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淮在偏房取了蒲团, 随手放在地上坐了上去。
二叔与叶姐姐已经三年多未见了,师徒二人一定有许多话想说。白卿淮有意想给师徒二人留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可等自己回到东暖阁的院落里时,听得二叔与叶姐姐的谈话, 却是万分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回来。
“现如今我还不适合成亲, ”叶鸢双手摩挲着茶杯, “再说了,我成日在军营混迹,哪家儿郎愿意娶我这样的姑娘?”
“还轮得到他们来愿意不成?”白明酌老神在在道, “既是看不到我们阿鸢有多好,自然也就不配娶我们阿鸢。”
“师父护短护得厉害,”叶鸢也笑笑,“不过这话倒是得我心, 便是哪个愿意娶, 我也不愿嫁便是了。军营里好儿郎多得是, 我这不是也还未动成亲的心思。”
叶鸢微微皱眉看了看白明酌:“师父先别忙着操心这事,便是您要在京城择婿,可这京城中权贵我大多不熟悉,便是人家宅院的大门我都不知道往哪边开,就连您这都是我都是靠着阿岁才找到的。”
叶鸢注意到白卿淮拎着蒲团走了过来, 对着他点点头示意,“您就先别操心这事了, 等事情都了了,自然有要您帮我操心的时候。”
白卿淮有一瞬间的恍惚。
分明有些温馨的对话却听得他如坠冰窟,便是终于听到这声自己已经期待了许久的阿岁, 都没能将他从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中拉出来。
“叶姐姐要成亲了”这七个字盘旋在脑海中,反复抓攫着已经无比皱缩的心脏。恍惚中听完后面叶鸢与白明酌的谈话才明白过来, 叶鸢还尚未有合适的议亲人选,只是白明酌为徒弟着急,便将此事提了出来。
白明酌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成算,我自是不好再多劝。只是你便是成亲了,也不耽误旁的事。”
叶鸢微不可查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师父,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媳妇在外面抛头露面呢?更别说我们在做的事,便是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都是可能的,如何能与夫家言说?”
白明酌愣了一瞬,轻叹一声:“我连《女戒》《女训》这种书都从不让你读,却没想到你在外面呆了三五年还是把这些放在了心里。”
叶鸢笑了笑:“既是该知道的自然早晚会知道。师父别再操心这个了,您自己这辈子不打算给我找一个漂亮师娘吗?”
白明酌摇摇头,“你个促狭鬼,正说着你呢,倒是琢磨上你师父了。”
“那我不琢磨师父琢磨谁啊。”叶鸢看了看白明酌,白明酌也看了看叶鸢,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移向白卿淮,叶鸢说道,“阿岁,你看你……”
白卿淮见着话题转移,冷静了许多,有些无奈道:“我们三个人里我该是最小,怎样也轮不到我呀。”
三个人笑开,默契地不再提此事。叶鸢看了看天色,已是深夜了,“师父,我这次来是有件大事想同你商量。”
白明酌也正色起来:“你说。”
“我想趁着何甘平的注意在我身上时,拔了他不在京城的党羽。”叶鸢认真道。
白明酌的眉头深深皱起,白卿淮诧异地看向叶鸢。
白明酌道:“说起来容易,只是关于他到底与京外哪些官员交好,我们目前也没有确切的消息。更何况,何甘平党羽众多,若是一并弹劾,皇上一时也难以处理,怕是会动摇国本啊。”
“师父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叶鸢点头道,“便是因着我们对他的拥趸者不够了解,所以我想,”叶鸢盯着白明酌的眼睛,好似要证明自己非要做这件事的决心一般,“三日后夜探丞相府。”
“不行!”白卿淮率先出声,“这太危险了,叶姐姐你不知道丞相府是个怎样的存在。更何况你费尽心思要保密的身份,若是失败了便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鸢没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白明酌等着他的回应。白明酌最是清楚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姑娘是个什么性子,若不是叶鸢早已想得清楚明白,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遭,她是断断不会特地在夜里跑来将军府与他说这件事的。
“真是疯了。”白明酌轻声说。
叶鸢笑了笑:“其实做好了准备也没有那么难,丞相府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丞相府的守卫虽然算不上严密,”白卿淮语速都快上了许多,“可叶姐姐你想没想过,若是被发现,何甘平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鸢心中本就没有觉得夜探丞相府是什么太艰难的事,只是因为事关重大,需要同白明酌商议,却没想到白卿淮反应这么大。
叶鸢转过头,视线对上白卿淮焦急的双眼,心中一软。是啊,阿岁真正体验过何甘平的心狠手辣,他在担心自己也遭受同样的事。
叶鸢把本想说出口的反驳收了回去,解释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们不能一直在原地干等着,等何甘平真正出手时,那便做什么都晚了。”
白明酌没再劝说什么,只是道:“万事小心,有什么需要让术七告诉我。”
叶鸢点点头。白卿淮诧异的看着白明酌,似是不敢相信自家二叔便是问都没问就允了叶鸢所说。他看了看叶鸢,知晓她下定了主意,在心中下定决心,“既然叶姐姐要去,那不如带上我一起。”
“你去做什么?”叶鸢听到便要拒绝,“若是真的能由他人代劳,我便派人去不好吗?我若是真的失手,何甘平不方便让我这个新晋的叶将军无声无息地死在他的府中,如若被查他早晚逃不过。若是他报官,那便由着他去,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卿淮眼里透露出些许难过,叶鸢不知为何就有一种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错觉,下意识便想多解释两句。“他若是用毒,我便更加不怕了,没有……”
白卿淮打断叶鸢,直视着叶鸢的眼睛认真道:“那就请叶姐姐带上我一起。何甘平更不方便让禁军统领与叶将军一起无声无息的消失。”
叶鸢张了张嘴,正准备换一种方式拒绝,却听白卿淮恳求道:“叶姐姐,你想做的事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你带上我的话,两个人总归灵活些,我也不必在那日夜里提心吊胆。”
白明酌替叶鸢做了主,“你便让他去吧,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你们两人自己也都能放心些。”
第32章 与叶姐姐成亲的人,可不可以是自己呢?
叶鸢同白卿淮把时间约在了十日后的夜里, 在叶鸢的小宅见面。
术七一早便查到过,何甘平十日后要去乡下的庄子一趟,那庄子距离京城一百多里地,若是何甘平要处理些事务, 当日是难以来回的。
那日叶鸢离开将军府后, 白明酌对着白卿淮道:“我也遂了你愿了, 既然去了,便万事当心。 ”
白卿淮垂下头来:“谢过二叔。”
“谢我做什么。”白明酌笑了笑,“你那点小心思太明显, 打我在南境给你医治耳疾那会儿,你这心思就已经藏不住了。刚才你也听到了,阿鸢无心婚配,有些事要怎么……”
“二叔我晓得的。”白卿淮打断他的话, “我向来也没想过能瞒住您。”
白卿淮说完看了看白明酌, 倏地跪下了。
白明酌愣了一下, 倒也意外白卿淮突然行这样的大礼,可是他也没扶白卿淮起身,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做什么,行这样大的礼。”
“二叔,侄儿确是心悦叶姐姐, ”白卿淮跪得笔直,神色郑重地说道, “我在榆城被叶姐姐所救,便已是一心想要报答她。我也不知后来是何时情动的,可这心思终究是牢牢地拴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真心地希望她万事安好。”
“您是她的师父,只求您断断不能轻易将她许了旁人。便如她自己所言, 她若是身为男子自然万事妥当,既身为女子,嫁了人便再难如从前自在。叶姐姐是自由潇洒之人,不该困于后宅,劳心劳力,草草一生的。”白卿淮抬头看着白明酌,目光盈盈,似是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一般。
白明酌挑眉笑了笑,他还以为自己这侄儿这般郑重,是要说出些什么样的话来:“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阿鸢的婚事自然听凭她的心意。你先起来吧,”白明酌虚扶了白卿淮一手,“不过有一件事你要清楚,真正要做主她婚事的不是我,是她的亲生父母才是。”
“亲生父母?”白卿淮诧异地看着白明酌,“叶姐姐不是孤儿?!”
白明酌更是奇怪地看了看白卿淮:“谁同你说阿鸢是孤儿的?她自己吗?”
白卿淮离开东暖阁时已是寅时,然而即便是回了自己的院落,已经躺在了软床上,白卿淮也依然难以入睡。
叶姐姐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可她还没有中意的人,那那个与叶姐姐成亲的人,可不可以是自己呢?叶姐姐的那些顾虑,若是在白家的话,那便全然不存在了。
白家不会介意女子舞刀弄枪,叶姐姐武艺这般好,只会是白家的骄傲。叶姐姐守护着大殷的河山不被贼人所侵害,这也是白家军一直坚守之事。
叶姐姐不喜欢自己,可也该不讨厌才是。自己与叶姐姐相识得久些,也一同生活过,彼此了解,若是要成亲,自己总归是胜过旁人的不是?
白卿淮在心中有些唾弃自己。自己便是这样报答叶姐姐救命之恩的吗?受了人家的恩情,却成日里肖想着人家,甚至即便叶姐姐对自己没有喜欢,却还是想要同她成亲,妄想用这一纸婚约把她留在身边。
白卿淮抱着自己这一肚子遐思,瞪着眼睛守来了天明。
履约当日,白卿淮不到亥时便来到了叶鸢的宅子。
“来啦。”叶鸢把白卿淮迎进门,“时候还早,先进来坐坐吧。”
白卿淮点点头,叶鸢说道:“今日就不给你看茶了,你多担待着。”
“叶姐姐别这么客气。”白卿淮身着一套较为贴身的便装,显得他身上窄瘦却不失精壮,“我们何时出发?”
“再等等。”叶鸢说道,“七哥查过,亥时过一刻是丞相府的角门附近每日最后一趟侍卫巡视的时辰,再下一次便是寅时三刻了。”
白卿淮点头表示知晓,旁边的术七斜靠在宅子门口的门柱上:“主子,真不用我跟着你?”
叶鸢手中擦着一把柄上雕着木槿花的匕首,头都没回:“真不用,去那么多人干嘛,你还不放心我吗?”
“放心归放心,”术七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这不是关心您嘛。那我就不再多操心了,您二位万事小心。”
白卿淮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竟觉得有些羡慕。
他从榆城回到南境全靠术七护送,二人也算是早就相识,他知晓术七是死士出身,因着性格运气好些被叫来专门跟着叶鸢。
白卿淮心中嘲笑自己,现如今竟会羡慕一位死士。即使知道死士的出身是多么惨痛艰苦,可如今看着术七同叶鸢这般和谐,竟觉得若是受得那些苦能与叶姐姐这般亲近,倒也值得。
亥时,叶鸢起对着白卿淮摆摆手:“走吧。”转过身来对着术七说:“七哥,不出意外的话天未亮便回了。若是我没回来,”叶鸢顿了顿,“那也要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不要着急轻举妄动。”
术七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只是您最好还是早些回来。”
“嗯。”叶鸢点点头,“走了。”
叶鸢和白卿淮二人一路从小径出发,两个人一个是禁军统领,一个是负责外城城防的将军,这京城便如无人之境一般,全城的守卫都叫这二人躲了过去。
两个人顺着丞相府西角门旁翻了进去。怕是无人能想到,这叶将军与白统领走马上任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翻丞相府的墙头。
“跟着我。”白卿淮悄声对着叶鸢说,“这丞相府我已来过多次,这路我多半识得。”
丞相府豪华气派,平日里招待往来的宾客也不算少。白家作为大殷开国以来的权贵人家,白卿淮多次来到过丞相府也属正常。
两个人一路躲藏,避开了丞相府的守卫,潜至何甘平的院落。院内寂静无人,叶鸢顺着一排花窗摸过去,停在了左侧的屋前。白卿淮跟了过去,叶鸢小声道:“这边该是书房,我进去翻查,你到屋檐的阴影处躲一下帮我放风。”说罢便从头上拆下了一个小银钗,向着书房门上的挂锁插去。
白卿淮目瞪口呆地看着叶鸢把相府书房的门锁撬了开。叶姐姐这一身的本领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她能够行医打仗已是令他惊叹,没成想便是连开锁这般“不入流”的手艺也熟练得很。
他本来还在摸索着哪扇花窗能从外面勾开翻进去,谁知叶鸢竟直接大摇大摆地开锁从正门进去了。自家二叔都教了徒弟些什么啊,难道二叔也会开锁不成?
白卿淮在屋檐下的角落警戒,而叶鸢则进了何甘平的书房搜查。叶鸢自幼时便同一帮暗卫死士相处,即便是无法将他们的本事学个十成十,在小叶鸢强烈的求知欲下,耳濡目染也会上几分。
也不知何甘平的书房是自己整理还是有专门的下人,书房里铺满了陈设看上去也依旧宽敞,瞧着便是精心设计过的。叶鸢摸到书房的桌案下面,有几个上着锁的抽屉,和一个两尺高的箱柜。
叶鸢按了按手中银钗上镶嵌的浅绿色宝石,银簪的尖头处弹出了一根极细的银丝。叶鸢用这银丝把所有抽屉上的锁头全都撬开一一查看,这桌子里存着何甘平的私印,钱庄的信物,三万两银票,以及箱柜里的一摞子信件。
叶鸢小心翼翼地把原先锁着的抽屉恢复原样,依次上锁。这都是术七曾教给她的经验,只有先做了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才好免得若有突发事急,难以恢复原样,露了马脚,将自己陷入倒悬之急。
叶鸢翻出箱柜里的信件,对着这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信件点点头,亏得何甘平是个利索的小老头,收拾得这样齐整,倒是免得自己一点点翻找了。
叶鸢迅速浏览着这些信件,这些信件已被何甘平按照通信的人不同而分别归好了类,此时此刻倒免去了叶鸢一番功夫。只要大致浏览一下,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错漏。
一路翻找下来,使得叶鸢愈发心惊。除去晋西王何婉仪这些意料之中的人,其余的十四州知府竟有九位都同何甘平有着书信往来,其中字里行间满是依附之意的便有五位,其他的小官吏发来的阿谀奉承的信件更是数也难数。而压在这一摞信件最下面的几封书信更让叶鸢多了几分在意。
叶鸢翻来覆去看了最后的几封信件几遍,将所有信件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好,最后顺着信件的顺序默默记下了这九位知府大人的名字,扬起头默背下那其中五位与何甘平交往密切的,便把信件原封不动的放进了箱柜里。
叶鸢偏过头去瞧那花窗外的月亮。时辰尚早。
叶鸢又回过身去查探何甘平的书架。书架的位置更靠近里面,借着花窗的月色已难以看清。叶鸢从腰封的缝隙中掏出了一小截蜡烛,堪堪掏出了火石打算引燃,突然听得门口的动静,惹得她迅速转过头去看。
白卿淮从门口快步走了进来,有些急切地对着叶鸢小声道:“叶姐姐快撤,西边有声音朝着这个院落过来了,似乎人还不少。”
第33章 夜里冷,我和你一起躺在这。
叶鸢把手中的蜡烛重新放回腰封, 当机立断地对着白卿淮道:“阿岁你先进来,过去把左边那扇花窗推开。”
白卿淮对着叶鸢有着莫名的信任,对于叶鸢吩咐的话没什么迟疑,立刻走到花窗边扶着窗。他惊讶地看着叶鸢跑到书房门外, 在外面迅速的将大门锁上。
这时白卿淮也领会了叶鸢的意图, 没有催促叶鸢, 只是将花窗推到了最大。叶鸢锁上书房大门后,又仔细地将锁头摆放到他们二人来之前的位置上,听着嘈杂的声音距离何甘平的院落越来越近, 便到了花窗下,如一尾游鱼一般顺着花窗一跃而入,落在地上顺势就地前翻站了起来。白卿淮在叶鸢翻进来时便将花窗关得严严实实。
堪堪将窗户关好,一群人便随着嘈杂声进了何甘平的院子。
白卿淮指了指身后的花窗:“走吗?”
叶鸢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走。”
何甘平的住处被院墙拦腰截断, 设计成了大门朝着院内, 后面的窗户朝着院外,这样一来空气得以流通,却不想方便了叶鸢白卿淮这两个登堂入室的主来去自由。
外面闹哄哄的,一个尖利的女声穿透空气:“今日可让我抓到你这小蹄子了,还敢说你没同人私通?!”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您不要这样, 程侍卫是妾身的表哥,平日里妾身回不去娘家, 母亲托他给妾身捎些东西,贱妾万万不敢背叛相爷啊。”
叶鸢和白卿淮两个人伴着这审问与求饶声,从书房后的花窗翻了出去。出了书房, 院落里的声音便变得更加清晰:“我可没听错吧,是表哥不是亲哥对吧。表哥好啊, 表哥又是青梅竹马,又是相府侍卫,能夜里来见你的表哥,还不够你发展私情的吗?”
“曲姨娘,您误会贱妾了。”被指认与人私通的女人哭腔渐重,听着煞是可怜。“贱妾如何敢背叛相爷啊,都是妾身母亲想要捎些东西来,表哥平日里当值,晚上得空才能给妾身送来。这都是因着贱妾母亲要求的,不干表哥的事啊。”
“不干表哥的事?怎么?你是想让我放了你这奸夫,然后留着你由相爷发落吗?你以为你跑到相爷院儿里就能逃过去了吗?”女人咄咄逼人的声音传来,让叶鸢二人停住了脚步,“来人!给我把大门锁上,角门也都锁好,派人给我守着!相爷回来之前,便是一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叶鸢与白卿淮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暂且出不去了。
相府所在的位置,四周的墙壁都连着别人家的府邸,只有角门附近是单独的墙壁。若是角门着人看守,再想避过守卫翻墙出去便是太过冒险。
“你还不知道相爷今日去了庄子上吧。”女人低低地笑出声,“难道你还等着相爷饶过你不成?”
女人的声音放得很低,若不是叶鸢和白卿淮借了内力又凝了神去听,很难听得见她接下来说的话,“相爷已经两个月未踏入你房中一步了吧。单琰琬,你一个失了宠的妾而已,不过是个没了用处的玩意儿,丢了便丢了。更何况还是个与侍卫私通的妾,相爷救你做什么呢?平白丢自己的脸面吗?”
女人吩咐身边的下人,“把单姨娘带回她房里,好好看管着,别让人跑了。把这奸夫交给侍卫长,让他好好看管着自己手下的人!等到相爷回来了,这两人一同交给相爷。”
空气中传来男人被捂了嘴说不出话的呜咽声,下人们纷纷领命去了,那女人也带着人离开,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
空气安静下来,徒留叶鸢与白卿淮在何甘平的书房后面面相觑,突然叶鸢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小声道:“怎么办?今夜是肯定走不出丞相府了的。”
白卿淮点点头。借着皎皎的月光,他看见叶鸢灿若星辰的笑脸,也笑了出来:“丞相府这么大,总会有没有人的地方,先找个地方避避吧。”
叶鸢摊手:“这丞相府我可不熟悉,既然你也来了,快想想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白卿淮在心中暗自庆幸跟了叶鸢到这相府来,叶姐姐居然真的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他在心中思忖着,不多时便把眉头皱了起来。
他还真想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丞相府有一个平日里没人使用的废弃柴房,在那里躲躲该是不会有人发现的。”说着白卿淮便带路向着柴房走去。
叶鸢话语中掩不住赞叹之意:“可真行啊,小阿岁,便是丞相府有废弃柴房这样的事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真是厉害得紧。”
白卿淮淡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接着便不再多说,只是默默掩去了神色中的悲戚,便是连叶鸢这样露骨的夸奖都没能让他兴奋半分。
柴房很破旧,灰扑扑的外表让它看起来似乎和丞相府这三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瞧上去就不该是在相府中出现的样子。
柴房里面除了一些干草,便什么都没有了。柴房的墙上有着木头锈蚀蛀出的空洞,能够透过几缕光线来。
叶鸢苦中作乐般笑着说:“想不到何甘平的府上还能有我的容身之所。”说着进了这间柴房,甚至用手在柴房墙壁上的空洞处晃了晃,看着月光在手的遮挡下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颇有几分幼稚。
白卿淮进了柴房内,脱了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下,便铺边说:“这地上脏,叶姐姐仔细别□□稻草扎到了。我这外衫昨日刚洗过,姐姐在这上面休息便是。”
叶鸢还没反应过来时白卿淮已经把外衫铺在了地上。京城都快到了快要入冬的时节了,这深秋的夜里甚是凉爽,若是脱了外衫,那便是有几分冷意的。
叶鸢不赞同地蹲下把白卿淮的外衫拿了起来,“这是做什么?深秋夜里风凉,这还没到后半夜,你脱了外衫受了冻,怕是要染上风寒的。更何况这柴房四处透风,”叶鸢说着把手中的外衫铺在地下的一面拍了拍,皱起眉头道:“你也不问问我就把它铺在地上,现在可好了,上面都沾了满满的土,这要怎么穿才是。”
白卿淮有些被拒绝的无措,听了叶鸢后面的话,带着些讨好地说:“左右也是脏了,不如叶姐姐就还是把它铺在地上算了。还不知道何时能出去呢,你先休息一下为好。”
叶鸢无奈地看了看白卿淮,终究还是妥协了。叶鸢把脚下的干稻草踢成了一小堆,聚在一处,又将手中白卿淮的外衫铺在上面。
“阿岁你躺在上面。”叶鸢说话的同时开始拆自己的腰封。
“我不用的。”白卿淮有些慌张地说,“本就是要你休息的,叶姐姐你快躺下吧。”
这是叶鸢已经除下了腰封,着手脱着自己的外衫:“让你躺你就躺下。”
白卿淮听着叶鸢话语里不容拒绝的意味,抿了抿唇,坐在了铺在地上的外衫上。他看着脱了外衫的叶鸢,也不知叶鸢想要做什么,犹豫之后问道:“那叶姐姐你呢?”
叶鸢怀中抱着自己的外衫,把腰封和其中藏着的东西都摆在了白卿淮外衫的边缘处。听了白卿淮的问题后也有些迟疑,缓缓说道:“夜里冷,我和你一起躺在这,我的外衫比你的小一些,只能将就着盖一下。”
白卿淮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耳根已经在夜色的遮掩下偷偷红了起来。
叶鸢也有些不自在,解释般道:“你也别介意,打仗的时候大家在军营里有需要了不也挨在一起凑合一晚。”
“没有介意的,”白卿淮连忙解释道,“姐姐躺下便是,不必在意我。”白卿淮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极力邀请叶鸢和他躺在一处,忙又遮掩般说道:“叶姐姐你放心,我会小心点,也不会与人说的。”
叶鸢有些无奈地看了白卿淮一眼。
光线本就不明朗,又加上叶鸢逆着光,白卿淮看不见叶鸢的神情。可是心里琢磨了一下,便觉得不安,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自己有心找补,却怕是越描越黑。索性也就闷闷地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尽力给叶鸢多让出些空间来。
叶鸢坐在了铺好的外衫上,对着白卿淮解释道:“我想着这堆干草垫在下面能勉强当个枕头,这里潮湿,干草叠在一起上面铺上东西应当不会觉得扎。”
白卿淮听话地把自己的头枕在了干草堆叠的凸起处:“确实是不扎的,叶姐姐这个办法真好。”说着便着手推了推叶鸢这侧的干草边缘,想要让叶鸢躺得舒服些。“叶姐姐也快躺下吧。”
叶鸢往后坐了坐,把自己的外衫盖在了两人身上。说是躺在一处便同从前在军营与其他将士一起差不多,可面对着这样一个已经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少年,终究是有些不自在。
叶鸢想了想问道:“刚刚吵吵嚷嚷的那是什么人,阿岁你知道吗?”
第34章 你守着我便是了。
没等白卿淮说话, 叶鸢又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何甘平带着夫人一同去了庄子上。况且,何甘平的夫人年岁也该是不小了,竟如此……”叶鸢努力找了找合适的措辞,“有活力?可除了夫人谁又能管得了何甘平的姨娘?”
白卿淮思索着,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那个单琰琬是两年前何甘平从平民人家带回来的姑娘, 年岁约摸着也未比你我大上许多。那个呵斥她的该是在单琰琬之后抬进门的贵妾, 曲秋柔。因着是户部尚书家的庶女,颇得何甘平宠爱。”
白卿淮躺着,叶鸢坐着。叶鸢听了这话扭过头去看了看白卿淮, 虽然在细碎的月光下看不真切,可这震惊之下她还是想要看一看他。
叶鸢惊喜道:“阿岁你竟知道的这般清楚!”
白卿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年虽然不在京城,可是对于何家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何甘平本是想将曲秋柔抬为平妻,但是何甘平的大夫人不愿。这事情一时间闹得大, 便是我不在京城都很难不知道。”
“抬一个庶女为平妻?何甘平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这是把大夫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所以说, 何甘平是真的宠爱这个曲秋柔,还是因着户部尚书的关系,平白地给她几分面子?”叶鸢想了想问道。
白卿淮笑了笑,“何甘平的心思我猜不出,但是我的感觉里, 何甘平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能纳单琰琬这样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妾室, 一定是真心宠爱过的,只是不知如今还是否宠爱。至于曲秋柔,何甘平为了笼络朝臣, 一定是会卖给她父亲一个面子的。”
叶鸢点点头:“应该也是宠爱的,他一个老头子, 纳了这样年轻活泼的贵妾,必定也是会多几分关注的。”
白卿淮也附和道:“叶姐姐说的有理。那今日之事,单琰琬是不是真的与那侍卫有染便未可知了。甚至她二人是不是真的有染可能都不重要了。”
叶鸢叹了口气:“只怕那曲秋柔敢把她二人抓起来,便有把握惩处这两个人。”
白卿淮点点头:“若真如她说的那样,单琰琬失了何甘平的宠爱,以何甘平的性子,当真是不会在乎她这一个小小的妾室的。”
叶鸢聊着聊着也躺了下来,“这么说来,这曲秋柔对何甘平的性子当真了解得很。”
白卿淮声音中多了些冷意:“既是知道他是这般的人,做什么还要上赶着给一个老男人做妾。”
叶鸢笑了笑:“那原因可太多了。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若是能嫁给何甘平,替他的父亲同何甘平牵线搭桥,那不仅是能更多的得到父亲的青睐,更是能攀上相府的荣华。便是给何甘平做妾,她能得到的钱财也是在户部尚书府上不能比的。便是走出门去,多的是人会因着她是何甘平的妾室而巴结她。”
白卿淮叹了口气:“这样说来,这单琰琬与她那侍卫表哥无论是不是真的有私,都怕是难有好下场。”
叶鸢同意道:“在这世上女子贞洁本就重要,这单琰琬若是已经不被何甘平看中,且曲秋柔已经把这件事闹得全府皆知,何甘平若是不惩处这二人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更何况,这事情发生在何甘平离府的时候,两个人是否有染,已经无从查证,便是曲秋柔说上什么便是什么了。”
白卿淮沉默不语。叶鸢伸出手拍了拍白卿淮的肩膀,“想什么呢?你想救下这两个人?”
白卿淮摇摇头,又点点头,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们一下。”
叶鸢笑了笑,白少将军可真是心软啊。“要救也得是等我们离了相府再说,若是救不下那也不能强求。”
白卿淮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甚至很感激单琰琬与那个侍卫,若不是他们二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同叶姐姐独处。天地间那么大,可这小小的柴房将这天地隔开,这天地间,月光下,只剩下他与叶姐姐两人。他很想记住这一刻,这是两个人重逢以来难得的相处机会。
只是这样想来,便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二人。白卿淮想,若是这两人当真清白,能救下她二人便好了。
叶鸢伸手扯了扯二人身上盖着的外衫,确保白卿淮也被好好的盖住,不会受了风寒,开口道:“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守夜。”
白卿淮张口便要拒绝:“我不困的,叶姐姐你睡吧,有什么事我会把你叫醒的。”
叶鸢劝说道:“等到明日何甘平回来,少说也要到正午才是。难不成你要一直醒着到他回来吗?我守着前半夜,等到天亮了换成你守着我便是了。”
白卿淮听了这话便也不好再拒绝。叶姐姐最后一句话让他欢喜,“你守着我”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奇异的魔力,让他觉得自己已是被叶姐姐允许,能够长长久久地守在她身边一般。
白卿淮闭上了双眼。身旁有着叶鸢在睁着双眼想着事情。
他本以为自己与叶姐姐盖着同一件外衫,睡在同一间屋子——柴房便也勉强算作是一件屋子吧,会难以入眠。
可大概是叶姐姐在身侧这样的感觉太令人心安了,便是身上盖着的外衫上都有着叶姐姐独有的香气,就好似潜意识里再也不用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叶姐姐会同自己疏远,或是嫁给了旁人,不再允许自己伴在她身侧,甚至永远不复往来。
就像是在榆城被那双手扶起,被带入屋子,有了吃食,有人交流那时的感受一般。所有的惶恐不安都身旁这个人所掐灭。
这种心安让他不再时时刻刻去想,自己是有多希望得到身侧这个人的怜惜与宠爱,甚至忘记了这间柴房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不愿提及的过去。
白卿淮便在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安心中睡着了。
第35章 “它能给叶姐姐擦手,那才是它的福分呢。”
叶鸢仰头看着柴房的屋顶, 听着白卿淮在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思考着明日该如何脱身的对策。按理说,明日只要在何甘平回来时从角门附近翻出去便是。不过若是角门处无人看守,便是从角门直接走出去也是可以的。最稳妥的便是等到明日夜里, 按照本来今日的部署偷偷溜出去。可是阿岁同自己总不能整整一日都不进食, 若是去相府厨房偷些来, 还不如直接偷跑出去来得方便。
叶鸢脑子里盘旋着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脑海中还是落得一个见机行事。
无事可做,叶鸢看腻了柴房的屋顶, 便转过身来看着白卿淮。月光透过柴房的墙壁变得淡淡,打在白卿淮的脸上,虽是看的不够真切,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白卿淮的睡颜看上去乖顺无比, 在黑暗中睫毛翘起, 睫毛的尖端略微地反着月光。
叶鸢心中暗暗赞叹, 好看的脸庞就是连月亮也愿意降些光华在其上。
虽说这不是叶鸢第一次看着白卿淮的睡颜,可这时看上去终究同在榆城是的心境不一样了。叶鸢也不知是哪里变了。许是阿岁已经长成了更成熟的模样,或是两个人之间隔了三年,有些情感经过时间的酝酿与发酵,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又或者, 两个人都长大了。
叶鸢看着白卿淮,不知不觉地, 脸上挂上了连自己都未能察觉得笑容。
叶鸢盯着他看了许久,渐渐地不笑了。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见到阿岁,便觉得心中欢喜。
叶鸢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她即使不去想也对这意味知道得清清楚楚。却听见另一边白卿淮突然呓语出声:“疼……”
叶鸢还未反应过来白卿淮是在说着梦话,人已经迅速地附在他耳边:“哪疼?”
有的时候人在梦境中, 会把现实中的声音气味感受都带入梦境里。虽是梦中,白卿淮还是对叶鸢的话做出了反应:“后背……喉咙……头……腿……头疼……”
这时叶鸢也发现了不对劲,白卿淮说的话前后不连贯,声音也微弱,整个人看着便是还未清醒的状态。
叶鸢在心里想。阿岁这是做噩梦了。
叶鸢刚准备把白卿淮摇醒,却只见白卿淮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嘴上明明只是嘟囔着,落在叶鸢耳中却听出了几分悲戚:“何平……何甘平……别……打……还踩……太黑……柴房……了……黑……”
便是电光石火间,叶鸢听懂了这没头没尾的话。
是三年前的事在噩梦中重现了。
叶鸢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如火烧般的冲动,身边的白卿淮还在说着:“水……毒……”说得多了,后面的话只剩下迷蒙的声音便听不清了。
即使是听不清楚的话,叶鸢也认真听着。她没有再摇醒白卿淮,若是此刻摇醒了,梦的内容便会在醒来那一刻记得,只有这个梦做完了,到了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才会淡忘。
叶鸢的左手紧紧攥着身上盖着的外衫,右手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难过的呜咽发出声来。这些细碎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在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太过于凶残,以至于叶鸢的腿甚至难以自抑地抖动了几下。
自己捡到的小少年,在遇见自己之前经历的便是这些吗?叶鸢在这一刻起,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阿岁会在丞相府里,对一间废弃柴房的位置清清楚楚。也知道了为何自己夸赞阿岁能够寻得这样一个藏身之处时,他避而不谈,什么都不愿意多说。甚至在进入这间柴房前,阿岁还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自己便是发现了也没多想,更不知这地方竟是阿岁经历着人生最苦痛之事的地方。
根据白卿淮的梦话,叶鸢也能从中拼凑了个大概。
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这个少年被下了迷药,被踢打过,被鞭子抽过,被绑住过,也许还曾吊在棚顶过。听起来何甘平那瞧不起任何人的眼睛里,倒是能够装进白卿淮去。他把白卿淮踩在脚下,即使是折弯一个半大孩子的脊梁,也让他有了征服般的快感。
若不是把白卿淮留在京城风险太大,或许何甘平那个老变|态会一直将他锁在这间柴房里,当成已经成功击败白家的标志,想起来时便虐打一番。看着平时清风傲骨的白家人在自己的脚下奄奄一息,便能获得隐秘的兴奋感。
何甘平事务忙了起来,没有心思再折磨这个无辜的少年了,于是他便想要他死。白家年少成名的后人,若是无声无息的死掉了,对于白家来说,岂不是最好的打击?
可何甘平不想让这个少年死得太轻松。白家既然在南境的边关驻扎,那便将这已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少年送入北境,送到距离锦南最远的地方去。他要白卿淮求生不得,却又想要他死得不要太快。
他把少年的伤养好,又灌下了一盅特地找了高明的毒师所配制的毒药,毒瞎了他的眼睛,毒哑了他的喉咙。遣了人将白卿淮扔在了榆城的乞丐堆中。做了乞丐或许还能活,可是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只怕是连怎么做乞丐都是学不会的吧?
叶鸢恨毒了何甘平,她想不出一个人即使想在争名夺利的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来,也不必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下这样大的功夫,而所做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泄欲。
可她又有些庆幸,若不是何甘平没有干脆利落地将白卿淮杀了,她便不会与阿岁相识。她庆幸何甘平自信白卿淮一定会绝望地死在榆城,没再派人多加查看。不然,也就不会有榆城那半年多的日子,而阿岁也不会像这样完完整整的在自己的眼前,同自己说笑,同自己做事。
叶鸢整理好心情。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叶鸢的心情却经历了大起大落。她甚至情愿自己没听过阿岁的呓语,不知晓事情的经过。
怎么能呢?自己呵护在手心里的小少年,竟是在这般的人间地狱中苟活着,最后被放逐出去,自生自灭,才得以同她相遇。
叶鸢瞪着双眼直至天明。
天色亮了起来,可是叶鸢却没有一丝困意。昨夜收获的信息太大太多,叶鸢心绪起伏,一时间困意全无,满目清明。
叶鸢本没想叫白卿淮醒来换她去睡觉,可是天光趋近大亮之时,白卿淮自己醒了过来。
“叶姐姐。”白卿淮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天都这般亮了,你怎么不叫我?”白卿淮的声音有些晨起的沙哑,还带着一点如昨夜说梦话时的朦胧,听上去平添了几分可爱。
“啊,”叶鸢尽量保持着平静,不想让白卿淮看出什么来,“我看你睡着,刚巧我也不困,就没去叫醒你。”
白卿淮摇摇头,“都过了一夜了,怎么可能不困啊,叶姐姐快睡吧,我守着。”
叶鸢努力地笑了笑,“也好。”说罢便闭上了双眼。
可是即便是闭上了双眼,叶鸢也没有一丝想要入睡的感觉。
叶鸢突然问白卿淮:“昨夜睡得好吗?”
白卿淮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睡得还好,就是觉得有一点疲累,许是昨晚做梦了。”
叶鸢笑了笑,白卿淮这样说,那便是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噩梦。于是叶鸢的心情也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胡说八道着:“昨晚当然是做梦了。”
“啊?”白卿淮愣住了,不明白叶鸢为何这样说。
“昨晚你说了梦话呀。”叶鸢打趣着,睁开双眼来看着白卿淮,“你昨晚清晰地说了句‘吃烧鸡’,我就知道你这一觉肯定是睡不大好了。”
白卿淮听了这话,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耳根却先红了起来。幸好柴房里幽暗,即使天亮了看到的事物也不算清晰,不然无遮无掩的,白卿淮的脸颊怕是要红上好几个度。
叶鸢见白卿淮没什么反应,便凑近了些,小声地逗弄着他:“饿了吧?”
白卿淮也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自己现下确实是有些饿了。最终只得偏过头去,小声说着:“叶姐姐快睡吧。”
叶鸢轻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闭上双眼酝酿睡意了。这般一来二去地聊着,叶鸢本来阴郁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白卿淮听到黑暗里叶鸢的那声轻笑,抿了抿唇,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难为情。
有的小孩子不能逗得太狠,若是惹急了怕是要变成大狼狗的呀。
叶鸢醒来的时候已是过了正午,阿岁轻轻地把她摇醒:“叶姐姐,前面嘈杂起来了,应该是何甘平回来了。”
“啊,好。”叶鸢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身上的疲累抹去,“我们还从昨日进来的角门翻出去吗?”
白卿淮点点头:“我也觉得从那里出去为好。那里离着叶姐姐的宅子最近,也最偏僻,该是最不容易被发现,也最方便我们的路线了。”
叶鸢与白卿淮身上的优点这时候便是他们二人的劣势所在。
他们二人长得太耀眼了些。若是长得普通些,便是混在下人里顺着角门溜出去也是可行的。可是外貌如此出众的两人,只要被旁人看见,便会惹人注目。
甚至两个人从角门附近翻出去,走在街上都可能让旁人有些印象。这人就会记得,今日午时,在丞相府附近见到了一对面容极为出众的男女。这样日后若是何甘平发现了什么,便会给了他一些可以顺着翻查的蛛丝马迹。
所以叶鸢与白卿淮才需要格外小心。
叶鸢坐了起来,将原先盖在身上的外衫重新穿在了身上,把已经凌乱了的头发重又扎好发髻,站了起来。
另一边白卿淮也把铺在地上的外衫拿了起来。这外衫虽是黑色,可这泥土的印记灰扑扑的仍是格外明显。
白卿淮开口道:“叶姐姐先转过去一下。”叶鸢闻言会意,转过去的瞬间,白卿淮便用力抖动着自己的外衫。抖动的声音停下来,叶鸢回过身便看见白卿淮皱着眉,愁苦地看着自己的外衫。
这外衫上仍有着一些泥土的瘢痕。叶鸢笑着说:“不是说了不要你脱下来,如今还不是要乖乖再穿在身上。”
白卿淮无奈地将外衫穿好,像是刻意强调着什么一般:“叶姐姐,我平日里穿着还是很干净的,今天这……是意外,没有办法的。”
叶鸢噙着笑,点头道:“好好好,我晓得的。”说完便在白卿淮身上泥土痕迹明显之处拍打了起来。白卿淮轻轻闪身,躲过叶鸢想要拍打的手。
叶鸢愣了一下,看向了白卿淮。白卿淮小声说着:“别拍了叶姐姐,脏。”
叶鸢轻嗤了一声,“哎呀这有什么的,只是些泥土而已。这后面你又看不到,你总不能顶着一身泥土出去,让大街上的人全部都盯着你看吧。”
白卿淮一时失语,只得无奈地任由叶鸢将他后背上的泥土痕迹拍了个干净。叶鸢拍过后,白卿淮在叶鸢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拉过叶鸢的手来,用自己衣摆的内侧擦拭着叶鸢的手。
白卿淮这一刻脑海中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只是想着叶姐姐的手因着自己脏了,是要擦干净的。
“好啦。”
叶鸢听到这一声好,如蒙大赦般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从前拉着阿岁的手多久都不会有任何杂念,只是一在上面写写画画。可如今一旦心思起了绮念,便再也难将这手与手的触碰视作是正常的事了。
叶鸢在心中嘲笑自己,被阿岁叫了几声姐姐,难不成还真的能当自己是他亲姐姐不成?
叶鸢这抽回手的动作太过于突兀,以至于白卿淮都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可白卿淮也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心中既因为叶鸢拒绝自己的触碰而觉得惶恐,又因为自己似乎是冒犯了叶姐姐而不安,慌忙地开口解释道:“叶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泥土太脏了,想帮你擦擦手,真的对不起……”
叶鸢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激了,放在面前这个什么事都认死理的少年身上,怕是又要钻牛角尖误会什么了,也连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慌什么。也不脏的,我只是看你拿自己衣摆给我擦手,怕把你外衫的里子也弄脏了去。”
叶鸢给自己编了一个理由,权当是安慰白卿淮。
白卿淮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可是叶鸢说的理由却是半个字都没信。他的情绪仍是低落着,却还是尽力附和着叶鸢:“没关系的叶姐姐。左右这件衣服也是回去就要浆洗的,便是里子脏了也不打紧。”
随即又凄然地笑了笑:“它能给叶姐姐擦手,那才是它的福分呢。”
叶鸢听着这话,什么都没敢接。自己突兀地抽回手已是错误,说多错多,如今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找补回来,只得生硬地跳过这个话题:“既然收拾好了,那便走吧。”
两个人已经适应了柴房内的光线,出了柴房乍然见到正午的阳光,还多了几分不适。叶鸢用力眯了眯眼睛,适应着外面的光亮。
叶鸢同白卿淮最后商定的是原路返回,从最开始进入到丞相府的角门附近离开。只是这样一来,二人势必要经过何甘平的院落,或是穿过何甘平的院落附近的偏院。何甘平如今刚刚回到府中,正是随从下人们聚集在他的院落附近的时候。
如今两人即使是从偏院穿过去,也是极为冒险的。可若是不在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刚刚回府的府邸主人身上时离开,那其他时辰离开的风险便会更大些。
叶鸢和白卿淮沿着偏院的墙根溜着边走着,院墙的边上种植着整整一圈的树木,下面还围着些灌木。只求修剪花枝的下人不会在正午时分勤恳努力地工作,叶鸢同白卿淮二人便能安全的穿过这偏院。
走到偏院中间时,熟悉的尖利声音传了过来。
“相爷!单琰琬这妮子同侍卫有染,昨日被我关了起来!就等着今日相爷回来发落呢。这不,人我都给您带上来了!”
曲秋柔的声音从隔壁何甘平的院子里传来,许是何甘平允了她继续说下去,她又接着道:“昨日我路过单姨娘的院子,本想进去拜访一下姐姐,却没成想,”曲秋柔的声音便如说书先生一般,抑扬顿挫地,仿佛不是在同何甘平状告府上的姨娘,倒像是讲着一个什么新奇故事一般夸张,“我看见单姨娘同这侍卫私通!”
“我没有!”单琰琬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相爷您相信妾身,妾身真的没有!”
叶鸢二人本就关心着此事,此时听得隔壁院内的动静,自然而然地慢下了脚步。
“好啊,”曲秋柔用着娇俏的声音恶狠狠道,“那你说,我和下人们进去时,你同这侍卫站在你房门前的桂花树旁,还手拉着手呢!这你又要作何解释!”
第36章 她想见阿岁。想一直见到阿岁。
“相爷!曲姨娘口中的侍卫是贱妾的表哥, 是妾身母亲托他为妾身带些东西来。”单琰琬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对着何甘平讲述了一遍,“请相爷您相信妾身,曲姨娘若是真的看到贱妾的手同侍卫的手碰到了一起,那也定是无心之失, 妾身并未行什么不轨之事啊!”
何甘平已不是青年人, 到了他这个年纪, 为着长寿,每日都有固定的午睡时间,如今这个时间他已经有些困乏。两个年轻姑娘在自己身边小鸟依人时总让自己心旷神怡, 可是如今针锋相对起来,姑娘家独有的尖利嗓音混杂着激动的情绪吵得他头痛。
曲秋柔娇滴滴地对何甘平说着:“相爷您可不能听信单姨娘一面之词啊,妾身同下人们可都是亲眼瞧见的,您不在当场, 我们便能作证人的。”
曲秋柔这话说得委婉, 可言外之意已是不能再明显。
单琰琬犯了错处自然为自己开脱, 丞相您不在场,我是见证的局外人,您不听我所言惩处她单琰琬,难不成还听她的狡辩不成?
何甘平瞧着单琰琬娇弱可怜地跪伏在地上,心中倒也并非一丝怜惜都没有, 可这怜惜对于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算得上什么呢?如今无论单琰琬和那侍卫有没有私通,在这群下人眼中, 自己已经是一个被小妾背叛了的老男人,若是不惩处了单琰琬与那侍卫,自己的面子与尊严该往哪里放?
何甘平斜眼睨了那被堵了嘴压在一旁的侍卫一眼,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没什么特别之处。
自己这平时乖乖顺顺的小妾, 也会像对着他伏低做小一般对这侍卫吗?还是说两人早已在背地里行了苟且之事,那女人也是那般在这侍卫身下婉转承欢的?
何甘平本是疲于应付这事的,可这时随着浮想联翩的思绪和没能及时享受午觉的烦躁,却也真实地多了几分火气。
也是多亏了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先就觉得自己这个小妾变得有些失了味道,觉得腻了,原来是自己心中早已经察觉她本就是是个不安分的。这些时日自己从未去过这小贱人房中,却给了这侍卫可乘之机,着实是可恨。
何甘平思及此处,也就定了心思,不过是个妾室,犯了这种大错便惩处了赶出去便是。
“夫人近来身子不爽利,这事就你说怎么办就看着办吧。”何甘平无所谓地对着曲秋柔说道,“正午了,进来伺候午睡。”说罢就抬脚往自己房中走去。
曲秋柔领了命,喜色染上了眉梢,紧跟着何甘平就向着房中走去。单琰琬不可置信地看着何甘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本以为是一生依靠的枕边人便是问都不问,不由分说地就给她定了罪,悲痛地大喊道:“相爷!贱妾真的……”身侧的曲秋柔听了单琰琬这一声喊,回头对着身旁的下人们挥手示意,立马便有家丁上前去捂了单琰琬的嘴。
在偏院的院墙下躲着听墙角的叶鸢与白卿淮默默地听完了这一场迅速而又荒唐的审判。
是上位者对着下位者的裁决,是弱势者无法辩驳的结局。
“快走。”白卿淮有些出神,叶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白卿淮回过神来点点头,和叶鸢两个人趁着相府尚且混乱,成功从来时的角门离开了丞相府。
两个人刚一回到叶鸢的小宅子,术七就迎了上来:“您二位可算是回来了,昨天夜里您二位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可真是要急死了。”
叶鸢随口应和道:“能出什么事。”说着便接着往屋里走,迎面撞上了从屋内出来的李泱。
这边术七还说着:“白少将军,李副将已经在屋内等您半天了,您……”
李泱对着叶鸢抱拳行礼:“叶将军。”而后焦急地对着白卿淮道:“少将军,我早上便去禁军处给你告了假,可皇上急召您入宫,这会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我已经把官服给您带来了,您快去吧。”
白卿淮接过官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叶鸢。
叶鸢会意道:“你进去换上吧,我们在外间候着。”
随即叶鸢吩咐术七:“七哥,有件事需要你现在就去办。”
术七敛起神色道:“将军您说,我这就去办。”
李泱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尴尬,这主仆二人在自己面前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交待事务,显得他这般碍事。
叶鸢看了李泱一眼,安抚似的笑了笑,便接着对术七说道:“何甘平有一个小妾叫单琰琬,如今被何甘平抬的贵妾曲秋柔指控同侍卫私通。你去派人盯着曲秋柔的动向,若是单琰琬与那个侍卫有什么危险,便把这两个人救下来带给我。”
术七怔了一下,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何甘平的小妾?他的妾室关咱们什么事啊?他全家难不成还有好人啊?”
叶鸢瞪了术七一眼:“说话注意些,让你做你就赶紧做就是了。若何干平当真是对他那妾室一丝怜惜也没有,便接过来就是,权当是救人一命。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一夜的疲累根本无法被柴房里那一觉所抹去,叶鸢草草吃过午饭简单洗洗便回房睡下了。
待到醒时已是天黑,术七坐在宅子门口的石阶上吹风,听到叶鸢推门出来的声音说道:“您醒啦。白少将军下午从宫里回来后来过咱们这,看您睡着呢还多坐了一会儿,结果到了天黑您都还没醒呢,人家怕太晚了赶上城内宵禁,就让我跟您说一声,先回去了。”
叶鸢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甚至还有些迷蒙,听了这话反应了一会儿,说道:“回去了也好。”
术七听这话觉得奇怪,回过头去看了看叶鸢。
叶鸢在原地,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术七也不知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睡一觉起来变得有些不灵光的样子。
“我去给您热热菜,”术七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您这一觉什么时候会醒,就提前去居安楼拿了些菜回来。”
叶鸢点点头:“麻烦七哥了。”叶鸢话语里这般客气,倒惊得术七看了叶鸢两眼。
看上去倒也没怎么啊,术七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想着,怎么去了一趟丞相府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术七“啧”了一声,就说这何甘平家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叶鸢只是暂时不想见白卿淮罢了。
这是她还不算长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即使从前不懂,可如今不同了。她在那月光细碎的柴房中意识到,自己一旦见了那个少年便满怀欣喜。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为那个少年所心动了。
我喜欢阿岁。
叶鸢听到自己在心中这样清晰而又直白地说道。明明只是在心中默念了这样一句话,可自己这一刻却像是听到了自己亲口喊出了这五个字。喊的声音太过于吵闹,甚至震得自己耳朵都在发疼。
叶鸢觉得无措。
年少时看着那些精致的话本子,她也曾经幻想过,或许未来会和某一位翩翩公子,有一些美好的故事,最后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后来随着自己的成长,肩上的担子渐重,她只觉得那些世俗礼法叫人厌烦。若是余生需要嫁与一人深埋于后宅,那当真是劫难般的日子。
可这心动却来得突然,许是早就在自己没瞧见的地方深埋地下,这一日刚刚破土而出便已生长得直冲云霄,毫无道理可言。
可为什么偏偏是白卿淮呢?全京城那样多的风流潇洒的公子,怎么自己就对着手握兵权的白少将军动了心呢?
叶鸢自嘲般地苦笑了一声,阿岁对自己满心都是对着姐姐的依赖,殊不知他这姐姐却在暗暗地打着他这个人的主意。
便是有朝一日,阿岁也如自己这样,同自己两情相悦,那又能怎样呢?自己不可能永远做这叶将军,也许很快自己就要恢复身份,去做那深宫之中的公主去了。到那时又当如何呢?收了白少将军当驸马,再夺了他的兵权,将他困在京城,整日里游手好闲地遛鸟听曲不成?
便是自己没能恢复身份,这叶将军同白少将军结为夫妻,两份兵权合二为一,只怕是京城都在他们二人手中了。到那时,皇宫大殿中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就算是亲生父亲,只怕也是容不下他们的。
叶鸢知晓自己头脑在发热,心中压抑着不知要如何排遣的冲动,可她仍是理智的。若只是为了这刚刚破土而出的心动,就要在某一天的将来舍下二人之中一人的正常生活,那便是太傻了。
谁也不能一辈子只守着这一捧心意活着吧。
所以自己是不需要与中意之人两情相悦的。若是有情人的相思是苦楚,那怀揣着这心动的,便只有自己一人就好。
叶鸢只是觉得有些无奈。明明在心中已经告诉自己,最近与阿岁还是少接触些的好,可这脑海中却总是会浮现出昨日里白卿淮到宅子来找她时的画面。
她想见阿岁。想一直见到阿岁。
第37章 叶姐姐她不想见自己。
次日清晨叶鸢去了居安楼。云格琼正在门口的柜台上对着账目, 叶鸢进了楼内轻轻敲了敲柜台,没看云格琼一眼,转过身对着旁边候着的花生说:“小二,有雅间吗安排一下。”
叶鸢不是第一次在居安楼与云格琼装作不相识了。
叶鸢如今的处境, 便是要在京城装得越无根基越好, 最好是全京城的人都当她是一个一穷二白仅仅是靠着一身出众的武艺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才好。
“今日怎么有空来居安楼啊?”云格琼提着一壶茶水进了雅间, “还来得这么早。”
“我想着清早外面人少,”叶鸢接过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人少点好, 省着被人看见了麻烦。”
云格琼闻言挑了挑眉,坐在了叶鸢对面。“我听伯爷说了,你计划跟白少将军夜探丞相府,看你今天这样, 该是成功了?”云格琼以前都唤白明酌为白小将军, 如今白卿淮做了将军, 这白小将军的名号便差上了辈分,不方便这般叫,只好以白明酌的爵位称呼他。
“成功是成功了,不过在丞相府耽搁了一夜。”叶鸢略去了一些同白卿淮在柴房中相处的具体细节,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云格琼讲了。
“那有查出什么吗?”云格琼听着叶鸢的经历有些哭笑不得, 顺着话题揶揄道,“你这也算是和白少将军孤男孤女深夜共处一室了啊。”
云格琼本以为会被叶鸢反驳, 或是被她认真地告诫别乱说话,却没想到叶鸢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我从何甘平的书房中查到了一沓信件。其中与何甘平有往来的各州知府有九人。”
“九人?!”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云格琼也笑不出来了,“全大殷一共才几个州?怎么会这样多?是殷朝发给他们的俸禄不足以让他们做忠君之事吗?”
叶鸢摇摇头, 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来,“这是这九位大人的名单。不过目前看信件的内容, 只有上面的五位是确实已经依附于何甘平,站在何甘平一党的队伍中了。其他四位与何甘平只是有所往来,言语中不卑不亢,也看不出有什么谗言媚语,暂且就当他们持中立之意吧。”
“什么中立之意!”云格琼有些不忿地说,“说得好听,不就是既不想犯下不忠不义的罪名,更不想开罪于何甘平,于是才做出一副中立的样子,哪有这样好的事。”
“人之常情吧。”叶鸢淡淡道,“人都是为自己谋活路的,何甘平势大,这些人对朝廷不够信任也是理所应当。”叶鸢点了点桌面,“你把这名单收好,回头转交给我师父,让他也好心里有数。”
“我知道了,明日我就给伯爷送去。”云格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塞进了腰封,“那对于这几个人你要怎么办?”
“另外的四位先暂且不去管他,”叶鸢神色认真道,“先派人搜查一下,看看这几位大人做着一方父母官,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叶鸢轻轻笑了一下,“能够追随何甘平这样的人,除非是受了什么蒙蔽,否则必定是能查出些东西的。哪位刚正清廉的大人会愿意同何甘平这样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为伍?”
云格琼点点头,“那查出来什么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叶鸢缓缓道,“看看是在朝中公开弹劾好,还是好好留着打击何甘平好。只是这些事须得尽快,我这身世瞒不了太久的。”
“我明白。”云格琼的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子,“圣上子嗣艰难,朝中如今已经有人催促皇上纳新人进宫了。”
“这些朝臣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所做些实事,”叶鸢双眉轻敛,“皇上怎么说?”
“皇上本是意不在此,只是近来已有多次朝臣上诉,甚至有人催促皇上早立太子,以固国本。”云格琼在手中摩挲着茶杯,“过几日你上朝时别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叶鸢因着职务不需要每日上朝,因此这些事若不是云格琼同她讲,她甚至还一无所知。
“立太子?皇上哪有儿子啊,立乐安公主为太女还差不多。”
“说的就是啊。”云格琼回答道,“只是更多的朝臣反对立乐安公主为太女。乐安公主从幼时到现在,一直有流言蜚语说她同皇上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这些朝臣没人敢明说,可言中之意是这样一个血脉存疑的公主,难以继承大统。”
叶鸢有些烦躁地拨了拨碎发,没说什么。
云格琼小声道:“若是哪日你恢复身份,你要去做那太女吗?”
“我不知道。”叶鸢木然道,“我没这个愿望,但是一直以来师父教了我这般多的东西,只怕心中是存了这样的准备的。”
云格琼点点头。这世上总有人是身不由己的,你是平民百姓也好,你是王公贵族也罢,从你是谁开始,你的一生就不由你做主了。
幸运些的,努努力就自由了,不幸些的,只好在尘世中挣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浮浮沉沉,在望不见边际中的苦闷中浸泡着。
叶鸢沉吟一下,“还有件事未同你说。”
“你说吧,什么事?”云格琼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在靠近,向雅间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叶鸢压低了声音:“我在何甘平的书房看到了他同金国三皇子坦伯特的信件。”
云格琼满脸写着震惊:“他私下联系别国皇子?”
“嗯,不过只是一些问候,信件中并未涉及到什么……”叶鸢突然不说话了。
云格琼看了看叶鸢,身后的门突然被叩响。
叩门声一短一长地敲了四下。云格琼原本耸起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这个敲门声便是自己人。
叶鸢提高了声音:“进来。”
花生推门走了进来:“小姐,掌柜的。”
云格琼点点头:“怎么了?”
“白少将军来了,指名问我掌柜的在不在,说想要找您。”花生对着云格琼说道。
云格琼诧异地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花生点点头,“就是找掌柜的。”说完还惟妙惟肖地端着腔调学了一句,“花生小兄弟,不知能否帮我叫一下云姑娘。”
云格琼看着花生的样子“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知道啦,马上就去,你个鬼机灵的。”
花生吐了吐舌头,叶鸢摆了摆手招呼道:“花生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格格就过去。”
云格琼看了看叶鸢,知晓叶鸢这是有话要同她说。
“格格,一会儿你下去白卿淮若是问你我在不在,你就告诉他我不在。”叶鸢正色道。
“啊?”云格琼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没,这两日同他走得太近了,若是被旁的什么人看到不好。”叶鸢随口胡编着,眼瞧着神色中满是敷衍。
云格琼是一个字都没信,却又碍于白卿淮还在楼下等候着便没再多说些什么。“你等我回来再问你。”
白卿淮站在居安楼的柜台旁边等候着。
他前一日没能见到叶鸢,却又因着在相府中事莫名有些不安,次日上午便到了叶鸢的小宅子,可叩门进去后发现只有术七在。
“请问七哥,叶姐姐去了哪里?”白卿淮没能见到叶鸢,心中焦急,却又耐着性子问术七。
“我也不知道,一早就出去了,估计不是去居安楼就是去上职了吧。”术七认真回答道。
自己同叶姐姐相熟之事不方便为人所知,贸然去城主府寻人自然是不合适。白卿淮心中思忖,即便是上职也不该这般早,于是便到了居安楼来,让花生帮忙通传一声。
白卿淮看到花生从楼上下来,向前迎了两步,“花生小兄弟,云姑娘不在吗?”
“在啊,”花生笑嘻嘻地说,“白少将军您耐心稍等一会儿,我家掌柜的正同我家小姐谈着事呢,一会儿就来了。”
花生在榆城就已经见到过白卿淮多次,对于自己小姐同白卿淮相熟这件事也清楚。即使后来白卿淮身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可是在花生心里,白少将军也是自己人,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白卿淮心下了然,便在原地耐心地候着。
不多时,云格琼便下来了。“白少将军光临,不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云姑娘。”白卿淮礼貌地颔首,小声说道,“我想找叶姐姐,只是不方便同小二们直接问询,只好由花生寻你,还请云姑娘代为通传。”
云格琼有些诧异,她不知道为什么白卿淮会这般笃定叶鸢就在居安楼,却因着叶鸢的嘱咐硬着头皮撒谎道:“你找阿鸢?可是阿鸢不在居安楼啊。”
“怎么会不在?”白卿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问出声来,“刚刚还……”
话说到一半,白卿淮突然就不说话了。
云格琼有些没听懂:“刚刚什么?阿鸢确实是不在居安楼的。”
“嗯,我知道了。麻烦云姑娘了。”白卿淮停顿了一下,神色未变,依旧有礼地向着云格琼致谢,“那在下便先告辞了。”说完转身朝着居安楼外走去。
白卿淮问到一半就已经明悟。
若是叶鸢真如花生所说的一般,在居安楼中通云格琼谈着事情,那么云格琼说她不在,便是叶鸢本人授意的。而自己到居安楼找的人是云格琼,花生全然不知自己今日的来意,也就更加不会特意哄骗于他。
白卿淮心中升起一阵巨大的恐慌。
叶姐姐她不想见自己。
第38章 我单琰琬发誓,我与表哥没有半分儿女私情。
叶鸢自己也没想到, 自己也到底还是帮了单琰琬。
救下单琰琬已是三日之后的事。
叶鸢公务不忙,下了职听到术七来报的时候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单琰琬竟是被曲秋柔送进了青楼!
“不是,”叶鸢满脸疑惑地问术七, “这曲秋柔胡闹, 何甘平也由着她?”
术七摇摇头:“这老家伙大概是失心疯了, 那曲秋柔吹吹枕边风,便能由着曲秋柔随意处置。八成这女人也没同何甘平说实话。”
按理说何甘平这般要脸面的人物,总归该是忌讳自己的女人去做那窑姐儿的。叶鸢皱了皱眉:“人现在在哪?”
“找了个生面孔到鸨母那赎回来了, ”术七道,“那侍卫我派了人跟着,昨日夜里丞相府角门处派出来了一辆马车,这车一路到了快出城门的那条河附近。我们的人放了迷香迷晕了车里的伙计, 那侍卫被捆绑着堵了嘴, 想必那丞相府是想要趁着夜色把那侍卫扔入河中, 顺着水冲到下游去吧。”
“处理得干净吗?”叶鸢对自己人的能力是心中有数的,可到了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问上一句。
“您就放心吧。”术七笑了笑,“那侍卫我们带回来了,放倒车里伙计的迷香都是您亲手配的, 等他们醒来发现那侍卫丢了,那便是他们差事没办好, 回去也定是不敢声张的。”
叶鸢点点头。“那就好,如今人安置在哪了?”
“在之前您和云姑娘在京郊置办的庄子上。”居安楼做得红火,除了平日里从各处买来酒水蔬菜, 云格琼同叶鸢也置办了个庄子,庄子修整得雅致, 平日里好送上些时令瓜果,庄子里还挖了鱼塘,无论是需要时贴补一下楼内的货源,还是有需要时在庄子上宴请,都会方便许多。
“天色还早,过了今日我就忙一些了。”叶鸢说道,“不如我这就到庄子去一趟,你先去居安楼后门安排一架小马车,我随后……”
门外传来的叩门声。
叶鸢和术七对视了一眼。术七在屋内抬高了音量:“谁?”
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七哥,是我,我来找叶姐姐。”
术七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叶鸢,叶鸢这两天避着白卿淮的事术七也不是完全没有发觉。叶鸢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躲着根本就不是个办法,哪怕是因为工作上的交集,自己总还是要见到白卿淮的。
叶鸢亲自去开了门。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叶鸢说着话往里面让了让白卿淮。心态发生了变化,见到想见的人时的感受也就大不同了。明明是熟悉的人,可在打开房门见到白卿淮的那一刹那心头仍是一紧。
怎么会这样呢,叶鸢在心中苦笑,明明是同一个人,只是自己的心态变了,便好似什么都变了。
白卿淮进了宅子,张了张嘴:“我……”白卿淮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从最开始的想找叶鸢问问在丞相府内找到了什么,到如今的只是想见一见叶鸢。一直见不到叶鸢这件事让他心慌。
原本今日来叶鸢的宅子也做好了见不到人的准备,如今毫无防备地见到了,一时之间却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叶鸢见白卿淮支支吾吾的,一时也有些心急。京郊的庄子说远不远,可来去一趟也要两个时辰,若是在耽误一会儿,宵禁之前只怕是赶不回来的。于是吩咐术七道:“七哥,你先去楼里喊他们备车,我随后就到。”
术七领命离开。白卿淮问道:“叶姐姐要出门?”
“是啊,”叶鸢点头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白卿淮这时也想起了自己最初找叶鸢的目的,在心里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是想问问那天在丞相府……”
“啊!”叶鸢听了这话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这两日只顾着在心中纠结自己对白卿淮的心意,倒是忘了白卿淮与自己一同入了相府,而自己却还没告诉人家任何信息。
可是这时候正急着要出门,叶鸢想了想说:“我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一趟,我的人把单琰琬带了过去。”
白卿淮听到后怔愣一下,随即贴心道:“那我明日再……”
“你同我一起去吧。”叶鸢打断他,“本来救他们也是你的意愿,只是我代为做了而已。”
叶鸢带着白卿淮偷偷溜到了居安楼的后门,居安楼备下了一架不显眼的小马车,若是容纳三个人便有些拥挤,于是叶鸢便只带了白卿淮,两个人自己出发了。
乍然和白卿淮同处在这样的一个狭小空间内,叶鸢一时之间还有些别扭。叶鸢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暗暗的紧张感暂且放到一边,认真说道:“阿岁,一会儿到了庄子上你不要露面,还不知道这俩人如今是个什么心思,我与你熟识这件事,不适合透漏出去。庄子的厅堂内有一展屏风,你一会儿躲在那里便是。”
白卿淮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内环境太过狭小,车子上开的窗子被帘子遮挡着,空气中的温度都比外面高上一些,明明是深秋可白卿淮只觉得有些闷热。
自己终于见到了叶姐姐,可他却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难道要问叶姐姐为何不愿见自己吗?
马车行驶地不慢,路上有些颠簸,两个人都小心控制着自己,免得因为颠簸碰到对方。许是因为这两个人均精通着武艺,一路上磕磕绊绊却从没有发生过碰撞。
白卿淮看着叶鸢认真地给自己讲着她在丞相府翻查到的信件,讲着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听在耳朵里,也暗暗记了下来,可心头仍盘旋着这两日以来的疑问。
白卿淮心中苦涩,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叶姐姐多些在意,怎样才能不被她所厌弃。如今的他就像是走在悬丝钢索上的人,虽然还能行走,还有着与叶鸢相见的机会,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山崖,彻底被断了与她相见的可能,绝了钟情于她的念想。
“这个金国的三皇子坦伯特,我们还是要留意一下。”叶鸢说完这些,马车也驶到了庄子上。
叶鸢拍了拍车梁,“到了。”
叶鸢跳下马车,庄子上便已经有人过来迎接,叶鸢将事情吩咐下去,转过头来看着刚跳下马车的白卿淮道:“今日怎么了?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的。”白卿淮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叶鸢点点头,转过身去引着白卿淮往庄子里走,边走边介绍道:“这庄子是我和格格开了居安楼以后第二年置办下的,如今瞧着倒是越来越热闹了些……”
白卿淮认真听着,时不时地还应和着叶鸢的话。刚刚叶鸢问他为何心不在焉时,差一点他就要将叶姐姐为何不想见自己这个问题问出口,可是在出口的一瞬间,回笼的理智压下了那几欲脱口而出的冲动,仍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没什么。
有些事自己心中知晓就好,做什么非要亲口听到叶姐姐对自己的厌恶才作罢呢?即使理智上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也许已经超出了事实的范围,可脑海中的思绪仍不停地缠绕,收紧,折磨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好过。
白卿淮躲在了庄子厅堂的屏风后面。叶鸢坐在厅堂中央的木椅上,吩咐身边人道:“把他们两个带过来吧。”
单琰琬和那个侍卫一起进了厅堂,单琰琬没有直视叶鸢,微微垂头,直直地走到这会客厅的正中间,“咚”的一声跪了下来,俯身将额头触在了地面上,“罪妇单琰琬见过贵人,谢贵人出手相救,日后如有差遣,罪妇万死不辞。”
身旁的侍卫犹豫着,看着单琰琬跪了下去,也跟着俯身行了大礼。
叶鸢眯了眯眼,这单琰琬比她想象中的要爽快得多了。“二位起来吧。”
“谢贵人。”单琰琬同那侍卫站了起来。
叶鸢细细端详着,这单琰琬确实有着吸引何甘平的资本,外表瞧着娇弱却不妖媚,眉眼温婉,瞧着便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坐吧。”叶鸢指了指下首的两个座椅,“我有一事不明,姑娘缘何自称罪妇呢?”
单琰琬愣了一下,以为上面坐着的这位姑娘不过是想羞辱于她,心下只觉得凄凉。“贵人救下妾身便是明知妾身所犯之罪,又何苦再问?”
单琰琬原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何甘平看中的本就是她的温婉柔顺,只是如今经历了一遭生死,又在青楼那地狱里滚了一圈,倒变得有些无畏了。
旁边那侍卫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叶鸢又看了看单琰琬,什么都不敢说。
叶鸢挑挑眉:“我不在场,只是口耳相传的罪过,做不得数。我也只能在这多嘴问姑娘一句,那错处到底是姑娘确实犯下的还是莫须有的罪过?”
单琰琬愣住了。她早就以为这错处已是板上钉钉辩无可辩的罪过了,可如今面前这位救了她的贵人却问她这罪是否属实。
单琰琬咬了咬嘴唇,突然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厅堂中央,对着叶鸢复又盈盈拜了下去。身姿曼妙的女人跪在会客厅中央,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我单琰琬发誓,我与表哥没有半分儿女私情,我在丞相府期间一直勤勤恳恳侍奉丞相何甘平,向来恪守本分,若我今日有半分虚言,便叫我不得好死!请贵人明鉴!
第39章 真正有罪的人才需要赎罪。
叶鸢一直观察着单琰琬旁边的那个侍卫。那侍卫似乎从一开始反应就不算激烈, 无论是在丞相府还是在自己面前。
叶鸢的双眉微微促起,开口道:“姑娘请起吧。我向来都不相信什么誓言,更不信人做了恶就会遭到报应。”
一直垂首跪在下方的单琰琬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她哀戚地看着叶鸢, 似是不敢相信, 不知面前的人是否在说着些戏言。
叶鸢一直在看着这二人的反应, 这些话,也是故意说给这两个人听的。至于说出口的话,倒也并非是戏言, 而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若是人立了誓言就能够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冤屈,更没有那样多的谎言。若是恶人便能够遭受到报应,那诸如何甘平之流早就该死了, 又如何会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惨遭他的毒手。
“姑娘别这般看着我。”叶鸢轻声说着, “我是愿意相信姑娘的。只是如今姑娘已经落入这般境地, 却不知姑娘心中对何丞相是否还存有情谊?”
叶鸢愿意相信单琰琬真的没有做出背叛何甘平的事来。若叶鸢处在单琰琬的位置上,自己拼了命去私会的情郎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什么反应都不做,自己怕是不愿同他撇清关系护着他的,只会恨不得将那个没担当的男人拖下水。
其实对于叶鸢来说,单琰琬有没有背叛何甘平都不重要。人已经救下了, 就算单琰琬真的犯下了错也罪不至死,那救下她便是举手之劳。
若这单琰琬是个可信的, 那便留下来,等待时机成熟好给何甘平一记重击,若是不可信, 那便等时机合适打发出去便是。
“说句冒犯的话,”单琰琬跪在下方仰起头看着叶鸢, 哀婉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晶莹的泪水连成线,一根一根的向下落着,“贵人您说的是笑话。我瞧着您今年年纪也不大,该是能理解我几分的。”
“再过上一个月便是我十九岁生辰。”单琰琬轻声说着,“瞧着贵人的发髻该是未婚,您体会不到仅仅是在街上走着,打了个照面就被人看上收入房中的滋味。哪个正经人家的嫡女愿意为人妾室呢?可我家小门小户的,而他是丞相啊!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我入了丞相府,在我父亲眼中那便同入了宫一般。”
叶鸢听了这话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苦笑。何甘平便如大殷朝的另一位皇帝一般,这话可一点不假。
“我母亲觉得为人妾室是亏待了我,可父亲却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更何况,我父亲没什么大能耐,即使丞相并未强求,可人家派了人上门来提亲,他又如何能拒绝当朝丞相呢?”
“那时表哥早已是丞相府的侍卫,我母亲便想着,若是我在丞相府有什么事,表哥也能是个照应,我便也认命了。丞相虽是年岁大上我些许,但是既然入了府,他便是我后半生唯一的依靠了。”
“入了府我便劝慰自己,如今已是相府的姨娘,那便守好做姨娘的本分。时间久了,倒也从相爷的温情里品出些滋味来。”
“可这温情属于我的部分少之又少,即便夫人从不为难于我,其他姨娘我也不去招惹,平日里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甚少出门。可是时间长了,相爷也不常来我院子了。”
“我入府不过一年,丞相就抬了曲秋柔进门。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这样的妾室在相爷心中算什么呢?不过是个消遣用的玩意罢了。可即便这样想着,我也盼着他能再施舍我一些,让我在相府里的日子过得能够有些指望。”
“可我这样的傻子能得到的不过是这样的下场。”单琰琬嘴角挑起一个凄美的笑容,就像是被揉碎在风中的白玫瑰般惹人心折,“我做了什么呢?那曲秋柔向来趾高气昂咄咄逼人,我身份本就低人一等,处处躲避忍让,便是让表哥给我捎上一封家书都生怕让人瞧见。”
“那日或许我与表哥真的有短暂的碰触,曲秋柔诬我陷我,那都是我活该!可是丞相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便信了!”单琰琬说到情绪激动时,连鬓角处用发钗别好的碎发也落了下来,有些狼狈地挂在脸颊旁,“这就是大殷朝只手遮天的丞相大人啊,自己抬回来的人,说着那些甜言蜜语,也不过就是玩腻了就扔的垃圾而已。”
叶鸢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这个姑娘这几日过得太苦了,需要找个机会好好发泄一番。
单琰琬也说得累了,在地上跪得久了,顺势瘫坐在了地上。叶鸢余光瞧着,那单琰琬的侍卫表哥听了这些话眼圈红红,几乎是要落下泪来。
叶鸢站了起来,亲手将单琰琬扶了起来。单琰琬被叶鸢的动作弄得有些疑惑,一时之间只得呆呆的顺着叶鸢。
叶鸢面对着单琰琬,轻声说:“恨吗?”
单琰琬直视着叶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恨。”
如何能不恨?自己在最青葱的年华,偏生因为被“贵人”在街市上的惊鸿一瞥,草草用一顶喜轿过了那相府偏门,从此将自己的后半生都钉在了那四四方方的小院落中。如今仍是个年轻的姑娘,却已经有了这般的经历,是弃妇,是差点被送入青楼的罪妇,甚至是某些人口中的□□。叫她该怎样去不恨呢!
叶鸢引着单琰琬回到了椅子上,她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我救了你,也愿意给你一条生路。虽然不至于让你如在相府里一般养尊处优,但是只要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便也能衣食无忧。我想你是嫡女,在家中也学过如何执掌中馈,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间铺子,我做东家你做掌柜。我会派人帮你,但具体一应事宜还是要你亲力亲为。”
单琰琬震惊地张开了嘴,似是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叶鸢继续道:“到时我会将你暂时送离京城,你便也算是我雇来的人。”
单琰琬也知道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我自然是愿意的。我的娘家我早在出嫁之时就已回不去了,如今的情形,我只是家中耻辱罢了。只是贵人愿意予我这般差事,却不知妾身该为此付出些什么?”
叶鸢轻轻笑了一下:“付出什么谈不上。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便是你没什么能给我的,我也不至于知道了一个女人遭受这般无妄之灾还能冷眼旁观。”
“不过,”叶鸢话锋一转,“若是有些事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那是最好。”叶鸢压低了些声音,“你恨的人也是我恨的人。我想把那个身居高位的人从他的位置上拽下来,我不需要你也拼了命地去往下拽他,只要你在合适的时候,从他的背后踹上那么一脚便好。”
单琰琬听罢立刻跪了下来,“如此一来,对妾身只有好处,是妾身赚了大便宜才是。妾身便听凭贵人安排。”
叶鸢又和单琰琬讲了些有的没的,一晃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叶鸢着人把单琰琬送回住处,留下了那个侍卫在厅堂中。
白卿淮被遗忘在了屏风后面。他一直知道世人对女人有诸多要求和偏见,可每一次听到诸如此类的事情都仍然对身为女人的束缚而震撼。
他在屏风后面听着一个女人的哭诉,可心中的思虑已经转移到了叶鸢的身上。难道未来叶姐姐也要经历类似的苦楚吗?交换合婚庚帖,把世人送给女人的枷锁主动地背在身上,从自由的叶将军成为哪家夫人……
“你喜欢单琰琬吧。”叶鸢在屏风外的声音淡淡,却能够清晰地传入屏风后面。
这句话便如一声惊雷落在侍卫耳中,吓得他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叶鸢轻声笑了一下:“你只说是与不是便是。”
那侍卫本就是寡言之人,如今听到叶鸢的话,认命般的闭了闭双眼,牙关也猛然咬紧,半晌才从嘴里泄出一句:“是。”
“我瞧了你许久了。”叶鸢眯了眯眼,“我最开始就在想,这曲秋柔是怎么得了消息,刚进了单琰琬的院子便看到你们两个牵着手的。”
“便是刚刚我也想不通,在什么情况下你们二人手都牵上了,可单琰琬却都没有察觉到?”
侍卫的冷汗顺着鬓角开始往下淌。
叶鸢冷笑着厉声道:“曲秋柔许给了你多少好处!多少好处能让你下手去陷害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你的喜欢就这般廉价吗!”
那侍卫经过叶鸢的厉声问喝竟也不知是惊吓还是委屈,泪水流下嚎啕大哭道:“曲秋柔那婆娘说,丞相大人只要厌弃了琬琬就会放她出府,到时候琬琬只是一个王府弃妇,只有我一人会要她,她便是我的了!”
叶鸢听后张了张嘴,有些怒火几乎要倾泻而出,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力。
一旁候着的侍从附在叶鸢耳边小声问道:“主子可要属下把他交给营里训练?”叶鸢从白明酌手中所继承的死士全都出自营里,营里训练艰苦,能够达到标准成为死士相当不易,既不是少年时就入营训练,这侍卫若是入了营,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叶鸢有些嫌恶道:“营里不收这般不义之徒。把他扔给王卫,让他上赤鹰军历练。若是能立功,就当他是将功折罪吧。”
至于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便也只好自求多福了。
第40章 我喜欢你。
送走那侍卫后叶鸢坐在原地出神了良久。久到白卿淮从屏风后面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发觉。
白卿淮静静地看着叶鸢, 直至叶鸢渐渐反应过来白卿淮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叶鸢抬起头满怀歉意的看着白卿淮:“对不起阿岁,我想着单琰琬的事情有些出神,忘了你还在屏风后面。”
白卿淮摇摇头,身体微微向前, 整个人蹲跪在了叶鸢面前, 轻声说道:“叶姐姐忘了, 我一早就说过的,你永远都不用对我道歉。”
叶鸢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也就没有出声。
白卿淮温声安慰着:“叶姐姐已经做得够好了, 单琰琬的后半生只会比她一辈子老死在丞相府顺遂。”
叶鸢直视着白卿淮的双眸,心中涌动着满怀的悸动。面前的少年俯下身子蹲跪在地上,即使叶鸢坐在椅子上也可以不必仰视着他。少年的脖颈白嫩修长,这人身上最脆弱的位置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叶鸢的眼前, 好似面前的这个人是经过鬼神之手献祭给自己的祭品, 只要轻轻品尝上一口, 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何甘平迟早会付出代价的,”叶鸢凝视着白卿淮的眼睛,“阿岁,我向你保证。”
“好。”白卿淮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身体又向前倾了少许, 将自己的头虚地靠在了叶鸢的膝盖上。
这动作对于白卿淮来说有些放肆了。即使他尽力克制了自己身体前倾的幅度,似乎也离叶鸢太近了一些。
白卿淮只觉得难过, 若是未来叶鸢也要经历这样的苦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那时他早就失了能在身边保护她的身份了。
似乎是当下的气氛太温馨,以至于叶鸢也没觉得白卿淮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叶鸢低头看着白卿淮发髻下带出的发旋, 少年的发旋盘得齐整,显得白卿淮整个人都温软可爱起来。
叶鸢喃喃道:“阿岁……”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叶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白卿淮的发顶。伏在她膝上的白卿淮感受到叶鸢的手轻轻地落在他头顶, 这久违的感受让他心头满足,几欲落下泪来。
白卿淮轻轻闭上眼,感受着与叶鸢难得的亲近。他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只要叶姐姐愿意与他有那样一点亲近,他心中便欢喜。
只是,今日听了单琰琬的事,倒是生出些别的愿望来。他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未来叶姐姐身边会站着一个别的人,那个人得了叶姐姐的喜欢,却还未必能好好待她,而自己那时候已经不能保护在叶姐姐身边,只能看着叶姐姐牵着旁人的手度过余生,而叶姐姐却要委曲求全,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把所有委屈困苦都囫囵咽到肚子里去。
只是这般想想,白卿淮就已经觉得那难忍的苦痛渗入骨髓,便是如今这样简单的摸摸头顶以后也都不再属于自己了。更何况叶姐姐如今不知为何疏远着自己,也许不用到很远的以后,或许过上几日,自己便是连见叶姐姐一面都是难事。
白卿淮想到这突然愣住。自己前日进宫时已经领了皇命,再过五日入了冬,便要带着人南下,去晋西王的封地一趟。这来回来去下来,也不知过年之前能不能回来。
白卿淮有些慌了。
若是叶姐姐本就想疏远自己,而自己刚好又要离开,那是不是等到自己回来后,想见叶姐姐一面就更难了。
叶鸢和白卿淮同时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打破了厅堂内的宁静。几乎是本能地像是心虚一般,白卿淮站了起来。刚刚站起,门口便有下人进来禀报:“主子,时候不早了,该回京城了。”
叶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镇定地挥了挥手,只是落在白卿淮这个知情人的眼中却有着几分掩饰般的刻意:“你去把车套好吧,我这就来。”
被下人这样一打断,白卿淮原本惊慌的心也冷静了许多,面上因着惊慌而泛起的冷白也被尴尬所带来的红晕所取代。
叶鸢轻轻咳了两声,说道:“走吧,回京了。”
白卿淮坐在狭小的马车上思索着。自己会不会是什么时候惹了叶姐姐不快而不自知,那叶姐姐不愿意见自己也是应该。叶姐姐这样温柔,即使是自己说了什么惹了她不快,她也不会疾言厉色地责骂自己。
白卿淮轻声问道:“叶姐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叶鸢有些诧异:“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白卿淮抿了抿唇,想来是自己问得过于委婉:“我的意思是,我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叶姐姐不开心的事?”
如今日头已经不如正午时那样刺眼,在马车车窗上的遮帘的遮挡下,马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有些朦胧的光打在白卿淮的脸上,不知怎么,叶鸢竟瞧出了几分委屈。叶鸢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算下来也才两次没能让阿岁见到而已,阿岁竟已经察觉到自己想要疏远他的想法了。
叶鸢哪里想得到,她的疏远还尚未开始,就已经被花生出卖给了白卿淮。
叶鸢心中感叹着白卿淮的敏锐,口中安抚道:“怎么会呢?明明阿岁一直都在帮我,怎么会这么问?”
白卿淮用虎牙在口中悄悄咬了咬嘴里的软肉。他没有惹叶姐姐不快,可叶姐姐却不愿见他。
白卿淮的手缓缓地将车厢内铺着的软垫攥紧又放开,他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在厅堂中叶鸢对那侍卫言之凿凿地说着:“你喜欢单琰琬吧。”
白卿淮倏地冒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手都有些紧张得发软。对一个人心动竟是这般明显的吗?明明叶姐姐见了那侍卫都不足一个时辰,却能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分辨出他对单琰琬的心思。
那我呢?白卿淮在心中问自己,甚至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他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起来。我是不是也在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让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叶姐姐面前?
这时候的白卿淮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若是冷静时的他就应该知道,叶鸢能够猜到那侍卫对单琰琬的心思,不过是因着对这件事全貌的推测和一点点观察,才会推理出来的结论。然而这时候的白卿淮心中,叶鸢就如同有那火眼金睛一般,那些隐秘的,不轨的,带着旖旎的暧昧心思,只需一眼便能够看个通透。
叶鸢见白卿淮出神,许久都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有些担心白卿淮在心中自责:“阿岁?”
白卿淮回过神,勉强提起一个笑来:“嗯,叶姐姐。”
“你怎么了?”叶鸢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的。”白卿淮摇摇头,心中存了些试探转移话题道,“叶姐姐,前日我进宫时领了皇命,不出五日就要南下了。”
叶鸢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这样大的事阿岁居然才讲出来。“要去多久啊?”
“入冬离开,顺利的话最快也要过年时回来。”白卿淮说着,眼睛却努力地捕捉着叶鸢面部的变化。
叶鸢是做好了疏远白卿淮的准备,可她以为她能够控制着慢慢地与白卿淮不要太亲密,没想到突然就要面临着长时间的分别。
即使还没反应过来,潜意识却也已经替她想好了回答:“要去好久啊。之后五日我都上职,怕是不能送你了。提前祝你此行顺利,平安归来。”
白卿淮看着叶鸢除去最初的一瞬怔愣,便没了什么旁的反应。他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难过,像是深秋的夜里兜头泼了一瓢冷水,随着冷风周身都起着鸡皮疙瘩。
压抑了许久的渴盼,像是被这一瓢冷水激起了满腔的冲动。白卿淮捏着那股冲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说道:“叶姐姐,我此去一来一回大概要用上三个月的时间,你……会想我吗?”
说完这话他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连忙又补上一句:“我会给你写信的!”
叶鸢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白卿淮的问题明明是很正常的问题,可就像是戳中了某个穴位一般,直叫她心虚。
叶鸢扯起一个惯常用的笑容来,“当然会想,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白卿淮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对叶姐姐的笑容最熟悉不过了。无论是开心时活泼明媚的笑,还是同人过招前自信张扬的笑,叶姐姐从心底笑开时,眼睛里会闪烁着动人的光彩。而叶姐姐现在的笑意不达眼底,同她敷衍盛青云这样的人一样,不过是礼貌罢了。
白卿淮撩开车窗的帘子,如今白昼变得短了,瞧着路边的景色,怕是到了城中时也快要宵禁了。白卿淮松开手中的帘子,觉得似乎身上心里都满是痒意。就像是与友人相约要去游玩最后却只能被长辈关在书房读书的小孩子,心中惦念的一切都触不到摸不着,只剩下满心的焦急。
眼瞧着马车就要到了城内。今日一别,再见时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若是叶姐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厌恶了自己,那如今的相处只怕是最后的温柔罢了。到了能再相见时,叶姐姐要疏远自己便更加的顺理成章了。
马车遇到一处坑洼,车身颠簸得突然,吓了叶鸢二人一跳。似是这一下的打扰给了白卿淮酝酿许久的勇气打开了一个破口,马车恢复到平稳的状态,白卿淮抬起头看着叶鸢,眸中荡着化不开的情绪,郑重地说道。
“叶姐姐,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