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榆城时, 榆城的布防直接由赤鹰军负责,京城的这些事务叶鸢便是没接触过,也是相当好上手的。相比之下,倒是与其他的军队合作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同禁军商讨的过程中, 大部分时间都是两边的领队在敲定调整细则。两位领队早就是相处多年的老人了, 叶鸢仅仅是静静旁听便能从中学到不少, 时不时地参与到其中,也算是渐入佳境。
两位领队都是爽利的人,叶鸢同白卿淮时不时在侧旁助力, 自是交接得准确迅速。
叶鸢微微后仰,向后倚靠在木质的椅背上,放松下来。李泱坐在叶鸢的对面,见状伸手颠了颠叶鸢面前的茶碗, “叶将军这茶也没怎么喝, 都冷掉了, 我去给您换一杯。”
叶鸢点了点头,面带笑意地说道:“刚才讲得专注,也没顾得上喝茶,这会闲下来倒是觉得渴了,便麻烦李副将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泱连忙站起来, 走到房间角落的小炉子上取了水,重又取了茶壶煮了茶。
叶鸢双手去接李泱递来的茶盏, 又被李泱避开:“将军您别拿,小心烫。”说罢把茶盏放在了叶鸢面前的桌面上。叶鸢微微颔首接过茶盏,“谢谢。”
术七眨了眨眼, 用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摩挲两下,若有所思。刚刚他看得分明, 在李泱拿着茶碗的手避开叶鸢时,白少将军下意识地用手跟着去接那盏茶,双唇微张,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眼瞧着是怕茶碗太烫叶鸢接不住,只是李泱没有让叶鸢接过,于是又收回手去。
叶鸢口渴,待茶水微冷一些,用茶碗的盖子轻轻刮了刮碗沿,先是礼貌地品了品,随即便大口地喝了下去。喝完了,品了品回味,这茶当真是好茶。
叶鸢本还有些紧绷的神经被温热的茶水烫熨得妥帖,茶香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好茶,怕是宫里都拿不出许多,白卿淮倒是在这拿来招待自己这一行客人。叶鸢心里思忖,这算得上什么怠慢,嘴上不算客气,可招待用的茶水却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面子上破破烂烂,里子上镶金带玉,哪有这样的道理?许是自己刚刚思虑过多了吧。
叶鸢在心中嘲笑自己,与故人重逢而已,怕是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前都没有像这两日这般想东想西。
叶鸢放下茶碗抬起头,看见面前的白卿淮和李泱不知为何都像是期待着什么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白卿淮在叶鸢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掩饰般的把头转了回去,而李泱没什么反应依然睁圆了眼睛看着叶鸢。叶鸢被看得有些迟疑,这似乎有些尴尬的气氛甚至把两位领队和术七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怎么了?”叶鸢问道。
白卿淮没说话,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抿了抿茶。白卿淮面前的茶早就冷了,叶鸢心中奇怪,却也没说什么。这李副将怎么只顾着给自己这个外人倒茶,倒是不管自己的将军,也不怕回去受责怪。
李泱好似全然没觉察到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语气里甚至压抑着兴奋:“怎么样?”
“啊?”叶鸢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样?”
“茶呀。”李泱指了指叶鸢面前的茶碗,“叶将军觉得这茶喝起来如何?”
白卿淮借着桌子的掩护,用膝盖使劲撞了李泱一下,示意李泱收敛一点。李泱不动声色地趁着叶鸢没看向这边的时候,幽怨地瞟了自家将军一眼,只听叶鸢轻轻道:“这茶当是名贵的好茶,茶味浓而不苦,香而不涩。”随即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继续道:“我对茶了解得不多,该是瓜片?”
李泱惊喜道:“叶将军好生厉害,这是将军特地吩咐我从将军府取回的御赐的六安瓜片,您再尝尝这点心。”李泱把桌上装着茶点的精致圆盘揭开,对着叶鸢的方向推了推,直接无视了自家将军偷偷用力掐着自己胳膊的手。“将军让我晨起去百味斋买的,就等着您来呢。”
白卿淮一时失语,只盼着叶姐姐这会能注意不到自己。无论是用膝盖撞还是用手去掐李泱的胳膊,李泱都如同感觉不到一般,像个花孔雀一样到处抖落着自己的尾羽,那副生怕无人知晓自己准备了茶点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叶鸢挑挑眉,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中却生出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小欢喜。“早就听闻京城百味斋盛名在外,却从没有机会品尝,今日倒是有幸能够尝上一尝。辛苦李副将,”叶鸢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卿淮一眼,语气加重道:“也谢谢白少将军,少将军有心了。”
李泱没想太多,不过是希望自家将军的用心能被叶将军看到而已。李泱还不曾有过心上人,可是话本子却读过不少。心意藏着掖着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做的事不要人知晓,那人家何时才会看到你这个人的一片热忱?
李泱不知道白卿淮是缘何喜欢上叶将军的,不仅不曾细想自家将军是否和叶将军是旧识,只一腔热血的想给白卿淮在叶鸢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更是全然没有发觉,自己这番自作主张为自家将军拉好感的行为,让自家将军只差落荒而逃。
日头偏西,但天色未晚。叶鸢离开禁军处时翻身上马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惹得术七在路上频频侧目。“主子心情很好?”
“嗯?”叶鸢愣了一下,默默感受着自己的心情,随即笑了笑,“是很不错啊,感觉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啊?”这下换做术七愣住了。“这种日常的差事每隔三月都要做的啊。”
叶鸢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并不解答术七的疑惑,反而轻轻使力踢了踢马肚子,快了术七一步带着马到旁边的偏僻小路策马跑远,只留下一句责怪的话飘散在马毛与尘土齐飞的风中:“叫什么主子啊,叫将军!”
叶鸢这边京城策马好不惬意,可李泱就没这么好的兴致了。
李泱站在自家将军的书房一刻钟了,而白卿淮坐在桌前看着书,都没有分出心神来扫他一眼。
李泱有些站不住了,将军不愿见自己,那便偷偷溜了便是。只是刚刚一个转身,明明方才还把头埋在书本里的人这会却抬了头。
“做什么去?”白卿淮的声音与平时听上去没什么分别,称得上平静。可李泱却觉得脖颈都在发毛,不敢再背对着白卿淮,连忙转了身过来,把那颗虚到了嗓子眼的心提了起来,赔笑道:“我这不是看将军您忙着,就先不打扰您了。”
“倒不知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眼力了。”白卿淮带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今日说那么多做什么?让人家姜领队看去了只觉得你们禁军处殷勤得奇怪。”
李泱不服气地嚷道:“便是殷勤些有什么打紧……”李泱初时声音洪亮,在目光接触到白卿淮直视过来的眼神时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白卿淮摇了摇头,“本就是没必要说出来的,昨日就说了,若是叶姐……将军不吃,我们便留下自己吃,都是一样的,怎么今日倒是巴巴的邀功,请人家吃上了?”
“少将军您平日里可从来不会主动买这些来吃。”李泱撇了撇嘴,“买来不就是要给叶将军吃的,您对叶将军好又何必藏着掖着。说不准明年夫人就会给您议亲了,叶将军比您还大上些许,姑娘家及笄就该嫁人了,叶将军成天舞刀弄枪的,距离及笄都过去了三年了,您不知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那些诋毁的话听听也就算了。至于婚事,哪有那么简单。”白卿淮苦笑,“我是白家的少将军。何甘平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同我成婚吗?等日后朝局稳定,圣上会放任两个手握军权的人合二为一吗?”
李泱愣住,他只想着自家少将军喜欢谁便娶了谁,何曾想过这些。白卿淮又说道:“你一心想帮我在叶将军那里挣一个好印象,可是你想没想过,若是这印象早在今日之前就坏透了当如何?”
“怎么会!”李泱不假思索地反驳,“少将军年少有为,面相也是京城少年里数一数二的相貌,白家家风严谨,从前年开始就有各家夫人陆陆续续来探咱们夫人的口风,怕是京城的姑娘们没有不想嫁给您的,叶将军虽说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但对您的印象绝对也差不了。”
白卿淮皱了皱眉:“越发能胡说八道了。从何时起你也能代表京城的姑娘们了?更何况我给叶将军留下的印象,怕是和家世样貌没有半分瓜葛。”
李泱没听懂:“可是少将军您的家世如何人尽皆知啊。哪怕叶将军第一次从榆城来到京城,在共事前也总要了解一下您。至于样貌,见了您自然便知分晓。还有什么……”
白卿淮看着面前这个觉得自己哪里都好的傻小子焦急地分辩着,竟觉得少了几分低落,于是安抚地对着李泱笑了笑:“我与叶将军又不是第一次见。”
那时我不过是半截身子埋在泥里的人,在乞丐堆里等死的聋子、瞎子罢了。
第25章 白小将军喜欢吃的馆子,是不是吃的人会很多啊?
“你说白少将军拿了御赐的六安瓜片招待你们?”云格琼咂舌, “若是这客人中只有你一人我不觉得稀奇,这六个人的茶水都是瓜片,听上去多少有些肉痛。”
叶鸢正忙着吃手边的酥黄菜,听到云格琼的话漫不经心地回答:“贵族世家养大的小少爷, 和我们这些市井里面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咱们眼里那些东西贵重, 人家那里未必是这样。”
云格琼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伸出手中的筷子压下了叶鸢手中的筷子:“别,我可不和你是什么我们。您是大殷的公主,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我还不是借了公主您的东风。就不能承认了人家白小将军对你上心吗?”
叶鸢懒洋洋地从云格琼的筷子下面抽出自己的筷子:“我哪有什么东风,全都仰仗格格做生意够厉害。”随即又用筷子的尾部敲了敲桌子,声音放低了些,“这里可是京城, 虽说是自家酒楼的雅间, 还是注意些啊。”
云格琼点点头:“以后不说了。不过说起来, 这件事上你有什么打算?不是进宫时遇到皇贵妃了吗?她怎么样?”
叶鸢随手夹了一筷子小菜,“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何家没有动作,有什么底牌还是藏着些好。至于皇贵妃,”叶鸢停下了筷子, 面上也流露出了些温柔的笑意,稍有迟疑道, “她似乎很是关注我。”
云格琼微微出神了一瞬,轻叹了一声,“那可真好啊。”
云格琼和叶鸢第一次相遇时, 白明酌正带着叶鸢在山下的村子里问诊。叶鸢在山上没有同龄的伙伴,难得遇到云格琼这样的同龄人, 小小的姑娘眼里充满了好奇,热情地邀请云格琼一起玩耍。
和从小吃穿用度均从皇室标准的叶鸢不同,云格琼自幼便失了双亲,双亲为她留下的,不过是一间破瓦遮顶的棚屋,到了雨季便会滴滴答答地漏着雨。
小云格琼吃着百家饭长大,能够守住这间屋子,全靠村子内民风淳朴,即使有什么起了坏心的人觊觎这间小屋,或是她受了什么人的欺负,也会有更多的村民护着她。
只是村民们也都是些普通人,也没有闲钱去供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小云格琼也知道不能白白吃了别人家的口粮,于是平日里帮着各家做活跑腿,帮着她的村民们也都愿意拿她当做亲生的孩子看待,能帮时便多帮一把。饶是如此,小云格琼也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起初叶鸢想要白明酌带着云格琼回山上,免了她劳作之苦。白明酌当时看着叶鸢,认真道:“我们自然是养得起云格琼的,只是阿鸢,你有没有问过云格琼愿不愿意呢?这是小云自己的事情,你还是要亲自问过她才好。”
而小云格琼也出人意料地和叶鸢说:“我是不愿的。你的山里是你的家,我没有家,村子里就是我的家。诸位叔叔婶婶养了我,我能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会多做些。”叶鸢虽不能完全理解云格琼的想法,但是这是别人的事,便也没再劝说。
几年间,二人都在成长。叶鸢经常随着白明酌来到村子里为村民看诊,也常去看看云格琼。逐渐地,云格琼自己已经能到山上摘些山野菜去卖。她还和村民学了刺绣,做了绣品卖出去换钱来补贴自己。平日里还会抽出时间去给村民的农活搭把手,还在自己屋子前的空地上种了些青菜番薯,以供自给自足。
似乎每次下山,叶鸢都能在这个姑娘的身上看到新的变化。在自己每天吃穿不愁地生活着的同时,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像一棵野草一般冲破山岩,从起初四处悄悄蹭一些雨露,到成长为站在那里就能得到雨水的浇灌的绿植,云格琼仅仅凭借着自己的微薄力量,便从一无所有要依附他人力量生存的小孤女,成长为自己就能够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姑娘。
这两个出身天差地别的姑娘,不知从何时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明明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却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愿望与快乐。
因着与叶鸢的交好,白明酌也会有意地教云格琼一些知识。虽然比不得像叶鸢一般通读史书,做到出口成章,却也能识文断句,比普通的村子里的小孩要多上好些见识。
本以为日子会这般平缓而温馨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日叶鸢从白明酌的口中听说了自己的身世。无论是什么样的姑娘,突然听闻自己是皇室公主都会有些惊慌吧。叶鸢光是消化这个消息都用上了整整两日,到了第三日她想通了,便找到了云格琼。
“我想要做点大事。”叶鸢真诚地看着云格琼的双眼,认真地说,“你要不要同我一起?也许未来会有些危险,也许会很繁忙,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做到这件事。”
云格琼摇摇头:“你也知道的,我做不来什么大事,只会做点东西卖点钱。”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又直视上叶鸢的双眼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鸢听到云格琼问了便松了口气,笑了笑:“我想要你,帮我开个酒楼。”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叶鸢不是没有其他的人可以合作,她那个未曾谋面的皇帝父亲和师父白明酌,为她留下的暗卫和侍从也都有上些许,只是那终归是不一样的。
云格琼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她和自己是相同的,两个人可以平等地从无到有的把想要的酒楼创办起来。虽说吩咐给他人去做,甚至比去买一个酒楼还要轻松些,可那终究不是自己一手创立的,那些辛苦哪抵得上自己事无巨细地了解自己的势力来得踏实。
乍然听闻自己的身世,叶鸢是不安的。
那一瞬间似乎是天下安定的大任都在向自己这瘦小的肩膀上倾斜覆压而来。叶鸢对皇室的了解不多,大多是从话本子上听说。在真实的确认了自己是皇家公主那一刻起,叶鸢只觉得孤独。似乎这天底下不会有人理解自己的感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经历全天下也不过只是自己才会有。
这种没有人和与自己一起的恐慌在潜意识里蔓延,叶鸢从心里便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并肩携手的同伴,云格琼便恰好是她所期待的。
开酒楼对于云格琼来说是一场冒险。从来没摸过什么银钱的小姑娘,拿着叶鸢放在她手中的一沓银票手都在发颤。“真的要开啊?”
“当然是真的,”叶鸢理所当然地应答,“咱们都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了,怎么会不开呢?”
叶鸢和云格琼没有冒冒失失说做就做。她们吃了许多家京城的餐馆,看了许多人做生意的样子,请了自己喜欢的掌厨师傅,从对这些一无所知到对京城的吃食摊位,酒菜馆子如数家珍,花费了太多心思。
白明酌没有加以干涉,两个孩子愿意做些什么自然也随着她们去。毕竟叶鸢从宫中得来的月例和从小到大的穿戴首饰已经足够承担着失败的风险。
叶鸢盘下了京城中位置极好的酒楼加以修整,开业前便在酒楼牌匾上挂了鲜艳到有些夸张的红绸子。临开业前,叶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找到白明酌:“师父,您说白小将军喜欢吃的馆子,是不是吃的人会很多啊?”
白明酌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泛出几分无奈的笑意:“你想要我做什么?”
“想要师父这几日多来居安楼吃饭。”叶鸢用手轻轻扯了扯白明酌的袖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请客,您只管过来吃就成。”
两个姑娘也确实将酒楼办得有声有色。若不是办了酒楼,叶鸢只怕云格琼一辈子窝在小山村中着实委屈了些。无论是多么繁忙,云格琼都能把要做的要安排的事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在叶鸢感叹时,云格琼也只是云淡风轻道:“小时候总是在叔叔婶婶家忙活,忙完这家又跑去另一家,后来自己还要上山,刺绣,做的事情多着呢,习惯了也就不算什么了。”
酒楼办得好了,赚了钱,便能开第二家酒楼。开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也就自然而然的来了。叶鸢逐步地将自己手中可用之人,分散在酒楼所在的位置。云格琼也从最开始拿着一沓银票会手软的小姑娘成为如今连盘下一座酒楼都不手软的老板娘了。
朝中局势日渐迷蒙,叶鸢需要尽快在朝中占据自己的一席地位,便将手中之人也逐渐交给云格琼来调配。这五年来,不可谓不难,只是两个小姑娘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做了便做的极好。
叶鸢看着云格琼稍显落寞的眼神,也能感同身受几分。最初,她也以为自己是失了双亲才被白明酌捡回来的孩子,现如今,知晓了自己父母双亲的下落,虽还不能相认却也都见过了,心境自然也不复初时。
只是云格琼的父母早已过世,却再无找回的可能了。
叶鸢有意岔开话题:“格格,你现在还在给村子里的叔叔婶婶们寄钱吗?”
云格琼点点头:“嗐,上次给得多了些,让刘婶子家的大儿子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想法。还好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自己是在京城开酒楼,不然怕是打秋风的要活活吃了我。”
叶鸢皱了皱眉:“刘婶子是个心善的苦命人。怎么生了个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管得了一时也管不得一世。”云格琼叹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就是贴补点钱让刘婶子能过得舒心些,其他的,各有各的命,都是造化。”
云格琼突然抬起头,“你说到村子,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前几日查城主府的主事官盛青云,他的户籍在我们村子隔壁的那个村。”
“什么?”叶鸢菜也不吃了,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对。他也许在多年前见过你和你师父白明酌一起出现在村子里。”
第26章 何甘平这老贼,竟想要自己给他当儿媳妇!
术七看着叶鸢从居安楼回来便有些痴呆地坐在书房门前摆放的小凳子上, 两只手握着凳子前端,脚跟踩在小凳子的边缘,前后晃动着,像是有些富贵人家给自家小孩打的小摇椅一样, 把小凳子前前后后摇得咯噔咯噔响。
听了半柱香的“咯噔咯噔”后, 术七终于忍不住了, “主子,将军,小姐, 您干嘛呢?云姑娘这是把您怎么着了啊,您怎么一回来就玩上凳子了,这也不好玩啊。”
随着术七的话音落,叶鸢停下了摇动凳子, 坐在那里不动, 仅仅是看背影都能感受得出她身上散发的丧气。
“明日就又该上职了, 我实在是不想看见盛青云那张脸。”
“啊?”术七疑惑,从叶鸢身后绕到她面前,“怎么了这是?您之前半个月每日上职,也没听说您不想见到主事官啊。”
“七哥,你说, ”叶鸢逐渐认真起来,“若是盛青云知晓我是和白家站在一起的, 而他没什么反应,也还和言悦色地待我,那是不是就该说明盛青云与丞相和晋西王并非一党?”
术七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蹲在叶鸢面前和叶鸢平视,“也不一定吧, 也许就是同僚之间的面子功夫,打打太极也就算了。这官场众人哪个不是个七窍玲珑心,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有的。”
“盛青云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古怪。”叶鸢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他对我很热情,谈话间却也滴水不漏,什么都套不出来,和我谈论时漫无边际,完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您就只管上职,别管他就是了。”术七想不通叶鸢为什么在纠结这样一件事,只能顺着自己主子的情绪安抚着。
“问题就在这啊,”叶鸢看上去有些颓丧,“盛青云邀我五日后在居安楼吃饭。”
“这怎么了?”术七摸不着头脑,今天的叶鸢看起来特别……凌乱。
“这没什么。”叶鸢缓缓地说,“同僚之间吃个饭增进感情也是应当。”
“只是他在居安楼定了一个雅间,能容下十余人共同用膳的那一种。”叶鸢哀怨地看着术七,“你说他请的人会是谁呢?”
叶鸢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中,称得上是横空出世的存在。不知家世,不知师承,也不明立场。京城两党早已分明,知晓她身份的人,均是支持当今圣上坐稳江山的人,其余想拉拢她的人,心里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自然不言而喻。如今叶鸢的身份还是个秘密,若是哪一日皇上的位置受到威胁,叶鸢的存在便堪比太子。
叶鸢的担心,在吃饭那日落了地。毕竟所有的担心都成了真,也就无所畏惧了。
叶鸢刚到居安楼,便被盛青云引入雅间。
雅间里坐着一位丰神俊朗的老头。这是叶鸢第一次见到何甘平。她从没想过,何甘平原来是看起来如此精神的一位长者,若不是对他的司马昭之心有着了解,叶鸢倒是全然看不出,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何丞相。
叶鸢是想不通的。何丞相在朝中也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他的那座大宅子便是气派得如同皇宫里的院落一般。该有的都有了,反倒是这时候与虎谋皮,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把女儿嫁与晋西王。
下一步怕是直指皇位了。
叶鸢心里猜到这位便是何甘平,但是面上不显,只做不知般:“这位是?”
盛青云笑眯眯地,先是有礼地对着何甘平点了点头,然后方对着叶鸢道:“不好意思叶将军,之前没有准备,便也没来得及对你说,这位是当朝丞相何老先生。”
叶鸢故作惊喜道:“原来是何丞相,失敬失敬。下官是晚辈,如此草率来见您老实在是失礼。”
何甘平摆了摆手,哈哈一笑:“算不得什么,叶将军年少有为,以女儿之身勇闯敌营,在赤鹰军杀出一片天地,这才让在下佩服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盛青云引着叶鸢一同坐下。盛青云仍带着自己一贯的笑脸,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今日贸然与丞相大人同至,实在是一时兴起所为,还请叶将军莫要介意。在下便先饮一杯,在此赔罪。”
叶鸢还没来得及说话,何甘平便接上话道:“这也怪不得青云,原是我一时兴起,合该是我来赔罪,这杯酒就当是青云代我喝的,只望小叶将军莫要怪罪的好。”
叶鸢诚惶诚恐,赔着笑道:“哪里敢怪罪二位前辈?能够见到丞相乃是下官之幸,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只可惜下官实在不会喝酒,不然该是一定要陪盛兄走上一杯的。”说完叶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下也只好以茶代酒,回敬了盛兄这一杯便是。”
何甘平笑吟吟地看着盛青云与叶鸢二人举杯共饮,也端起面前盛青云早就给他斟满的酒杯,小酌了一口:“早就听说叶将军之名,只是叶将军终究是女儿身,登门拜访多有不便,一直也就未得机缘拜会。今日碰巧遇见青云,听说是和叶将军有约,于是便一同前往。如今一见叶将军果然与众不同得很,便是京城贵女那么多,我也尚未见得京城里哪家的姑娘有叶将军这般俊俏。”
叶鸢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官言官,做什么非要提上相貌不可。
却也赔上笑脸说道:“丞相您过誉了。在下如何能与京城娇养的姑娘们相比,只是在下在边关自在惯了,便是相貌上都随着性子走,京城的姑娘们多柔美,您看得多了,也就看得厌了,所以如今见到我反而觉得与众不同些。”
何甘平摇头笑着:“叶将军过谦了。罢了罢了,终究是说不过你们这些后辈的。”何甘平举杯朝着叶鸢示意,叶鸢会意跟在杯下,以茶代酒,敬了何甘平一杯。
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叶鸢愣了一下,盛青云已经跑去开门了。叶鸢没有反应过来状况,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何甘平,只见何甘平微微颔首,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
叶鸢回过头,盛青云从门外引着一个约摸大概二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叶鸢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走进来的男人头微微低着,叶鸢坐的位置稍斜,倒是叫叶鸢看了个清清楚楚。男人长得眉眼虽不精致,但也称得上标致。只是这五官,不知为何让叶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男人轻车熟路走到何甘平身侧坐了下来,何甘平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这位便是近日回京的叶将军。”
男人抬起头,礼貌地问好:“叶将军。”
叶鸢颔首,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盛青云。然而盛青云这人实在可恨,只知道笑眯眯地看着叶鸢,也不说话。只听这时何甘平说:“这是不成器的犬子何余升。”
叶鸢恍然大悟,就说是哪里熟悉,原是这人的父亲正坐在自己面前。
叶鸢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面上仍是有礼道:“原来是何兄弟。刚刚一见便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是丞相大人的儿子,难怪。”
何丞相摇头,端出一副想笑又收敛的表情:“我这儿子随他母亲多些,叶将军觉得熟悉,许是你二人有些缘分。”
叶鸢心下反感,面上仍顺从着何甘平的话说:“或许是吧。”
何甘平继续道:“你二人年岁相仿,平日里也可以多接触接触。余升平日里没什么伙伴,虽说做学问做得也不错,但是终究年轻,也没什么大出息。比不得叶将军年轻有为,小小年纪便已在京出任要职,还是要向叶将军多学习学习。”
叶鸢听着这话便觉得味道不对。偏生何甘平好话说尽,让人无从反驳,反倒要顺从着谦虚些,才能不显失礼,于是只得道:“丞相大人过誉。在下也不过是运气好些,何兄弟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
叶鸢这话是说得漂亮,可心中已然不想和这几人耗在一起一分一毫。这何余升瞧着怎么都要比自己大上个三五岁都不止,更何况自己还是朝中从三品的将军,何甘平这话里话外听上去,可不只是想拉拢自己,借着自己兵权之势这样简单,只怕是连人带权,都想尽收囊中。
何甘平这老贼,竟想要自己给他当儿媳妇!
叶鸢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可此时不过是刚与何丞相等人喝了几杯酒水,甚至尚未走菜,若是这时候离开,便是太过失礼了。叶鸢心中暗暗叹气,第一次觉得自家居安楼这般不妥当,怎么上菜的速度如此之慢。
这时盛青云站了起来,“既然人齐了,不如我这边去唤他们开始走菜?”
叶鸢失语,原来是还没开始走菜,倒是怪不得自家酒楼了。心下也升起几分无奈,没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要端起一副外交的架势,上刑一般地吃了这顿饭去。
盛青云打开雅间的门,准备在门口唤小二过来上菜,可门外却站着叶鸢熟悉的人。
只见白卿淮着一身黑衣,挂着偏玉色的腰封,正站在雅间的门外。
叶鸢心中一紧。
他怎么在这?白家在朝中的立场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何甘平与白家不睦也不是一日两日。甚至于……白卿淮三年前所中之毒便是何甘平所为。
平日里看到何甘平躲着些就是了,做什么非要一头撞上来?
白卿淮整个人看上去悠闲自在,站姿也有些松垮,叶鸢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戍边的小将军,也不像在榆城时乖顺的阿岁,倒有些京城顾富贵人家出来的纨绔公子的感觉,吊了郎当的,端得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这位是城主府主事盛大人吧?在下白卿淮,您大概不记得,我们约摸着在四五年前见过。”
盛青云一时也有些挂不住他那半永久的笑脸,怔愣了一瞬,随即微笑着拱手说道:“不敢不敢,白少将军下官自然识得。”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叶鸢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卿淮轻轻推开盛青云,径直往雅间的屋内挤了挤,笑得有些嚣张,“刚刚在外面撞见何兄,想来我与何兄也已三年多未见,想和何兄叙叙旧呢。呀,丞相大人也在。晚辈近日回京,还没来得及拜会大人,刚好您也在这,不如就一起吧。”
第27章 我小时候是在古井村长大的,也是个小的村子,想来叶将军该是熟悉的。
便是何甘平这样的老油条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
在他给白卿淮灌下毒师精心调配的毒药那一刻起, 白卿淮这小子和他已是撕破了脸皮,根本不知这小子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甘平面色几番变化,最终还是维持住了面子上的平和:“是白少将军啊,今日本是青云宴请叶将军的, 暂且不便, 不若改天我让余升去请你来家里坐坐便是。”
“小事小事。”白卿淮就如同听不到一般, 径直走向了何余升和叶鸢中间空着的三把椅子处,挑了一把挨着何余升的坐了。“我们禁军处与叶将军有公务交集,前几日已经见过, 想必叶将军也是不会介意与我同桌共食的。”
叶鸢双唇微张,听到这句话抬头向前看向了白卿淮的方向,只听白卿淮又补充道:“是吧叶将军?”
叶鸢与白卿淮的目光对视,白卿淮清澈的眸子里仿佛闪着能将自己灼伤的光亮, 叶鸢也不知为何, 下意识就在面上做出了一副尴尬又为难的模样, 有些微磕磕绊绊地道:“自然是不介意的。”
“丞相大人,您看叶将军也不介意,”白卿淮无比自然地从桌上拿起盛放美酒的瓷壶,取了身旁一只无人使用过倒扣在桌面的酒杯,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既然大家都欢迎,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 叶鸢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便是京城里的白家公子吗?传说中能文能武,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怎的会这番泼皮无赖。
只是看着何甘平吃瘪,心中着实痛快。叶鸢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夸赞白卿淮, 但又怕白卿淮做得太过火惹得何甘平恼羞成怒,连忙转移何甘平的注意:“盛大人不是要唤他们走菜,不如我去……”
盛青云这时也反应过来,对着叶鸢摆手:“不用不用,我去便是了。”
盛青云到廊间喊一下小二,来回也花不上许久,这开门关门的声音填补了尴尬的空白。叶鸢余光瞧着,白卿淮颇有大爷范地坐在椅子上,两腿斜着岔开,身子歪着靠在椅背上,看上去轻松随意,倒是舒服得很。
叶鸢莫名想起了白明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传说中同样仙人之姿的白明酌的侄子,心下觉得好笑,暗暗摇了摇头。
盛青云坐下后,何甘平开口道:“这居安楼的酒菜向来是极好的,叶将军在京城常驻便可以多来尝试一下。”
叶鸢心说,这老家伙终于说了一句好听的话,嘴上立马附和道:“早就听说居安楼的名声,前几日得了空闲已提前来尝过,当真是极好的。”
白卿淮接过话来:“说起来,在下多年不在京城,如今回了京城,今日也是借了丞相的光,得以重温一下居安楼的酒菜。”
若是丞相也是个毛头小子,只怕这时早该跳起来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伙赶出去。
只是他不是。
他是当朝丞相,这桌上还坐着一个他想要拉拢的叶鸢,他与白卿淮的恩恩怨怨只有他与白卿淮二人知晓,此时此刻只能自持稳重,便是想发作也只得隐忍着:“白少将军不必客气。”何甘平从鼻子里,像只田间耕地的大水牛那般出了一口气,“毕竟我也没有邀请少将军,是少将军自己找了进来。”
白卿淮假做听不懂何甘平口中的厌烦,笑着说:“那便更是缘分才是。今日我不过是路过居安楼,就在外面见到了何兄,一时兴起,便跟了进来。”白卿淮说着拍了拍身边何余升的肩膀:“多年未见,何大哥还是这样寡言,倒显得我吵闹。”
何甘平气闷,懒得再同一个毛头小子争一时口舌之利,只恨三年前没直接将他赶尽杀绝才好,只得把注意重新又放在了叶鸢身上:“不知叶将军是哪里人,如何习得这一身功夫得以在赤鹰军立下诸多军功?”
叶鸢也开始胡说八道:“我师父是位不入世的江湖中人,只因我从小便争强,他老人家也觉得我功夫尚可,便放我出来历练一番。”
白卿淮目光直视着自家脚下的这片空地,听到叶鸢称自己正值壮年的二叔为他老人家,眉心一跳。
叶鸢接着应答:“我幼时便在榆城周边的村落长大,是以师父要我出来闯荡便直接去了赤鹰军。”叶鸢这话说得不详不实,一整句假话里面都掺不进两个真字,没什么可听之处。
叶鸢看到何甘平听了后点了点头,下意识便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盛青云。
盛青云仍是那张笑脸,可叶鸢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咯噔”一声。方才编谎话编得顺溜,一时之间忽略了前几日自己纠结的事。
此刻盛青云脸上的笑意似是深了些,叶鸢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后背都渗出冷汗来。
这盛青云一定是见过自己!叶鸢回忆着幼时随着白明酌在村子里看诊的情形,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与盛青云相关一丝半点的记忆。村子里有太多人了,又怎么能全都注意到全都记得住呢。
盛青云察觉到叶鸢的目光,目光直视着叶鸢也开口道:“说起来我同叶将军类似些,我自幼在古井村长大,也是个小的村落,想来叶将军该是熟悉的。”
叶鸢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面上强作镇定:“我?为何我会熟悉?”
盛青云却在这时端起了酒杯,饮了一口。
端起酒杯饮酒到放下酒杯这短短的一瞬,在叶鸢的感受里却显得那样漫长。盛青云在步步紧逼地试探她,而她对于盛青云知晓什么,又知晓多少,根本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等待盛青云的动作,看看他都会说出些什么来。
“是在下表述得不太正确了,”盛青云微笑着说,“我是说我们二人同是出身于小山村,自然都对乡野里的生活感到熟悉些。”
叶鸢心里松了口气,身上因着冷汗而沁出的点点寒意也随着逐渐散去。盛青云这话那样刻意,几乎就差明示她,盛青云曾在多年前见过自己与白明酌同行。如今盛青云引来何甘平父子二人,三人一同出现在这,便就是默认了自己是何甘平的人。虽说她不知晓为何盛青云没有直接在何甘平面前点破这件事,但这个情,她还是领了的。只是这盛青云……当真让人想不通。
何甘平露出一个老人才会有的慈爱笑容:“前两年清明,青云回家乡祭祖时,余升也曾跟随青云到他的村子里踏青。回京后余升还曾同我说很喜欢那里的风景和百姓的生活,有时间还是要叶将军多和余升交流交流才是。”
叶鸢真心觉得何甘平有些莫名其妙。哪怕自己已经是朝廷屡立战功的将军,品级已经高达从三品,这人居然还觉得自己会如他亲生儿子一般听任他摆布。
难不成自己就已经答应了要嫁给他何余升是吗?
叶鸢嘴上应着是,心里却生出一种无力感。
难免的,何甘平这般位高权重之人,本就自视甚高,难把他人放在眼里。而自己身上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年少,且还是女人。这两个特质足以让何甘平直接视军功与官职为叶鸢本身的附加品。
叶鸢是个女人这件事本身,让她在何甘平眼里变得无比弱小,最适合的令她为己所用的方式不是以权相威,以力相诱地收服她,让她死心塌地地追随,为他谋划。而是娶了她,将她占为己有,直接接过她手上的权柄。
叶鸢只觉得疲惫。
自己怕已是这天下同龄姑娘里手中所持权财最高之人了,若是自己都要面对这样的目光,所有价值都被轻易认定在嫁娶的基础上,那其他站得不及自己高,望得不及自己远的姑娘,所面对的又是什么呢?
第28章 叶姐姐,你对我永远都不用客气的。
“我也喜欢乡野生活啊。”在一旁的白卿淮开腔道, “何兄不如也和我交流交流。之前行军时,我也曾在农户家里宿下过,可以说也是有亲身体验的。”
白卿淮说着这话时,居安楼的小二正进了雅间来上菜, 白卿淮还在胡乱地侃着:“说起来我和何兄许久未见, 值此机会到底还可以和何大哥重新熟络熟络。”
白卿淮说到兴起, 把岔开在椅子两侧的双腿一收,双手前伸,为自己倒了杯酒, 迅速地站了起来,“何兄我敬你一杯。要不咱俩就这么说定了吧,过几日我寻一个休沐,若是何兄也有时间, 我们二人结伴, 同去京郊的村庄体验体验乡野之乐。”
何甘平不是想要何余升与叶鸢多亲近吗?那好啊, 我白卿淮也想与何余升多亲近亲近,咱们谁也别落下。白卿淮没有一字一句是在反驳何甘平,却偏生让何甘平气闷,这费了半天功夫说的话算是白说了。
叶鸢也不愿给何甘平这个面子。
若是假做归顺,叶鸢还是愿意拉开一场大戏与何甘平好好唱上一唱, 可这老头想要自己嫁他儿子做媳妇,那自然是想得美!虽说隐瞒身份在必要时或许会给何甘平一党一个迎头痛击, 却不代表自己没了这层身份就失去与丞相一争之力了,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
叶鸢便也笑着应和:“白少将军这话不假,虽说军营位置固定, 但有时打起仗来有些情况不可控,在乡野或是深山都是可能会有的事。何兄若是喜欢, 大可多去亲自感受感受,想来白少将军有经验,若是做向导大概也方便。”
盛青云见话题的走向与何甘平所期待的相去甚远,在一旁打断:“菜上齐了,何老我们?”
何甘平眯了眯眼,似是有些疲惫般,并没有继续在关于村落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举起酒杯对着叶鸢的方向扬了扬,随即一饮而下。“聊了那么半天也都该饿了,吃饭吧。”
叶鸢连忙把手中的杯子斟满茶水:“在下便以茶代酒,敬丞相大人。”何甘平摆摆手,盛青云帮着叶鸢斟满方才叶鸢喝空的那一杯。
屋内早已把小二清了出去,没人布菜。何甘平把面前的一盘菜往着叶鸢的方向推了推:“这居安楼的酱焖鱼,你别看瞧着卖相不怎么样,却是咸辣鲜香,味美得很。”
叶鸢便也认真谢过,安静地品尝着她早已吃过无数次的熟悉味道。
也不知是熟悉的美味抚平了心绪,还是何甘平多次对居安楼的夸奖让她心情舒畅了许多,若不是白卿淮同何家的深仇大恨,这会儿她倒是有些欣赏起何甘平来了。居安楼一顿饭也不便宜,找到合适的机会约到自己再安排这一次见面更是不容易。眼瞧着白卿淮在这胡搅蛮缠的捣乱一通,何甘平想说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何甘平也就不再强硬的尝试,更是颇有些风度。
这一顿饭下来,席间多是听白卿淮和盛青云在聊些有的没的,而何甘平甚至会时不时心平气和地一起聊上几句。
若不是早就知晓何甘平利欲熏心,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便是什么都做得出的,叶鸢怕不是真的会当他是一位慈爱的老人,在与晚辈们共用午膳。
叶鸢对何甘平早年间的事迹也有所耳闻,心下不免唏嘘,若是在何丞相年轻之时,大约也是位惊才绝艳,逸群绝伦的公子哥吧。山河永存,人心易变,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的地步,只怕是连何甘平自己,也说不清吧。
直至这顿饭结束时,何甘平与盛青云都没有说上什么有关朝政,有关公事的话,叶鸢也乐得装傻。吃过饭,何甘平带着何余升先行离开,盛青云看了看叶鸢,毕竟叶鸢是受了他的邀约而来,于是叶鸢会意,对着盛青云和白卿淮拱手告别:“盛大人,白少将军,那在下便也先行回去了。”
叶鸢看到白卿淮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解,甚至带着几分受伤。叶鸢也不知这受伤是不是错觉,便是叶鸢自己也觉得,自从二人重逢之后便一直在人前故作不曾相识,多少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白卿淮看着叶鸢离去的背影,在心中苦笑,叶姐姐便是连单独同自己说两句话都不肯,明明是休沐日,这般急切的离去,难不成就是为了躲着自己吗?白卿淮甚至有些慌张,刚刚多是为了恶心何甘平才做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叶姐姐不会因着自己刚才的样子而觉得厌烦吧……
只是白卿淮这般想倒是冤枉了叶鸢。叶鸢是受盛青云邀约而来,若是执意要在盛青云之后离开,难保盛青云不会怀疑自己与白卿淮之间有什么关系,或是何甘平会不会留什么人在暗中监视探查白卿淮与自己是否相识。
不对,若是盛青云曾在自己年幼时见过白明酌带着自己在村子中问诊,那也许是盛青云本就认定自己与白卿淮早有交情……只是不知盛青云为何在何甘平面前为自己遮掩身份,但不管是为何,自己都要尽早做着身份暴露的打算才是。
叶鸢渐渐走远,还听得见背后白卿淮与盛青云的声音。
“好久没在京城吃酒了,今日丞相大人在,做晚辈的也不敢太放肆,吃酒吃的不够爽快,不若盛大人与在下再另约一局?”
“改日再约吧,少将军今日已经喝了许多,酒之一物虽好,可过量饮用也伤身啊。”
……
不知为何,叶鸢回到自己的小屋总是想到刚刚分别时白卿淮你的神情,越想越觉得心中难过。脑海中白卿淮的神情仿若渐渐和记忆深处那个小少年重叠。当年送阿岁离开榆城时,阿岁的神情里除了不舍,更是带上些欲语还休让叶鸢读不懂的东西。
如今的阿岁,或是说白卿淮,给她的感觉便与当年类似。当年虽然是为了大局着想,可终究是自己安排他离开。自己做的都是应该去做且正确的事,可如今细细想来心中却愈发地加深着愧疚。
叶鸢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今日白卿淮瞧上去委屈得明显,在她心中抹去了几分白少将军的形象,反而频频让自己想起当年在榆城小院里,每天回家都能看到阿岁乖巧的坐在院落中等待自己的情形。
本就在这顿饭局上没能吃饱,叶鸢想着今日休沐,也无事要做,终于可以休息休息,趁着正午回家睡一觉。可是和衣上榻,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脑海中总是交替出现方才分别时,白卿淮略显受伤的神情,以及前几日在禁军处,自己回首时,看到白卿淮凝视着自己的背影,脸上带着几分委屈的样子。
叶鸢在矮榻上闭目养神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可是人却越来越精神,不见半分睡意。尚未吃饱的肚子此时也来作怪,没能饱餐的空虚感随着叶鸢妄图入睡的意愿增强而显得愈发强烈。
睡不着便索性不睡了。
叶鸢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随手给自己挽了个发髻,找了一支木簪子簪了,便朝着门外走去。
门口术七正搬了小桌在吃着面,见到叶鸢向外面走去愣了一下,疑惑地问:“怎么不午睡了?这可连一柱香都还没到您做什么去?”
叶鸢停下脚步,瞟了一眼术七碗里的面,随口说道:“找点吃的去。”
“啊,您在居安楼没吃饱啊。”术七举了举碗里的面,“锅里还有呢一起吃点啊,今日刚擀的面条。”
叶鸢笑笑道:“倒也没有那般饿,七哥你吃吧,我知晓你独自一人便能吃了一整锅。”
“哎呦,多吃些少吃些无碍的。”术七摆摆手,“您这出门用不用我陪着啊,要不您等等我我快些吃……”
“没事七哥你慢慢吃。”叶鸢摇摇头,“对了,那日格格跟我说过几日找哪位姐姐过来同你一起,不然有些事我总是不方便。”
术七刚吸入一口面,听了这话嘴里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上去有些许滑稽,随即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把嘴里那口面咽了下去:“哦,那也好。这京城是烦了些,以前在榆城什么事不是我和王卫跟着,这会儿多了这好些麻烦。”
叶鸢摇摇头,笑了笑:“以前那不是做军师吗?”
“现在是将军那也一样啊。”术七抬头触及到叶鸢的视线,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啊”了一声。
叶鸢见他这个反应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还要考虑考虑以后啊七哥。”说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术七在原地叹了口气,接着用筷子挑起一缕面条,在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公主,哪有做将军气派?”随即咽下口中的面条,嘴里发出秃噜秃噜的面条上的水渍破空的声音,吃得酣畅。
术七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的叶鸢吓了一跳,“我的好将军,您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你吃得太专注,”叶鸢无奈,“你吃得响亮,恐怕是把我的脚步声都盖了过去。”
术七掏出个帕子擦了擦嘴,“怎么又不走了?”
“走啊。”叶鸢抱着双臂,“我就是突然想起个事问问你,”叶鸢略微弯下腰,凑近了些,“回京那日,你说在宅子外面看到了白卿淮,是有这回事吧?”
“既然白少将军回了京城,”术七有一点迟疑地说,“那应该就是他吧。”
“哦,这样。”叶鸢点点头,转身朝外面走去。
“怎么突然问这个啊?”术七抬高了一些音量,对着叶鸢的背影问道。
“没怎么,七哥你接着吃。”叶鸢也提高了音量,头也没回地说。
“怎么这几天越来越古怪了。”术七低头念叨,继续吃自己的面去了。
叶鸢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说是找点东西吃,但她其实也没想好到底要到哪里去。她只是突然想出来走走,万一……能遇到白卿淮呢。
叶鸢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漫无目的地怀着这种抽签一样的念头,但是她知道若是什么都不做,任由记忆里的小少年失落受伤的神情反反复复一遍遍在自己的脑海里重演,自己心中是万分过意不去的。
到底是照顾了许久的少年,便是看他有几分难过都不忍。
叶鸢缓缓地沿着宅子所在的街道的右侧向前散步一般走着,居安楼是不能去的,刚从居安楼吃了饭出来,若是撞见何甘平和盛青云的人,说是他们招待不周事小,自己这样频繁进出居安楼,若是自己同云格琼的关系暴露便不值当了。
城主府也不想去,休沐日谁也不会愿意没什么事主动去上职。
却是没什么地方能去啊。
叶鸢这般想着,这条街已经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一条是平日里去居安楼的宽敞的街道,一条是一个狭窄的小胡同。叶鸢下意识地便拐进了这个小胡同里,说起来叶鸢的宅子已是五六年前自己在京城开下居安楼时买的,可这周边的道路她不甚熟悉,这个离自己宅子半里不到的小巷子她都没有来过。
叶鸢随意地看着这条小巷子周围的民房,高低错落,甚至排布得有些过于紧凑,一时间倒也让叶鸢看出几分兴味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京城竟也有这般……粗糙的宅子,就像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随便划了一小片地,也不分是何形状,就在上面盖了一座宅子。
叶鸢正看得有趣,却在余光扫到旁边一座宅子门口的石墩上蹲着的人时吓了一跳。人在突然以未知的方式看到自己想见的人时,都会被乍然吓上一跳,甚至由于根本没有准备好这次见面,变得无比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关于这一点,叶鸢是这样,她面前石墩上蹲着的白卿淮也是这样。
是叶鸢先看见白卿淮的。
白卿淮蹲在石墩上,他还穿着中午吃饭时那一席黑衣,让他在排布没什么规则的院落中不甚显眼,以至于一开始叶鸢都没有看出他。
白卿淮蹲在原地,低着的头埋进膝盖中间,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皮毛的大黑狗,明明整个骨架都还挺立着,可身上的每一寸皮毛,甚至耳朵,鼻翼,尾巴……所有能逆着骨骼方向存在的部分都朝着地面耷拉下去,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叶鸢甚至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揉两把,好让垂头丧气的小狗打起精神来。
白卿淮感受到身边有人在靠近,却懒得抬头。
已经是第三次了。
自从回到京城,他已经见了叶姐姐三次。第一次是叶姐姐回京,自己悄悄打探到了她回京的时间,提前找了自己小时候熟悉的守城士兵,打好招呼要城门口一路放行,又跟着叶鸢到了她这座小宅子附近。
可是他不敢去见她,而自己偷偷跟着她这个行为,更是不像什么正经人家的公子所为之事。
第二次便是禁军处,第三次是今日。
可叶姐姐没有单独和自己说过话,更是根本看不出他们曾经相识的痕迹,甚至叶姐姐一直叫着自己“白少将军”,便是不唤自己阿岁,难不成便连叫自己的名字也算逾距吗?
在居安楼分别后,白卿淮便再也撑不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散步。酒意尚未散去,这酒本不醉人,可这心中的苦涩却要醉得人断了心肝去。
自己是被讨厌了吗?白卿淮无意识地挪动着脚步。是因为自己当年没有告诉叶姐姐自己的身份吗?还是因为那时叶姐姐尚且年幼,对乞丐堆里像是一滩无知无觉的烂泥一般的人都能起恻隐之心,而如今见了自己这幅面孔便想起那时的自己,厌了烦了,甚至后悔当时救下这么一个人来。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官职比叶姐姐高上些许,惹得她不快了。
白卿淮心中明知不是这样。他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吗,不会是这样的,叶姐姐不是那样的人,甚至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怎的能这样暗自揣度编排叶姐姐。可是他仍是想不通,到底自己是做了些什么才会招致叶姐姐的厌烦,便是这般接近了,她都不愿多看上自己几眼,和自己单独地说上两句话。她和自己所有的交流,都出自她自身的气度涵养,和自己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白卿淮脑中思绪混乱,带着些饮酒后的迷蒙,等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无意识地走到了叶鸢家附近。
他便不敢再走近些了。
刚刚分开,自己就巴巴的跑来人家家附近算怎么回事呢?更何况,叶姐姐从没有邀请过他到家里作客,自己怎么这么巧,就跑到人家家附近来了。
白卿淮在这小巷子的石墩上蹲了许久。他觉得有些累,这酒虽不至于让人断片却也搞得人晕晕乎乎,便是身旁来回有什么人走过他也不在意。他在石墩上,头埋进双膝,偶尔有人靠近,再远离。
只是这次这人似乎在附近站了许久了。白卿淮分出心神随意感受了一下,莫名觉得这人气息有些像叶鸢。白卿淮心中苦笑,这三年太长了,长到自己已经对叶姐姐失了熟悉,连叶姐姐的气息都能错认。怕是现在哪怕叶姐姐站在自己面前,蒙了自己的双眼双耳,即便内力功夫都已恢复到了顶峰,也认不出她的吧。
白卿淮懒散的抬头,想看看旁边这人怎么会在这停留,却在目光把那人笼罩在视野中时完全呆愣在原地。
真的是叶姐姐啊。
叶鸢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抬起头,那张与曾经熟悉的面庞相似,如今重又熟悉起来的面孔展露在叶鸢的视线之中。
少年的眼圈泛红,额头上有着浅浅的压痕,碎发有些凌乱的黏在他的额角,连睫毛的颜色都深上些许。
竟然是哭过了吗?叶鸢有些心疼地想。
哭什么呢,是因为我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吗?可他该是知道的啊,在人前两个人显得太过熟稔多有不便,怎么会哭呢?
叶鸢静静地站在那,两个人目光对视,似乎一时间空气都变得绵绸,将两个人包裹其中,万千尘埃在空气中流转,便是在这一刻似是时间都在被挤压至一处,一眼便是经年无数。
“你……”
“叶姐……”
“你先说。”
“你说。”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谦让。叶鸢那样站在他的面前,逆着阳光看过去,连飞起的发丝都染上金边。这一刻白卿淮心头酸涩,竟觉得有流泪的冲动。
白卿淮还记得幼时,自己同叔伯家的哥哥玩闹,闹得狠了自己一时不察,不甚从高处跌下摔断了腿。年幼的自己一声不吭,冷静地对旁边候着的嬷嬷说:“嬷嬷快扶我一把,我的腿不能动了,一动便疼得厉害。”那时的嬷嬷还赞他小小年纪便已如此坚强。
可也不知怎的,明明便是当时那种钻心的疼痛都没能使自己哭出来,却在回了府中见到自己母亲时,眼泪“唰”的一下便流了下来。
那是为了什么呢?本是足够坚强的,但是见了想见的人,真正心疼自己的人,委屈一下子漫过心头,泪水随着委屈溢出堤坝,便是自己再想隐藏自己的心情,泪水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出卖给那个人,好叫她瞧一瞧,瞧一瞧自己的难过,快多分出些心疼给他。
白卿淮看到叶鸢轻轻叹了口气,温和地说道:“是哭过了吗?”
白卿淮愣了一下,自己没哭过啊为什么叶姐姐会这样说?便张开嘴反驳道:“我没哭的。”
可面前的画面却变得模糊起来,让他又羞又慌。自己明明没有哭的,可偏偏这时叶姐姐的关切破了心房,让泪水不受控制地跑来给她展示自己的脆弱。
叶鸢看着白卿淮越来越红的眼圈,和逐渐湿润的眼眸,抿了抿唇。白卿淮掩饰般地仰起头,似是觉得这样也不够,又用袖口遮了遮自己的双眼。身高已近八尺的少年,蹲在自己面前,孩子气地以袖遮面,妄图把自己藏起来。
端得是乖软可爱。
面前的少年的身上又浮现出了在榆城相处时的影子。叶鸢也是恍然间惊觉,似乎今日的自己,变得逐渐能够将阿岁与白卿淮视作同一人了。
关于白卿淮的印象不会再与当年的阿岁区分开来,而白卿淮这个曾经只是活在他人口中的名字,变得立体而又鲜活。乖顺的少年,骁勇的将军,许是有时会耍上些无赖的少年,都只是白卿淮一人而已。
白卿淮藏在袖子后面,看不见叶鸢的神情,也不知自己眼圈的红痕消退了没,却也不敢马上探出头去。他心中慌张,叶姐姐会不会觉得自己没出息?就算是开了蒙的小孩子都不会随意流泪,自己已是这般年纪,却在叶姐姐面前流泪,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刚刚否认自己流过泪的时候。
白卿淮听到叶鸢发出了一声轻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下来,既是逗了叶姐姐开心,那便是不被讨厌的吧。可反应过来,又羞得有些恼了,便放下袖子来,对着叶鸢认真解释道:“刚刚我真的没哭过。”
叶鸢没有再继续逗弄他,况且,她似乎有着莫名的自信,即便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白卿淮也不会对她撒谎。
叶鸢笑了笑,“那许是我刚刚看花了眼罢。”
白卿淮有些郁闷,他觉得叶鸢不信他所说,只是这种小事又不想与他多做争辩,于是便这般安抚他。可是自己又不能再多做些什么解释,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
“蹲在那上边许久了吧。”叶鸢指了指白卿淮脚下的石墩,“腿不麻吗?”
白卿淮刚想应一声不麻,却在自己稍微挪动了一下双腿时住了嘴。
腿麻了。
白卿淮的迟疑叶鸢都看在眼里。叶鸢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白卿淮伸出一只手。
白卿淮本还在尴尬自己腿麻这件事,看到叶鸢伸出的手,仿佛思维都随着这只手停滞下来。而脑海里还盘旋着刚刚要与叶鸢说的答案,于是白卿淮像是自己小声呢喃般,可怜巴巴地说道:“麻。”
叶鸢向前将手探得更近了些,还略微晃了晃,“起来呀。”
叶鸢莹白纤细的手在白卿淮眼前晃动着,便是白卿淮刚刚有些轻微的发愣,这会儿缓过神来也明白了叶鸢的意思。白卿淮看了看叶鸢,又低头看了看叶鸢的手,还是伸出手去借了叶鸢的力,从石墩上站了起来后跳到了地面上。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的碰触,可白卿淮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如擂鼓一般。伴着自己跳到地面上的落地声,便如同有什么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坎上。
曾经叶姐姐就是用手指在自己的手上写字与自己交流,如今却连与自己多说上几句话都不肯。这是回京以来第一次的单独相处,竟能被叶姐姐亲手拉起来。似是有什么惊喜降落在了白卿淮的头上,便是刚刚酥麻的双腿都已恢复了正常。
叶鸢问道:“好些了吗?”
白卿淮点了点头,“已经好了。”
“那就好。”叶鸢看着白卿淮有一小缕支起的碎发,嘴上问道:“你怎么在这呢?”
白卿淮有些慌了。这又要怎样说呢?在居安楼吃完那顿酒,整个人便晕晕乎乎像是没头苍蝇一般,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来,只是他清楚一点,自己下意识走到这边,自是因为叶鸢的家在这附近。
只是这要怎么说得出口啊!
“我……”
“是来找我的吗?”白卿淮的话被叶鸢打断,这难为情的事实虽是被叶姐姐猜中了,倒是也免了自己说出口。白卿淮迟疑地点了点头,叶鸢见状笑了笑:“怎么在这蹲着啊,难不成你到我家来找我我还会不让你进门么?”
还没等白卿淮说什么,叶鸢突然伸出手轻轻在白卿淮头顶拂过。
白卿淮有些诧异,下意识便道,“叶姐姐?”
“我看你头顶有一缕碎发立了起来,”叶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了它半天了,它瞧着有些不合群,还是压下来舒服些。”
“哦哦。”白卿淮的反应慢了一些,抬起右手,掌心顺着刚刚叶鸢拂过的地方摸了摸。随即突然惊觉,自己刚刚一不小心,把心里一直偷偷唤着的“叶姐姐”叫了出来。只是,叶姐姐刚刚也听到了,并没有反驳自己,不是吗?
白卿淮心中升起了一种隐秘的欢喜。若是叶姐姐还愿意让自己这般唤她,是不是就说明她并不厌烦自己,也不讨厌当年在榆城的相处,更不会后悔当年从乞丐堆里救了他?白卿淮只觉得这种幸福来得突然,甚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鸢看着有些出神的白卿淮,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小巷深处说道,“一起往里面走走?”
白卿淮点点头,“好。”
二人并肩向着巷子里走去。巷子旁边的居民家的院墙高矮错落,时不时还有些藤蔓爬上墙头,甚至由于太过茂盛,会从墙内斜斜地伸出,为这巷子的景色平添了几分意趣。
叶鸢带着几分笑意:“白少将军怎么这会儿这样沉默?倒像是喝得多了有些痴傻。刚刚在居安楼可是吵闹得很啊。”
白卿淮听着私下里叶鸢也唤他白少将军,胸腔内一阵皱缩,整颗心都苦岑岑的,涩意直往舌尖上涌,一时之家连叶鸢是在打趣他都分辨不出。只认真回答道:“刚刚确实喝得有些多了。”
随即又带着些便是自己都不知存了些什么心思的试探道:“不过叶姐姐放心,我尚且未醉,还清醒着呢。”
叶鸢挑了挑眉,不过是打趣一句,阿岁怎么这般认真?叶鸢继续道:“中午在居安楼时,你可是真是救了我一命,当真是要好好谢谢你。这顿饭若是没有你,只怕我对着盛青云那个笑面虎和何甘平这个糟老头,说上那好些违心的话,之后的三天内我吃饭都不会香的。”
“叶姐姐,你对我永远都不用客气的。”白卿淮垂下眼眸看着地面,在心里说,仅是救命之恩,我便早已万死难报了。“是看到姐姐和何甘平他们进了同一个雅间,我才跟着何余升进去的。”
叶鸢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只是,你这般明显地与何甘平作对,他会不会疑心你我相识?”
第29章 只是因着血缘关系,比旁的更好用一些的棋子罢了。
白卿淮听了这话摇摇头:“何甘平不会想到这其中关窍的。”
叶鸢疑惑地挑挑眉:“怎么说?”
白卿淮自嘲般笑了笑, “他自己做过什么他最清楚了。”白卿淮话语间又带上了些叶鸢从没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的肃然,便是那日在禁军处时谈论公事时白卿淮的话语也不曾如此冰冷,而他说的内容更叫叶鸢心凉:“三年前因为一些事,我从南境回了一趟京城。那时在京城里, 我被骗进了一间铺子, 等我发现我手中拿的扇坠香味有异时已经晚了, 那香气让我的行动变得迟缓,趁着这时也不知是什么人在我身后将我打晕了过去。”
叶鸢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她知晓自己即将要听到那个在这三年里,她在闲暇时刻想象过无数次的故事了。
白卿淮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等我醒来的时候……”白卿淮突然停住, 随即生硬地说:“被他灌下了毒药,之后便不省人事,再醒来便是在榆城了。”
白卿淮这话转的突然,让叶鸢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追问下去。
白卿淮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恨意涌上心头。正打算细细描述那何甘平的恶行, 若是细细讲来, 或许还能多得些叶姐姐的怜惜。可是这回忆阴暗得像是在发臭的河沟中捡来的死鱼烂虾,只是想想就觉得那画面屈辱难忍。
叶姐姐是不一样的。她在自己最阴冷最无助的时候,强势而又热烈地把自己从那极寒地狱一般的低谷中拉了起来。本就是二叔娇声惯养的小姑娘,却要伺候着一个残废,一日三餐, 治病开药。
那样温柔明媚的叶姐姐,只适合生存在阳光之下, 这种屈辱苦痛的经历,早就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只会平白污了她的耳朵。
叶鸢是很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的。
自己护在手心里照顾了半年多的可怜少年, 是怎样落到当年的地步的,她怕是比谁都想知道。但是她没有再追问。这如同癞疮一般的过往, 每提起一次便是用指甲的硬端揭起阿岁堪堪结痂的伤疤,除了横流的鲜血以及再次慢慢将养等待结痂,什么都不会得到。
叶鸢缓缓道:“当年你回了南境后,何甘平没再找你麻烦吗?”
白卿淮摇摇头:“便是何甘平,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远。更何况在锦南,白家军的地盘还轮不到他来做些什么。”
锦南便是南境与齐国接壤的城池,也是白家军驻守的那座城。
白卿淮继续道,“叶姐姐也不必担心何甘平他怀疑我们是旧识。”白卿淮的手指渐渐收紧攥拳,似是想要偷偷把无处宣泄的恨意收拢在指尖,免得叫叶鸢担心。
“他只会当我是恨毒了他这个人,我做的事自然是为了恶心他,在他要做的事上作梗,一时半刻自然想不通其中关窍。”
白卿淮心中冷笑。这人本就极其自负,登的位置高了,更是觉得谁都想来与他作对。他只会以为自己是恨透了他,万事都想插上一脚。殊不知,若不是看到叶姐姐也在那个雅间之中,担心叶姐姐受了什么委屈,自己便是连看何甘平那老贼一眼都不愿。
思及此处,白卿淮心中上一波的酸涩尚未消退,便又泛上些许酸苦来。自己明知道叶姐姐当是有自己的计划,也知道凭借叶姐姐自己的能力也应付得来,根本不需自己多此一举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他还是没忍住,敲开了那扇雅间的门,死缠烂打地硬是吃完了这顿饭。
叶鸢点了点头:“他既不能发现便是最好。若是让他知晓我与你相识,暴露我的立场不要紧,我只怕他恼羞成怒,又把矛头对准到你身上来。”叶鸢叹了口气,“晋西王那边尚未有动作,何甘平党羽众多,若是他真有所行动,只怕我们难以招架。”
白卿淮侧过头来看向叶鸢,又不敢动作太大惹得叶鸢发现,只能瞧见她的侧颜以及一点点耳垂。仅仅是听到这样一句担心的话,他便觉得心中欢喜。
他嘴上应道:“叶姐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的。已经着了一次他的道,自然会小心行事。”
叶鸢见白卿淮心中有成算,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叶鸢抿了抿唇,自己虽然早已知晓白卿淮是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可这心中关切却没比自己以为他是世家娇养出的小少爷时少上半分。许是在榆城那时担心成了习惯,这习惯一时被勾了起来,倒也难改。
两个人缓缓在巷子里走着。深秋的京城,比榆城暖上许多,但风已经有些萧瑟。白卿淮突然开口,话语里带着一些迟疑:“叶姐姐,今日何甘平带了何大哥来……”
“你与何余升关系很好吗?”叶鸢这话里其实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是听得白卿淮私下里也叫得亲密,有些好奇,可白卿淮听在耳朵里却有些慌张。
“没有没有,”白卿淮赶紧解释道,“只是幼时在一起玩过些时日,有一点交情罢了。”
叶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以为何甘平那样对你,便是何余升你也会有着些厌恶。”
白卿淮顿了顿,双眼盯着地面,微微有些出神。叶鸢等了半晌,听到他小声说了一句:“恨不起来的。”
叶鸢听了这话便更加好奇了,“今日何甘平话中意思,大抵是希望我能多与何余升相交。只是何余升在朝中没有什么重要的官职,我虽不大了解,但听上去他于武学一道并不精通,只怕这相交不过是托词罢了。”
“他想要叶姐姐手中之权,却没想到竟是想了这样一个昏招。”白卿淮嘲讽般笑了笑,“他倒是自信得很,便是全天下人都随着他的意志去了,也没想过旁人愿是不愿。”
叶鸢笑了笑:“只怕一定是不愿的。”
白卿淮虽是一早便知晓叶鸢不愿,可如今听了她亲口说出来,心中便也踏实妥帖了下来。
白卿淮说道:“何大哥也是个可怜人。”
叶鸢微微偏过头,有点诧异地问:“怎么这么说?”当朝丞相之子,如今享受着数不尽的富贵荣华,父亲近乎于只手遮天,他又可怜在何处了?
白卿淮闭了闭眼,开启了一段回忆:“年幼时,我们一帮京城的富家子弟常在一起玩耍,现在想来,大概那时皇上还未登基,朝中党羽之分尚且没有那样明显。那群孩子中有我,也有何余升。我三岁时步伐尚还不稳,就已经在教场看着将士们练武了。在知晓我学了武功后,何大哥便也缠着他的父亲想要与我一同学武。”
“可是他父亲不愿。那时我的父亲尚且还是青年人,可何甘平早已步入中年。我以为只是因为何甘平年岁大了些,也会更加的固执,所以才会对他少了那些谅解,会禁止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随着年岁渐长,何余升的课业越来越忙,与我们一同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在京城游手好闲,打马过长街时,他便是无休无止地做他父亲留给他的任务。”
“再见他时,大家都察觉得到,明明开朗活泼的少年越来越沉默。我们聊的任何话题他都插不进来,于是大家逐渐也就更少与他来往。”
“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的。”白卿淮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何甘平有不臣之心,可何余升心中并不认同。”
“他这些年的课业全都在教他忠义如何重要,可他父亲却要做那不忠不义之事,他是难以接受的。”
“可是这些年的生活也教会了他,他父亲所说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便是与自幼所学不同,也要遵循何甘平的要求。他对他父亲的尊重与惧怕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便是他父亲说了再多他接受不了的话,他也只会自己慢慢消化而不是反驳他的父亲。”
白卿淮冷冷地笑了:“也是知晓了这些我才明白,并不是何甘平年岁太大了些,才会比旁人固执许多。他只是不在意罢了。无论是何余升想做的,还是何余升想要的,他全都不在意。”
“他只关心自己想要的。他吩咐的事,哪怕何余升心中不认同也会尽力去做,只是做不大好。时间久了,何甘平也就不再对他寄予多大的希望。”
“便如何余升嫁去晋西王府的嫡姐一般。”白卿淮压低了声音,“他那嫡姐便是按照给高门贵府做夫人的样子养大的。”
“他也没什么不同。只待手中有什么需要的位置,便把他精心培养大的儿子填进去。”
“便是一双儿女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因着血缘关系,比旁的更好用一些的棋子罢了。”
第30章 她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不必因着旁人为自己选择的命运而困扰。
虽是在偏僻之处, 叶鸢也并未与白卿淮一起走太久。
京城也就这么大,在皇城根下便是往人群中抛出去一块石头,都能砸到好几位权贵。若是不小心被什么有心人撞见也不好。
叶鸢心中思量着,既然有盛青云这个不确定因素在, 自己的立场暴露怕也是迟早的事。更何况自己已经年过十八, 恢复身份要尽早才是。趁着何甘平尚且没有防备, 自己要做什么都要抓紧。
叶鸢喊过术七来:“七哥帮我给师父传个消息吧,我想在近几日哪一天的晚上去将军府见师父一面,你帮我问问他哪天有时间?”
术七领命正准备着手去办, 叶鸢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七哥。你现在的身份似乎也惹眼了些,既然有人盯着我也一定有人盯着你啊。”
术七回过头来,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叶鸢:“那我还要去吗主子?”
叶鸢有些低落, “你小心些。”随即有些愧疚道:“之后怕是还要安排谁来做暗处的事。”
术七点点头, “您安排就是了。”
叶鸢摇摇头:“抱歉, 到底还是把你带到了明处来。”
术七愣了一下,随即挠挠头笑道:“什么呀,主子您不必对我说抱歉的。若不是得您看中,我说不定早就在受罚时死在营中了。既离了营,就我这个性子, 本就算不得是个合格的死士,您迁就我才让我在暗处逍遥了这几年。如今既然跟着您进了军营, 身份都变了职责也变了,这都是属下该做的,您不必这般在意。”
叶鸢张了张嘴, 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才说道:“辛苦你了。”
术七见叶鸢这般认真地愧疚着, 心中还有些不自在,但也认真地回应道:“属下算不得合格的死士,您却是再合格不过的主子了。”随即又有些半开玩笑地质疑道:“您不会是用腻了我要把我换掉吧?”
叶鸢也笑出了声,随手抓了身旁果盘上的一只柑橘对着术七扔了过去:“你个没良心的!”
术七接住叶鸢砸过来的柑橘,嬉皮笑脸道:“谢谢叶将军请属下吃柑橘。”
随即往门外走去,人走出去了声音却还留在屋子里:“您可千万不能把我换掉啊,不然属下真的找不到月例这样高的差事了!”
叶鸢对着门口笑骂道:“你再多说两句你月例就没了!”
叶鸢把房间的门锁好,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小心翼翼地从挂着锁头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张大殷的舆图。作为守城的主将,叶鸢若是手中有京城的舆图,自然合情合理。
可叶鸢手中这份,是整个大殷的舆图,甚至在南境与北境的边界上还拓展出了齐国与金国的一部分疆土。
这东西若是在皇宫里,在皇帝叶明瀚的书房中,那也称得上一句合情合理。可这整个国家的舆图若是落在其他人的手中,那只怕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谁看了不说一句此人必有异心呢。
这舆图是白明酌在叶鸢三年前赶赴榆城时交给她的。便是叶明瀚手中那份舆图,都有着白明酌早年间亲身踏过大殷河山,细细修改的痕迹。那时叶明瀚尚未登基,只是先帝的四皇子。
叶鸢把舆图小心翼翼地铺开展平,这东西危险,必要时候若是留不住就要烧掉,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叶鸢早已将这张图背的滚瓜烂熟。
如今何甘平已经将自己的嫡长女何婉仪嫁与晋西王做王妃,水三传来的消息称二人夫妻和谐,虽说晋西王对何婉仪算不上情根深种,却也相敬如宾。这样一来,晋西王与何甘平的联盟便还算牢固。
晋西王的封地距离京城尚远,而现下何甘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叶鸢身上,那么现在最合适的办法便是主动出击,趁何甘平不注意削了他的势力。
想到这,叶鸢在舆图京城的位置上画了个圈。京城的城防如今已掌握在白卿淮与自己手中。叶鸢轻轻笑了笑,只怕这何甘平还不知道,这盛放着大殷未来的天平,已经不再向他倾斜了。
叶鸢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白明酌了。
自幼时起,白明酌便是叶鸢唯一的亲人。若不是五年前,叶鸢与云格琼下山来开居安楼,叶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在京城中有着这般地位。
年少成名,无任何官职,仅仅有着一个闲散的伯爷爵位,却被太医院抢着用人。叶鸢年幼时边关吃紧,白明酌手持一柄长剑便跟着他的大哥白大将军白明烁离京到了边关,立下汗马功劳后,未接受朝廷封赏,独身一人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至今仍被百姓称为一桩美谈。虽然只有叶鸢知道,或许在有叶鸢之前白明酌真的过着闲云野鹤的独身生活,可有了叶鸢之后,白明酌便只能一直躲在山里带娃娃。
叶鸢随着白明酌到周边的村子里诊治时,便知晓百姓爱戴他,即使白明酌没有什么官职,却依然爱称他为白小将军。
小时候,叶鸢朦朦胧胧地不懂师父为什么躲在山里村子里,为什么自己也不能到京城去看一看。长大后也慢慢懂得了,白小将军太得民心,便是京城的权贵人家都争相与之交好,在百姓心中,这便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更何况,白家三代从戎,白大将军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白家军风头正盛,难免会遭到圣上猜忌。
对于白明酌来说,远离京城的纷争,不靠近权利的中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白明酌这般能力与身份,注定是无法真正避开京城的风云变幻的。只好像如今这般,站在白家所持的立场上,为宫里做些事,却不将任何权利握在手里。
大殷的宵禁并不严苛。天黑之后城门下钥,宫门下钥,内外城的连接就此断开。城内定时有人巡逻,但并不算密集。
叶鸢穿了一身轻便的深色衣裳,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将军府。将军府很气派,占地面积很大,却并不奢华。叶鸢根据曾经白明酌画给她的示意图,沿着墙角摸索着。
只是摸着摸着就失了方向。将军府虽然人口多,可大多在边疆。叶鸢循着光亮,终于摸到了有人居住的院落里来。
叶鸢从作隔断用的院墙上开的花窗往院子里瞧了瞧,院子里的圆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像是谁临时放在那忘了拿走。花窗里看不到人,叶鸢有些疑惑,明明提前让术七来知会过师父,怎么师父没等着自己?
因着是偷偷到将军府中来,为了避人耳目,叶鸢也不敢声张,便从院落的拱门径直走了进去。叶鸢侧过头瞧了瞧没点灯的房间,又看了看石桌上的灯笼。不知道要不要推门走进房间里去时,突然听得身后有轻微的布料破空的风声,身子本能地向侧面旋身躲避,回手便要抽出腰间的软剑,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叶姐姐?”
叶鸢松了口气,是白卿淮。
随即把手中握着的软剑剑柄又送回腰间,转过身来对着白卿淮。白卿淮身着一身算不得正式,却一看就很舒适的白衣,头发有些散乱,月光下看去,他正讶异地瞧着叶鸢。
叶鸢看了看他,又向着侧面看了看房间,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白卿淮默默地把自己刚刚想问的“你怎么在这”咽了回去,有一点无措地回答道:“这里是我家啊。”
叶鸢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瞧瞧自己说的叫什么话,偷偷跑去人家家里还问人家白卿淮怎么在这里。
叶鸢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来找白明酌的。”
白卿淮点点头,听到答案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
白卿淮用手向东边指了指:“二叔的院落不在这边了,半年前祖父回了一趟京城,因着当时情急,未来得及收拾祖父的房间,二叔便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东边的暖阁去住了。”
叶鸢“啊”了一声,白明酌给自己画示意图还是五年前自己初来京城的时候,怎么前几日术七过来知会他,他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白卿淮笑了笑,对着院落内侧的墙指了指:“隔壁的轻风阁便是二叔以前所住的院子了,幼时我经常敲着墙要二叔带我去玩。”
叶鸢沉默了。虽然方向是对的,可即便是从前白明酌的院落,自己也是找错了。
白卿淮看叶鸢没说话,试探着问道:“叶姐姐,我带你去找我二叔?”
叶鸢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我若是早知自己找不到,应该提前让师父接我一下的。”
白卿淮假装没看出叶鸢的尴尬,善解人意道:“这也很正常,白家三代从戎,将军府虽大,可院落安排得不算讲究,若不是长期居住在将军府中,找不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白卿淮一路领着叶鸢穿过了将军府中的池塘,越是靠近白明酌所居住的东暖阁,越是能闻到路旁传来的秋菊幽香。
叶鸢有些心不在焉,长这么大第一次趁着夜色摸进民宅,找错路不说,怎的还正巧撞进白卿淮的院子里。
深秋的夜里有些冷了。东暖阁的院落里有一座避着风的凉亭,亭子中间设有一个矮茶几。白明酌在一旁铺了蒲团,身边搁置的小暖炉上温着茶,矮茶几中间缀着青花的白瓷盘里盛放着精致的点心。
白明酌听得院落门口有声音便抬起了头,瞧着白卿淮和叶鸢两个人并肩走了进来。白明酌挑了挑眉,对着两个人的方向招了招手。
“师父。”
“二叔。”
叶鸢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到白明酌身侧,看到地上只剩下了一个蒲团,又看了看白卿淮。眼瞧着白卿淮没有离去的意思,又看了看白明酌。
“阿鸢,你先坐。”白明酌招呼叶鸢坐下,随即看了看白卿淮,“阿岁,你……”
白卿淮突然乖觉了起来:“二叔,我自己去偏房取个蒲团来。”说完便像怕谁会赶走他一般跑走了。
叶鸢觉得好笑,捡了蒲团坐了。
白明酌笑呵呵地说:“你看看阿岁,从前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如今也学得精明了。”
叶鸢笑着说:“又没有人要赶他走,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亭子的对角挂着两对灯笼。灯火昏黄,月光皎皎,两种不同的光线映在亭中,显得白明酌的面庞棱角分明又柔和梦幻。即使从小都跟在这个男人身旁,叶鸢也还是觉得,这人长得这般英俊,即使已年近四十,可只要站在那里,身姿容貌便不输旁人半分。
“阿鸢长大了。”白明酌从暖炉上拿起茶壶,倒上三杯,分别摆在茶几上。
叶鸢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我都十八了师父,哪有人能不长大的?”
白明酌点点头,“是啊,哪有人能不长大啊。”白明酌把盛放点心的白瓷盘向着叶鸢这边推了推,“听说你回京的时候也进过宫了,见了皇上了吧?”
“不止是见了皇上,”叶鸢叹了口气,“便是连皇贵妃都见到了。”
白明酌愣了一下,“这我倒是没听说。你是外臣,怎么见得到皇贵妃娘娘的?”
“那日我进宫觐见时皇贵妃娘娘刚巧候在殿外等皇上。”叶鸢简单讲述了一下那日事情的经过,苦笑了一下说,“皇贵妃该是还不知道我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不然她怕是当场便要哭出来了。”
白明酌点点头,示意她了解了。“皇贵妃心里也是苦闷,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尚未满月便托付给我了。”
叶鸢看了看白明酌,心情复杂。
白明酌见状对着叶鸢说:“阿鸢,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便是你对亲生父母没有什么感情,我也都能理解。若是未来你不想认回自己的身份,不认便是。只是若是能的话,尽可能多安慰你的亲生父母。你出生时是形势所迫,你没得选,可旁的事你尽可以自己选择。”
叶鸢眼眶有些酸涩,这话她从前便听白明酌说过多次。即便如今她早已背负上自己的使命,白明酌仍然在告诉她,她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不必因着旁人为自己选择的命运而困扰。
“白小将军说话好生硬气,若是全天下的小孩都是这般教到大的,只怕是要捅翻了这天不成。”叶鸢笑着摇摇头,顺便掩去了眸中那抹酸意。
白明酌唇角扬了扬,“旁的小孩子可没有我这般任性的师父,咱们阿鸢便是任性些又如何?”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如今这白小将军可不能叫了,家里现在出了位白少将军,若是你再这般唤我,那便差上辈分去了。”
叶鸢点点头,而后用手背撑着下巴,闷闷地说:“师父,我会认回身份的,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如今我连将军都做了,难不成还怕做个公主不成?”
白明酌听罢笑笑:“若是阿鸢要认回身份,师父倒是有一件事有些犯难了。短时间内,你怕是难以认回身份的。只是如今阿鸢已是大姑娘了,这身份不认回,何时成亲呢?”
叶鸢闻言瞪圆了眼睛,正喝着的茶也呛住在喉中。“成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