生间, 右侧由一条走廊引向装有开放式厨房的客厅, 总共三十平米出头。


    这和游嘉茵从小习惯的大平层相去甚远,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也不觉得局促。


    吴天翔慢悠悠地走进去,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东张西望。


    “……怎么了?”


    她误以为他在审视周围环境, 联想到他家一尘不染的样子, 瞬间感受到了差距, 连忙弯腰收拾起堆在沙发上的杂物, “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会带人回来, 所以临走前没怎么打扫……”


    “我在想你以前带我回家的事。”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轻柔而感慨,“我没想到还能有机会来你住的地方,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因为一句请求,少女时代的她曾经轻率地把刚认识不久的他带回家,共同度过了两个难忘的夜晚。


    所有的回忆都很新鲜,仿佛发生在昨天。但那时的心情,和他们之间心理及生理上的关系,都跟现在截然不同,没有可比性。


    游嘉茵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要不要喝点什么?”她打开冰箱,展示里面的存货。


    “水就可以了。”


    “好。”


    她给他倒了一杯冰水,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里面把房间收拾一下。”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家也没乱到这个地步啦。”


    游嘉茵转身离开,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片刻之后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条浴巾。


    “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她把浴巾递给他。


    蓝白相间的条纹,与他上次借给她的那条刚好是同一款式,算是细微的巧合。


    吴天翔看着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呢?”


    “我等你洗完再洗,两个人轮流。”她被问得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和你一起洗。”


    ……果然。


    直言不讳似乎是他的本能。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他总能坦荡地说出口,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目的和欲望。


    尤其在昨晚跨过那道线后,更是愈发变本加厉,她已经在一整天的相处中领教过了,因此在听到这句话时并不觉得惊讶。


    “只是洗澡,不做别的。” 游嘉茵和他约法三章,“我有点困了,没那个心情。”


    逼仄的空间,冷冰冰的瓷砖,沿皮肤流淌的热水和空气里氤氲的水雾。浴室向来是一个引人遐想的暧昧场所,但这些元素某种程度上也提升了潜在的危险系数,尤其是疲惫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发生意外。


    虽然白天时很享受,但在奔波了一天后,她不确定以自己的体力是否还能撑到最后。


    “我也没说要做别的,是你自己在想。”


    吴天翔起身用浴巾裹住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推着她朝浴室走去。


    温水从头顶哗哗落下,在他们之间形成雨幕。四周很快便被水蒸气填满,让人无法大口呼吸。


    “我昨天就想问了,这是什么?”他的手指追随视线,轻轻划过她的小腹。


    游嘉茵跟着低头望去。


    泛红的肌肤表面,浮现出几枚白色斑点,像是金鱼身上的纹路。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坦诚相见,但即使面对面地站在灯光底下,被他近距离观察自己的身体,她也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


    “不清楚。我只要一喝酒就会有,据说是酒精过敏的一种,但我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反应,所以就放着没管。”她顺势抓住他的手,往手心里挤上沐浴露,催促道:“快点洗,洗完我们早点睡,明天还要出门上班……”


    吴天翔反手将沐浴露全部涂抹到她身上。


    清新甘甜的白桃香气中,他的手掌推开泡沫,很快到达了意料之中的地方。


    游嘉茵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往边上躲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十五岁的成年男性,兴致和某处一样高昂,浑身都是等待挥霍的精力。


    即使没有正面回答,他湿漉漉的眼神已经诚实地给出答案。


    双方无言对视了几秒,他嘴角上翘,伸手将她往后推,直到后背紧紧贴住被水冲暖的瓷砖。


    “别这样,都说了我不做别的……”


    她试图坚守底线。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把花洒扭到一旁,水声骤然减弱,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很清晰,“你只要站着享受就行了,放轻松。”


    细密轻柔的吻依次落在她的嘴唇,下巴和锁骨上,一路向下延伸。


    他一再降低重心,用唇瓣描绘出路径,直到跪在她面前,在最终目的地专注徘徊,探索。


    游嘉茵抓住他的头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周围的温度在上升,就连高速转动的换气扇也无可奈何,但和下面传来的热意来说算不了什么。


    柔软的触觉,轻微的痒意,恰到好处的力度……


    ……


    这些感觉混合在一起,同时向她袭来。


    ……


    她双腿发软,几乎没法站稳,连忙推开他的额头叫停。


    “停一下!”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我要摔了……”


    “不会的,别怕。”他用双手牢牢固定住她,支撑着她的重量,眼神和声音都很坚定,“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伤的,你要相信我。”


    “我们能不能去房间里?”


    她哀求。


    “为什么?”他再次抬头,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不喜欢这样吗?”


    那样的表情,仿佛在等待她的肯定,又像在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很喜欢……”她捂住脸,身体里紧随舒适而来的空虚感让她顾不得羞耻,说出了那句让他期盼已久的话,“但我想要你进来。”


    透过指缝,她看见他浅色的眼眸在水雾中闪闪发亮,笑得很灿烂,带着一点孩子气。


    “刚才是谁说困了的?”


    她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小声咕哝,“你不想做就算了。”


    “怎么可能。”


    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打开浴室门。


    这个动作宣告了战场的转移,洗衣机发出的噪声如同远方传来的隆隆号角。


    ……


    ……


    白茫茫的水汽向外扩散,但转眼便在走廊里来回穿行的夏夜冷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浴巾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脚底留下的水痕一路延伸到卧室。


    ……


    ……


    ……


    深蓝色的床单很快就变得皱巴巴的,到处布满深深浅浅的水渍。


    ……


    ……


    还好刚才没有急着换床单……


    游嘉茵庆幸又好笑地想。


    ……


    虽然回到家时刚过午夜,但等到他们准备睡下,已经是凌晨两点。


    同样的事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反复发生。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想要用行动来填补过去八年里互相缺席的时光。


    激情褪去后,疲惫感取代了情|欲,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头脑变得很迟钝,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求睡眠。


    两人凭着剩余的力气换掉全套床单枕套。游嘉茵正要关灯,却被吴天翔阻止了。


    “把头发吹干再睡,我来帮你。”他拍拍床,示意她横躺下来,把一头尚未干透的浓密长发垂到床沿外,“你头发长,湿着睡不太好,会生病的。”


    暖风和吹风机发出的白噪声让她被睡意包裹,指腹穿过发丝,摩挲头皮的触觉让她感到安心。


    坠入梦境前,她隐约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你说什么?”


    游嘉茵费力地睁开眼,与面前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人四目相对。


    “我在说乔达。”吴天翔将吹风机调小一档,又把风口转开,确保她能听清他说的话,“记得我上次说的吗?他月底会来巴黎,今天刚刚确定了具体行程。你会和我一起去见他的吧?”


    “嗯,当然,只要提前告诉我哪天就行,我最近挺空的,晚上没什么安排。”


    “太好了。他肯定会超级惊讶的。我还没告诉他你也在巴黎。”


    “哈哈,那你千万别告诉他,让我当面给他一个惊喜。”


    “没问题。”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之后的几分钟里,双方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洗发水香气。他继续拨动她的头发,她则放空头脑,舒展四肢,任凭意识在广袤无边的黑暗中下沉。


    “你介意我告诉他我们的关系吗?”


    漫长的沉默后,他在吹风机噪声的掩护下幽幽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带着少有的迟疑和不确定。


    没有回答。


    她的呼吸平稳均匀,神色也很安详,或许没有听见,又似乎真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都是改了20次不通过,被迫完全删除的部分


    要开始收尾了


    ? 第一百十四章


    回巴黎之后的那两周, 生活平淡而温馨。


    八月的临近让办公室变得空荡荡的。同事们接二连三跑去度假,发出的邮件无人理睬,所有项目进入停摆状态。


    盛夏的欧洲, 一切趋于静止, 只有沿海地带随着游客的到来,越发热闹喧嚣。


    蓝天,云塔, 炫目的日照, 滚烫的细砂,拍打海岸的波浪,远方驶过的邮轮和帆船,玻璃杯壁上凝结的雾气和水珠……


    逃离都市,来到那样的环境中,时间感会变得很模糊,让人想要祈求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刚入职不久的游嘉茵虽然没有太多假期,但工作量明显减少, 每天下午都无所事事, 提早下班变成了家常便饭。


    通常她会先和同样清闲的朋友一起, 趁着天光大亮逛逛街,坐在路边酒吧喝上一两杯, 尽情聊天八卦,享受晴朗夏日里的微风和阳光。


    然后再在晚上九点左右, 到约定好的地方和吴天翔碰头。


    全年无休的创业者总是很忙碌。尤其在公司扩张海外版图, 萨沙即将远赴纽约的特殊时刻, 他的工作量比原先更加夸张。日程表被密密麻麻的会议填满, 有时就连午饭时间都被占用, 几乎找不到能坐下歇口气的空当。


    但即便如此, 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见面。


    展览,演出,餐厅,酒吧……全都是普通情侣之间的活动,没什么特别的。


    全世界游客流连忘返的巴黎,影视剧里令人心生向往的巴黎,对居住在那里的人来说,只是平凡生活的舞台背景。


    “你真的不累吗?”游嘉茵不止一次问他,“其实我们直接回家也行,吃完饭你早点休息……”


    “不要 。”吴天翔摇头,“现在天黑得晚,太早回家很浪费,我想多在外面逛一会儿。”


    虽然嘴上态度坚决,但身体却诚实地出卖了他。当他们坐在电影院里,灯光变暗后不久,她就感到肩膀一沉。低头望去,他已经靠着她沉沉入睡,神态放松,呼吸均匀,就连动作片里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爆破声也没有把他吵醒,让她觉得难以置信又哭笑不得。


    ……都困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游嘉茵不忍心叫醒他,只能努力维持坐姿,不敢动弹,到最后连电影说了些什么也没看进去。


    过夜的地点同样很随机,完全视当天的安排和心情决定。


    『今天晚上我就不过来了。』生理期的时候,游嘉茵给他发去短信,『我来月经了。』


    吴天翔很快抽空回电:“你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点,但我吃过止痛药了,等下回家休息就行。”


    “那我来找你。”


    “不用了吧,我今天不太方便。”她隐晦地提醒。


    “……你把我当成哪种人了?”他的声音透着无奈的笑意,“我又不是满脑子只有那件事。”


    做|爱从来不是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不发生关系的夜晚,他们躺在床上相拥,就着窗外渗进来的光线聊天,安然等待睡意的降临,内心温柔平静。


    湿凉的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轻拂过皮肤。隐约能嗅出,空气里的夏日气息已经悄然散去。


    这座城市的夏天,只剩下几星期。


    只有耳边传来的,属于这个季节的声音是不变的。大道上的车流声,露天酒吧里的交谈声,隔壁院子里的派对音乐声,年轻人们聚在一起发出的夸张嬉笑声。这些声音像一股绳索,让逃避季节更迭的患得患失的心情紧紧攀附。


    “我好像听到有猫叫。”吴天翔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问,“外面有猫在抓你家的门!?”


    “不用理它。那是我邻居的猫,在楼里放养的。”游嘉茵依旧闭着眼,下巴抵住他的头顶,手指绕着他的卷发。他很喜欢把脸压在她胸前,手脚缠住她的身体,像在聆听她的心跳。黏人的习惯与他的外表反差强烈,让她觉得孩子气又可爱,“我喂过它好几次,现在它没事就来找我要吃的,有一次居然偷吃了我半根西葫芦,吃完马上吐了一地,全黏在我的地毯上,真的超恶心。”


    “我不知道猫会吃西葫芦,我以为它们很讨厌绿色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很神奇吧。我家豆豆很喜欢玩豆角,但也只是用爪子扒拉,绝对不会吃下去。”


    “下次能让我见见你的猫吗?”


    “好啊,但必须提醒你一下,它不喜欢男人,我堂哥喂了它那么多年,它依旧不让他碰,只要抱起来就死命挣扎,已经把他抓伤好几次了,我堂哥伤心得不得了,说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哈哈,你的猫脾气还真大,明明是老头子了。”


    “猫嘛,比较有性格,不像狗那么容易亲人。”她用指甲轻轻划拉着他的背部和手臂,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大致摸清了他的身体喜好,“乔达家的辛巴还在吗?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和它玩,每天风雨无阻抢着遛狗,比乔达还上心。”


    “嗯,在的,现在还在他家,由他哥和苏西养着。”


    “苏西他们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现在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乔达他哥自己当老板,比过去轻松很多,经常陪苏西回加拿大探亲。他们生了两个孩子,老大今年九月上小学,老二刚会走路。这次回去你肯定也能顺便看到他们,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可爱。”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


    “是啊,其实我也一样。”


    互相留宿了几次后,双方家里都逐渐多出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日用品:


    拖鞋,牙刷,浴巾,喷雾,剃须刀,卸妆棉,睡衣,内衣……生活领地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


    “你要不要干脆搬来和我一起住?”


    吴天翔在某天早晨轻描淡写地问出了这句话,事先没有做任何铺垫。


    那时他们正在卫生间里并排洗漱,为出门上班做准备。


    游嘉茵对着镜子化妆,听到后心跳漏了一拍,诧异地侧过头看他,唇釉刷头差一点戳到脸上。


    “……不用那么急吧。”


    她抿了下嘴唇,脱口而出道。


    虽然之前有过和劳拉一起生活的经历,但男女同居与朋友之间的合租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人的生活正式合二为一,意味着双方都将被迫展示最为真实的一面。除掉伪装,暴露缺陷,抹消距离带来的朦胧美,而她还没有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心理准备。


    “很急吗?”吴天翔淡淡一笑,“我觉得我已经很有耐心了。”


    他很快打理好头发,将手里残留的发蜡冲掉,转身走去客厅,片刻之后又折了回来,将一把钥匙递给她。


    “你随时可以搬过来。”他低头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吻,手掌搭在她的肩头,语气和神情都很郑重,“好好考虑一下。”


    “……我知道了。”


    游嘉茵与他在镜中对视,轻轻点了下头,收下了钥匙。


    周五照例是吴天翔去里尔仓库的日子。


    当天往返的行程,早上六点出发,傍晚六点离开,路上顺利的话八点半便能回到家里,反倒比别的工作日更早结束工作。


    “要是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就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吧。”


    清晨五点起床时,他看着被身边动静惊醒的游嘉茵,问道,“你想去哪里吃?我预约一下。”


    “家里。”她睡眼惺忪地想了想,主动提议,“我来做饭怎么样?反正我很闲。”


    厨艺是她出国后才逐渐发掘出的隐藏天赋。倒不是因为吃不惯当地食物而被迫亲自上阵。事实上她对吃喝并不是很讲究,只是单纯享受做饭时让人安心专注的过程。


    后来在不断的探索和尝试中察觉到自己对这件事很擅长,更是意外之喜。


    当初和劳拉合租时,她负责准备两人的三餐,而一向对下厨避之不及的劳拉也在感激之余主动包揽了其他所有家务。


    “不了。不用那么麻烦。”吴天翔抚摩着她的脸颊,婉拒道,“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做家务的。我们出去吃就行。”


    “我不介意,做饭是我的兴趣。”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她莫名觉得被小看了,睡意顿时褪去大半,不服气地支起身:“我看上去不像会做饭的人吗?”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见她目光坚定,也不再推托,“那好吧,你来做饭。”


    游嘉茵躺回床上,问他:“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你来决定。”他急着出门赶火车,来不及给出明确答复,只说,“去超市的时候能顺路帮我带点东西吗?我会把单子发给你。晚上你做饭,我来调酒。”


    “你会调酒?”


    “当然,我妈可是专业的,你忘了吗?”他系好衬衫扣子,俯身给她一个临别吻,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我走了,晚上见。”


    一天的时间转眼过去。


    下午四点,游嘉茵写完一周工作总结,环顾四周,发现办公区里只剩自己,便心安理得地合上电脑出门。


    『你有空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晚饭?路易吉临时有事,把机票改签到明天下午了,我一个人没事干,超级无聊。』


    奥利维亚的短信让她在电梯前停下脚步,稍微皱了下眉。


    路易吉是奥利维亚的男友,一个热情开朗的意大利人。几年前她在米兰交换时认识了他,两人迅速发展成情侣关系,但后来因为距离关系分手。谁知上周突然旧情复燃,如今正在为说服对方来自己的国家长期生活而拉扯,彼此都不肯让步。


    恋家的意大利人和骄傲的法国人,久别重逢后,突然产生了犹如浪漫喜剧般的化学反应。


    游嘉茵叹了口气,打字回复:『对不起,我今晚有约了。』


    奥利维亚敏锐地嗅出了什么,立刻试图打探:『哪种约?男人?』


    游嘉茵犹豫了一瞬,故意不点开预览消息,假装没看到。


    她先回了一趟自己家,在包里装好两天的换洗衣物,然后坐地铁前往共和广场,在吴天翔家附近的超市买齐了所有晚饭用的食材和他需要的鸡尾酒材料。


    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她沿着河岸,慢慢朝他的公寓走去。


    还不到六点,圣马丁运河两侧的地上已经坐满了来野餐的年轻人,一如夏日里的每一个傍晚。


    河道中恰巧有一艘游船经过,淡绿色铁桥下的闸门缓缓打开,在均衡水位后给船只放行。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有,对住在附近的居民来说并不新鲜,但游嘉茵还是第一次见,便好奇地驻足观望,想要看清整个过程。


    隆隆水声中,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周围有任何熟悉的面孔,也无法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总觉得以前在哪里听到过,似曾相识。


    直到她将目光投向河对岸,才看清了正前方向她挥舞双手,努力吸引她注意的高大深肤色男人。


    文森的好友,埃德加。


    而在明显已经喝醉的埃德加身旁,站着神色尴尬的文森,和脸上写满【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的奥利维亚。


    作者有话说:


    文森:快到这一卷的结尾了,我来制造修罗场……不,制造矛盾了


    ? 第一百十五章


    吴天翔在八点刚过时回到家里。


    打开门, 迎接他的是音乐声,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味,和厨房里正在忙碌的那道身影。


    过去几年的独居生活让他对眼前的场景很不习惯, 稍微恍惚了一瞬。


    随即, 内心被一种温柔的感觉填满。


    两个人的家庭,两个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你回来得正好。”


    游嘉茵抬头看见他, 灿烂一笑说, “我刚把菜放进烤箱,过半小时就能吃了。”


    “你做了什么?好香。”


    “秘密,”她眨眨眼,故意卖关子,“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因为主菜量大,她没有准备前菜,只做了一些Guacamole,供他们在等候期间就着玉米片垫饥。


    吴天翔应景地调了两杯Paloma。


    珊瑚色的液体, 杯口装饰着盐和西柚薄片, 散发出专属于夏日的馥郁果香。


    “我们去阳台上?”他提议。


    这间公寓的阳台, 无论面积,朝向还是底下圣马丁运河的景色, 在小巴黎都算得上奢侈。


    空气清爽的盛夏傍晚,很适合坐到外面, 迎风放空头脑, 听着楼下的喧闹, 在微醺的状态中迎接漫长白昼的终结。


    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 他就买好了全套室外桌椅, 等待夏天来临。


    游嘉茵没有反对。


    坐下后不久, 她貌似不经意地向外望去,目光扫过河岸边席地而坐的人群。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吴天翔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迅速收回视线,低头抿了口鸡尾酒,淡定道,“刚才我走过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几个朋友在河边野餐,但他们好像已经走了。”


    她说的基本能算实话。


    两个小时前,她在离吴天翔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被对岸的埃德加叫住,与文森意外重逢。


    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当初她狠心切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络方式,他也搬去另一座城市生活。


    距离让遗忘变得理所当然。迄今为止,她对文森的现状既不了解,也不好奇。哪怕偶尔会在奥利维亚的社交帐号上刷到一些把他拍进去的家庭照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内心依旧毫无波动,只漠然地觉得与己无关。


    对她来说,他是她人生中已经翻过去的一页,没有回头看的必要。


    可当文森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目光对上的这一刻,当时的痛苦纠结,和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内疚和罪恶感,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瞬间漫过五脏六腑。


    她从来没有向文森解释过分手原因,而是用冷暴力将他推开,只因为这样做“不那么麻烦”。


    是她浪费了他的时间,辜负并践踏了他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欠他一声道歉。


    奥利维亚率先回过神来,果断抛下醉醺醺的埃德加和愣在原地的哥哥,穿过铁桥跑向好友。


    “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立刻注意到了游嘉茵手里装满食材的购物袋,和肩上只有旅行时才会用到的大号单肩包,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你要去谁家?”


    “一个朋友。”


    “是我认识的吗?”


    “不认识。”游嘉茵迎上她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解释,“他是中国人,是我妈朋友的儿子,我们两个已经认识很久了,但很少联系。我最近才知道他也住在巴黎,所以这段时间经常见面。”


    “这样啊……”


    奥利维亚欲言又止了片刻,没有追问下去。


    她侧过头,斜睨了一眼对岸已经坐回原地,背对着她们的文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哥来巴黎过周末,今晚和几个以前的朋友一起野餐,我正好没有别的安排,就跟来了。但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这也太巧了。”


    “是很巧。”游嘉茵轻轻一笑,“我就不过去打招呼了,毕竟他女朋友也在。”


    那个坐在文森身旁,身穿浅黄色连衣裙,有一头柔顺棕色长发的小个子女生,无疑就是正在与他同居的现女友。


    过去一年多里,她同样在奥利维亚的家庭照片中出现过几次,因此游嘉茵对她的长相并不陌生。


    “蒂凡尼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说得对。”


    奥利维亚朝游嘉茵抬了下眉毛,对她的回避表示赞同。


    三言两语的寒暄后,两人贴面道别。


    “我下周出发去阿卡雄,会在那里呆到八月中回来,你还记得吧?”


    奥利维亚在临走前再次发出邀请,“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文森这次不会来,你可以放心。”


    “抱歉,我来不了。”游嘉茵摇头,“八月初我会回中国一次,机票已经买好了。”


    “是吗……没事,那祝你玩得开心,我们等你回来再见?”


    “当然,我回来马上联系你!”


    望着奥利维亚离开的背影,游嘉茵松了口气。


    这场奇怪的偶遇到此为止。从头到尾,她和文森都隔着一条河的距离,除了最初短暂的目光接触外毫无交流,互相都默契地将对方当作陌生人。


    一切都很平淡,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发展。


    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她既不想对吴天翔撒谎,也不想把这场偶遇的所有细节全盘托出,因此只能含糊其辞。


    多说多错是常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哦,是吗,真可惜。”吴天翔没有察觉出异样,单纯表示遗憾,“要不要问问他们?如果他们还在附近,你可以请他们来这里。我一直想见见你的朋友,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下。”


    “不用啦,他们肯定有别的安排。”游嘉茵连忙拒绝,“而且我和那几个人不是很熟。”


    “随便你。”他笑了笑,不再坚持。


    又过了一会儿,烤箱发出的滴滴声从厨房传来,提醒他们晚餐时间已到。


    土豆,鳕鱼,三文鱼,由柠檬皮碎和香料腌制的各种蔬菜……


    这些食材经过预先处理,然后被层层铺进烤盘,顶部再撒上一层奶酪屑。


    进烤箱三十分钟出炉,表面会形成一层诱人的金黄色外壳。但在切开前,会让人误以为是一整盘厚重的土豆泥。


    是一道看似朴素,实际对准备过程和原材料都要求很高的法式家庭料理。


    配上冰镇的矿物香型白葡萄酒,很适合夏天的夜晚。


    “谢谢你。”


    吴天翔在游嘉茵摆盘时走到她背后,双手托住她的腰,用鼻尖摩挲她的颈侧,留下一个吻。


    “等尝过再说。”她没有回头,但声音里带笑,“先提醒一下,我第一次做,万一很难吃……”


    “不会的。”他打断了她,“哪怕真的很难吃,我也会全部吃完。”


    “是你说的啊。”


    “嗯,我保证。”他收紧双臂,将她抱在怀里,把心跳和身体的温度一起传递给她。


    晚餐时间在闲聊和他对她厨艺的称赞中一晃而过。


    空荡荡的胃逐渐被食物和酒填满。烤盘越来越空,瓶中的水位也在不断下降。


    酒足饭饱,他们站在阳台上吃完两支冰激凌,望着熙熙攘攘的河岸,决定出门散步消食,借夏日晚风驱散体内逐渐积攒起来的倦意。


    周五的夜晚,如果睡得太早,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天黑后的河滨大道禁止车辆通行,人可以直接走在路中央,但四周反倒比白天更拥挤。成群结队的游客和当地人混在一起,耳边不时传来各国语言,绚丽的夏日服装像是夜幕中转动的万花筒,这是属于这座古老城市的年轻活力的一面。


    “这里每到夏天就会变得很热闹,感觉像回到了国内一样。”游嘉茵由衷感叹,“住在附近的人太幸福了,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在外面玩到天亮,不像我家楼下,虽然也有很多店,但多数刚过一点就关门打扫,简直是老年人作息,真的很没劲。”


    “你很喜欢这边的气氛?”


    “嗯。”


    “那就别再犹豫了,快点搬过来。”吴天翔自然地牵住她的手,笑着催促道,“到时候我们每天晚上都可以出来逛,随便你想逛到什么时候都行。”


    “等我们从永兴岛回来再说吧,最近事情太多了,而且我要提早一个月通知房东。”


    “好,反正你看着办。搬家日子定了后通知我,我会来帮忙。”


    “嗯。”


    温暖宽厚的手掌下,令人安心的暖意透过掌纹传来。只要和他在一起,这种感觉就不会消失。


    沿着运河一路往北,这段河道的尽头,有一间艺展中心。


    白天是普通休闲设施,用来举办小型展览和社区活动。但到夜晚就摇身一变,成了供无名乐队和DJ积累人气的舞台,一年四季人气都很旺,表演和观看演出的人群络绎不绝,据说业内的唱片公司也经常会来这里发掘新人。


    “这里你来过吗?”


    路过时,吴天翔停下脚步,望着建筑物入口外排起的入场队伍,好奇地问道。


    游嘉茵点头:“来过几次,我以前的室友来这里演出过。”


    “室友?”


    “对,你见过的。”她试图唤起他的回忆,“上次你送我去车站时,碰到的那个金发女生。”


    “哦,我记得她。萨沙的生日她也来了。”


    “嗯,没错,她叫劳拉,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很喜欢她。”


    热爱唱歌,并且吉他键盘样样精通的劳拉在学生时代参与过乐队活动,曾经几次以主场的身份在这里登台。为了表示支持,游嘉茵每次都会带着其他朋友过来捧场。


    黑暗的、迷宫般的通道。感情充沛的原创音乐和歌词。舞台周围的茫茫烟雾和灯光。投射在四周墙面上的模糊人影。观众的欢呼和呐喊。心跳的节奏。汗水缓慢流过背脊的感觉。


    那些无眠的夜晚刻在回忆里,是友谊的见证,和正在逐渐逝去的青春存在过的证明。


    “我没去过。”


    吴天翔没有移开视线,接着说,“但我一直对里面很好奇。你要不要陪我进去看一眼。”


    “好啊。”


    游嘉茵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阔别两年,室内的布置和印象中没有任何区别。进门后最先看到的是吧台,酒保熟练地将啤酒和廉价鸡尾酒推给面前排队等待着的年轻人,另一只手递上pos机,整套动作流畅得像是机器人。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买。”吴天翔指指自己,“我已经口渴了。”


    “啤酒就可以了。”


    “好,你去那边人少一点的地方等我。”


    “嗯。”


    游嘉茵避开人群,一路退到连接表演区域的隔音门边,目光追随着他。


    四周人头攒动,但他优越的身高让她能够迅速锁定他的位置。


    绿白条纹的衬衫简单清爽,合身的剪裁让她暗叹,他一直是一个适合穿衬衫的人。


    边上不时有人进出。每当门被推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就会迫不及待地顺着门缝溜出来,如同海浪那样起起伏伏,不断撞击鼓膜。


    游嘉茵环顾四周,随手拍了张照,打算发给劳拉。


    正在专心低头打字,余光忽然瞥见有人在她的面前站定,鞋尖正对着她。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淡蓝色莫卡辛鞋,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就落入耳畔,在脑海中掀起巨浪。


    “嘉茵?你怎么也来了?”


    她呼吸一滞,抬起头,果然对上了文森那对海蓝色的眼眸。


    而他的下一句话,让她从失神中回归现实。


    “是奥利维亚叫你过来的吗?”


    ……等等,这和奥利维亚有什么关系?


    她无法确定文森是否别有深意,但意识到他多半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所误会,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一团,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体内有一股气在横冲直撞。


    他果然不了解她。


    她这样心思敏感,害怕冲突的人,即使真的被奥利维亚邀请,也一定会主动回避,绝不可能厚着脸皮前来赴约,在前男友和他的现任面前刷存在感。


    这种容易招人误会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当然不是。”她瞪着他,眼神和声音都很冷淡,“我没有和她约好。我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双方没有察觉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两道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他们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离这一卷还有2-3章完结,心累


    ? 第一百十六章


    吴天翔从吧台拿到酒, 远远观望了一会儿,直到目光和游嘉茵对上,才走了过去。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个正在与她交谈的男人, 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搭讪, 没有当回事。


    她的身边从来不缺异性出没,但她对此习以为常,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需要过度警惕。


    但很快, 他就嗅出了那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看起来很不自在,双手环抱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势,脸色也不怎么好,但却没有把那个男人打发走,这点让他感到不太对劲。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


    吴天翔被视线牵引着向她靠近,背对他的男人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朝他转过头来。


    下一秒, 双方都明显愣了一下。


    ——“文森是我的前男友, 他和你们长得有点像。”


    当她在不久前向他叙述上一段感情经历时, 后半句话一度让他十分在意。


    所谓的“有点像”,到底像到什么程度, 他很想知道。


    为此他曾悄悄查看过她的社交账号,想从过去的照片里寻找蛛丝马迹, 但最终一无所获。


    而现在, 当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 他立刻明白,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文森”。


    “晚上好。”


    吴天翔在擦肩而过时向文森点头致意, 然后走到与游嘉茵平行的位置, 揽住她的肩膀,用中文在她的耳边低语:“这个人是谁?”


    是明知故问,也是二次确认。


    还特地用了另一个人听不懂的语言,制造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游嘉茵把手搭在他的腰上,回应了他的肢体接触,并诚实地做出回答。


    “他就是文森。”


    她的表情不再紧绷,但嘴唇几乎未动,声音也毫无波澜,“我的前男友,我对你提过他的事。”


    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两张脸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


    虽然人种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一样,但他们的身型和面部轮廓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仿佛两人间存在着血缘关系。而这份肉眼可见的相似性也让游嘉茵再次确认,利用“替代品”自我安慰,寄托内心思念之情的行为很不成熟,除了自欺欺人外毫无意义。


    哪怕长得再像,她永远、永远不会对文森抱有和那对兄弟一样强烈的爱意。


    她从少女时代就喜欢上的那两个人,无法被任何人取代。


    “哦,是他啊。”


    吴天翔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彬彬有礼地向文森伸出手,换回法语问候。


    “晚上好,我叫天翔,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


    这个关键词让文森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过渡到了惊讶。


    双眼放空了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一把握住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的手,笑得很尴尬。


    “晚上好,我是文森,我以前和……呃。”


    后半句话被他及时咽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以前任身份自居,哪怕是在陈述事实,也有当面挑衅的嫌疑,他不想做那种人。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谁。”


    吴天翔一眼看穿了他的担忧,无所谓地笑了笑。


    互通姓名后,三人就此分别。尽管两边都表现得心平气和,但也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


    “奥利维亚在里面看演出,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把她叫出来吗?”


    文森在临走前好心询问。


    “不用,我们只是路过,喝完这杯我们就走。”游嘉茵朝他挥挥手:“再见。”


    终于可以和他平淡地问候,微笑着道别。彼此身边都有了更合适的人,未来不会再有交集。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隔音门缓缓合上,将他们重新分隔在两侧。


    随着午夜来临,吧台附近的人潮越来越密集,室内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四周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汗臭,让人不想在这里久留。


    游嘉茵对这栋建筑的结构很熟悉,便走在前面引路,带着吴天翔上下参观了一番。


    然后他们回到临河的观景露台,喝完杯子里的酒。


    风吹开烟雾,凉意漫过身体,带来舒服惬意的感觉。点点灯光在水面上摇曳,朦胧而迷人。


    眼看时间不早,身体里的倦意也在变浓,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周末计划,和乔达见面的安排,在永兴岛的行程……


    短短几百米的步行距离,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很快到了尽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走进电梯时,吴天翔忽然语气平常地说道。


    “什么?你说。”游嘉茵没有多想,顺手替他按下楼层键。


    “你之前碰到的,在河边野餐的朋友,就是文森?”


    “……”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金属轿厢隆隆上升,空气流动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悬起,被脆弱的神经牵引,摇摇欲坠。


    从音乐厅走回来的路上,这个名字一次也没有在他们的对话中出现过。


    她以为他并没有把刚才和文森的偶遇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忘记,还敏锐地把今晚发生的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拼图合上的瞬间,也是谎言被戳破的时候。


    “……对。”


    游嘉茵艰难地点了点头。


    吴天翔接着问:“但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和他不熟?”


    “因为我碰到的不止是他!”她连忙解释,“他们有一群人,文森现在的女朋友也在。但除了他跟奥利维亚……就是他妹妹外,其他人我都不怎么认识,我不是故意……”


    ——“叮。”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要急,我只是问一下,没有怪你。”吴天翔镇定地将她推出电梯,向家门口走去,语调依旧温和:“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不用瞒着我,实话实说就行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听到前男友三个字就会火冒三丈的类型。而且他看起来人挺不错的。”


    “嗯……对不起。”


    “我说了,不用道歉。”他将钥匙插进锁孔,看着她:“还有……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很像?”


    “是他有点像你。”游嘉茵挽住他的手臂,羞涩地说,“但我更喜欢你的样子。”


    “我知道。”


    “……自恋。”


    “这叫自知之明。”他低头留下一个啤酒味的吻,“你说过那么多次,现在否认也太晚了。”


    厨房里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用过的厨具和碗盘堆积在水槽里,调料瓶罐摆满台面,案板上几颗切开的柠檬和西柚散发着清香,酒杯底部残留着尚未喝完的浅黄色液体。到处都是那顿温馨浪漫的家庭晚餐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生活细节,是独居时很少拥有的体验。


    “我来收拾这里。”吴天翔卷起衬衫袖口,对身边的人说:“你去洗澡吧。”


    “你也别忙了,放到明天再说,现在都已经那么晚了。”游嘉茵劝他,“睡醒后再收拾也不迟。这个点开洗碗机,你就不怕被邻居投诉?”


    “不行,我不想等到明天。”他态度坚决,“我不喜欢家里乱糟糟的样子,睡前至少要把能看到的地方弄干净。洗碗机我会定时到明天早晨。”


    “哈,我不知道你有洁癖。”她哑然失笑,“以前你住的拖车里明明那么乱。”


    “那是因为我哥讨厌打扫,没想到吧。”他撕开保鲜膜,将食物裹起来,语气淡淡道,“他唯一愿意干的是叠衣服,别的家务基本都靠我。但我打扫的速度跟不上他把东西摊开的速度,后来我也就随他去了。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估计也不会信,毕竟他在你眼里那么完美,我才是那个任性又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游嘉茵拉住他的衬衫衣角,温柔地看着他,“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靠自己的眼睛来判断。”


    温水冲掉了汗水和头发上沾到的烟味,也暂时驱散了睡意,头脑一下子变得很清醒。


    洗过澡后,他们开了两罐啤酒,并肩坐到沙发上看电影,消磨睡前剩余的时间。


    起初双方都试着集中注意力,但还没演到反派出场,醉意和欲望就一起上头。


    剧情发展变得无人在意,台词音效成了他们亲吻爱抚的背景乐。身体和呼吸紧紧纠缠,本就单薄的衣物散落一地。不知是谁压到了遥控器,屏幕上的影片开始以八倍速播放,转眼便把原本严肃紧张的惊悚片渲染出了喜剧效果,但没有人腾出手按下暂停键。


    沐浴露带来的海茴香气息包裹着他们,闭上眼,仿佛置身于月明星稀,波涛阵阵的夏日海岸。


    “你今天好像特别主动啊。”


    吴天翔躺在沙发上,望着骑在他身上的恋人,“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她的小腹上又出现了几颗眼熟的白斑,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什么鬼,我酒量才没那么差。”游嘉茵笑着将他的双手推到头顶,眼神居高临下,将主导权完全占据:“再说一句我就躺下来,你自己解决。”


    “不行,我不要。”


    难得看到这样煽情的风景,当然不能让她中途放弃。于是他故意挠她的腰两侧,让她在躲闪挣扎间动得更厉害。


    “放开我!你好过分!”


    “是你不放开我。”


    “我哪里有!不要再闹了,啊……”


    高速播放的电影进入尾声。逃出生天的女主角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独自等待命运的眷顾。


    远景,黑屏,滚动字幕,跳回主菜单。


    直到电视自动关机,沙发上的两个人依旧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中。


    吴天翔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早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的人仍旧在酣睡,只有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知疲倦地叫嚣着,很显然,她在睡前忘了取消闹铃,以为今天还是工作日。


    “……好烦。”


    游嘉茵在半梦半醒间咕哝着翻了个身,闭着眼摸索到手机,熟练地关掉闹铃,然后随手一扔。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吴天翔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帮她把手机捡起来。正要放回原处,却不小心激活了屏幕。


    虽然内心对窥探隐私毫无兴趣,但几条未读信息的预览还是闯入视野,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


    ——Olivia:『文森说他碰到了你和你新交的男朋友。』- 2:05 am


    ——Olivia:『那个人是谁?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2:05 am


    ——Olivia:『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2:05 am


    ——Olivia:『该不会就是你今晚去见的那个中国朋友吧??!!』- 2:06 am


    ——Olivia:『但你为什么没有对我说实话?』- 2:07 am


    ——Olivia:『我今天晚上睡不着了!!!!!!!!!!!!!!!』- 2:19 am


    作者有话说:


    vincent:我还没有彻底退场,我还要再出现一次!


    乔达:接下去由我来制造矛盾!


    ? 第一百十七章


    转眼就到了乔达来巴黎的日子。


    据吴天翔说, 他只在巴黎留宿一晚,倒完时差后,第二天就会飞往某个偏远地中海小岛, 在那里进行长达一个半月的封闭式节目录制。


    “什么节目需要录那么久?”游嘉茵很不解, “一般不都是几个星期吗?”


    “是生存类综艺,和让最早他出名的那档节目有点像,但规模更大, 条件也更苛刻。”吴天翔向她解释, “乔达说,他会和一群人被关在无人岛上,吃喝住宿全都要靠自己动手解决,另外还要分成三支队伍互相争抢资源。最后赢的那组人会得到奖金和某个国际大导演的片约。但其实说白了,就是那部片子的预热节目,演员背地里早就定好了。”


    “我一直觉得这种节目里最深藏不露的是摄影师,能扛着器材跟在嘉宾背后到处跑。”


    “我也觉得。而且乔达说这次的剧本特别复杂,每集都要人为制造矛盾, 纯粹是拼演技, 但他还是很期待。他从小就喜欢野外生存, 看了不少书,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冷门知识, 以前在永兴岛的时候经常像传教一样在我们耳边念啊念,他哥总说要把他打包送去真正的荒岛上体验一下。”


    “什么样的冷门知识?你有例子吗?”


    “比如采野果的时候, 不能碰狐狸站起来能尿到高度的果子, 否则人一旦吃了, 会染上某种狐狸尿里携带的病毒, 引起器官衰竭, 到现在还没有药治。”


    “我还真的不知道哎, 这不是蛮实用的嘛,哈哈。”


    见面地点定在乔达下榻的酒店内自带的酒吧,离游嘉茵的公寓距离很近,步行不到一刻钟。


    “……只喝酒不吃饭?”她再三确认,“我以为他在开工前会想吃顿好的。”


    “我问了。他说为了上镜效果要保持身材,晚上六点后不能吃东西,经纪人规定的,但稍微喝点酒放松一下无所谓。”


    “那么严格啊,但酒里明明也有热量。”


    “不点含糖量高的鸡尾酒就行,别的酒影响不大。”吴天翔笑道,“而且他酒量差,几杯啤酒就能放倒,喝不了太多的。”


    “那倒是真的,我记得他过去老是喝着喝着就躺在桌子底下,醉了还喜欢拉着人说胡话,然后被江文月骂。”


    “没错,但现在应该不会这样了……你觉得你几点能到?”


    “九点半可以吗?我朋友下班后来我家放点东西,我争取在九点之前把她送走,然后准备一下就能出门了。”


    “到底是哪个朋友?你可以说她的名字,这样我记起来比较方便。”


    “劳拉,金发的那个,你知道她。”


    “没问题,反正我下班也晚,你不用太急。”吴天翔和她约定,“到之前给我发条消息。”


    “好的。”


    和劳拉见面是意料之外的计划,缘由荒诞得像一部喜剧电影。


    劳拉原本打算八月初去美国,和在迈阿密的父母碰头。谁知在出发前两天,她租住的公寓里突然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楼上外派到伦敦的屋主大半年没回过巴黎,浴室里的热水器出了点故障,接连漏水好几个月,却迟迟没有人察觉。水逐渐渗透了地砖和隔层,百年老楼脆弱不堪的楼板在某个夜晚轰然坍塌,留下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大洞。


    劳拉在凌晨三点被一声巨响惊醒,迷迷糊糊间透过自家天花板看见了楼上邻居家的浴缸,直接被这魔幻的场景吓懵了。


    无奈她的房东正在国外度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远程和保险公司沟通。而劳拉虽然幸运地没有受伤,同时从楼上邻居那里得到了修缮完成前另找住处的房租补偿,但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夏天搬进新房不太划算,便决定把重要行李寄放在熟人家,拿着钱去美国潇洒,别的等假期结束再说。


    游嘉茵一个人住,家里空间足够,好友难得向她开口求助,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七点,劳拉准时带着两个行李箱上门。


    “你还在巴黎真的太好了!”刚一见面,她就抱住游嘉茵千恩万谢,“我身边的朋友这周全跑去度假了,一个人都找不到,就剩你还没走,真的帮了我大忙……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没什么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游嘉茵帮她把行李箱塞进沙发和落地窗之间的空挡,“什么时候想来拿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八月十号回来,之后会一直呆在巴黎。”


    劳拉好奇道:“你难得回家一次,飞那么远的路,真的不打算多请两周吗?”


    “不了,我刚换工作,没那么多假期。”游嘉茵含糊其辞:“但我妈和我外婆年底会来看我。”


    劳拉对她这次回国的原因和目的地一无所知,只当是普通探亲,她也不打算说出真相。


    过去的伤口,没必要揭开给更多人看。


    “哇,太好了,到时候一定多陪她们到处玩玩。”


    “那当然。只要是欧洲境内,如果你有推荐的地方记得分享给我,这样我可以早点安排行程。”


    “好啊,”劳拉当即打开手机地图,“我推荐的地方可太多了,比如……”


    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八点。


    “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劳拉看了眼时间,提议:“今晚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行!”


    “抱歉,今天不行,我过会儿和别的朋友有约。”


    游嘉茵终于等到了说这句话的机会,委婉道,“我们等你从美国回来再聚吧。”


    “哎,真可惜,那我不多打扰你了。”


    劳拉拎起地上的单肩包,正准备起身告辞,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等等,你和谁有约?是我认识的人吗?”


    隐晦的一般疑问句,和她的语气一样意味深长,绿眼睛里闪烁着试探的光芒。


    游嘉茵的笑容僵在脸上,心猛地悬起。


    眼前的场景仿佛昨日重现。几天前的圣马丁运河边,奥利维亚曾经向她抛出了差不多的问题。


    当时她用半真半假的回答搪塞过去,但好友很快便从文森口中辗转得知了真相。


    她在第二天早晨才看见了奥利维亚半夜发来的那几条消息,打了一大段字解释,但发送前想想还是删除了。


    她不习惯于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但那并不是她选择隐瞒的全部原因。


    比起匆忙用文字道歉,或是态度模糊地让这件事过去,她需要花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等你回巴黎,我们当面聊。』最后她这样说。


    奥利维亚没有过多追问,给她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简短回复:『没问题。』


    感情八卦的传播速度向来很快。她不确定劳拉是否已经听说了什么,刚才那句话究竟是随口一问还是意有所指。但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在短时间内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你不认识,但你见过他。”她轻轻说。


    “哦?真的?”劳拉歪了下头,脸上笑意渐浓,耐心等她说下去。


    游嘉茵继续道:“就是上次在共和广场附近,和我走在一起的那个人。我最近在和他约会。”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劳拉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反倒一脸狡黠地笑了,“我就说他跟文森怎么长得有点像。果然,你就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挑来挑去到最后还是选了同一款!”


    她说得对也不对,但游嘉茵只是笑而不语,没有反驳她的话。


    劳拉又问:“这件事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只有奥利维亚。”


    “她是不是很震惊?”


    “有一点,但她只知道我有男朋友,暂时还没见过他的样子。我打算等她回来带她见一面。”


    “能不能把我带上?我也想认识一下。”


    “好啊。”游嘉茵爽快答应:“其实我跟他刚开始不久,本来打算等一段时间,过生日时再把他正式介绍给大家的,但如果是你们两个,稍微提早一点也无所谓。”


    “对哦,”劳拉顺势转向另一个话题:“说到你的生日计划,我想了一下,我们可以……”


    送走劳拉后,游嘉茵换了一身衣服,回到镜子前补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舒展的脸上,带着与劳拉的那番对话后留下的,清晰的舒畅和快乐。


    风暴平息,迷雾散去。内心仿佛正处在夏日早晨,阳光最为温柔清澈的时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出门前,她遵守承诺,给吴天翔发去消息,并分享了自己的实时位置。


    几秒后,她也收到了他的位置信息。


    地图上的两个头像逐渐靠近,在她抵达目的地时重叠在了一起。


    酒店员工微笑着为她带路,将她引向酒吧的方向。


    这里的氛围很优雅,轻柔的古典背景音乐中,只有几桌客人在小声交谈,整体环境十分私密。


    墙上贴着条纹壁纸,桌椅灯具都带着拿破仑时代的风格。装饰着层层绿植的吧台前,并肩坐在高脚凳上的两个亚裔男人在她走近时同时回过头来。其中的一个朝她轻轻一笑,另一个脸上的表情稍微放空了一秒,随即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游、游嘉茵!?不会吧!?我没看错吧!?”


    乔达结结巴巴地念出她的全名,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她。


    那么多年没见,他不再是那个生长在小岛上,成天在阳光下跑来跑去的质朴少年,看上去比过去更瘦,更干练,也更时髦,发型穿戴都很考究,俨然已经成为了训练有素的艺人,但一惊一乍的作风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是我。”游嘉茵笑着问候,“好久不见。”


    “等等,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乔达把吴天翔也从椅子上扯了下来,摇晃着他的手臂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不然呢?”回答他的是懒洋洋的声音。


    “你搞得那么神秘,说要带我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没想到居然是她,不过确实很惊喜啦。”


    乔达大大咧咧地拍拍游嘉茵的肩膀,笑着问:“怎么那么巧?你也在巴黎?你是来旅游的吗?”


    “……?”


    这番话让游嘉茵陷入了迷茫。


    从乔达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这点是她没想到的。


    “……你没告诉他吗?”


    她看向吴天翔,眉头轻皱,有些弄不清眼前的状况和他的用意。


    “我想让你自己说。”


    他对上她的视线,深深凝视着她。昏暗的灯光让她读不懂他的眼神,但他平静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少见的强硬。


    作者有话说:


    弟弟:是你逼我的


    ? 第一百十八章


    在游嘉茵的记忆里, 无论是多年前关系微妙的少年时代,还是成为恋人后的现在,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对她说话。


    更何况, 他提出的, 还是一个与他作风相悖的要求。


    刚刚过去的几周里,双方都在场的情况下,主动向其他人宣告他们关系的明明一直都是他。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内心泛起一阵不安。但直觉告诉她,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犹豫。


    “我不是来旅游的,我也在巴黎生活,从学校毕业后就留在这里工作了。”


    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迎着吴天翔的视线,轻轻搭住他的手臂,身体自然地靠过去,用实际行动满足了他:“现在我和他在一起。”


    后半句话让乔达一愣,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唉?你们两个!?真的假的!?”


    乔达瞪圆双眼, 目光在面前的两人间疯狂摇摆, 看起来震惊极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没多久,我们最近才偶然碰到, 在那之前很多年没联系了。”


    吴天翔不紧不慢地接过话,神情比刚才缓和不少, “你是我和她共同认识的人中最早知道的。”


    乔达闭上嘴, 默默消化完上述信息, 抓起搁在吧台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嗨, 那我太荣幸了, 能第一个被你们通知到!”他勉强恢复镇定, 换上成熟的笑容,向另两人眨眨眼:“快让我敬你们一杯。”


    三支刻着竖纹的水晶杯很快在吧台上一字排开。


    酒保为他们端来插在冰桶里的香槟,用手势询问点酒的乔达,是否需要替他开瓶。


    “给他,让他来!”


    乔达笑嘻嘻地指向吴天翔,用中文指挥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软木塞被瓶中的气流顶出。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清醇的酒香,吱吱作响的淡黄色液体顺着倾斜的杯壁下滑,瞬间填满酒杯,然后又在三人碰杯时轻轻摇晃。


    “问下哈,既然我是第一个听说的,那你们两边的家里都还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咯?”


    乔达仰头干完一杯,好奇地打探道。


    游嘉茵和吴天翔迅速对望了一眼,后者率先摇了摇头。


    “我还没说,因为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对家里提过我们的事。”


    吴天翔扫了乔达一眼,目光落回到游嘉茵身上,语气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我爸的性格,要是他脑袋一热,跑去向你妈打听,你妈却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尴尬了。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你说了吗?”乔达立刻把问题抛给游嘉茵。


    “没……”她摩挲着杯面上的花纹,扯扯笑到僵硬的嘴角,“我不太跟我爸妈聊这种话题。”


    她说的是实话。


    她从小就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不怎么依赖父母,也很少与他们分享私密心事。


    这样的亲子关系延续了二十多年,全家人习以为常。


    父母双方对她的感情生活同样是放任主义,不干涉,不催促,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因此即使在和文森交往期间,她也从来没有将他正式介绍给自己的家人。只在分手后才模糊地对母亲提到,自己在法国交过一个男朋友,但最终因为性格不合没能走下去。


    “哦,这样啊。”母亲的态度很豁达,“没关系,趁年轻多谈几个,把要求放高点,千万别像我当初那样急着定下来,到很久以后才发现不合适,劳神伤心。”


    走神间,吴天翔忽然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那你妈知道你过两天要去永兴岛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游嘉茵再次摇头,体内有种奇怪的心虚感在翻涌,但她仍旧选择了实话实说:“要是她知道我这次和你一起回去,那我们的事肯定也……”


    “喂,你们两个,要说悄悄话回家说。”


    乔达硬挤到他们中间,拍拍手打断了这段对话,“大家难得聚一次,别当我不存在啊!”


    谈话重心就此偏移,之后的话题主要围绕乔达展开。


    工作见闻,圈内八卦,艺人间的明争暗斗,传说中的潜规则和灰色地带……


    虽然游嘉茵的母亲在娱乐圈工作,但也不会对家人分享所有细节。如今从乔达口中听说了那些光鲜表面背后的故事,不由觉得大开眼界。


    难以想象草根出身,相貌平平,毫无演艺背景的乔达,这些年是怎样在圈里打拼沉浮的。


    “我刚入行的时候不懂事,以为对我笑的都是好人,差点被人折腾得好惨。”乔达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香槟,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讲述平日里很难与身边人分享的往事:“但好处也是有的,我轻松赚到了一般人好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打算再混几年就退圈,回永兴岛买个农场过过小日子。北京的天气实在太干了,我那么糙的人都受不了,天天做梦都想回海边住。我的存款撑个五六十年应该不成问题,反正永兴岛消费不高,大不了多买几片地投资……”


    游嘉茵笑着给他出主意:“要是哪天缺钱了就去联系我妈,让她给你开个综艺项目,叫《和乔达捕鱼种地的日子》。”


    “嘉宾请谁?”乔达反应迅速,“圈里的人吗?我才不要!我真的受够那些人了!”


    “哈哈,那不是更好吗?你可以趁机报复,给他们安排脏活苦力活。或者让你全家出镜,这种类型的节目这两年很火,肯定有人爱看的。”


    “你别说,我哥可能真的会感兴趣,他这人可闷骚了,特别爱在镜头前装酷,手机里有好多秀肌肉的自拍照。”


    “哈哈,不会吧!完全看不出来哎。”


    时间在闲聊间一晃而过。酒瓶酒杯逐渐见底,但乔达仍在兴头上,坚持在分别前再喝一轮。


    “我出去接个电话。”吴天翔在这时起身说,“马上回来。”


    “谁那么晚打电话给你?”乔达扯住他的衣角,对游嘉茵挑挑眉,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当女朋友的连问都不问一下?对他也太放心了吧?”


    “是她认识的人,我的同事。”吴天翔直接将手机屏幕伸到他们眼前。


    熟悉的头像,熟悉的名字,是萨沙的来电。


    “又是公司里的事?”游嘉茵看了一眼时间,疑惑道:“都那么晚了,他还在工作?”


    “不是工作。他家出了点情况,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哦,好……”


    吴天翔离开后,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酒吧里的客人在过去两小时中逐渐离开,除了并肩坐在吧台前的游嘉茵和乔达外,就只剩下远处那对打扮优雅考究,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的老夫妻。


    灯光昏黄,音乐舒缓,烛火嘶嘶作响。


    酒保躲在吧台角落,慢条斯理地切着冰球自娱自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温馨又充满情调的画面,像是从复古胶片里截下来的一段。


    游嘉茵和乔达多年未见,突然在这种气氛下独处,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但为了不冷场,只能就地寻找话题。


    “你想喝什么?”


    她把酒水单摊开,征求对方的意见。


    这间酒吧的特调鸡尾酒种类丰富,名字充满诗意,有不少她都很感兴趣,一时很难做出选择。


    乔达托腮看着她,答非所问。


    “我真没想到你会和天翔在一起。”他幽幽开口,一改之前的眉飞色舞,变得很正经:“你们确定不是在耍我?”


    多年的娱乐圈生涯磨练了他的演技。这句话,今晚他已经憋了很久。


    “我们为什么要耍你?”


    游嘉茵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


    “不知道,但从我的角度,怎么看都很奇怪啊。”乔达不打算和她绕弯子,干脆借着酒劲,把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以前和天佑谈恋爱,后来天佑出意外死了,你消失了那么多年,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变成了他弟弟的女朋友。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你看着天翔就不觉得别扭吗?”


    游嘉茵断然否认:“不觉得。”


    从接受这段感情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摒弃过去,自己总有一天会从熟知那段往事的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质疑。


    但不管心里是怎样想的,至少在表面上,她必须用清晰的态度堵住他们的嘴。


    乔达轻哼一声,脸上写满不信。


    “我换个问法好了。”他说:“你到底喜欢天翔哪点?”


    这是个平常的问题,但放在此刻的语境下,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游嘉茵越发感觉到被冒犯,但只能安慰自己,乔达喝醉了,口无遮拦,不该和他一般见识。


    “什么叫‘到底’?”她抓住这个关键词,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对他的优点不是很清楚嘛?应该不需要我解释吧。”


    “需要需要,因为我真的很好奇啊。”乔达用力眨了眨眼,像是在和醉意和困意搏斗,但说话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并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你那时那么喜欢天佑,眼睛里只有他。哪怕天翔成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都没有半点反应,根本不把他的存在当回事,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他暗恋得很可怜。你也千万别说不知道他对你的想法,那家伙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住心事,我就不信你感觉不到。”


    “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懂你想说什么……”


    “噢,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乔达下定决心,“我想知道你以哪种心态和天翔在一起的。作为朋友我想确认一下。”


    这个问题格外尖锐,背后蕴含的质疑和深意不言而喻。它被乔达准确用力扎进她的心脏,又一次搅动了她体内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毒液。


    “我当然是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游嘉茵在乔达看不见的地方抠着高脚凳边缘的软扣,努力在控制住情绪的同时表明立场,“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但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我不会拿感情开玩笑。”


    “好吧,那你能不能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乔达揣摩着她的反应,笑意逐渐消失,孤注一掷地问出了一句让她几乎心跳停滞的话:“老实告诉我,如果天佑没有死,现在你会选谁?你还会爱上天翔吗?”


    游嘉茵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酒水单合上,在酒保好奇的打量中跳下高脚凳。


    涌向全身的毒液,终于在乔达割开那道伤口时喷溅出来。


    “你这样问真的很没意义。”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乔达,声音里饱含怒意,“不要说得好像我有选择权一样。”


    眼神扫过吧台后的装饰镜,她突然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听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乔达: sorry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两个都喜欢,不知道你们以前就背着所有人这样那样,误会了不要骂我


    ? 第一百十九章


    乔达回头看了一眼, 表情同样变得很尴尬。


    “……哎,干嘛站得那么远?快过来啊。”他讪笑着招呼吴天翔,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你还想喝点什么?我们一起点。”


    游嘉茵一声不吭地垂眸, 重新翻开酒水单, 假装对鸡尾酒的名称和配料很感兴趣。


    “不了,邱姐让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要赶飞机。”吴天翔平静地婉拒, “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候已久的经纪人邱姐从他背后出现, 面带微笑,用一个轻点手腕的动作给出催促信号。


    “……好吧。”乔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明显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吴天翔身旁,拍拍他的手臂侧面,问道,“我明年过年打算回永兴岛住两个礼拜。你在不在?”


    “还不清楚,要看我爸妈的安排。”


    “噢,来的话就告诉我, 到时一起上我家聚聚。”乔达说着, 侧头瞥了一眼游嘉茵, 像对暗号似地朝她点点头,挤出一脸过分热情的笑容:“那我们下次在永兴岛见?”


    游嘉茵也跟着笑了笑, 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嗯,好啊, 下次见。”


    回家时, 他们像往常那样牵着手, 漫步在空气凉爽的夏日夜晚, 带着微弱的醉意闲聊。


    一公里出头的距离, 作为夜间散步刚刚好。


    “乔达真的好辛苦, ”游嘉茵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行程,感叹道:“三天两头到处飞,都没什么私人时间,还要随时注意个人形象。现在可不像以前网络不发达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可能被路人认出来拍照传上网,一刻都不能放松,感觉好累啊。”


    “那是因为他红。”吴天翔说:“娱乐圈里多的是想被拍也没人搭理的人,而且乔达能赚到的钱跟我们可不是一个数量级,他自己不也这么说吗,再混几年就拿钱退休。”


    “对哦,哈哈。但你别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比。我只是个打工的,你已经算资本家了。”


    “没太大区别,开公司不代表有钱,而且我们今年才刚刚开始盈利。”


    “哎,不会吧?”


    “是真的。不过跟同期别的公司比已经算快了。”


    “那你们真的很厉害。每年那么多start-up,能撑下来的没几个,出头的更是风毛菱角。”


    “嗯。其实我们最开始也没想到真的能做大。”


    一路上,吴天翔始终没有问起游嘉茵和乔达单独聊了些什么。


    起初游嘉茵心里七上八下,有点不知所措。但见他神色如常,便配合地装作无事发生。


    当时她和乔达都背对着他,并且因为环境过于安静,刻意压低了说话声音。


    她猜他多半没有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有听清她和乔达的聊天内容。否则以他心直口快的性格,听到那番引人误会的话,一定会主动开口,确认她的想法,消除一切可能的误会,绝不会任由疑惑和不满的情绪在心里发酵。


    ——【如果天佑没有死,现在你会选谁?】


    乔达的话没来由地浮现在耳边。


    她一直避免将这对兄弟放在一起比较,毕竟除了同卵双胞胎难以区分的相貌外,他们的人格内在是完全独立的。


    可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庆幸。


    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此刻她面对的是吴天佑,他们之间的气氛恐怕会糟糕得一塌糊涂。


    脑回路太过相似的两个人,必须经过几轮迂回的试探,拼命揣测彼此的心思,直到把其中一方逼到再也忍不下去,才会别无选择地说出心里话。


    总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没有多余的心理负担。


    ……我在想什么!?


    游嘉茵心里一惊,慌忙收回思绪,加快了步伐。


    这一带与昼夜不分人挤人的圣马丁运河截然不同。周围满是豪宅,但许多窗格紧闭着,每栋楼里只有两三户人家亮着灯,别的住户多半都去度假了。


    路上的行人同样很少,偶尔有几辆车碾过石砖路面,制造出的噪声在幽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又拐过一个街角,吴天翔突然停下脚步。


    “我们公司未来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他指向不远处的公园方向,对游嘉茵说,“合同上上周已经签好了,九月开工装修,预计十月末正式搬过来。你想跟我去看看吗?”


    “你有钥匙?”


    “当然。”


    “好啊,我要去。”


    那是一座由旧旅馆改造成的办公楼,上下四层,外部装饰精美华丽,附带一个可供员工吸烟聊天的后院,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十分难得。


    据吴天翔说,上任租户是一间近年发展迅猛的电商公司。他们由于物流和税务便利决定在上市之际搬去迪拜,CEO恰巧是玛侬的学长,听说BalzArt也在物色新办公室,便把租约渡给了他们。


    “……这里太漂亮了吧。”


    游嘉茵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宏伟的灰蓝色大门,外墙上栩栩如生的古典雕花,以及一扇扇挑高的拱形格窗,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办公场所。


    “怎么了,你想跳槽吗?”吴天翔和她开玩笑,“把简历发给我,我给你开后门。”


    “不要。”她笑着推了他一把,“我才不搞办公室恋爱。”


    “又没有人知道。”他的声调降了一度。


    建筑内部已经搬空,打扫得很干净,只留下灰扑扑的地毯和一些没带走的墙面装饰。


    “你们打算怎么装修?”游嘉茵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手指轻轻拂过木头扶手,“这种保护建筑是没法大动的吧?”


    “是的。我们只打算换地板,买新的家具,然后在不影响建筑结构的前提下把格局调整一下。”


    “你的办公室在哪?”


    “三楼。”吴天翔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带你过去。”


    房间在走廊尽头,方方正正,不到十平米。除了能俯瞰公园全景外没什么特别的。


    但当游嘉茵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夜空中高悬的半轮明月,公园里依旧亮着灯的旋转木马,以及玻璃倒影中弯腰揭开地毯一角,正在认真查看底下地板状况的恋人,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


    她感觉他们像一对新婚夫妇,这个温柔宁静的夏日夜晚,共同探访他们未来的家。


    想到这里,她不禁将手伸进包里,摸到了吴天翔家的钥匙。


    等从永兴岛回来就搬过去吧。


    她用指腹摩挲着齿纹,暗自下定决心。


    参观完楼上,他们从后门出去,来到庭院。那里至少有一百平米,配有阳光房和室外桌椅,甚至还有一棵超过三米高的冷杉。


    “哇,这下你们连圣诞树都省了。”游嘉茵绕树走了一圈,笑着说:“十二月把灯挂上,等过完圣诞再把灯摘掉,每年循环利用,超级环保。”


    “你圣诞节打算怎么过?”吴天翔顺着她的话问道。


    “还不知道。我一般会去朋友家过,去年去了德国,今年还没定。”游嘉茵反问:“你呢?”


    “我和Valmont家一起过。”


    “每年都是?”


    “不,看情况,有时我会陪我爸妈出去旅游,冬天他们很少呆在永兴岛。”


    “真好啊。我也想和我妈出去旅游,但她工作比我还忙。”


    “别急,等她退休就有机会了。”吴天翔走到她身边,问道:“你今年能把平安夜空出来吗?”


    游嘉茵立刻会意:“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Valmont家过圣诞?”


    “对。”他点点头说,“罗曼已经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了。现在大家都想见你。但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我去。”


    “你确定?”


    “非常确定。”她顺势抱住他的腰,仰头与他对望,笑意从唇边弥漫到眼角,带着一丝半开玩笑的狡黠:“但你是不是在变相催我带你回上海见亲戚?过年时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吴天翔却没有笑。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他深深看进她的双眼,表情异常认真,“是你愿不愿意。”


    “我为什么不愿意?”


    “不知道,这要问你自己,毕竟你连你妈都没告诉。”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她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用掌心抚摸他的脸,想让他僵硬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但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说的机会。如果你希望,下次跟我妈视频的时候我一定……”


    “不用。”吴天翔抓住她的手,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打断了她,“我不想逼你。”


    这句话似曾相识。


    八年前的夏天,他也曾经口是心非地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到头来事与愿违。


    回忆与现实交织,滋生出一种微妙的轮回感。


    用一句单薄的保证自欺欺人,压抑内心深处的愿望,就好像撑着伞在狂风骤雨中行走。伞会被风掀翻,身体会被雨打湿,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这样的感觉,少年时代的他们已经体会过了,如今竟然又要重来一次。


    “我们回去吧。”游嘉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愿和他对峙,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我今天没吃晚饭,现在有点饿。趁外面还有店开着,我想去买点吃的带回家。”


    “……行。”


    吴天翔没有反对。


    热量爆炸的快餐永远是最好的深夜抚慰剂,既填满了被酒精反复冲刷的胃,也给了他们缓和气氛的机会。


    “对了,萨沙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游嘉茵吃着薯条,忽然想到那通导致她和乔达独处的电话,后知后觉地问道。


    “他妈妈病了。”吴天翔说:“口腔癌,已经确诊一段时间了,做了很多化验决定疗法,今天刚刚接到医院通知,安排她九月做手术,不过据说成功几率很大。”


    “九月?”她皱眉:“萨沙不是要去美国吗?”


    “是啊,所以他决定不去了。他说要等他妈康复再走,算上观察期,至少要到明年年中。”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家人比工作更重要。”游嘉茵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萨沙总是无忧无虑的笑脸,心情十分复杂:“希望他妈妈手术顺利。”


    摊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陈俐颖发来好几套婚礼场地的布置方案,询问她的意见。


    游嘉茵盖上餐盒,把手擦干净,开始翻阅图片。


    “你吃完了对吧?”


    “嗯。”


    吴天翔见她点头,便自然地起身收拾桌上残局。


    “放着别动。”她连忙阻止他,善解人意地说:“这里是我家,我来整理。你先去洗澡吧。”


    吴天翔走进浴室,很快又退了出来。


    “我的牙刷在哪?”他问:“我找不到。”


    游嘉茵头也不抬地说:“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你的东西都用一个小篮子装着。”


    “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收起来?”


    “我有朋友上门,当然要把家里收拾一下。”她没有多想,依旧答得漫不经心:“洗完晾干的衣服我也帮你叠好放进柜子里了,打开就能看到。”


    吴天翔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方案A太繁琐,方案B的操作性很低,很可能是照骗,方案C很合适,D也不错……


    游嘉茵仔细研究每个方案,心无旁骛地打字,积极给出反馈。


    她没有察觉到浴室里迟迟没有传来水声,直到吴天翔再次回到客厅,拎起了沙发上的电脑包。


    “你不洗澡吗?” 游嘉茵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一脸疑惑,“你该不会要工作吧?别吓我,都已经这个点了。”


    “不,我回去了。”


    “回哪里?”


    “我自己家。”


    “……啊?”


    刚过凌晨一点,疲惫和尚未消散的醉意让她反应变慢。她愣了片刻,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眼看吴天翔真的打开门锁,游嘉茵才回过神来,扔下手机,跑过去拉住他。


    “你真的要回家?”


    “对。”


    “为什么?”她愈发摸不清眼前的状况,胃里一阵抽搐,但还是本能地将门锁重新扣上,挡住他的去路:“不是说好了今天住这里,明天你回家拿行李,晚上一起去机场的吗?”


    “不,你不用来。”他的声音冷淡阴郁,说出的话让游嘉茵大吃一惊,“这次我自己回永兴岛,机票钱我会转给你,不用担心。”


    这是什么情况?


    他在闹什么脾气?


    或者说……他果然听到了?


    她自然而然地将他反常的行为和刚刚发生在酒吧里的那一幕联系到一起,匆忙解释:“你该不会因为我对乔达说的话生气了吧?我说的没选择不是你想的意思,你别误会,我……”


    “我没有生气。”他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缓慢道:“其实你说得没错,你的确没有选择权。如果我哥还活着,你多半也不会选我,这些我都能接受。我只是觉得很可悲,哪怕他已经不在了,我们却依旧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装傻?”他低头注视着她,露出一丝苦笑,神情晦暗,“还记得我以前反复问你,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吗?那时你告诉我,你觉得我对你来说很特别,但你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终于靠自己找到了答案。”


    游嘉茵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头脑一片空白,神经末梢仿佛都被麻痹了。


    那对清澈的瞳仁不再有光,而是蒙上一层水雾,变得很浑浊。


    这样的表情,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见过。


    然后,她看见泪珠从他的眼中滚落,伴随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带着隐约哭腔的声音。


    ——“我是你见不到光的情人,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弟弟:终于轮到我闹一次了


    作者:终于写到我最爱的猛男落泪了


    弟弟对女主步步退让到无路可退,一直对没名分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在发现东西被藏起来后到了临界点,再加上两个人一直没沟通好存在误会,所以突然心态失衡爆发了


    如果有人觉得没看懂心理转变,没关系我下章解释哈哈


    ? 第一百二十章


    奥利维亚坐在站台上, 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不时抬头看一眼站牌。


    八月是传统的度假季,亲戚朋友们各奔东西, 跑去世界各地的海滩上晒太阳, 享受夏天。


    发达的社交网络激发了人们的分享欲,首页时刻有新内容闪现:阳光,大海, 美酒, 佳肴,热闹的派对,绚烂的烟火。


    每一条都似曾相识,没什么新意。


    随着年龄增长,疯玩的欲望逐渐褪去,再加身边有了另一半,夜夜笙歌变得不再有吸引力。


    如今她只想躺在自家度假屋的后院,看看书打打盹, 等待路易吉将准备好的食物端到她面前。


    男友的消息在这时弹出, 附带一张自拍照。


    Luigi:『我开始准备午饭了, 你最好饿着肚子回来。』


    奥利维亚回复了一个爱心,切到另一个对话框, 打字,发送。


    Olivia:『我在站台上等你。』


    几秒钟后, 她得到了回复。


    Jiayin:『我们马上进站了, 一会儿见!』


    奥利维亚摁灭手机, 将目光投向铁轨尽头, 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 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算什么情况。


    昨晚临睡前, 她接到了好友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地询问,是否能来阿卡雄与她见面,“谈一些重要的事”。


    “……等等,你还在巴黎?怎么会?”奥利维亚陷入迷茫,“我以为你前天就飞回上海了。”


    “我改签了。”游嘉茵轻描淡写地答道,没有解释原因,“我在看车票。要是你方便的话,我就坐明早第一班车过来?”


    “可以。你要来我家住两天吗?”


    “不用,谢谢。我买往返票,见完你我就回巴黎,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但你到底想找我聊什么?”奥利维亚越听越糊涂,“不能在电话里说吗?如果是关于你男朋友的事,九月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没必要特地跑过来说,火车单程就要三个半小时,这也太浪费时间和钱了!”


    “我不介意。我想说的事很复杂,还是当面聊比较好。”


    “……行,没问题。”


    见游嘉茵态度坚决,奥利维亚放弃劝说,与她约定好了见面时间。


    她们认识许多年,友情从学生时代延续至今,共同经历了许多事,非常了解彼此的性格。


    理性,随和,耐心,情绪稳定……这些都是附加在游嘉茵身上的关键词。


    可现在,她却在为一段毫无必要的旅程坚持,执拗得近乎任性,这与她平日里的作风大相径庭。


    为什么?


    奥利维亚在疑惑的同时,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她还好吧?


    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她是特地跑来求助的?


    不可能吧……


    脑海中涌现出各种猜测,直到列车即将到达的广播提示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奥利维亚的思绪。


    没过多久,她就在下车的人潮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嘉茵!这里!”


    她踮起脚尖,向对方挥了挥手。


    黑色吊带,印花宽松长裤,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除了一只斜挎包外没有别的行李。


    过分随意的打扮,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出门散步,和周围大包小包的观光客们形成了强烈反差。


    “谢谢你来见我。”游嘉茵笑容满面地走向奥利维亚,与她贴面问候。


    ……她是不是瘦了?


    奥利维亚的目光掠过她的手臂和肩膀,对上那对透着疲态的深棕色瞳仁,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敢把这个问题说出口。


    “你过来的路上还顺利吧?”她只是客套地问道。


    “挺顺利的,没罢工,也没乘客生病。”游嘉茵环顾四周,“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好。你想吃饭吗?”


    “我不饿,我们点杯喝的就行。”


    “那我们随便找家店。今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坐在外面。”


    “嗯。”


    这时有另一列车从反方向到达,更多游客涌入车站,瞬间便把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奥利维亚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回头想要确认游嘉茵的位置,却发现对方正被几个年轻的亚裔女生团团围住。


    “她们是谁?你们说了什么?”


    她等游嘉茵重新跟上,才好奇地问道。


    “她们是在英国念书的中国留学生,放假来法国玩,刚才跟我坐一班火车。”游嘉茵说:“现在她们要转车去住的地方,但因为看不懂法语不知道在哪里搭摆渡巴士,也不知道可以问谁,正好看到我走过去,猜我可能是中国人,就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把我叫住了。”


    “这样啊。”奥利维亚耸耸肩,“这里的指示牌确实很乱,别说外国人了,法国人都搞不清。”


    她们穿过马路和停车场,在一间沿街的餐馆入座。


    还不到饭点,室外用餐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头喝着咖啡看报纸。


    服务员为他们送来菜单和酒水单,奥利维亚刚要翻开,又看见游嘉茵的视线向远处飘去。


    “怎么了?”她也跟着转头看,“你在看什么?”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帮我要一杯kir。”


    游嘉茵留下这句话,急匆匆地起身,向远处仍在车站外踌躇不定的那群留学生走去。


    这次她直接将那几个女孩带到了巴士站,确认车次方向,看着她们上车,这才转身回到餐馆。


    “不好意思。”


    “没事。但你真热心啊。”奥利维亚将酒杯推给她,“明明是陌生人。”


    淡黄色的桃子味kir,每当决定不了该喝什么时,她都会这么点。


    “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碰到了,能帮就帮吧。”游嘉茵淡淡一笑,“大家都是中国人。”


    奥利维亚想,这和是不是中国人可没什么关系。


    她的朋友有一种体贴他人的本能,总是默默留意身边发生的事,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对人施以援手。像刚才那样的情况,自她们认识以来,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比如她们第一次产生交集的时候。


    那是当年商学院开学不久后的某个周五夜晚,几百名初来乍到的新生被几辆大巴带去巴黎远郊的山间空地,参加学校一年一度的迎新派对,帮助他们互相熟悉,融入校园生活。


    奥利维亚单纯只想去狂欢一把,对交“新朋友”没有太大兴趣。


    她已经在这间学校读了三年,有自己的社交圈。哪怕被分到新的专业,也只和几个过去便认识的法国同学打交道,除了课堂交流外很少和班里的国际学生说话,因为没必要。


    “其实是因为你的英语口音太重,所以不好意思说吧。”朋友之一调侃她:“别害羞,你的托业成绩明明是我们这群人里最高的,来多喝几杯,等喝醉了就不怕了!”


    “闭嘴,里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深秋时节的山间夜晚,气温在天黑后就跌破了十度,冷风让人浑身发颤。


    起初所有人都聚在场地中央的巨型篝火边取暖,偶尔含蓄地聊上几句,但很快,酒精和快节奏的流行音乐就消除了他们的紧张感。身体放松,情绪亢奋,互相搭讪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说话声和笑闹声一阵比一阵响亮,远处临时舞台上的乐队也登台亮相。


    负责酒水的学生会成员顺应气氛,从桌底下搬出一箱烈酒,开始到处派发shots。


    里奥挤过人群,不一会儿就像耍杂技似地抱着一堆酒杯和青柠片回来,分给身边的朋友。


    奥利维亚伸手去接,却见里奥眼睛一亮,手越过她的肩膀,笑容殷勤地把酒递给了她背后的人。


    “……哈?”


    奥利维亚回过头,看见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那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字拗口,外貌出众,才开学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的中国女生。


    这“不少人”里就包括了里奥。


    “我对有深色头发和眼睛的美女向来没有抵抗力,她的样子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


    里奥曾经在私底下陶醉地说道。


    虽然里奥表现得跃跃欲试,但因为对方也有自己的国际生小团体,平日里很难单独接触到。


    直到今晚,他才终于有了和她拉近距离的机会。


    ……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奥利维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要识趣地闪开,却看见游嘉茵对里奥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


    她微笑着婉拒,神态自然大方,似乎习惯了被异性优待,“佩德罗已经去帮我们拿酒了。”


    人高马大的棕发男生在她话音落下时出现,将两杯shots递给她和另一个金发女生。


    巴西人佩德罗,德国人克劳蒂亚,中国人嘉茵。


    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三个人在入学当天因为座位临近聊到一起,从此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里奥没想到会被她拒绝,动作一僵,手悬在半空。


    奥利维亚见状连忙接下酒杯,替他解了围。


    出师不利并没有打击到里奥的积极性。几杯酒下肚,他又重新恢复活力,一头钻进用英语交流的国际生圈子,自信地对着游嘉茵和克劳蒂亚侃侃而谈。


    奥利维亚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对他们正在聊的话题不感兴趣,便转身去看乐队演出。


    二十分钟后,她在去拿饮料的路上再次经过他们。


    里奥正在和克劳蒂亚就法德之间的军工技术展开激烈讨论,嘴里不断蹦出晦涩的专有名词。


    奥利维亚词汇量有限,无法全部听懂,但能看出他们互相都不同意对方说的话。


    另一个名叫克林特的的美国学生也加入了这场对话,不断煽风点火,顶替了原本站在那里的人。


    “嘉茵去哪里了?”


    她走上前,拽了一下里奥的手臂。


    “她和雅拉一起去上厕所了,多半还在排队。”克劳蒂亚回答了她,“很多人等不及,就直接去边上的林子里解决了,反正黑灯瞎火没人看得到,我等下也打算去。”


    “啊,噢……”


    奥利维亚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很蠢,不一会儿就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说:


    本来觉得4000字就能把这段比较重要没法省去的回忆写完的,没想到一半就那么多了,我……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完结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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