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概那个少年还要再经历些曲折,才能触及他穷尽一生都想要攀得的天光。


    叶鸢猛然睁圆了眼睛又迅速控制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但是白卿淮还是捕捉到了叶鸢这一瞬间的惊愕。


    白卿淮鼓足勇气再次重复道:“我喜欢叶姐姐的。是每一次同叶姐姐相处在一起都不愿意分开的那种喜欢。”


    叶鸢听清楚了。这在她耳朵里似是毫无来由的一句话, 在白卿淮的心中已经是默念过千百次却不敢说出口的。


    叶鸢不可抑制地觉得欢喜,像是四肢中的血液都流入心口,在这一瞬间迸发而出,流入百骸, 霎时间春暖花开。


    阿岁是喜欢自己的。


    叶鸢在心中想着,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叶鸢抿了抿唇, 即便欢喜她也还是清醒的。两情相悦同终成眷属之间还隔着那样宽广的一条银河,她的身份还保密着,白卿淮手中所握权柄就注定了他不会是大殷朝公主的驸马。


    叶鸢张了张嘴, 脑海中组织着拒绝的话语。可是如何说得出口呢?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正坐在自己的面前,言语温柔而又郑重地对自己表达着心意。


    白卿淮紧张地看着叶鸢的反应。他期待着叶鸢的回应,却又为此而忐忑不安。他像是孤身一人闯入了一片茫茫的荒原,茫然四顾, 却不知在哪里才能收获自己渴盼的珍宝。


    他看着叶鸢张开了嘴要说些什么, 突然紧张得打断道:“叶姐姐先别说话!”


    叶鸢的视线对上白卿淮的双眼。她看得见面前少年的紧张, 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好像盛着漫天的星辰,可仔细看过去,不过是自始至终装着她一个人罢了。


    白卿淮被叶鸢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垂下头,又担心这样对着叶鸢不够礼貌, 在面上又挂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叶姐姐说过的,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其实在榆城的时候, 我就已经对叶姐姐心动了。”白卿淮的小拇指轻轻勾了勾车厢的软垫,“很卑鄙吧,那个时候明明受了叶姐姐莫大的恩惠, 甚至还不了解叶姐姐的生活,却已经在心中想着若是能带叶姐姐回京城的生活了。”


    “在南境的三年, 只要无事可做就会想着什么时候还能与叶姐姐重逢。我怕再相遇时叶姐姐已经嫁了旁人,更怕再也见不到叶姐姐。”白卿淮的手攥紧,像是发泄着心中的紧张。


    白卿淮余光看了看叶鸢,心里又为了自己所说的话而紧张,解释道:“我没有想过不要叶姐姐嫁人,我只是觉得叶姐姐若是嫁人了,我能见到叶姐姐的机会就更少了。是我太过自私了些。”


    叶鸢想要反驳:“不……”不算自私的。


    可是话被白卿淮打断,没能说得完整。白卿淮只顾着说下去,根本不敢听叶鸢会回应什么。“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向二叔偷偷打听到了叶姐姐要回京的消息,提前打点了在锦南的事务,在京城谋了职务。仰仗皇恩眷顾,才得了如今与叶姐姐重逢的机会。”


    “我知晓叶姐姐并无此意,我能够与叶姐姐常常共处也不过是在榆城时得了叶姐姐一些怜惜罢了。”本就是突然的冲动叫他临时起意说了这许多,越说下去越觉得沮丧。自己本就是叶姐姐从乞丐堆里刨出来的人,居然还对她有着非分之想,着实是无耻了些。


    “只是有的话再不说出来,”白卿淮面上挂着的淡笑都有些维持不住了,“我怕若是我此行去的时间长些,回来便没有机会说了。”


    叶鸢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酸酸胀胀的,自己暗暗的心意在未曾设想的时间地点得到了回应,可面前认真表达着心意的人,却不会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


    那些曾经在细枝末节处产生的疑问,如今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回京时守城士兵的殷勤对待,在京城与阿岁的数次偶遇,以及同自己的职务有着交集的禁军统领之位,一切都是在自己不知道时,阿岁暗自做的努力。又或许,还有更多她未曾留意的事。


    叶鸢闭了闭眼,心头从最开始胀满的暖意变得只剩下一片寒凉。自己怎么偏生是个皇室的公主呢?做公主的驸马已是禁锢,若是日后自己当真要继承大统呢?难道要阿岁这样的少年将军安心地被圈在后宫之中,每日只盼着自己来看看他不成?


    天意弄人,最初的欣喜变成无力的失望,叶鸢只觉得要被逼疯。


    她太知道白卿淮能够成为这样一位少年将军,这一路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了。即使白明酌口中叶鸢自己已经是极好的学武苗子,况且白明酌对自己要求也不算太高,可自己从幼时起仍要常常每日早晚苦练上几个时辰。平日里还要学习兵法诗书,医术更是要潜心研究。最终也不过是十五岁了武艺才算小有所成,能够出来历练一番。


    而白卿淮呢?男孩在练武时总是不像女孩子那般会受到师父的一些心软的优待。况且他同自己不一样,自己耍了些小聪明,靠着武艺,蛮不讲理的在军中得了一席之地,而白卿淮则是真真正正从普通士兵做起的。十一岁随军,十三岁已是骠骑校尉,十六岁有了将军的头衔,如今十七岁当上了禁军统领。一切都是白卿淮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换来的。


    若是未来自己恢复了身份,不管不顾的同白卿淮成亲,将他的所有努力和成绩都付诸东流,那才真真正正是造了孽啊。


    思绪万千,不过一瞬。


    叶鸢也没有想到,前日还在烦恼有了心上人的自己,今日却要面对拒绝心上人的告白这样的难题。


    叶鸢看着白卿淮,只觉得眼眶都酸软起来,她伸手扯了扯白卿淮衣袖上的褶皱,细细地将那衣褶抻平,温柔地轻声说道:“阿岁啊……”


    白卿淮一动未动,像是等待着一场注定不会如愿的审判。仅仅是叶姐姐这样一声温柔地轻唤,就已经足够让他心尖一颤。即使是早就做好了叶姐姐不接受的准备,可是到了这一刻自己仍是在心中存着些希冀,会在心中暗暗地想着,若是叶姐姐愿意接受自己该会有多好。


    叶鸢仍然记得,初遇时的阿岁已经落魄如斯,却仍不愿意编一个假名字来哄骗自己。她不想对阿岁撒谎,也不想把自己本就存在的心意说成是无,平白糟蹋了自己的心意不说,也对不起阿岁这样一番情谊。


    叶鸢勉强地笑了笑,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把白卿淮吓跑一般:“我们阿岁是这天下顶好的少年,无论心中想带着谁回到京城都不能说成是卑鄙。”


    白卿淮听了这话心中便是一跳,似乎悬在头顶的闸刀离着自己近了些,即便这样,他仍在期盼那闸刀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这京城里的男子,没什么人能比得上我们阿岁的。”叶鸢其实在京中不认识什么人,对京城中权贵的了解大多都来自于听说,可她仍有这个自信,阿岁已是再好不过的,旁人又如何能与之相比。


    “等到以后呀,阿岁一定会娶一位心仪的姑娘。”白卿淮听了这话只觉得喉间一紧,似是什么东西哽在了嗓子里,“今儿是十月十一,也许用不了多久,两年以后我就能见到阿岁大婚啦。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会为那位姑娘添妆,看看是哪位小娘子能得了我们阿岁的青睐。”


    白卿淮没做声,只有不断抖动的睫毛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到底是被叶姐姐拒绝了。


    紧张过后的失望带来的只有身上莫名的瘫软无力。白卿淮盯着叶鸢的衣摆,他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好似身子有千斤重,浑身上下被抽干了精力,就连抬起眼帘对着叶姐姐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


    叶鸢说着话也难过了起来。她只是简单地想一想阿岁未来同旁的漂亮姑娘大婚的场景都觉得心碎,也不知为什么倒是强逼着自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也不知这强装着不在意的话语,是想骗过阿岁,还是想骗过自己。


    叶鸢停顿了一下,她好像被一口气堵着,似是难过从心中涌了上来,连吞咽口水都要格外用些力气。


    “阿岁不要觉得难过。”叶鸢自嘲般地笑笑,“是我没有同阿岁在一起的福气罢了。你和我……”


    “不是的,是我不够好。”白卿淮的声音有些沙哑。即使是这种情况下,白卿淮也不愿意听到叶鸢说自己有什么不好。若是不能得到叶姐姐的喜爱,那本就是自己还不够好,如何能怪到叶姐姐头上来。


    叶鸢摆了摆手,“阿岁已经足够好了。只是你与我同是大殷的将军,本就不适合在一起。若是你我成亲,各方势力盯着不说,只怕是皇上都不会应允的。”


    叶鸢努力讲着道理,期待着白卿淮能够自己想开些,“你不要自责,这些都不是阿岁的问题,阿岁你已经足够好了,”叶鸢强压着心中的难过说着,“是我们两个不够合适而已。”


    白卿淮木然地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叶鸢的衣角,似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只要是叶姐姐说的,自己都会有所回应。


    白卿淮没想到会看到叶鸢的衣摆上会落下一小滴泪珠。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叶鸢,下意识伸出手去碰触叶鸢的脸,又如同被针扎了一般马上收了回来。只好绽开了笑容安慰叶鸢道:“叶姐姐别哭啊,我没事的。和叶姐姐说过了,我也就心安了。”


    叶鸢愣了一下,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似乎像是有水珠滑落留下的水渍。自己居然落泪了吗?


    也许多年以后白卿淮才会明白,这小小的一滴泪珠里面不只是对他的心疼,还有着对两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无奈。


    白卿淮对叶鸢笑着,那曾经惹得自己喜爱无比的笑容,如今刺得叶鸢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大概那个少年还要再经历些曲折,才能触及他穷尽一生都想要攀得的天光。


    第42章  人家叶姑娘是你一个人的姐姐,旁人叫不得的。


    外面传来敲窗的声音, 贺子石有些不耐烦地开门,也不知又是哪个院的小鬼头跑来敲他这个大哥的窗户。


    “哎呦我说谁啊?”贺子石一边开着门一边念叨着,“咱能不能别总大晚上的来折腾你们……”


    贺子石打开门愣了一下,门前站着的人他完全意想不到:“白卿淮?”


    白卿淮整个人略带颓废地站在贺子石的门前, 贺子石也说不上哪不对, 可看着这个人就是和平日里不一样。


    “我说少爷您这是唱的哪出啊?”贺子石摸不着头脑, “您这大晚上的翻进我家来也不当人啊,我家护卫是白请的不是?”


    白卿淮表情未变,声音沙哑:“陪我喝点酒。”


    “你?喝酒?”贺子石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上次你同我喝酒得有个五六年了吧?你今日是怎么了?我上哪给你变出一坛子酒来?”


    “上我那里去。”白卿淮揉了揉额角说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贺子石嘴上说着不愿的话,人倒是顺从地回了屋内熄了灯,出了房门,“麻烦白统领带个路吧, 都好几年不干这偷偷摸摸的事了, 现下城内守卫几时巡守我是一概不知。”


    “你这是怎么了?”贺子石坐在白卿淮的院子里, 自如地接过酒坛给两个人都满上,白卿淮回了将军府就去厨房里取了些小菜来,贺子石这般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倒也惬意。


    白卿淮端起酒盅,闷闷地喝了一杯, 摇了摇头:“心里有些憋闷。”


    “发生什么了?”贺子石夹小菜的手顿了顿,还是把筷子放了下来, 给白卿淮的杯中满上,“这可是你回了京城的这不到三个月里第二次来找我,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怕是您贵人事忙,也想不起来我。”


    院中打了一盏灯笼, 灯火昏黄下,贺子石瞧着白卿淮像是眼圈有些泛红,可朦朦胧胧地瞧着,看得并不真切。白卿淮提起些气力说道:“被她拒绝了。”


    “她?谁?”贺子石瞪圆了眼睛,“你在南境那时写信给我说的那个姐姐?”


    白卿淮有些不满地睨了贺子石一眼,伸出手推了推贺子石的酒杯:“你别在那姐姐姐姐的,你又不认识,叫什么姐姐呢?”


    “哎呦少爷,”贺子石接过酒杯又夸张地放下,“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贺子石,”贺子石拍了拍胸脯,“比你还小上半年多,你能叫得姐姐,我怎么叫不得啊?”


    贺子石话音刚落,目光接触到白卿淮不善的眼神,连忙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人家叶姑娘是你一个人的姐姐,旁人叫不得的。”


    贺子石本是揶揄白卿淮,心中想的是最好逗得白卿淮急得直跳脚才好,却没想到白卿淮听了这话,反而满足地直了直身子,伸出筷子夹起小菜来。


    贺子石目瞪口呆道:“不是吧你,就这点出息?!”


    白卿淮发出一声嗤笑:“要出息有什么用?”


    贺子石瞧着白卿淮难过的样子,一时间也收了那副调笑的面孔:“你找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没有,”白卿淮叹了口气,又饮了一杯,“我当面表达了一下心意而已。”


    “真的会有姑娘拒绝你啊?”贺子石下意识问道,“我还以为白少将军的名头在姑娘们之间已经无敌了呢。”


    白卿淮听了这话,脑海中不知怎么又浮现出了叶鸢说要为他将来娶的娘子添妆的话来,苦笑道:“哪有什么别的姑娘?我根本也不认识几位姑娘,你可别在外面乱说。”


    贺子石举杯和白卿淮碰了碰,“就连我家里都已经在一年前张罗着给我议亲了。这么些年你也没有个看中的姑娘,我当真以为你同你二叔一般清心寡欲呢。原来不过是没开窍罢了。”贺子石说完这话顿了顿,“等等,不对啊。你如何能当面对那叶姑娘诉衷肠?那叶姑娘也在京城?”


    白卿淮面色古怪地看着贺子石,贺子石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用手指蹭了蹭下巴:“不是吧?真的在京城?这么重要的人物你都不带兄弟见一见?”


    白卿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啊?”贺子石一脸茫然,“人家是个姑娘,闺阁之中的事,我上哪里知道去?”


    “她最近不是在京城很有名气嘛?”白卿淮话语之下是掩盖不住的酸意,“大殷朝第一位女将军,这些你没听说过吗?”


    “你是说,在榆城救了你的那位叶姑娘,就是两个月前调入京城的叶将军?”贺子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怎么完全都没同我讲过?”


    “可能是忘了吧。”白卿淮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你也没问过啊。”


    “你这小子!”贺子石一时失语,要不是看着白卿淮正伤心难过,他真的想揍他一顿,“这我怎么问?!”


    毕竟也打不过,他伤不伤心自己不也都是得忍着。


    “只是你在信中描述的叶姑娘可是和传闻大不相同啊。”贺子石用筷子无聊地戳着小菜,“我父亲向来都很关注你的动向,我也从没听说你和这位新晋的叶将军走得近啊?我父亲甚至以为这位叶将军是丞相一派的人物。”


    “那就别同伯父说了。”白卿淮这时已经能感受出几分酒意,“何甘平蓄意拉拢,将计就计罢了。”


    贺子石只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听到的新鲜事太多,一时之间难以消化,长舒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我倒也不觉得你被拒绝是什么奇怪的事了。真想看看啊,也不知道这位让白少将军开了窍的叶将军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白卿淮笑着骂了贺子石一句,“还轮不到你看。”


    “白少将军当真小气得紧,”贺子石一边倒酒一边揶揄道,“自己还没娶到手,就已经防着旁人看了。”


    白卿淮笑着笑着只觉得那股子伤心哽在胸腔中,赶也赶不走的郁结之气萦绕在周身。在被叶姐姐拒绝的刹那的难过沉淀下去,返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憋闷。


    两个人喝着酒,聊着过往。


    白卿淮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诉说的人,零零碎碎地聊着榆城,聊着南境。一杯接着一杯,像是生怕自己不醉一般,终于把自己喝上了头。


    贺子石本就无意于喝酒,瞧着白卿淮逐渐安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白卿淮在自己这些幼时的玩伴中是酒品最好的。年少时一帮小伙子聚在一起喝酒,旁的少年喝高了都开始说着胡话高声唱曲,或是吐得满地惹得人厌烦,只有白卿淮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瞧着众人,不声不响的,像是被点了什么穴位一般——这些都是贺子石听自己母亲说起的,各家夫人前去领孩子时,都夸赞白卿淮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白将军的沉稳之风,而贺子石则是说着胡话的其中一员,回了贺府也没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贺子石简单收了收桌案上的残局,心下也有些难过。自己这好友自幼时起就是天之骄子,在京城的少年中本是样样出挑的。


    旁人不知道他三年前经历了什么,可他是有些了解的。在又聋又瞎的状态下被救下,真不知这小子吃了多少苦。


    他多少是能理解白卿淮的,人遭逢巨大的打击,没有一个念想是活不下去去的。还好那位叶姑娘让这傻小子开了窍,在救了他一命的同时让他能够活下去。


    贺子石正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将白卿淮送回房中,却见白卿淮站了起来。贺子石用上了带着些诱导的语气说道:“喝得差不多了,该回房休息了。”


    白卿淮摇了摇头,转过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诶你干什么去啊?”贺子石放下手中东西追了上去。


    “找叶姐姐。”白卿淮话语间带着几分迷蒙。


    贺子石听了这话有些急了,“我的少爷哦,你可行行好吧,这大半夜的你叶姐姐早就歇息了。”


    白卿淮似是没听见一般,仍是自顾自地走着。贺子石匆忙之间上手去抓白卿淮的肩膀,没成想白卿淮本能地以手为刃,朝着他的方向就是一记劈砍。还好贺子石也是会功夫的,匆忙之间躲了开去。他知晓刚刚这手刀白卿淮连三成力都没用上,但仍然不敢再上手阻拦,谁知道醉了酒的人能不能一直都控制好自己的武功啊!


    贺子石眼瞧着白卿淮身法自如地翻过了将军府的院墙,又在街边躲过了巡守的士兵,走了不近的一段路,翻了院墙到了一座小宅子前。


    贺子石看着白卿淮这一路操作真称得上是瞠目结舌。要不是他对白卿淮有一定的了解,怕是真的要以为他是借酒装疯,就是为了在深夜混进叶姑娘家罢了。


    叶鸢这一夜也没能睡好。术七有事不在,她也没有个说话的人,只能把情绪放在心中,翻来覆去打着滚,最后囫囵着吞下去,在夜里慢慢平复。


    睡着了也并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半梦半醒间听着似乎有猫挠门的声音。本想着许是听错了,不想从床上起来,却不想这声音虽然微弱,却一直持续着。


    叶鸢清醒了几分,下了床扯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抓了枕头下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少年,瞧着穿戴不俗,应是京城的哪家公子。那位公子尴尬地朝着叶鸢笑笑,朝着前方向下指了指。


    叶鸢低头看下去,顿时更加清醒了几分。


    “阿岁?”


    第43章  “乖,阿岁听话。”


    叶鸢没想到下午刚刚见过的少年此刻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前。虽然觉得有些不应当, 但是实话说,见到阿岁的那一刻,她当真觉得有些欢喜。


    即使心中知道他们二人不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感情终究是控制不住的。嘴上说着的是给旁人听的, 心里想着的是什么终究还是只有自己知道。


    叶鸢轻声唤着白卿淮。


    白卿淮蹲坐在叶鸢房门前的台阶上, 明明是个有些高大的少年, 却在台阶那里缩成一团,看上去乖乖巧巧。听到叶鸢喊他的名字,也不说话, 只是仰起头来看着叶鸢,似是有些茫然,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温柔。


    叶鸢吸了吸鼻子,“怎么这么大的酒气啊?”


    叶鸢说完便也反应了过来, 随即叹了口气, 自己心中难过, 想来阿岁心中苦闷更甚,喝些酒也就不奇怪了。


    叶鸢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白卿淮的背,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公子礼貌地笑了笑:“公子是陪着他过来的吧?敢问公子姓名?”


    贺子石眼前一亮。他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姑娘。若说是长相出众的小姐,京城中是不缺美人的。可面前这位叶姑娘, 不仅五官精致,眉眼间还带着些飒爽的英气, 同京城中娇艳温婉的贵女们瞧上去是大不相同的。


    “在下贺子石,”贺子石收了那副惯常用着的嘻嘻哈哈的面孔,正色道, “是卿淮的至交好友。”


    “贺公子。”叶鸢对着贺子石点了点头,神情中略带思索, “贺尚书是您……”


    “正是家父。”贺子石点点头。


    白卿淮的目光纹丝不动地盯在叶鸢的身上,就像是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叶鸢。


    叶鸢看了看白卿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顾及着贺子石还在场:“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看他的样子估计今夜就要在我家中宿下,我的副将今日不在,若是贺公子不嫌弃,不如在他的房间将就一晚?”


    贺子石连忙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麻烦叶将军了。”


    叶鸢听了这话笑了笑:“公子不必这般客气,唤我叶鸢就是。”


    贺子石哪里敢这样无礼,怎么说也要给兄弟的心上人留下个好印象才是,只得点头道:“叶姑娘。”


    叶鸢轻轻松开托着白卿淮后背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离得贺子石近了些:“贺公子应该也喝了些酒吧,这个时辰熬醒酒汤也来不及了,我去烧点热水,给你们冲些蜂蜜水喝。”


    贺子石连忙点头道:“谢谢叶姑娘,大半夜折腾你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叶鸢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来看了看白卿淮。白卿淮仍然蹲坐在原地没动,眼神有些迷离地一直看着叶鸢。叶鸢只觉得一颗心胀得满满的,似乎白天的难过都已经烟消云散。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叶鸢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怎么喝醉了酒以后会像一个小动物一样,一直盯着喜欢的人看。


    贺子石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对视有些尴尬,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叶鸢转回了身对着贺子石说道:“贺公子不如帮我把他扶进屋子里吧。”


    贺子石连忙点头回应道:“好的。”说完便上手扶着白卿淮,根据叶鸢的指示往屋内引。叶鸢有些不舍得一般,看了看两个人,转过身朝着厨房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鸢端着两碗蜂蜜水回来,惊讶地看见白卿淮仍然蹲坐在原地,只是面对着的方向改为了朝着她回来的方向。叶鸢的视线对上白卿淮那湿漉漉的眼神,似乎能感受到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是见了糖的小孩子,眼神中满是珍视和渴望。


    叶鸢似乎觉得耳朵有些发热,她好像真的很难抵御阿岁醉酒后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的样子,那些悸动像是将要破土而出,再也掩盖不住。


    原来自己这般喜欢阿岁。


    阿岁醉酒却一心想要寻自己,自己居然这般开心。


    叶鸢轻轻咳了一声,似是掩饰着什么一般,不再去看白卿淮,径直走向前,将手中的蜂蜜水递给了贺子石一碗:“怎么不进去?”


    贺子石道谢后接了过来,有些无奈道:“卿淮醉酒后的酒品是极好的,不吵也不闹,只是在这时候他若是有什么执念,是谁劝什么都听不到的。我刚刚想扶着他到屋子里去,但是他雷打不动地坐在这里,我也劝不动他。”


    叶鸢脸上隐隐地露出些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摇头。贺子石心中有些焦急,只觉得白卿淮如今的样子着实让人没眼看。自己兄弟刚被心上人拒绝,就跑到人家家里来了这么一出。


    这么一来,白卿淮还能有机会吗?


    叶鸢看着贺子石喝了那一碗蜂蜜水,接过来把碗放到了一旁,听到贺子石说道:“叶姑娘,平日里卿淮不是这样的,他这人本不是软弱的性子,许是今日酒喝得多了,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贺子石在心中暗暗叹气,姑娘们总是喜欢有担当有男子气概的男人,自己这般说也都是实话,应该是能帮白卿淮找补回来的吧。


    叶鸢抿抿唇,对着贺子石点点头,浅浅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说罢蹲了下来,将手中的蜂蜜水靠近白卿淮的唇边,轻声说着:“阿岁,把这碗蜂蜜水喝了吧,不然今夜宿醉,明日晨起时是要头痛的。”说着话轻轻把碗沿往白卿淮口中推了推,白卿淮乖乖地将双唇微微张开,就着叶鸢的手将那一碗蜂蜜水喝得干干净净。


    贺子石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叶鸢,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小子是故意的吧?怎么自己劝他进屋,说遍了好话他一句都听不见,这会儿叶姑娘要他喝蜂蜜水,他倒是喝得痛快。


    叶鸢起身把手中的瓷碗同之前那一只摞在了一起,看着贺子石面上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笑着解释道:“许是之前在榆城做惯了这类事,他保持着这习惯,也就能接受得快些。”


    叶鸢知晓既是白卿淮在难过时愿意一同喝酒的好友,大概对自己是有些了解的,也就多解释了些。贺子石听了之后点点头,他本以为是见色忘友的嘴脸露了出来,但听了叶鸢这一番解释,却也合情合理。


    叶鸢俯身轻轻使力,托着白卿淮的胳膊想要扶他起身,于是贺子石就看着自己无论怎么拽都没有反应的人,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是身子还有些不稳。叶鸢引着白卿淮的胳膊向内走着,嘴上说道:“贺公子帮我在另一侧扶着他吧。”


    贺子石还是第一次进女子闺房,几次开口想说,让白卿淮这一夜住在叶鸢房中是不是有些不妥。他看得分明,这屋内只有一张平日里叶鸢睡觉所用的单人大小的床,以及贴着单人床摆放的一张矮榻。


    叶鸢开口指挥道:“麻烦贺公子帮我把阿岁扶到床上来吧。”


    贺子石皱了皱眉,那床上还铺着被子,眼瞧着便是叶鸢刚刚睡觉的地方,开口拒绝道:“叶姑娘不用把床让给他,他一个男人,皮糙肉厚的,在军中时什么地方没睡过,你把榻让给他就是了。”


    叶鸢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贺公子稍等一下。”


    随即到一旁的柜子中,抱了一床被子褥子铺到榻上。贺子石扶着白卿淮在榻上坐下,叶鸢打趣道:“贺公子这好友做得真是辛苦。”


    “可不是嘛,”贺子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双眉又微微蹙起,“让他睡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叶鸢挑了挑眉,指了指目光一直追着她的白卿淮:“也没有办法将他赶走”说完还对贺子石眨了眨眼睛,“贺公子应当不会多想的吧?”


    贺子石连忙摇了摇头,表忠心一般说道:“哪能呢?叶姑娘放心便是,我是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的。”


    叶鸢笑了笑,“贺公子是阿岁的至交好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辛苦贺公子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我副将的房间。”


    两个人刚走到门口,本是坐在榻上的白卿淮便站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和他们一起走出去。叶鸢连忙折回身来安抚,好声好气地对贺子石说:“贺公子先到外面等我一下吧,我马上就来。”


    贺子石也不想看自己兄弟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只觉得有些气闷,连声应了到门外去等。


    叶鸢轻轻向后推着白卿淮的肩膀,“阿岁,先坐下。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别着急。”叶鸢对上眼前的人有些懵懂的眼神,说完以后又把榻上的被子往白卿淮身上扯了扯,随手将他裹住,顾及着贺子石在门外,便在白卿淮耳边小声说:“乖,阿岁听话。”


    叶鸢见白卿淮又坐在榻上安静了下来,转身便要出门去。刚迈出去一步,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身后的白卿淮抓住。她回过神来耐心的把白卿淮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了下来,拍了拍白卿淮的肩膀,安抚道,“我马上就回来。”


    贺子石手中拿着叶鸢递给他的烛灯,简单整理一下,便住进了术七的屋子。贺子石脱了外衫,吹熄了灯火,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一晚上发生的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事啊?”


    随即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暗自疑惑,“这叶姑娘瞧着也不像是对他无意的样子,这小子怎么就会被拒绝呢?”


    第44章  少女顺着床沿探出头来,俯身在矮榻上的少年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叶鸢回到屋内时, 白卿淮仍老老实实地坐在榻上,从叶鸢进门开始目光便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叶鸢还未来得及为白卿淮听话地一动未动而欣喜,就注意到了他发红的眼眶和湿漉漉的双眼。


    叶鸢连忙关上房门走了过去,坐在了矮榻的边上, 用手轻轻拍着阿岁的后背:“这是怎么了?”


    白卿淮只是神情无辜地看着她, 目光里满是依恋。叶鸢见他没有反应, 便哄着他道:“我们躺下睡觉了好不好?”


    “不要我了。”话音刚落,叶鸢听到白卿淮小声说道。


    “什么?”叶鸢怀疑自己听错了。


    “叶姐姐不要我了。”此时的白卿淮就像是个小孩子,心里的执念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 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叶鸢不要他了而已。


    叶鸢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叶鸢轻声问道:“那刚刚阿岁是因为这件事在哭吗?”


    白卿淮有些呆滞,顿了顿才回道:“没有哭。”


    叶鸢点点头,阿岁说没哭,自己心中似乎还能好受一些。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着白卿淮:“叶姐姐怎么会不要阿岁?我们阿岁这么好, 她真是太坏了, 居然敢不要我们阿岁。”


    白卿淮的反应有些慢, 像是要在脑海中把听到的话再反复咀嚼一遍似的,慢慢皱起了眉:“不准你说叶姐姐,叶姐姐是最好的。”


    叶鸢听了这话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来。阿岁随随便便说出一句话来都叫她欢喜,像是把整个人都埋进刚晒过的棉被里, 心中柔软而温暖。叶鸢摇摇头,用手无意识地抚着被子上的纹路, “好好好,我不说啦,那我们睡觉好不好?”


    白卿淮低下头, 抿抿唇,有些委屈地说:“你刚刚不要我了。”


    叶鸢听了这话一愣, 缓了缓神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刚刚我出去了吗?那我不是又回来了嘛,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


    许是这句话太长了些,白卿淮似乎没能分辨出话里的含义,或是听懂了却仍然固执道:“不能不要我。”


    叶鸢只觉得刚刚往热水中冲入的蜂蜜其实没有被喝掉,而是直接冲到了她心里。她心里疯狂地产生着冲动,这么可爱的阿岁,这么喜欢她的阿岁,为什么她不能据为己有?对阿岁的那种喜欢在心中疯长,自己的感情在得到阿岁的回应时更是像得了谁的撑腰一般,在胸腔内更加肆无忌惮的蔓延。


    凭什么呢?叶鸢在心中对自己说,这不公平。自己得了心上人的回应,可阿岁却只能在心上人的拒绝中煎熬。


    叶鸢在心中和自己说,阿岁现下已经喝醉了,大胆一点也无妨。


    阿岁太苦了,让他在梦境中尝到些甜头也是好的。


    叶鸢轻声回应道:“好,不能不要你。”


    白卿淮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你说的。”


    叶鸢点点头,只觉得阿岁这时候太过于乖顺,有些傻傻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叶鸢在心中暗暗道了句抱歉,嘴上却是没饶过白卿淮:“我说的?我是谁啊?”


    白卿淮直了直身子,正了正神色。


    叶鸢能看出他故作认真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个少年看上去依旧有些茫然:“是叶姐姐。”


    叶鸢故作疑惑道:“我是叶姐姐?可是叶姐姐怎么会说叶姐姐不好呢?”


    白卿淮歪了歪头,大约是没能想得明白,顿了半晌摇了摇头:“叶姐姐好。”


    叶鸢闻言笑出声来。


    阿岁的身量偏高,平日里的禁军统领如今是这副模样,当真让叶鸢想把他藏起来。这样可爱的阿岁,怎么都是逗不够的。只是如今已是深夜,再耽搁下去,天色都将要泛白了。明日还要上职,总不能整夜都这样清醒着。


    叶鸢轻声哄着白卿淮:“阿岁可不可以躺下来呢?已经深夜了,真的该睡觉了。”


    白卿淮似是分辨了一下,目光有些依依不舍地从叶鸢身上移开,俯身褪去了鞋袜,然后乖乖地躺在了榻上。叶鸢瞧着白卿淮这般乖巧,满心都是不舍。


    叶鸢私心里真的不想要这一夜过去,和阿岁这样亲近的时光,怕是再难有了,想看到这样可爱的阿岁,更是没什么机会。一想到以后的日子,这样的阿岁就是别的姑娘的了,叶鸢叹了口气,羡慕的情绪在心中胀满。


    叶鸢伸手给白卿淮盖好被子,自己下了榻去,到床头附近的烛台上,准备将蜡烛熄了。叶鸢拿着遮烛火的盖子走到蜡烛旁边有一丝犹豫,回过头来看了看白卿淮。


    白卿淮听了叶鸢的话,整个人都躺着未曾动一下,可是眼神却追随着叶鸢到了烛台旁。


    叶鸢轻轻笑了一下,转回身来对着蜡烛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舍得将蜡烛熄灭——若是熄了蜡烛,这难得的一晚便不能再多看阿岁两眼了。她从旁边取了个遮光较好的灯罩,将整个烛台罩了起来。屋内灯光霎时间暗了下去,叶鸢在昏黄的烛火下走到了榻尾,双足轻点矮榻借力,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自己的床上。


    叶鸢躺在床上,侧过身去看白卿淮。那个醉着酒泛着傻的少年仍然紧紧盯着叶鸢看,似乎只要叶鸢不去制止,他就会一直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叶鸢小声说道:“别看了,睡觉了阿岁。”


    白卿淮眨了眨眼睛,像是刚刚想起来自己可以说话一样:“为什么你不要我?”


    叶鸢揉了揉额角,阿岁这样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惹人头痛。这孩子是不是一整晚只是想着自己不要他这件事了?


    叶鸢柔声道:“要阿岁的,怎么会不要阿岁呢?只是阿岁太好了,我只怕自己会把这么好的阿岁毁了。”


    叶鸢嘴上说着,心里也觉得伤感。她和阿岁难道不匹配吗?一位出身皇室另一位出身名门,二人武艺都不差,相貌上白卿淮将白明酌的美貌继承了个八九分,而自己的相貌也不算差,便是在官场也算得上旗鼓相当。两个人两情相悦,怎么偏偏不能在一起呢?


    这话太长了。听在白卿淮的耳朵里,只听得到“要阿岁”和“不要阿岁”。醉了酒变得有些呆的白卿淮格外的固执,话语中有些委屈,就好似叶鸢欺负了他似的,带着些控诉一般说道:“你捡了我的!”


    这样的话是平日里的白卿淮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清醒时的白卿淮生怕自己报答不了叶鸢的救命之恩,更不可能会将这恩情算作是两个人绑在一起的开始。可是如今喝醉了酒的白卿淮哪管得了这些,所有的道义与过往都变得模糊不清,落在他脑海中不过也只剩下了一件要紧事——不能让叶姐姐不要我。


    叶鸢心中的甜蜜落下去了些,酸涩卷土而来。


    这样的夜晚就像是偷来的一般,心上人躺在自己面前,虽未说什么情话,可是撒娇也好控诉也好,字字句句都是爱意。


    叶鸢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小声说道:“打个赌吧阿岁。若是等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仍然想同我成亲,那便不管什么驸马什么皇权,不管有没有名分,我都与你在一起。”


    叶鸢想得清楚。既然公主的驸马不能拥有权力,那到时便公主是公主,白少将军仍是白少将军,只要他们不娶也不嫁,便是谁都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的。


    名分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叶鸢在心中对自己说,只要他们两个人是一条心的,男未娶女未嫁,这大殷朝谁会敢来做这棒打鸳鸯的事。


    面前的少年也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没有听懂,仍然只是如同看不够一般,一直盯着叶鸢看个不停。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少年在矮榻上略微仰头瞧着床上的少女,眼中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深情。


    明明是极为温馨的场景,却要叶鸢几欲落下泪来。


    会有那么一天的。


    叶鸢在心里说着。


    我会尽快把事情了结,让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希望到了那天我们能一起赢了这个赌局。


    叶鸢伸出手轻轻拂过白卿淮的眼睛。白卿淮的睫毛颤抖着,轻轻扫过叶鸢的手心,隐隐有些发痒。叶鸢看着白卿淮的眼睛随着她的手拂过,闭上又睁开,无奈地笑了笑。


    叶鸢再次伸出手,虚虚地捂住阿岁的眼睛,“快闭上眼睛,要睡觉了阿岁。”叶鸢感受着手心里白卿淮睫毛的颤抖,没有将手移开。而是静静地用目光描绘着白卿淮的面容,似是这样就能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印在脑海里。


    既然是醉意编织出的梦境,那清醒的人不妨大胆一些。


    少女顺着床沿探出头来,俯身在矮榻上的少年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叶鸢向后坐回到床上,感受到白卿淮的睫毛不再抖动,收回了自己挡在他眼前的手。


    “睡吧,阿岁。”叶鸢听见自己说道。


    叶鸢侧过身对着白卿淮闭上了双眼,让情绪同精神一起沉寂下去。只是万物沉寂,爱意仍在这间屋子里汹涌到沸腾。


    第45章    贺子石醒来的时候太阳已是正当头。因着前一日喝多了酒,今日起得有些晚了。贺子石坐了起来,缓了缓神,突……


    贺子石醒来的时候太阳已是正当头。因着前一日喝多了酒, 今日起得有些晚了。贺子石坐了起来,缓了缓神,突然一拍大腿,“也不知道时香能不能沉住气, 可别把父亲母亲引到我院子里来了。”


    夜里被白卿淮唤起来得匆忙, 这时候醒了才想起还没同家里人通过气, 贺子石拍了拍自己的脸,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应该没什么事吧,出门的时候我好像是落了锁的……”


    贺子石整理了一下穿戴, 简单收拾一下床铺,朝着屋外走去。开门的瞬间从门缝中掉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厨房里温着小米粥, 还有两个煮鸡蛋, 你们两个睡醒了可以吃。”


    贺子石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叶鸢的体贴, 走到叶鸢的房间门口趴在门口听了听。没什么声音,白卿淮当是还没有醒。贺子石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总是睡在别人家里毕竟也不合适啊。


    白卿淮潜意识中便不愿意醒来。他似乎做了个美梦,这梦境美好到即使他知晓自己身处梦境, 仍旧愿意沉溺进去。


    “起床了卿淮。”贺子石敲了敲门见没什么反应,便推了门进了屋内将白卿淮摇醒。


    白卿淮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整个人还带着些迷蒙。“怎么样?酒醒了吗?”贺子石靠在一边等着他清醒过来,“白少将军这个警惕性可不行啊,下次可别喝这么多酒了。”


    白卿淮摇摇头, 声音里带着宿醉过后刚醒来的沙哑:“醒了。”随即转过头来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啊?”


    贺子石的表情有些奇怪, 犹豫了一下,略带揶揄道:“这是你叶姐姐的闺房。”


    白卿淮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身边的贺子石还在添油加醋道:“你昨晚就同你的叶姐姐在这一起睡了一整夜。”


    白卿淮闻言瞪了贺子石一眼:“别乱说话。”


    贺子石做了一个把嘴封上的动作,“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赶紧清醒清醒,叶姑娘给我们留了吃食,你收拾过后出来。”说罢就从屋子中走了出去。


    原本白卿淮还有些晨起的不清醒感,如今听了贺子石的话倒也吓得清醒了。意识逐渐回笼,面色也随着意识的回归而泛红。似乎……夜里那些记忆,也不全都来自于梦境。他住进了叶姐姐的房间是真实的,而梦中与叶姐姐亲吻的自己,却真的仅仅是梦罢了。


    白卿淮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虽然在记忆中已经不够清晰,但是那让自己脸红心跳的画面仍然有碎片在脑海中留存。仅仅是努力回忆一下,便觉得身下已经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反应。


    白卿淮在心中暗骂着自己“下流”,头痛地揉了揉后脑勺。自己怎么会醉了酒找到叶姐姐家里来?叶姐姐一定觉得很困扰吧,刚刚拒绝掉的人大半夜出现在自己家门口,醉醺醺的说着让人困扰的话。


    仅仅是想象一下白卿淮都觉得要把人逼疯,自己会不会说了些胡搅蛮缠的话,或是在夜里不小心说了些逾越的梦话,把一腔真情化作压力统统丢给了叶姐姐。


    白卿淮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啊,这样一来,叶姐姐更不会愿意再见自己一面了。他伸出手去抚了抚身侧比矮榻高上一些的那张床,似乎这样手掌上也能沾上些叶姐姐的气息。


    白卿淮麻木地理好衣衫,整理好矮榻上的铺盖,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从里侧那张床的枕面上拾起了几根发丝。他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收拢在掌心,放置在了随手携带的香囊中。


    白卿淮在心中说服自己,这是叶姐姐不会再要的东西,不算是偷的。随即又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也只是个叶姐姐不要的东西罢了。


    白卿淮心灰意冷地向房门外走去,眼瞧着便径直要出了宅子的门,却被贺子石在身后喊住:“你干嘛去?我刚刚不是同你讲了吗,叶姑娘还给我们留了吃食。”说着便走上前拉着白卿淮,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面上带了些难为情道,“你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个灶台,我不会用,你应该是会的吧。”


    白卿淮垂着头没说话,任由贺子石半拖半拽地到了厨房,强行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点点头道:“我会。”


    “你都醒了这么久了,怎么嗓子还在发哑。”贺子石皱了皱眉,把灶台前的位置让给了白卿淮。“那就交给你了,”说话间便往旁边一靠,做了甩手掌柜,“还是行军打仗能学到东西啊,我在家中几乎都未曾进过厨房。”


    白卿淮摇了摇头:“不是在军队中学的。”说着便打开了锅盖。


    锅里是有些浓稠的黄灿灿的小米粥。白卿淮看到这熟悉的小米粥,下意识将眼睛闭了起来,努力克制着不落下泪来。那时在榆城,自己大量吃着汤药,叶姐姐便会每日夜里泡上一碗小米,晨起时煮上,到了早上便连同馒头鸡蛋一起用了。后来自己恢复视力,叶姐姐有时有事出门起得早,便也会做上一锅小米粥,等着自己起来后热了吃。


    叶姐姐那时候对自己说,小米粥是补虚损开肠胃的东西,自己常常喝着汤药,喝些小米粥是有好处的。


    面前这锅粥的分量,瞧着便不是叶姐姐平日里一个人吃的量。定是夜里自己与贺子石醉醺醺的,叶姐姐怕他们喝多了酒伤了肠胃,便泡上了这些小米。


    白卿淮缓了缓心神,熟练地添柴烧火,在一旁的水缸中舀了浅浅的半瓢水加入粥锅,取了旁边的大木勺搅了搅。略微思索一下,便从灶旁的柜子中找到了一个布袋,从中取了两只白面馒头,贴着锅沿放了。


    贺子石瞧着白卿淮的一系列动作,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那旁边有馒头啊?叶姑娘只说了温了粥,粥里面有鸡蛋……”


    白卿淮叹了口气道:“她习惯煮小米粥的时候热馒头。”说着引着贺子石往外走,“你在桌边坐一会儿,马上便好了。”


    贺子石见白卿淮似乎也没什么谈话的欲望,便也安静地喝着手中的粥。最后还是白卿淮没忍住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我昨天……怎么找到这来的?”


    贺子石抬眼看了看他,笑出了声:“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做到的啊,都醉成那个样子了还能躲过巡守的士兵,找到这里来。这里离将军府可不算近。”


    白卿淮没有理会贺子石话语中的揶揄之意,似是有些气闷。顿了顿又带着些懊恼般小声问道:“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贺子石想了想,“没有,话也没说几句。只是你一直盯着叶姑娘看,我怎么拉你拽你你都不理会,单单只跟着叶姑娘走。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让你去了叶姑娘房中睡。”


    白卿淮听了这话只觉得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自己不是酒品好吗?怎么这般丢人……


    白卿淮埋怨道:“贺子石你行不行啊,你不是没醉吗!怎么不拦着我?”


    “哎呦少爷这话您就冤枉我了,”贺子石满脸写着冤枉两个字,“我拦得住吗?您那个功夫是我敢拦的吗?我就在将军府拽了一下你肩膀,好家伙你直接给了我一手刀!要不是小爷我躲得快,怕不是要被你砍坏了,现在还能在这稳稳当当坐着同你讲话?”


    白卿淮抓了抓自己外衫的衣角,内心从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慢慢归于了平静。已经变成最坏的状况了,被叶姐姐拒绝,又在被拒绝后的夜里跑到叶姐姐家里撒着酒疯,消磨掉她心中对自己的最后一点怜惜。


    还好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此行一去少说也要三个月,叶姐姐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时常出现在她眼前碍眼了。


    白卿淮攥紧手中的衣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掩去了心中的绝望,强作平静道:“快吃!吃完了咱俩还要从后面翻出去。”


    贺子石撇了撇嘴,手中扒着水煮蛋的壳道:“要说急我比你还急才是。你家又没有人管你,你这几日也不上职,你急什么啊!”


    叶鸢正思忖着怎样才能加快行动。白卿淮马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白家早一步安排了合适的人选,她与阿岁大概也就这样错过了。


    如今白卿淮已经向自己坦白了心意,自己虽然不方便回应,但既然心中也存了与他成亲的希望,也该做出些努力才是。虽然叶鸢还未成亲过,但是她明白,两个人仅仅是两情相悦是不够的,若是真的想要走下去,是要两个人一起为了未来而付出才是。


    叶鸢将手探入自己的怀中,用手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块金牌的花纹。那从未见过天日的牌子一直在叶鸢的怀中准备着,正如叶鸢那几乎无人知晓的身份一样,万事具备,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公之于众,给那些对殷朝大好江山虎视眈眈的人一个迎头痛击。


    第46章  他只是不想有人因为自己而误会了那样好的叶姐姐罢了。


    “你等什么呢?”贺子石懒散地叉开双腿, 坐在白卿淮院子中的石凳上,“我以为到了正午你怎么着也都该出发了,谁知道午饭都吃了许久,你怎么还在将军府啊。”


    白卿淮摇着头:“你急什么啊?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贺子石诧异地挑挑眉, 这可不像是白卿淮会说的话。自幼时起, 白卿淮一直都是京城权贵中的模范少年。夫子布置的课业必是最先完成的, 每日雷打不动的要练上几个时辰的武功,就连闲暇时间同他们这帮半大小子一同出游,行酒令耍牌都胜他人一筹。这样一个人突然反了性子, 连皇上交待的差事都怠慢了起来,当真让人觉得怪异。


    李泱在一旁笑嘻嘻地打着圆场:“贺公子别急呀,我们少将军此行时间又不短,比起外面, 自然是家中舒适些, 在家中多耽搁些也是应该的。”


    贺子石只觉得见了鬼了。这主仆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啊, 说的像模像样,实际上不用细想都知道全是些骗鬼的话。以前他白卿淮去南境一去就是一整年,怎么没见他在家中耽搁过。


    白卿淮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李泱一眼:“你又懂了?”


    李泱连忙摇摇头,讨好地笑了笑:“属下不敢。少将军说几时出发,我们便几时出发便是。”


    贺子石闻言坐得更加懒散了些, 长叹了一声道:“等吧,我就陪着你们两个在这等着。什么时候是吉时了您二位告知我一声。”


    白卿淮轻轻嗤笑了一声。他只觉得自己傻的可怜。叶姐姐本就不知为何有意疏远着自己, 而自己先是不管不顾地同叶姐姐表白了心意,又在夜里醉醺醺地闯入人家家中,扰了叶姐姐安眠不说, 还缠着人家同居同寝。真的糟糕透了,做了这些的自己, 凭什么还会觉得今日叶姐姐会到将军府来为自己送行。


    过了半晌,白卿淮拿出怀中那把匕首,放在手中轻轻把玩了几下,又放回了怀中。叶姐姐早已说了今日要上职不能送自己了,自己又在这里可怜巴巴地等些什么呢?若换了自己是叶姐姐,只会觉得自己这般做自作多情,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显得叶姐姐多么绝情一般。


    白卿淮思及此处站起了身,“走吧,套马出城。”


    贺子石调笑道:“怎么,卿淮你吉时到了?”


    白卿淮笑了笑胡扯着应道:“差不多吧,算是到了。”


    贺子石一路送着白卿淮和李泱两个人出了京城。白卿淮停了马站在城门前像城内望了望,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苦笑,转过身来同贺子石道了别:“走了。”


    贺子石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平安。”


    出了城外,白卿淮站在一旁等着李泱将刚刚给守卫看过的路引收入行囊中。犹豫了一下,做出一副不经意间随便问问的模样:“你刚才以为我在等什么?”


    李泱手中正忙着整理文书,闻言抬头看了看白卿淮,带着些“这能说吗”的迟疑说道:“您不是在等叶将军为您送行吗?”说完低下头将整理好的文书放入行囊中收好,“叶将军也真是的,怎么不来送送……”


    白卿淮打断道:“我不是在等叶将军。她今日当值,前几日已经同我道过别了。”说完别勒了缰绳,调转马头,“既收好了便快跟上吧。”


    李泱摸不着头脑,他想不通自家少将军怎么突然问这个,更想不出除了等那位少将军的心上人,他还能等些什么。最终只得莫名其妙地应了句:“是!”便策马跟了上去。


    白卿淮抓着缰绳,感受着身边呼啸而过的风,抿紧了双唇。他知道自己说这几句话多少有些刻意,但他只是不想有人因为自己而误会了那样好的叶姐姐罢了。


    叶鸢第一次在城主府因为职务而这般烦躁。


    从白卿淮醉酒那日起,她的心态就变了。她不再想把阿岁推开,她不想因为尚未发生的事就直接下了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定论。明明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即使到最后真的不能在一起,也要努力过付出过之后才能心甘情愿地放弃才是。


    叶鸢心中是有些后悔的。那日她早早地便同白卿淮说了不能为他送行,如今心思转变了,便想着今日尽可能抽出时间来,偷偷跑到将军府同阿岁道个别。


    近几日本就繁忙些,叶鸢一早便到了城主府,着手处理着当日的事务。在距离正午还有许久时,叶鸢正准备收拾东西溜去将军府,没成想盛青云敲了门进了她的屋子。


    叶鸢在盛青云进来的一瞬间便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这位大人,可真是有些克她。平日里两个人也只有上职下职时打个招呼,怎么偏偏就在今日她想要摸鱼的时候他要跑来说些有的没的啊!


    即使心下不愿,面上仍保持着有礼:“盛大人。”


    “叶将军。”盛青云微笑着,轻轻关上了叶鸢的房门。“近来已是许久未曾同叶将军好好说些话了,叶将军最近如何啊?”


    叶鸢听了这话似乎觉得眼前一黑。盛大人您没事吧!怎么会大白天跑来自己这里就是为了叙个旧啊!


    叶鸢强压着心中的暴躁,耐心而礼貌地回应盛青云:“承蒙盛大人关怀,在下自然是一如往昔。”


    叶鸢邀请着盛青云坐下,泡了茶招待着。在同叶鸢寒暄了许久后,甚至在叶鸢已经认命,自己今日是没法同阿岁道别了的时候,盛青云终于委婉地切入了正题。


    “叶将军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盛青云笑眯眯地说,“不知道叶将军有没有心仪的人选啊?”


    叶鸢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有些看不明白,盛青云这是以长辈自居还是只是以同僚的身份打探打探。只是打着太极说道:“毕竟我刚刚到京城定居,资历尚浅,都没接触过什么人,何来心仪人选之说啊。”


    盛青云只是笑着:“资历浅不要紧,单凭叶将军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相貌能力都这般出众,定是有许多人家争相求娶的。”


    叶鸢挑了挑眉,笑着说道:“盛大人您看,您也说了,是争相求娶。可我如今的情形到底是同其他姑娘的情况有所分别,便是有人想娶我,也要掂量掂量旁的不是?”


    盛青云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了些,点点头道:“叶将军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是盛某狭隘了。”


    盛青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近日以来没有哪位公子同叶将军示好过吗?”


    叶鸢反应得极快,立马做出一副茫然而又惊讶的神情,实际上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什么?哈哈哈,盛大人说笑了,我在京城除了上职以及偶尔入宫上朝,几乎没去过什么地方,那有什么公子会与我相熟啊?”


    怎么会这么巧?阿岁同自己表白心意就在五日之前,盛青云为何会在今日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讲这种话?为何偏偏是阿岁出城的今日?


    叶鸢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已经产生了无数的疑问。盛青云这个人的存在本就让她捉摸不透,甚至分不清敌友,只能带着怀疑去努力揣测。


    “啊,”盛青云面上恰当好处地露出一个“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只是落在叶鸢眼中却多了几分刻意,“叶将军大可以多走动走动,很快就会遇到些同龄人可以多做交流的。”


    叶鸢听着这话觉得古怪,脑海中瞬时间就想出了十多种或许存在的阴谋又一一推翻。不可能的。自己几次与白卿淮同行都是私下里进行的,隐蔽到不能再隐蔽,盛青云若是能够知晓白卿淮向自己袒露了心意这件事,那贺子石与那日去庄子时的车夫二人中必有一人是盛青云的耳目。


    贺家同白家交好不是秘密,虽然贺家未表明过立场,但既然是白卿淮信任的好友,那便不可能是盛青云手中可用之人。至于车夫,那便更不可能了。叶鸢手下的人均是从小接受训练跟在她身边的,不是同她一起长大就是她的手下训练出来的。若是这人有半点不可信的地方,就绝对不会被派到叶鸢身旁来,这点自信叶鸢还是有的。


    也就是说,盛青云对她与白卿淮之间的事情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可是他兜这样大的一个圈子是为了什么?


    叶鸢想不通,而盛青云也没有留给她想通的机会。话题说到这,盛青云也就没继续聊些别的什么,而是盛情邀约叶鸢与他一同去饭堂用了午饭。


    叶鸢有些无奈又有些庆幸。还好之前同阿岁已经解释过今日要上职,不然今日无法为他送行,他怕是又该多想些什么了吧。


    叶鸢下职回到宅子,只觉得精疲力尽。怎么在京城任职打交道比在边疆练兵打战都要累些。叶鸢推着自己的房门,还未曾用力便觉得不对!


    术七还有两日才会回来,自己平日里出门之前虽说不会给房门落锁,但也会关得严严实实。叶鸢凝神一边细细感受着一边手上用力慢慢推着房门,在门开的一瞬间便闪身进了屋内,对着自己凝神探查好的方向试探着劈开一掌。


    那是个背对着叶鸢坐在屋中矮凳上的人,听到开门声接着掌风破空的声音也立马从矮凳上弹起,转过身来接了叶鸢一招,随即便向后躲着,不再接叶鸢紧跟而上的第二招,嘴里大声叫着:“我我我,主子是我啊您干嘛!”


    叶鸢听了那有些熟悉的女声,不再动作,那人也稳住了身形,叶鸢难以置信地瞧了过去:“水三?”


    第47章  “杀了吧。”


    叶鸢不解的问道:“水三你怎么会在京城?你不是在西境盯着晋西王那边的情报吗?”


    水三摇摇头, 伸手给叶鸢拉开一个矮凳,等叶鸢坐下后才回答道:“云姑娘传信给我,说主子在京城只有七哥伺候着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要我找个小姑娘过来伺候着。我左右一寻思, 还得是我啊, 我不就是小姑娘吗!”


    叶鸢有些头痛地说:“让你派一个小姑娘过来伺候着, 没说是派你过来啊。”


    “主子您这话说的,我水三比别的小姑娘差在哪啊!”水三撇撇嘴,“别的小姑娘能做的我都能做, 怎么就不能是我啊!”


    “不就是因为你能干才要你留在西境帮我盯着吗?”叶鸢叹了口气,“之后我若是恢复身份,身边需要自己人来做宫女的,你难道要留在京城一直做宫女吗?”


    “对啊, ”水三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主子留我在身边不好吗?我又能保护您, 回头帮您找云姑娘拿情报也方便,七哥也能轻松些。”


    水三瞧着叶鸢的表情没有缓和,马上接着道:“您放一百个心吧,我虽然早就不在营里,伺候人的功夫也不会忘的。”


    叶鸢有些不忍心。水三在外面为她管了几年的情报, 突然跑来同自己说要顶了下人的空缺,心中多少有些别扭。“那情报那边交给谁了?”


    “我这几年带了些徒弟, ”水三带着些骄傲的说,“如今我们可用的人多着呢,主子您不用担心这个。个顶个的都是好手, 再不济有时候青一他们还能盯着,不缺我一个。”


    叶鸢也无法再劝, 只是带着惋惜道:“你这是何苦呢?”


    “主子这您就不懂了。”水三眉飞色舞地说着,“我水三以后就是跟在主子身边的人,您不知道他们那帮人有多羡慕我。”


    水三带着些恳求的眼神看着叶鸢,即使叶鸢明知道水三不过是带着玩笑的意味有些做作地逗她开心,却还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差事。”


    水三听到叶鸢松口立马收敛了嬉笑的神色,“您放心吧,到时候就是您赶我走,我都跪下来求您留我。”


    叶鸢无奈地斜了她一眼,水三又重新笑了开来:“要是我给您跪下您都赶我走,那我给您磕一个。”


    叶鸢笑骂道:“两年不见,竟不知你跟他们都学了什么好东西。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没机会反悔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水三这一身短衣长裤的打扮,“明日让七哥带你到街市上买几条漂亮裙子,做侍女还是穿裙子瞧着合适些。”


    水三的脸立马苦了下来:“主子,属下两年不见您,竟不知您做了将军后杀人连刀剑都不用了!”


    叶鸢摇摇头,笑着说:“就这么定了,晚上我在旁边把另一侧的偏房给你收拾出来,就是小了点,你先忍一下,以后就好了。”


    水三笑了笑,“没事主子,也不用收拾偏房,按理说我应该在你屋里给您守夜才是。您这屋内不是有个矮榻嘛,我陪着您就是了。”


    叶鸢听了这话,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五日前那晚,白卿淮睡在自己屋内矮榻上的情形,耳根不知为何有些发热。叶鸢摇摇头,“还没到守那些规矩的时候,你就先在偏房住下吧。”


    叶鸢同水三闲聊了许久,吃过了晚饭便谈起了正事。叶鸢近几日正愁着如何能加快自己这边的行动,水三到了京城来虽然有些委屈了她,但其实也合了叶鸢的心思。


    “那五州知府查得如何了?”叶鸢的手指敲着木桌,不知思考着什么。


    “还未能查得详尽,但也能了解个大概。”水三手中拿着筷子的另一端,沾了杯子中的水,在桌上勾画着,“和主子所料相差不多,这五州知府任凭拿出哪一个来都不是铜墙铁壁,只要细查下去每个人都能揪出问题。”


    “那兴州知府尹乐湛是个狠人,”水三在桌子上描绘了大致的地形轮廓,在偏靠东面的位置上用力点了点,“五年前兴州下的亭阳镇闹洪灾,朝廷拨下的赈灾款不说是全部,也有大半被他吞了去。”


    “具体细节我们还在查实,但可以确定,这类的事在他身上只多不少。”水三冷笑了一下,“便是私吞款项也就罢了,他还暗自加了百姓的税收,这事做得这般明显,竟不知没有什么传闻,京城百官怕是无人知晓。”


    叶鸢点着桌子的手停滞了一瞬,怒意无法克制地从心头升起。朝局不稳,五年前大殷更是钱粮紧缺。她曾听胡将军讲过,皇上初登基那几年,便是赤鹰军中的粮草都时有短缺。那几年朝中能拨下赈灾款已属不易,能将其吞了大半……那尹乐湛真不知有没有心。


    “这不是摆明了,”叶鸢平静地说道,“有本事将这钱捂住的不是他,要看这钱最终进了谁的口袋中,才能知晓是谁遮住了这钱的来路。”


    叶鸢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怒意,淡淡道:“暗地里查查他给何甘平送过多少钱。看这个架势,何甘平怕是富得流油了吧。”


    有钱有权。倒是不知这位丞相大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成为皇上最大的威胁才舒心吗?叶鸢的双眉蹙起,她有时会想,何甘平同晋西王联手,何甘平根本坐不到那把龙椅上,那他要将皇上从那个位置上挤下来是图些什么呢?辅佐皇上和辅佐晋西王又有什么不同?


    “若是他有什么把柄叫何甘平拿住了,那就查出那个把柄来。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只让何甘平捏着,我们手中也要握住才是啊。”叶鸢勾了勾嘴角,“若是没什么把柄,只是单纯的依附于何甘平那就更好了。搜一搜他们两个勾结的证据,这人该向全天下人谢罪才是啊。”


    水三领了命,在木桌上继续勾勾画画,将其他四位知府的情况一一告知叶鸢。


    “襄州知府卞正业倒是不像尹乐湛那般做得明显。表面上看着是个好官,”水三皱了皱眉,“私底下收受过些小恩小惠,并无什么明显的大过错。”


    叶鸢点点头,“既是不清楚那就再仔细查一查。”


    水三点头应下。“青州那位知府许光远特别一些。”说话间水三也皱起了眉,“这位大人酷爱古玩字画。我们的人查探过他的府邸,他本人与家中瞧着是一副清廉的样子,只是这墙上与库房中堆满了字画古玩,加在一起只怕价值连城。”


    “我们的人还在查何甘平有没有给他送过些什么好东西,他有没有为何甘平做过什么差事。”


    叶鸢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桌面,闻言顿了顿:“他一个州知府,从四品的官位,哪来那么多钱买下一库房的字画。”


    水三尴尬地说道:“我们也查过,他这个人比较……忌讳比较少。他私下养了一批人,在各处倒斗。”


    “倒斗?”叶鸢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


    “就是挖别人家的坟偷人家的陪葬品。”水三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一般是挑着过去的大户人家的坟地,夜里偷偷行事。这事虽然未曾摆在明面上,但是在他府中倒也算不上秘密。”


    叶鸢听了这话点点头,手上动作未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水三也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叶鸢。


    过了半晌,叶鸢开口道:“其他两位呢?”


    水三在桌上又点了两个点,“这两位有着同样的特点,都是好色之人。”


    “泰州知府应邵常去逛逛花楼。他在当地最大的那间花楼常年包下了一间上房,只是情人不固定,玩的样式也花花。”水三轻蔑地笑了笑,“他家中有位百依百顺的夫人,不知是对他逛花楼这件事是不闻不问还是没什么办法,总之他算得上是毫无顾忌。”


    叶鸢挑眉看了看水三:“玩的样式也花花?”


    “啊。”水三面色垮了下来,自觉失言,“主子就知道他就如同地痞流氓一般便是了。”


    叶鸢在心中暗笑,面上瞧着像是仍是有些茫然。叶鸢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是还是能听懂话中含义的,只不过是想逗逗水三罢了。


    水三比叶鸢小上一些,出营的时候早,人也活泼。小时候水三拽着叶鸢要带她去逛花楼的时候,还是挨了白明酌一顿板子才歇了心思。


    水三想要将话题快些揭过去,继续说道:“桓州知府薛磐相比之下更是个禽兽。薛磐不止是好色,还喜欢虐打奸|杀。”


    叶鸢闻言瞳孔有一瞬的放大。水三瞧见叶鸢神色变化,认真道:“无论男女,从幼童至青年,只要是他看上的,无论是楼里的还是良家子,他都不忌讳。他手中的人命官司若是要细究,怕是都难以数清。这事在当地不是秘密,只怕是衙门以及镇县的官员都有参与,不然他如何敢这般肆无忌惮。”


    叶鸢心中一阵无力。一州知府,在当地便如土皇帝一般。大殷的官员竟有这么多的败类尸位素餐,作为一方父母官便是这般对待当地百姓的吗?不知是牲畜为了放任自己的兽行登到了高处,还是身居高位才助长了心中的兽性。奸|淫幼童,拐掠妇孺,何其讽刺。


    叶鸢咬了咬牙关,努力平复着情绪,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狠意,开口道:“杀了吧。”


    第48章  就当何余升是个一同办差事的同僚,一同做些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任务。


    叶鸢连日上职, 忙得连轴转,终于在休沐前一日把该做的事项都办妥了。叶鸢边走回家边揉着手腕,这几日被公事闹得连练剑的时间都变得极少。


    “主子,”水三在门口迎了迎叶鸢, 塞给她一个手炉, “今日有两张拜帖送到了府上。”


    叶鸢接过手炉, 有一阵的恍惚。如今水三在身边伺候着,自己倒真的被照顾得有了些官家小姐的感觉。她听着水三的话觉得好笑,自己这勉强凑出三间屋子的小宅子居然也称得上一声府上了。


    叶鸢也听过些风言风语, 大抵是说她堂堂从三品的将军,来了京城却只能在偏僻处挤着个小宅子,皇上甚至连个居处都不赐下,多半是不把她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将军放在眼中的。


    叶鸢心中觉得好笑, 倒也没怎么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是她通过白明酌知会的皇上, 不用给她赐下居处。不然等她恢复了身份, 宫里头自然要为她准备公主府,就算是提前赐了居处到时候也是要闲置的,倒不如免了这一遭,也省着她惹了眼叫京城中旁的乱七八糟的人盯着她不放。


    “是哪家送来的?”叶鸢在京中刚刚三个月,和京城中人几乎没什么来往, 什么人会主动跑来拜会她呢?


    “一个是丞相府上的何大公子,”水三眉毛拧了拧, “另一份拜帖没写上名头,主子您自己拆开来看吧。”


    “你拆了便是,”叶鸢拿起手边水三给她备好的热茶, 本来冰冷的指尖握着杯子有着些微的刺痛,一口下肚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暖意。入了冬后, 这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眼瞧着近几日怕是要降些雪来。“何余升给我递拜帖做什么?”


    “主子您自己拆了看吧,”水三笑嘻嘻地将两份拜帖递到叶鸢手中,“奴婢给您把发髻拆了,您好躲个闲松快松快。”


    叶鸢无奈地接过拜帖,自己拆了开来。自从水三接了给她做侍女这个活,人变得越发谨慎了起来。嘴里的自称从属下改为了奴婢,平日里伺候她也跟伺候着京城里其他姑娘没什么两样,以前从不穿的那些样式繁复的袄裙也上了身,即便叶鸢从不避讳她任何事,她也不会主动伸出手来探查,一切都只等着叶鸢给她布置了任务才做。


    给贵人做死士,要的是稳准狠。给大户人家做下人,要的是忠心。水三端着心中那杆秤,在自己死士的芯子上套上了一层奴婢的外壳。叶鸢知晓,她这不是怕自己对她有什么猜忌,只是时刻谨记着防着外人回头拿着下人的错处来挑主子的不是。


    “规矩做给外人看就是了。”叶鸢轻声说道,“只要与我相关的事你就不必避讳,免得将来事出紧急时,两眼摸黑,便是你想帮我都困难。”


    水三愣了一下。她守规矩是为了主子,若是主子觉得不舒服,那便改了这规矩便是,算不得什么。水三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只是该做的该说的,奴婢也要尽早习惯才是。”


    叶鸢见水三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便只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说。水三忙笑着问道:“主子快看看拜帖上说了什么?”


    叶鸢失笑,水三这是明着哄自己开心呢。


    “何甘平说,明日午时前来拜会,希望能约我共用午膳。”叶鸢眉毛皱起,“明日?这也太急了些。哪有人明日拜会,今日才递上拜帖来的。”


    这边水三已经拆了叶鸢的发髻,正一下一下地为叶鸢梳着头发。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主子与何甘平那大儿子很熟?”


    叶鸢正被水三梳着头,轻轻动了一下便歇了摇头的念头:“不熟。那何余升传闻中像是个老实的,多半是他爹在作妖。”


    叶鸢把何余升的拜帖放在一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白卿淮离京那日的情景。盛青云说的那位示好的公子……不会就是何余升吧?一旦思路打开了,那日盛青云絮絮叨叨聊的一切便有了头绪。


    叶鸢长出了一口气,原来还真的不过是碰巧,她还差点以为是盛青云真的神通广大,连白卿淮同自己之间的事都能摸清。如今想来,盛青云那一番要自己多出去走动走动的话,看似说者无心,实际上倒像是提醒。盛青云直白地提到叶鸢的婚事,但凡在此前的饭局上,叶鸢对何甘平有意撮合她与何余升的事有所察觉,听了他的那番话,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何余升。


    只是叶鸢那几日心思全都放在了白卿淮身上,尤其是那几日白卿淮恰好向她表达了心意的时候,偶然听见这些话,倒是让她想得左了。


    叶鸢右手拇指同食指并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手中的拜帖。这盛青云……看来倒也不完全是何甘平的人啊。


    叶鸢放任思绪天马行空地跑了半晌,拆开另一张拜帖,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她对着拜帖出神了许久,连什么时候水三停了手上动作都没察觉。水三不敢扰了叶鸢思考,只是轻轻把手中木梳放置在梳妆台上。只是这样一动作,叶鸢反到缓过心神来了,纤长的手指轻轻点按着眉心:“这第二张拜帖……是乐安公主送来的。”


    叶鸢听着敲门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的休沐日,做什么要去跟这个不相干的人去共进午膳啊。


    术七还没回来,水三打开了房门,见到外面的何甘平也不惊讶。水三心中对何余升没什么好感,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对着门口福了一礼:“何公子您来啦。我们将军在屋中已经等了一会了,您看您要不要进屋喝杯茶呢?”


    何甘平也有礼貌地对着水三颔首道:“我就不进去了,麻烦姑娘通传一声,在下想邀请将军去居安楼用些午膳。”


    叶鸢在屋中早已准备好了,只是碍着规矩礼法,还是要等水三通传一下比较合适。


    何余升剑眉星目,身材粗犷却不显得粗糙,若是扔进人堆中也是排的上号的模样。远处瞧着尽显公子贵气,只是不知为何,只要近距离同这人相处,用榆城话讲,叶鸢总觉得他身上逸散着些苟苟嗖嗖的气质。


    何余升有礼地对着叶鸢打招呼道:“叶将军。”只是这话虽礼数周全,可是这人却不曾正眼瞧他。


    若是换了旁人,叶鸢必定以为这人是存心怠慢。只是与何余升相处过一次,又听白卿淮讲过他的事,叶鸢倒也明白几分。这人不是特意使着坏要怠慢她,只是天性使然。


    叶鸢落落大方地回应道:“何公子。”


    何余升听了叶鸢的回答,低声说了句:“我们去居安楼用午膳可以吗?”


    叶鸢自然没什么异议,给自家酒楼送生意有什么好拒绝的,点头应和着。


    何余升得了回应转过身便沿着官道上走。虽然叶鸢能感受到他在刻意地同自己保持步伐一致,但是她心中仍然觉得惊奇,从她家中一直走到居安楼,这何余升竟真的一句话未曾同她讲过。


    为什么何家能养出这样一位嫡公子啊?何甘平生了孩子,即使是照着工具培养难道都不用心教养的吗!便是翻遍了全京城也找不出哪家权贵的公子能够沉默至此了吧。


    叶鸢在何余升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对自己的恶意,但也看不出何余升如何对自己亲近。若不是心中早就知道何甘平存了想要将她抬进府中做儿媳妇的心思,此时此刻她大概就要被何余升弄得一头雾水了。


    何余升在大堂寻了个靠近街边的座位,待叶鸢坐下后方才落了座。何余升闷闷道:“叶将军想吃些什么请随意点些来用。”


    叶鸢听着何余升这发布任务一般的语气,一时之间也有些哽住。叶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直白地讲出了心中的疑惑:“冒昧的问一下,何公子您是不是不太常和姑娘家讲话?”


    何余升听了这话,本还能正对着叶鸢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叶鸢能够清晰地瞧见他的耳朵正蔓延着红晕,瞧着眼神的方向对准了倒扣在桌上的青花茶杯,那专注程度活像是盯着那茶杯,那茶杯便会自己倒转过来,再自己蓄满一整杯的水来。


    就在叶鸢以为自己这问话不会得到回答了时,何余升突然出声应答道:“很少。”


    叶鸢本是不愿意同何甘平的儿子做上这样一场戏的。可对方是何余升这件事,反倒叫叶鸢放松了些许。对于何余升来说,接近自己赢得自己的好感是父亲布置下来的任务,说不定昨日匆忙递上这拜帖也不过是因为这任务催得紧急,只好立刻便着手去办。


    可是对叶鸢又如何不是呢?既然两个人都是完成任务,那叶鸢便自在得多了。就当何余升是个一同办差事的同僚,更何况这同僚虽说闷了些,但也算得上谦逊有礼。而这任务不外乎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等这阵子过去了就算是任务结束。这样想来,叶鸢对何余升愣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叶鸢自得其乐地吃着这顿饭,殊不知自己在这临街的位置上,用膳的情形能够被过往的人群轻轻松松尽收眼底。贺子石站在街边诧异地瞧着居安楼里埋头吃喝的两个人,连嘴巴都惊得微微张开了些:“叶姑娘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第49章  很快自己就要连叶姐姐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了吧。


    明明一切都在向前, 白卿淮却觉得时间仿佛倒退到了三年前。


    白卿淮和李泱花了十天的时间赶到了应西,一路上没有走官道,夜里甚至连客栈都住得极少,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大部分时候只在山野中生了火便和衣睡下了。


    进了应西就是晋西王的封地了。白卿淮此行的目的, 便是摸排晋西王屯的私兵。先皇在位时, 晋西王的母妃颇得先皇宠爱,文武百官中无人不知,彼时除去二皇子党, 还有少部分的朝臣支持彼时还是五皇子的晋西王。但是比起二皇子在明面上的势在必得和四皇子叶明瀚在暗地里的谋划,五皇子便真的像是无心于皇位一般,没有任何动作。


    叶明瀚登基后,二皇子便在狱中自尽, 只求保一个亲族的平安。而五皇子叶嘉熙, 在朝中公开立场支持叶明瀚的登基, 而后又请了叶明瀚的封赏,要了西境的相州做了封地。


    叶明瀚骤然得了皇位,根基不稳,朝臣中不愿承认他的人占了近半数。叶嘉熙这支持来得突然,却又及时。人家另一位皇位争夺人都承认了皇上的位置, 朝臣就算是将叶明瀚从皇位上面拉了下来其实也没有意义。


    但叶明瀚根本想不通,自己这从无交情的五弟在朝中支持他意欲何为。直到他登基第三年得了探子的消息才想得明白, 这世上哪来白占的便宜,怎么可能自己这个受尽宠爱的五弟因着皇帝下的即位诏书,跟自己从不相处不来往到一把子支持自己即位, 这转变就像翻书一样快。叶嘉熙在封地天高皇帝远,便是真的暗地里招兵买马, 可比在京城方便太多了。


    这叶明瀚也是个拧巴人,都即位当了皇上了有些时候了,却像是心中还感念着兄弟情一般不查这个不动那个。


    面上看着是这样。但他不是个傻子,不查不看是因为查不起看不起。即位之初根基不稳,朝局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若是轻举妄动,倒霉的也只有自己。但是如今皇位渐渐的坐稳了些,可那些起了异心的人也势大了起来。


    沉疴旧疾没时间没钱财去治,就会腐烂生根,溃烂只会越来越大。本是为了稳坐在皇位上所做的观望,让那些无法掩盖的威胁一一浮于表面,明眼人都看得出山河如今存着飘摇之势。


    又回到了见不到叶姐姐的日子里。从前只是无穷无尽的思念,而现下远离叶姐姐的每时每刻都让他煎熬。叶姐姐不接受自己的心意,自己能留在她身边的日子便已经进入了倒数。从即日起,到她成婚那日结束,自己便再没了什么立场能够靠得她那般近了。


    他和李泱在晋西王府附近蹲守了几日,也没什么大的收获。刚到晋城中时,白卿淮便到了官驿给京中递了信去,除了往家中报平安,也给贺子石去了封信。白卿淮捏着手中的笔,写了画画了写,最后还是没邮出那封寄给叶鸢的信。


    他不敢。也觉得没必要。


    他承诺要给叶鸢写信的时候,还没同叶鸢坦白过心意,更没有在醉酒后死皮赖脸的闯入人家家中赖在人家房间里。如今这些事都做下了,叶姐姐哪里还会想要他写的信呢。只怕多说几句关心的话都算得上冒犯吧。


    白卿淮和李泱回到客栈,略作休整。白卿淮叫小二烧了桶水,简单擦了擦身,便见李泱从外面拿着几封信件敲了门进来。


    “有宫里来的信吗?”白卿淮瞧着那信不止一封,自己到晋城的时间还不算长,该是收不到这样多的信件才是。白卿淮睫毛轻颤着,手中投洗着帕子的动作未停,掩饰着心中升起的隐秘的期待。


    李泱摇摇头,“没有。我们也没传回去什么消息,宫里这时候应该也没什么指示才对。这三封信全是贺公子寄来的,少将军您一会儿看一下吧。”


    “哦。”白卿淮顿了顿,闷闷地回应道。听了信全都来自于贺子石,白卿淮没了期待,却也加快了手上速度。几日之内连发了三封信来,也不知贺子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信上内容不多,却字字晃着白卿淮的眼。


    第一封写着叶鸢同何余升一同在居安楼用了午膳。


    第二封写了叶鸢同何余升一同到京郊游湖。


    第三封写着贺子石的人偷偷跟着何余升,见到何余升进了叶鸢的宅子,竟过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


    白卿淮只觉得贺子石又是捡了些有的没的逗弄着自己玩,可拿着信件的手已经有些颤抖,面前的白纸黑字仿佛在眼前模糊得有些花了起来,凑成一团跳到他的脸上一齐嘲笑着他。


    他以为叶姐姐对着何甘平是做戏,便更不会对何余升有什么额外的心思。他以为叶姐姐对何余升没什么好感,心里对何大哥的可怜让他才絮絮叨叨地讲了那么多何余升的好话。


    自己本以为自己不过就是讲了些故事,如今看来,叶姐姐不光听进去了还记到心里了。如今叶姐姐同那何余升越走越近,倒是他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了!白卿淮强迫着自己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那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他们二人的相处,若是单单只是吃了顿饭,他还能骗骗自己,不过是叶姐姐应付何甘平的手段罢了。


    可是他们一同去京郊游湖了!白卿淮只觉得嘴巴里眼睛里都是苦的,自己都未曾同叶姐姐去什么地方游玩过。或许自己离开京城,叶姐姐也松了口气吧,难缠的人离了京城,便没人碍着他们两个游街赏景了。


    白卿淮扔下手中的信,颓然地坐在一旁。自己担心的一切还是那样早的发生了。很快自己就要连叶姐姐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了吧。


    在京城的叶鸢浑然不知贺子石这个大聪明实时地往西境传着她的消息,更是不知道自己挂记着的少年,在心中默默地给她冤上了好几条罪名。


    如今叶鸢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每日里除了想着怎么搞垮那五个知府,便是同何余升多做些接触。


    如今京城倒也起了些传闻,何丞相家的大公子,近日来得了闲便会在叶将军的宅子外等人。何甘平是京中大红人,便是家中换了个管家这等事都能在京中被拿来在茶余饭后说嘴。更何况他的嫡子每日蹲守在深居简出的殷朝第一位女将军门前呢。便是近日里上了大朝,叶鸢都能察觉到朝中忠臣一派对着她的敌意。


    叶鸢走在那官员团成的人群中,被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言官拦下。叶鸢有礼的打了招呼,却见那言官怪声怪气道:“叶鸢将军真真是有本事的。却不知这本事是用在了战场上还是用在了什么旁的地方。刚刚出入京城便抱上了好生粗壮的一条大腿,下官便也在此恭喜叶将军了。”


    叶鸢听着这话心中好笑,这言词之间的酸意就像是刚揭了盖的酱缸一般,熏得她脑壳疼。皇帝一派的忠臣党总不会都是这样的人吧,叶鸢有些无奈地想到,便是刺了她这几句又没有办法奈她何,这又是图些什么呢?


    叶鸢不欲与他多说,正打算道一句“多谢”应付过去,余光里却瞥见何甘平正在几个官员的环绕中走了过来。叶鸢顿时来了精神,把正欲出口的敷衍之词咽了下去,如同戏台子成了精一般:“您这话却叫晚辈糊涂了。晚辈自己在战场上拼杀来的功绩,到了您口中却说我的本事用在了旁的地方。听着就好叫人伤心的,”叶鸢本就外表娇俏,这时候拿起腔调来,瞧着不像是将军,倒像是谁家娇养的小姑娘跑错了地方,误入了朝堂,“您是觉得皇上被我这本事不用在正途的小人蒙蔽了,随随便便就奖了军功,下了封赏吗?”


    “这……”叶鸢话语间偷换了概念耍着无赖,可那老学究一般的言官却反驳不来,一时之间也有些心虚。


    叶鸢紧接着咄咄逼人地继续道:“还是说,您觉得我身为大殷的官员,便是交个钦慕的好友也是错处?您这一手扣帽子的功夫可相当了得,若是您哪日同好友出行,是不是您的好友个个都是您抱得好大腿啊?还是说,您已经立住了大腿,就噙等着您那三五好友抱住呢?”


    叶鸢余光里瞧着何甘平路过自己附近,便知道自己同这言官的交锋,下了朝就会原原本本地传入何甘平的耳朵里。自己话语里虽然带着些冠冕堂皇,但是知道内情的人瞧着,就像是自己情郎被外人泼了脏水的小姑娘,听了些不清不楚的怪话便要伸长了爪子,张牙舞爪地挠花了对方的脸。


    那言官气急,甩了袖子冷哼一声便离开人群找了自己的站位去。叶鸢端着神情,像是斗赢了大公鸡的花孔雀一般,朝着自己的站位去了。


    叶鸢仗着官位低,暗暗地在后面瞧着何甘平的背影。算算日子,那桓州知府薛磐被杀的消息也该传入京城了。叶鸢心生嘲讽,等自己把何甘平手中的牌一张一张抽出,她倒要看看,那人是不是还会如今天一般,只当那打了胜仗立了军功的将军,有了一纸婚书便会奉上自己的一切,安于后院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


    第50章  我父亲就是官职戳到了天顶,我也不会是随之升天的那鸡犬。


    叶鸢的宅子厅堂偏小, 便只是叫水三简单温了壶茶放在小桌案上,权当是招待何余升做的客气样子。


    何余升虽是沉默内敛了些,但是相处久了二人还是能够熟悉几分的。何余升清楚叶鸢同他接触不过是碍于何甘平的面子,而时间久了, 叶鸢也能感受到何余升也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听从他父亲的话便是了。


    叶鸢同何余升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只要是显得两个人有在相处, 能让旁人看得出他们关系非同一般,这就算是能应付得过去。起初两个人还抽出过一两日一同出去赏花看景,时间久了反倒觉得不如就在休沐时, 让何余升在屋中坐一坐。


    起先何余升还有些不愿,总觉得这样会坏了叶鸢的名节。叶鸢心中无奈,她成日里混迹军营,若是这点小事就算是破了男女大防, 哪里还有什么名节在。更何况这些对于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旁人怎样说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自己知晓自己做过什么,什么没做,那就够了。


    虽是做着样子,叶鸢也不能失陪,只好同何余升一人占据着桌子的一边。叶鸢在这宅子中没什么打发时间的物件, 搜罗了一圈最后也只得尴尬地同何余升说:“我来京中不算久,也没什么书籍之类的方便给何公子看看。不如下次公子再来也带上些打发时间的东西来。”随后用手悄悄的将五年前自己摆在书架上的那些话本子推开了。“早前便听闻相府中有着书屋, 书籍排了满墙都还放不下,我这宅子中连本像样的书都没有,倒叫何公子笑话。”


    何余升也不复最初的拘谨, 甚至还笑了笑:“叶将军说得哪里的话。想来那书屋中的书籍我也未曾摸过几本,怕是我父亲也更多只是摆在那里好看的吧。”


    叶鸢回到座位上, 也笑了笑:“何公子如今也愿意同我开上些玩笑了。”起初叶鸢是因为白卿淮的话,才会真的完完全全抛开何甘平的因素去看待何余升这个人。相处得越多,越觉得这个人浑身充斥着不该属于丞相府这种表面光鲜靓丽内里已经懊糟烂透的高门贵府中的赤诚。


    是的。赤诚。这个人似乎身上没有学到一丝一毫他父亲的阴狠毒辣,他的沉默他的内敛都像是对他家庭无声的抵抗。


    何余升有些尴尬地端起茶,遮掩什么似的嘬了一口。叶鸢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些笑意地看着何余升喝茶。何余升感受到叶鸢的目光,有些无奈地放下茶杯,眼神却瞟向了同叶鸢相反的额方向,状似无意般说道:“你与我父亲不是一路的人,开上些玩笑又有什么打紧。”


    叶鸢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即使她已经同何余升说开了,两个人现在共同的目标就是应付何甘平,暂且算是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可无论怎么说何余升都是何甘平的亲生儿子,这话她可不敢乱接。


    何余升抿上唇不再言语。叶鸢端起茶喝着,为自己留出了些思考的时间。她的脑海中两个选项在不停地打着转。何余升到底是在试探着些什么,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叶鸢也不敢耽误太久,不然就落了刻意。叶鸢放下手中的茶杯,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打着太极道:“何公子这话我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何余升眼中划过一丝嘲讽,有些不自在地道:“叶将军不必紧张。我很敬重你,也很羡慕你。若是我能的话,我也不想生在丞相府中,便是像你这般无根无基的就很好。叶将军有本事,即使身为女子,也能为自己拼出前程来。换了我的话,便是平凡些,草草一生就很好。”


    叶鸢想到白卿淮同自己讲的事,一时之间也明白了几分。或许何余升从幼时起就想逃离丞相府,这个被禁锢在大殷当朝丞相嫡子身份中挣脱不得的少年,慢慢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性子。


    叶鸢伸手给何余升续上些茶水,“何公子羡慕我什么呢?是羡慕我自由吗?”


    何余升接过茶杯,想了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叶鸢继续道:“便是我比何公子多了些自由,如今不也同何公子演着同一处戏吗?”


    叶鸢的本意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自由。何甘平必须同她在这里唱着一出大戏是不自由,可与他同台演出的自己也不是出于本心。却不想何余升笑了笑:“将军只需演这一时便是了,我却已经演了这十几年。或许还要演上几年。”


    叶鸢一时之间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下去。何余升说得太过于直白,听得她心惊肉跳,便是想打着太极再拉扯一番都做不到。只得强行曲解着何余升的话:“何公子是指丞相大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对在下失了兴趣?”


    何余升闻言深深地看了叶鸢一眼,叹气道:“叶将军,我父亲的事,我从来都不主动插上什么话,只是他交待我做什么我便做些什么就是了。”说罢自己又嗤嗤地笑出了声,“我父亲就是官职戳到了天顶,我也不会是随之升天的那鸡犬。我只盼着我身上能少些罪孽,我盼着我的罪孽不会算在我母亲我姐姐的头上。”


    何余升说着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我和叶将军说这些做什么。”


    叶鸢听得云里雾里的,似乎是听懂了些什么,其实却又什么都没听明白。何余升站了起来,“时辰也差不多了,等叶将军下次得了闲我再来叨扰。”


    叶鸢也没再深究,只是送着何余升到了门口:“何公子什么时候过来在下都是欢迎的。”


    何余升摆了摆手,走出去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又走回了宅子中。叶鸢疑惑地问道:“公子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何余升一脸欲言又止,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今日同叶将军说得多了些,还请叶将军不要介意。”叶鸢刚想应答这有什么,却又听何余升道,“我心中一直以来也纠结,却还是想冒昧地请求叶将军帮我一个忙。”


    叶鸢愣了一下,连忙道:“公子请说。”


    “若不是上次在居安楼那顿饭,我都不知道卿淮受了那般的苦痛。我知晓我没有资格,更是不配,”何甘平深吸了一口气,自嘲的笑意中带着些凄然,“但我还是想请求叶将军帮我带给卿淮一句,对不起。”


    叶鸢回了屋内,脑海中的思绪仍是乱成一团胡乱缠绕在一起又经过了暴力拉扯的毛线。这是什么?!叶鸢只想把她在心中夸赞何余升的话全部都收回去,这人说了那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离开了,只留着她一个人在原地瞎猜。说话说一半,全是大混蛋!!


    叶鸢坐在屋内自己处理事务的桌案旁,手肘拄着桌边,克制不住地用牙齿轻轻咬着食指的关节。水三切了些水果,瞧着她这副苦恼的样子也没敢打搅,轻手轻脚的把果盘放在桌上便退下了。


    虽然不知道何余升如何通过那个饭局得知自己与阿岁相熟,但是叶鸢能够确定一件事——何余升知道自己同白家是站在同一阵营的。在他知道的情况下,何甘平还要他来拉近同自己的关系,那便证明何余升根本没同何甘平讲过这种猜测。


    或许……何家父子的关系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稳定。叶鸢仔细回忆着何余升像是发着牢骚的那些话语,似乎能够从中窥见一二。何余升大概也是不愿意为他父亲做事的吧。


    叶鸢闭了闭眼。何余升,盛青云……何甘平身边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那顿饭过后自己还问过阿岁,他在何甘平面前大闹了一通,会不会暴露自己和他相熟。真不知道他是对何甘平的自负有着信心,还是对何余升有着信任。


    叶鸢摇了摇头,真不知该说阿岁些什么好。阿岁这一去,也过了有半个多月了。一想到阿岁,叶鸢脑海中便带出了些那晚在榻上的情形,一时间红晕顺着叶鸢的脖颈向上蔓延着。


    都去了这般久了,当初答应给自己写的信却是一封都没有送来。叶鸢顺手拉开桌案中间的抽屉,拿出一个尚未密封,甚至连地址都还未填写的信件在手中把玩着,一时之间也有些觉得气闷,带着些恼意地又把信件扔回了抽屉中,甩手关上了抽屉。


    眼不见心不烦。


    那小骗子走之前连个地址都没留下,自己便是想给阿岁寄信都不知道该寄向何处。阿岁甚至都不同自己报个平安!


    叶鸢在心中骂骂咧咧地把阿岁的身影赶了出去,随手提起墙边放着的长|枪,打算到屋后的空地练练枪法,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刚推开了屋门走出去,术七便推了院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见了叶鸢的样子吓了一跳:“主子,您这杀气腾腾的,是要提着枪做什么去啊?”


    叶鸢皱了皱眉:“我哪里杀气腾腾了?”


    术七上下打量了一下叶鸢,声音小了些;“您说没有就没有吧。”随即凑得近了些,附在叶鸢耳边道:“薛磐被杀的信儿传入宫中了,皇上正传了何甘平和太傅两个人进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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