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 究竟黏黏糊糊地要聊到什么时候去?还不打吗?”
闻叙沉默片刻,难得开口称赞:“黏黏糊糊这个词,你用得非常灵性。”自从听过那个离谱的八卦之后, 他确实,咳,容易多想。
明明修仙应该越修越缥缈才对,可自打他拜入雍璐山以来, 却越来越世俗了,按春舟的话讲, 这叫接地气。
“真的吗?”
“假的。”
陈最漏气:白高兴了。
不过好在也没让他等太久,台上的两人终于开始动手,两人都是符修,且灵根里都带水,一开始这斗符有来有往,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教学局的,这就……陈最语言匮乏, 形容不上来。
但陈最形容不上来, 广大看客弟子们会形容啊,这和风细雨、这眉来眼去、这……果然,时姓师兄就是区别对待啊!石锤了啊朋友们。
大家看似沉默, 但心里已经聊了一万句, 并且句句不重样,从他们越来越亮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今天这八卦肯定是聊爽了。
对决的胜负毫无意外,卞春舟落败,时易见率先进入五强席位。
“为什么我觉得,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怪让人心里发毛的,不会吧不会吧,他明明都已经很收着了,这些人是真的半点儿不挑是吧,见人就磕不太好吧?
卞春舟揪着两位朋友,逃也似的离开,短时间内,他不太想跟时师兄发生任何交集了,这群人真是没半点儿正事干了,就连从前他替时师兄说过两句公道话这种小事都被翻了出来,至于吗?至于吗?
然后,在闻叙叙对决外门弟子韩玉的擂台下,卞春舟又遇上了时易见。
这属于是……时师兄你的名字真的没白取啊,真就“易见”是吧?
“你是不是想说,我阴魂不散?”
卞春舟猛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可没有这么说,时师兄是来刺探敌情的吗?”
时易见也学他摇了摇头:“不是哦,我是来……韩玉此人,你了解多少?”
“韩玉师兄吗?我与他并无交情,只听说他家中富庶,与明镜师姐一般,也是拿着推荐名额拜入山门的,他为人豪爽、善于交际,听闻外门许多弟子都得过韩玉师兄的帮助,韩玉师兄的名声虽没有霍盛音师姐响亮,但也是此次获胜的大热人选之一。”
很官方,看似说了一堆,但其实什么都没说。
“你猜,小师叔祖会不会输?”
卞春舟是个无脑朋友护,当即就亮声道:“怎么会!”闻叙叙又不是没赢过炼气巅峰。
“你们……”时易见很喜欢卞春舟身上的赤诚与明光,但修仙并不是过家家,哪怕是一团和煦的雍璐山,也会有私心甚重之辈,或者说,人的心是很容易失衡的,也不知道再过几年,卞师弟眼里的明亮就黯淡了,“你们关系很好?”
“那当然,我们可是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
眼前的青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修士的一辈子有多长,特别是对于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来说,绝佳的天赋加上明晃晃的师承,如无意外,闻叙就会是下一个梅溪剑尊。雍璐山似乎也有意无意弱化这位小师叔祖的存在,这是对绝佳天才的护佑,所以今日这场比赛,是输是赢,对于台上那位初露锋芒的小师叔祖来讲,是不太重要的。
天才的滋味,他也体验过,可惜后来……
修士修行就如同攀登高峰一样,一路上总会看到许多风景,也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会阻碍你的修行,有些人会陪你走一段路,但越往上走,人是会越来越孤独的。
这是无可避免的。
“一辈子的好朋友吗?真叫人羡慕。”
卞春舟闻言,却笑了起来:“时师兄也觉得是我太不自量力了吗?”
毕竟自入山门后,就有的是人说他和陈最最抱闻叙叙的大腿,毕竟就灵根天赋和师承来讲,闻叙叙那完全是一骑绝尘,现在看着相差不大,但等到元婴、化神,那必然是天壤之别。
但陈最最那人,根本听不懂这种话,他甚至可能没有意识到闻叙叙有多么地特别,在他眼里,他卞春舟和闻叙是同等的,都是他的朋友。
而他嘛,听是听懂了,但为了一些不想干的人跟最好的朋友决裂?他脑子被人掰折了才做这种蠢事。
……这话,可真让人没法接,卞师弟这话说的堪称横冲直撞,时易见有些惊愕地转头,却对上师弟亮堂堂的眸子:“其实这种话,我已经听过很多了,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师兄,你一定是个很有进取心的人。”
换句话说,top癌晚期。
“为什么这么说?能来雍璐山,师弟你难道没有进取心吗?”
“那多多少少还是有的,但肯定没有师兄你来得积极。”卞春舟耸了耸肩,“师兄你想得太长远啦,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就开始苛责现在的自己,不觉得对自己太苛刻了吗?”
时易见开始惊愕于这位师弟的精神状态。
“当下的我,就适合最好的啊,你们都只看到闻叙叙光鲜亮丽的身份和天赋,却没看到他努力修行的背后,而我能看到,所以我才是他的好朋友呀。”
社会是有规则的,修仙界也有,每个修士都在循规蹈矩又离经叛道地活着,时易见从前一直都这么认为,然后——
出现了一朵奇葩。
“所以,当下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吗?”
这话,已经是在论道论心了,很明显这位师兄未入筑基,是心有迷惘,卞春舟心想,哇塞这种事情都被我发现了,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如果我点头的话,会不会显得有些自恋?”
时易见怔楞片刻,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不会,卞师弟道心之赤诚,堪比变异单灵根。”
……这是什么新式夸人比喻?
“我要先走一步了,祝你得偿所愿。”
说完,时易见就迅速逆着人流离开,卞春舟挠了挠头,得偿所愿什么?闻叙叙能赢吗?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你在发什么楞?比赛开始了。”
不知何时,陈最最已经挤了过来,卞春舟闻言抬头,台上的打斗已经相当令人眼花缭乱了。
别怀疑,眼花缭乱就是一个场景词,好家伙,他光听说过韩玉师兄有钱,但有钱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太惊人了吧。
这难道就是氪金流修仙?灵石是不当灵石用是吧?
卞春舟有些担心地看向好友,但大概是因为看不见,所以闻叙叙打得非常地沉稳。
闻叙确实也心态非常平稳,这不是他第一次跟炼气巅峰交手,就像师尊说的那样,斗法拼的并不是实际的修为灵力有多少,但是看修士掌控灵力的手段和支配自我的灵活性,说人话就是,你得会随机应变。
如果连最基本的见招拆招能力都没有,那么哪怕修为再高,也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抛开韩玉的灵石流打法,闻叙很快就发现,对方是个非常典型的符修术士,春舟也是走这个路子的,他对符修自然也很了解。
与春舟符箓适应灵根的方法不同,韩玉是五灵根,且是五条灵根均衡粗细,它也被称为元灵根,元灵根其实潜力非常好,但因为要同修五系,所以非常吃灵石。一般的五灵根修士都会着重修行粗的一条或者两条灵根,其余的就不分配过多的精力。
但韩玉有钱啊,所以他在每一条灵根上都大肆投入灵石,也因此他修行的速度并不慢,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并不蠢。
相反,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只是因为其人平日里“散财童子”的形象,别人才对他自动打上了“人傻钱多”的滤镜。
闻叙跟韩玉打了没一会儿,就发现这是一个很精明的修士,对方看似大肆挥霍,实则精打细算,甚至还能相当准确地将符箓落在他叠加的阵法上。
这是一个劲敌。
闻叙并扇为剑,九转剑诀第一式·微风乍起。
其实对于剑法,闻叙并没有分拨过多的心思在上面,一来他觉得自己天赋不高,不值得太过投入,二来也有风灵根不擅长近战的原因。
他为自己写下的斗法思路,就是叠阵加上折风扇,但折风扇因他的鲁莽草率折损了一次,后来郑仅师兄为他重铸折风,他拿到手的时候,就发现它变得不同了。
折风扇的气场,原本是凌厉、锋芒极盛的。
但重铸之后,就变得内敛不少,虽然使用时依旧很疯,但放置状态,完全跟普通的折扇没有太多的区别。而则并不是它最大的变化,它最大的变化,是可以在折扇和灵剑之间作转换。
这无疑更加适配他,他也因此连赢五场擂台赛。
但闻叙敏锐地察觉到,这并不是它最佳的使用方法,灵活地切换确实可以让人防不胜防,但同样的,剑和扇是两种兵器,太过频繁的切换,反而失去了两种兵刃各自的威力极限。
于是,闻叙再度捡起了练剑,而这一次,他开始逼迫自己去理解剑诀深层次的含义。
剑,到底为什么值得剑修们用生命去感悟呢?
第72章 晋级
剑, 也被誉为天下百兵之首,长剑可以杀敌,短剑可以防身, 但对于修士而言,剑的长短、重量、大小,都不是制胜的重点,重要的, 是用剑的人。
郑仅师兄当时将重铸的折风扇给他时,曾说过锻造重铸的思路。出乎意料的, 对方居然认为他非常有习剑的天赋,并且还试图洗脑他。
“你没有修剑天赋?不不不,作为一个炼器师,我很少有走眼的时候,闻师弟,你的心还是太急了, 急于修炼,急于速成, 所以聪明的你立刻就避开了习剑这条路。”
“因为你有一位用刀的好朋友, 你清楚知道修一门兵器的费时费力,而你作为变异单灵根,完全可以走更轻松的路。”
“但是师弟, 人走捷径的话, 会容易上瘾迷失的。”
捷径吗?闻叙并不认为修阵就是捷径,它只是相对于修剑而言,对他来说更容易上手而已,闻叙得承认一件事,他是个书生脑袋, 至今还没有完全掰正自己的人生态度。
相较于拿着兵刃跟别人拼杀,他当然更喜欢远程制敌获胜。
但郑师兄的洗脑,多多少少还是起了作用,换言之,闻叙发现在朋友的辅助下,他想要单打独斗制胜,最好是用点心思学剑,不然就是给敌人送人头了。
再者,折风扇可以配合剑术、叠阵一同使用,他这个人,最看不得不能物尽其用。
平心而论,闻叙自认是一个利己主义者,那种为了剑道、刀道赌上性命的路,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因为自小的经历让他格外地惜命,人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如果死了,什么悟道修仙,都成了水中幻影。
在看了百来本剑谱之后,闻叙愈发难以理解如何悟剑,于是他索性将这些全部抛之脑后,只专心致志地练习《九转剑诀》。
《九转剑诀》一共才六式,剑招称得上简单,这段时间他每日练习不下千遍,早已将剑招刻入了肌肉记忆,哪怕他不动心、不动脑、不动灵力,只要他握着剑,他就能随心而动,剑招会自动随着灵剑的舞动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九转剑诀》的连招愈发丝滑起来,闻叙甚至觉得有种剑招在推动他动作一样,甚至在昨日练剑时,他的身体与灵剑在风中诡异地同调了。
剑招完全融合在风中,如果不是他自己感知,他甚至觉得他周身根本没有风的存在,风完全附着在了灵剑之上,它甚至助推着剑,让他的剑招在呼吸间就能三连招、甚至是四连招。
简而言之,闻叙发现自己的剑,更快了。
不是借由阵法的助推、不是用灵力催发而成,是他真实地用身体力量达成的,当他察觉的一刹那,风瞬间从他手中猖獗地卷在剑刃之上,剑刃随之发出了无声的低鸣。
他好像,无意间完成了一次与剑律动的练习。
这种感觉称不上如何美妙,甚至非常地轻飘,就像是在云端的剑刃上行走一样,仿佛稍有差错就会跌落云端、扎得鲜血淋漓,可仔细一感觉,又稳当得很。
习剑,好像本就是一件极简单又极复杂、极容易又极困难的事情。
闻叙不懂,但多想无用,关于兵刃之道,他曾经请教过师尊,但师尊跟他说,简单的基础自学即可,再难的悟道就得靠自身,别人传授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哪怕是学为己用,那也不过是捡别人学过的。
换句话说,就是不教剑道,后来他去找夏瑛聊过,夏瑛也说习剑是一条非常私人的道,除非是家传,不然哪怕是师承,也仅仅只会提点如何练剑、学剑,更深层次的东西,都是需要自己去悟透的。
闻叙听得似懂非懂,最后还是决定继续练剑,或许等哪一天他就会豁然开朗。
而现在,他在对阵的擂台之上,在叠阵完全被对方的灵石消耗流打法克制的情况下,闻叙决定试试用剑。
这是一次尝试,他没想过输了会怎么样,毕竟相对于从前赌输了会没命的可怕后果,雍璐山的宗门大比,他其实没有那么看重输赢。
“快看!折风扇变成折风剑了!他难道又要——”
卞春舟原本以为,闻叙叙是准备再度上演绝杀之阵,就像上次对阵霍盛音师姐一样,但很快他就发现……好像不是啊,闻叙叙就是实实在在的用剑了。
氪金流难打成这样吗?
“以力破之,他的剑不一样了。”陈最眼神瞬间就亮了,“你看,他的剑没有从前那么空洞了,你看清楚没有?”
卞春舟:……剑不就是实心铁坨坨吗?哪来的空洞?我怎么觉得差不多呢,顶多就是……快……
“卧槽,好快!”这手速起码单身一百年起步了!
“是很快,但我觉得,他还能更快。”陈最的眼睛更亮了。
相较于陈最的跃跃欲试,与闻叙对阵的韩玉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毕竟自己的对手忽然转变了攻击手段,甚至因为剑速过快,他的灵符居然……有些跟不上速度了。
他的符攻,虽然被很多人打败过,但至今还没被人在速度方面打败过。完蛋,本以为这次抽中小师叔祖,他的赢面可以稍微大一些。
谁知道——
天才就这么无解吗?明明感觉胜利在望,现在是完全望不到头了。
韩玉估摸了一下自己的灵力海,非常沮丧地发现,自己擅长的持久战好像要被攻破了,可是也没听说小师叔祖还习剑啊,这不就……难不成前面还在保存实力?!
韩玉的心态还是很好的,他的目标就是打进前十,现在目标已经实现,现在输给小师叔祖,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心态放平,他又多磨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被一剑送下了台。
闻叙却也已经力竭了,作为一个从前只动笔不动武的读书人,高强度的用剑无疑太过考验身体素质,虽然他每天都有锻体,但跟陈最这种从小锻体的相比,差距还是有些太大了。
好在,他又赢了。
“锻体的话,推荐去开垦灵田哦。”
师尊怎么忽然这么积极?以前他问十个问题,顶多被回复一两个,有时候甚至一个肯定的答复都没有的,闻叙直觉有诈:“开垦灵田,不是土灵根或者是水灵根修士更佳吗?”
“灵药峰不挑的哦,哪怕是为师亲自去,他们也能欣然给为师安排一堆……工作。”
听上去,更有诈了。
“你不信的话,去感受一下,开垦灵田是整个雍璐山公认的,最磨砺道心的任务,比去后山秘境更简单低危。”
闻叙半信半疑,然后……果不其然啊,但你要说师尊说得不对,倒也字字在理,并没有一句谎话。
而且师尊既然提了,闻叙不可能不去。
他决定等最后的对阵比完之后,就去接开垦灵田的任务。
“你真要去?那我——”卞春舟心一横,“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他说完,看向一旁的陈最最,这家伙从来不是一个表情管理大师,况且……提升道心这种事,陈最最可是最积极的,怎么今天忽然没声了。
“喂,怎么不说话?”
陈最眼神乱飘:“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啊?居然拒绝了?
卞春舟立刻窜了过去:“你是不是背着我俩去过?怎么样的?你说说看嘛?我们保证不嘲笑你。”
闻叙适时点了点头。
天真的陈最立刻就信了,于是难得语气带着一丝抱怨:“灵药峰的灵田面积不大,我本来以为半个时辰就能搞定的,但看顾的师兄要求太多,我分明已经照做,他却说我听不懂人话、光长身体不长脑子,还说连XX和XXX都分不清楚,简直就是糟蹋灵田,以后谢绝我接取灵田任务!”
啊这,就……倒也合情合理吧,毕竟陈某人除了在练刀上面脑子灵光,就连修为也都是靠着练刀上去的,你问他对修行有多少感悟,他说不定比刚入修行的炼气初阶还要少。
“……了不得,你不会是第一个被灵药峰拉黑的弟子吧?”
陈最当即反驳:“当然不是。”
“你居然还去打听过这个?”
“不是,是那位把我骂走的灵药峰师兄说的。”
卞春舟搓手:“还有谁?”
“很多啊,我记不住,都在灵药峰入口的公告栏里写着呢。”陈最直言道,“而且它旁边,还有个什么坚持榜,上面有累计天数和连续开垦天数。”
好家伙,卞春舟一直对于灵药峰有所耳闻,说起来还没正儿八经去过,他谈火锅店的供应商合作,也只是找种植峰谈的。
没办法,灵药峰属于是精而细的研究性质,修为普遍都偏高,基本都是金丹起步,筑基也有,但据说不多。
炼气期想要上灵药峰,也就只有接取开垦灵田的任务了。
闻叙听完两人的对话,忽然开口:“如此一来,我反而有点兴趣了。”
卞春舟:……腹黑叙叙出现了!
与此同时,十强的比赛结果也全部出来,陈最和闻叙双双晋级后,外门内战也分出胜负,霍盛音技高一筹,赢下了李安渠,而内门最期待的柳容之战,却以双方两败俱伤落下了帷幕。
说来柳折烟和容小玲都出身驭兽峰,两人无法再战,并不是因为她们灵力枯竭,而是因为各自的驭兽力量耗尽,因为没分胜负,所以算是平局。
而考虑到驭兽需要修养,所以两人决定不再参加接下来的比赛。
柳容内战有点草率收尾,而更草率惊人的是——
内门那位身处八卦中心的时姓师兄,他居然在宗门大比的决赛前夕,晋级筑基了。
第73章 前三
诚然, 宗门大比期间,门内会有不少弟子临阵突破,远的不说, 就说卞春舟和闻叙,就都小小跃升了一个小境界。至于突破大境界的,也不是没有,内门就有一位炼气巅峰的师姐在擂台赛的时候, 晋级了筑基。
甚至筑基巅峰晋级金丹,也是有的。
大家之所以觉得惊愕, 是因为进阶的人是时易见。要知道在今天之前,时易见那可是灵根受损的代表人物,如果他不是灵根受损,早就该进阶筑基了。
大家虽然八卦讲得飞起,但大家又都很明白,再过几十年, 不论是双灵根的卞春舟还是单灵根的林淙淙,都会将时易见远远甩在身后。
可就是在这种认知快要根深蒂固的时候, 内门炼气钉子户时易见晋级了。
并且还三连跳, 直接就来到了筑基后期,这也未免——
太夸张了。
合着这家伙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修为,怎么的?是筑基期不喜欢, 所以准备一口气上金丹期?!可现在怎么又不忍了?难不成是真的跟离谱的八卦有关?
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越离谱越是真的啊。
“你们谁跟时师兄熟啊?好想知道实情啊!急急急!”
“嗐,谁还不急呢!但……没有,内门的师兄们也很急啊,然后盘了一圈,大家都觉得最近跟时师兄比较熟悉的人, 是……”
“那位卞师弟?”
“对!而且有师兄说,那天小师叔祖对阵韩玉师兄那场的擂台边上,卞师弟还同时师兄聊过两句,不过具体聊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所以,时师兄的灵根到底有没有受损啊?”
“应该没有吧,要不然修为怎么三连跳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受损啊!”
“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呸。”
门内弟子们议论纷纷,作为“公认”的距离时易见最近的人,卞春舟直接躲回了若水峰。遭不住,真的完全遭不住,他哪里知道时师兄的灵根有没有受损啊,他又没有趴在时师兄的床底下偷偷看人修炼。
再者,灵根受损又不是不能修复,明镜师姐的灵根也受损过,后来还不是修复好了,就不许人家有机缘嘛。再者能够继续修行,说明当初灵根受损应该也不太严重吧?
“连你都来问我?”
闻叙摸了摸鼻子:“是人都有一点好奇心嘛。”
“好吧,不过我真的不知情。”卞春舟掐着腰叹了一句,“上次我不是说时师兄看着像隐藏实力的大佬嘛,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嘛。”
就是该准的时候不准,瞎说的时候超准。
“你知道,宗门内最新的说法是什么吗?”
卞春舟啊了一声:“什么时候,你也追赶潮流了?不对啊,谁敢编瞎话编到你耳朵里?”不要命啦,难道是想去灵药峰无偿挖土了?
闻叙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瞎话。”
“……不是瞎话是什么?”卞春舟满脸不信。
“说你的那局擂台赛,虽然输了,但成功也让对手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宗门大比了。”
卞春舟呼吸一窒:……
“这还不瞎啊!这是我的因素吗?!这明明是人家吃了大力菠菜!”卞春舟气得开始语无伦次,“所以说,时师兄不参加接下来的宗门大比了?”
“嗯,一方面是修为超出比赛规定了,一方面是晋级筑基后,需要闭关稳定修为。”闻叙也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人可以直接从炼气巅峰跃升到筑基后期,如果他也能做到,四舍五入就是距离回凡人境报仇只有一线之隔。
“哦,也对哦,不过这么一来,十进五岂不是变成了十进三了?”卞春舟高兴地一跺脚,“你和陈最最,那岂不是提前锁定前三了?前三是不是都有奖品来着?”
闻叙已经提前收到了通知,所以才下过春峰:“对,我刚刚还在开元峰那边,遇到了陈最。”
卞春舟往山下望了望,浩渺的云雾翻涌,没看到半个人影:“那他人呢?”
“他回峰练刀去了,他下场对阵霍盛音。”
“嚯,那你呢?”
“我轮空。”
“然后呢?”
“然后谁输了,我就跟谁打,如果我输了,就是第三名,如果我赢了,就继续跟获胜者打。”
卞春舟懂了:“那奖品呢?揭晓了吗?”
“一共三个额外奖励,一个三品法器、一个后山的秘境名额、还有五万下品灵石。”按照开元峰的意思,这三个是按照排名依次选择的,“法器是炼器峰提供的,所以可以根据获胜者的需求量身打造,后山的秘境需要用门派贡献值兑换进入,且规定了筑基期及以上才能进入,但这个名额不包括在规矩内,获胜者可以在炼气期就进入秘境历练,秘境内的守境长老会适当地给出帮助。”
“哇,好鸡贼的奖励!”
卞春舟一下就听明白了,一个是量身定制的法器、一个是可以提前历练的机会,如此一对比,五万下品灵石简直……纯属敷衍了。
再想想前三甲都是谁,开元峰其心可诛啊!
“这谁定的奖励啊,难怪一开始不公布呢,合着是……玩这一手啊。”卞春舟忍不住凑过去,“以我对陈最最的了解,他肯定会选秘境名额。”
“我与霍盛音交过一次手,她的琴算不上完美契合她本人,所以她大概率会选法器,当然她也可能会选秘境名额。”闻叙非常冷静地分析,“而我有折风扇,所以我的首选,也是秘境名额。”
卞春舟:……刺激。
家人们,我最好的两位朋友要为一个名额争破头了!到时候站在台下,我到底支持谁比较好啊?!救命,这分明是在为难我胖虎啊!
“五万灵石就这么遭人嫌弃吗?”如果是他,他就选……他也选秘境名额。
闻叙一笑,气势都凌厉了三分:“不是嫌弃,而是它没有……按你的话讲,它没有性价比。”
秘境名额是特殊的,而五万灵石,他兜里就有。
哇喔,好激烈哦,卞春舟搓了搓手:“那你觉得,陈最最和霍师姐,谁赢的几率大一些?”
平心而论,卞春舟当然更希望陈最最能赢,但霍师姐最近小有突破,名气更是高歌猛进,能冲进前三,能力自然是不可小觑。
然而,闻叙出乎意料的直接:“陈最。”
“不带私心?”
“带私心的话,我应该更希望陈最输。”
卞春舟:……你的私心,我的私心,好像不一样~
但管它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卞春舟站起来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加油,祝你得偿所愿!”
说起来,得偿所愿这四个字,上一次听到,还是从时易见师兄的嘴里说出来的,难不成就因为那天他胡乱吹牛,人就回去想通了?不能够吧,他这人虽然比较自恋,但还没自恋到这种程度。
闻叙轻轻哦了一声:“那陈最呢?”
“也祝他得偿所愿,嘿嘿,我可是雍璐山著名的端水大师。”叉腰笑,哈哈哈。
闻叙:……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决赛当日,先开始的是筑基以下的比赛,也就是陈最对决霍盛音。
陈最是绝对的近战型修士,他的攻击称得上简单直白,却带着十足迫人的危险性,一旦被他近身,哪怕是筑基期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灵力,才敢跟他面对面拼杀。
而霍盛音,她修的是琴音之道,乐修本就是远程控制类型,不属于近战类型,上次她和闻叙对打,两人打得有来有往,那是因为两人都偏向于远程斗法。
但陈最不一样,他一上来就是一个猛烈的进攻,根本不存在什么怜香惜玉之类的意识,在他眼里,男女老少都是一样的。
霍盛音却不是第一次接触专修兵刃的修士,事实上她上一场赢下的比赛,李安渠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剑修。
霍盛音不慌不乱,她比赛至今,只在小师叔祖那场摔了个跟头,但那并不完全是她的原因,她修琴时间不长,对于琴艺把控自然没办法做到完美契合,小师叔祖能赢她,纯属是过于多才多艺了。
但陈最,她打听过,这是一位根本听不懂琴音的木头。
而木头,有木头的打法。
陈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刀陷入了粘稠的浆糊之中,这浆糊让他的刀不快了、不准了,甚至连锋芒都砸在了不该砸的地方。
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牵绊住了他的刀,让他的刀变得不像他的刀了。
陈最只是直脑筋,他并不蠢,当然知道这是对手的琴音在干扰他的刀。
原来,琴音干扰是这样的感觉啊,它怎么做到的?
陈最完全是凭着本能挥刀,就像闻叙说的那样,他不是一个十分机敏的人,等着临阵依靠自己的脑子去破局,倒不如将身体反应打磨到极致,让身体自己去思考如何避开危险、直捣黄龙。
不懂琴音、不懂缘由,没关系,他靠的一直都不是他的脑子。
能不能赢,打过就知道了!他的身体,会记住对手的厉害的。
擂台上,忽然刀锋诡谲般地划出一道流畅的亮光,如同流星一般,绚烂又夺目,它甚至在一瞬间划开了空气中的声音,直到下一秒……
下一秒的琴音却没有再响起。
陈最赢了,琴音虽好,但陈最的刀,却是从他小时候能站起来,就开始练了。他的刀与身体早已融为一体,琴音可以阻碍他手中的刀,却不能妨碍与他融为一体的刀。
秘境名额,势必是他的。
下一场,他一定……咦?为什么下一场不是他打闻叙?!他要闹了。
第74章 附议
“你耐心一点, 闻叙叙得先赢了霍师姐,才能跟你打。”合着打了半天,赢了的正主根本没搞清楚决赛的规则啊, 可以,这非常陈最最。
陈最哦了一声,开始默默地擦了擦手里的刀。
卞春舟见他沉默了,忍不住逗他:“但如果输了, 你就是筑基以下赛段的第一。”
陈最的表情非常理所当然:“他不会输。”
虽然他也这么觉得,但这个愣子怎么会这么肯定?霍师姐可是非常厉害的, 至少如果换他,大有可能会败。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陈最的表情居然还有些得意,“我都教他怎么破琴音了,他从前做不到,但现在的他可以。”
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都应当以力破之, 这是陈最的进攻思路,看似简单, 但也因为太过简单, 反而最难以破解。
“你指他的剑?”
陈最老实点头:“当然,他早该修剑的。”那个叠阵虽然厉害,但哪有真刀真剑来得爽快,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闻叙对决了。
卞春舟:……不是很懂你们兵器疯子的想法, 也不是很想懂。
因为斗法灵力有所消耗,为了比赛的公平,所以闻叙对阵霍盛音的斗法安排在下午,此时霍盛音已经恢复巅峰状态,于她而言, 在一个人身上跌倒一次已经足矣,第二次——
艹,玛德又跌倒了!
多才多艺的天才真的好讨厌啊,明明上一次擂台赛对阵时,小师叔祖的剑法还只能说是初窥门径,现在……不提了,再见!天才真的好讨人厌啊啊啊啊!
幸好前十就可以晋升内门了,霍盛音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五万灵石就五万灵石吧,至少她不用忧愁筑基前的修炼资源了。
但……接连输给去年刚入门的弟子,霍盛音还是不免有些沮丧。
至少自她踏上琴修之路开始,鲜花与赞美就伴随在她周身,外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必然会晋升内门,她在琴修上的天赋无与伦比,少有人能及,听得多了,哪怕她心性还算沉稳,难免心里会有些骄傲自满,甚至是得意。
现在嘛,果然大宗门里,天才真是……一个比一个天才。
霍盛音决定放平心态,原本还想冲击筑基,但思及那位修为三连跳的时姓筑基猛人师兄,她觉得自己还是先打磨心境吧。不过心里骂两句天才讨厌,总不过分吧。
不过骂归骂,最后的决赛还是要看的,听说陈师弟和小师叔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朋友内讧也不错嘛,她爱看,而且也算是她促成的吧。
霍盛音相当乐观地在心里调侃着,而旁边其他的炼气弟子们,那聊得就更花了。
“去年刚入山门的弟子这么强的吗?”
“要不然人能当你小师叔祖呢,炼气九层杀进决赛,好牛啊!”
“……可不是嘛,别人入道一年,宗门大比厮杀决赛擂台,而我……”丑人竟是我自己。
“你这么说,话就没法聊了!那能一样吗!”
“幸好我心态好,小师叔祖再厉害一点也不过分吧,毕竟他以后,可是咱们雍璐山的脸面!”
“也不用这么早就断言吧,而且小师叔祖看着挺冷清的,相反陈最师兄稳扎稳打,我比较看好陈师兄!”
“哪里冷清了?远的不说,就说那边的卞师兄,小师叔祖甚至……”
“甚至什么?”
“那个,不保真哈,但上次山下发现邪修,小师叔祖为了救友人,直接用掉了神尊送的护身符!那可是合体……想想我都替小师叔祖心疼。”合体期的护身符啊,放在拍卖会上,都能换一个修士修炼到元婴巅峰的资源了。
“真的假的?就这么用了?”那神尊不会生气吗?
“50%真实性吧,开元峰的师兄们在说,听闻那个邪修的什么楼,都被夷为平地了。”
“……看不出来啊,小师叔祖真豪爽啊!我改变观念了,如果我现在去抱小师叔祖的大腿,还来得及吗?”
……回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正聊得热闹呢,宗门大比的最终决赛终于拉开了帷幕,作为对战双方的共同好友,卞春舟当然早早就占到了前排的位置。
好家伙,不愧是决赛啊,里三层外三层根本就是人挤人,他刚刚还看到霍师姐就在对面,被挤到了第二排。幸好他有非常丰富的校园运动会经验,根本没在怕的。
不过站得太前也有点不好,容易被人认出来。
“卞师兄,你觉得谁会赢啊?”
虽然你很有礼貌,但你卞师兄我并不是很想回答你的问题呢,这是什么老婆亲妈掉进河里先救谁的问题,于是卞春舟假装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卞师兄,你装傻的样子,真的很狼狈,修士怎么可能会听不清!
卞春舟就当旁边的师兄师弟们不存在,反正……我卞端水大师怕过谁啊,反正不论是陈最最赢还是闻叙叙赢,他都为朋友开心。
当然了,赛后他可能得……要不,先想好词儿?
卞春舟思绪乱飞,便听到旁边的师弟惊呼一声:“哇,刀剑对决,好刺激!你看那边,不是剑峰的长老嘛!还有刀锋的!炼气峰的小师叔也来了!好多人啊!”
陈最的刀无疑非常地刚猛,世人其实对刀一直都有误解,认为刀是单刃的兵器,它的刀尖永远向前,所以它会是主人手中最忠实的伙伴,绝对不会背叛主人。
但事实上,刀看似入门的门槛低,但想要学好、精学,却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
因为是单刃,所以大部分的招数都离不开一个“砍”字,所以刀其实是一种很需要准头的武器,如果一个刀客连如何计算入刀的方向都不会,那么他肯定没多少天赋。
陈最当然不会用脑子去思考如何挥刀、入刀,这对他来说太复杂了,某种意义上来讲,适配于绝大多数人的刀道反而最不适合他。
他走的道,是本能之道。
上天是公平的,聪明人有聪明人能走的路,不聪明的呢?当然也有不聪明的办法。俗话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陈最不是笨鸟,他是天生就会用刀的刀客。
刀就如同他的脑子、他的第三只手、他如影随形的分身一般,跟陈最对决过的修士都有个共同的发现,那就是……陈师兄/陈师弟的刀看似淳朴,却分外迫人。
淳朴的是陈最本人,而迫人的,是他手中的刀。
作为陈最的好友,闻叙当然当过对方的练刀桩子,就像陈最和春舟也都当过他的叠阵试验对象一样,他很清楚陈最的实力和天赋,事实上灵根多少对于陈最的影响非常轻微,至少他没见过对方用土金术法入刀。
所以,陈最是个极致的刀客,他不屑于用术法去装点自己的刀道,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顿悟、感知,他的进步,就是凭借自身的挥刀而成。
一蹴而就的天才可怕,但全凭本能的刀,更为可怕。
加上陈最的修为比他高了一整个小境界,闻叙紧了紧手中的折风,随后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放空,对阵这样的对手,思考太多反而掣肘。
不如,就放肆战一场,他的心还没脆弱到禁不起一场失败。
而在放下了脑子之后,闻叙的剑更快了,剑如风、风如影随形,剑影闪烁在他的周身,几乎叫人分不清哪一道剑光才是真正的折风灵剑。
如果他对阵的是个聪明人,或许已经开始烦恼了,但陈最不会,他是个非常极致的单细胞脑袋,所有的对阵都依靠绝对的身体本能和直觉,他甚至可以非常轻易地接住剑招。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当然,他也确实是。
但闻叙并不因此动摇心弦,因为如果当他自己都认为对手不可战胜,那么他还上台干什么?人不可能完全被境界束缚住,他要找的,就是一线生机——
台上刀光剑影,好不凌厉,但其实……挺淳朴的,因为开打到现在,无论是陈最还是闻叙,都没有用一个术法,两人纯粹是在拼兵刃之力。
“小师叔祖不是修阵道的吗?他什么时候又偷偷学了剑?”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可能他的修仙一日有一百二十个时辰吧。”
“附议。”
“附议+1。”
卞春舟心里默默喊了句:附议+10086!
虽然吧,作为好友他确实知道闻叙叙有在苦练剑法,但……这也太一日千里了点,而且现在打得明明比刚开始上台进步了!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
这当然不是卞春舟的错觉,作为闻叙的对手,陈最才是感受最直观的。
“你又进步了!你是不是在用风捕捉剑的走势?不对,说反了,你在用剑捕捉风的动向——”
陈最难得脑子上线一回,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被风缠住了,如同细密密的渔网,整个将他裹住了,唯独他的刀除外。
陈最:……最烦跟你们这种聪明人打架了,专挑我的弱处攻击,烦,很烦,嘿嘿。
第75章 半剑
风, 是流动的、捉摸不住的。
这个道理,衡泽大陆上的三岁小孩都知道,闻叙不可能不知道。但自从他吃过一次经验主义的亏后, 他就学会了……辩证。
修行,不像读书,它不可以依靠原本的定论去推断可能的结果,它更像是不断地推翻固有的认知去更迭当下的自我, 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举个简单直接的例子, 就是从前他在凡人境时认为人不能飞,但现在人可以飞,所以认知打破,他学会了御风术。
而简单的御风术,就是……操控他认知范围内的风,具体点来讲, 就是他使用灵力,将灵力变现成为风, 以此做到攻击对手。实质上来讲, 就是他用灵力攻击对手,攻击的手段就是运用风。
而这个过程,灵力是有损耗的, 风也是。
闻叙老早就在寻找减少损耗的办法, 但他又不是神,不可能一拍脑子就想出来,前前后后他试验过很多办法,比如精确地细分体内的灵力、比如尝试修改法阵路径、比如用阵套术的方法叠加促使灵力的循环等等。
其中有些毫无参考价值,而也有一些有用、但使用过程太过繁复, 不繁复的也有,成功率却很低,反正……能够两全其美的,在今日之前,闻叙都没有找到。
他当然也尝试过用剑输出灵力,毕竟用实物载灵,是修仙界非常常见的一种稳定灵力输出的办法。但剑不同于黄符,它原本是攻击的兵刃,与黄符单一的承载能力不同,更准确而言,剑……不需要赋予太多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闻叙也是最近才领悟到的。在这之前,他甚至尝试过在灵剑上叠无数个法阵,虽然只是简单排布的御风阵,威力也确实变强了,但……不放在剑上,这种叠阵术法也是成立的。
换言之,叠阵没必要硬往剑上面凑。
闻叙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好像犯了个大蠢,这就像是用《周易》去帮小摊贩算今日的收益一样,可以,但完全没有必要。
而想通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容易被固有的思维影响了,哪怕他修行入定之前,都会刻意提醒自己,但刻在脑海里的长久认知,还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被影响了。
就像现在,他忽然就发现,其实……风无处不在,哪怕是静止的风,它也是风。没有人规定,风就一定要是流动的啊——
风,可以静止,可以流动,他除了控制它迅捷锋利,也可以……禁锢。
闻叙想通的瞬间,缠绕在剑尖的风就停住了,灵力盘旋而上,明明它已经止住了,他却依旧还能感觉到风在沉默地喧嚣。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观地感觉到风的生命力。
原来,《万物初生》不仅指万物,还指风本身啊,无形之物,也有生命,只是他看不见而已,谁又能说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不存在、没有生命呢?
闻叙凝住了呼吸,胸腔里的浊气完全排空,此刻他体内的《万物并作诀》疯狂运转,风在他周身凝滞,也在瞬间攻向对手,如同缠绵不透的蛛网一般将陈最网覆其中。
成了!
凝风术,这是他第二个自《万物并作诀》里悟出的法门。
“他们怎么不动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擂台上好危险!”
“……你不是一个人。”
戛然而止的风,就像是蓄力的猛兽一样,它天生就是最完美的猎手,隐于暗处、伺机而动,假以时日小师叔祖成长起来,必然会成为所有对手的噩梦。
剑峰的长老可太眼馋了,这才炼气啊,多好的剑修苗子啊,合该……好吧,他也只敢在脑子里大逆不道地想一想,早知道变异风灵根还能这么发展,当初……哎,悔不当初啊。
“曾长老,你是不是想……”
又是炼器峰这倒霉催的家伙,曾长老轻哼一声,连背后的剑都蜂鸣了一声:“不,我不想。”
谁会活得不耐烦了,跟那位龙尊抢徒弟啊!
郑仅无趣地哦了一声:“你们剑峰的人果然好呆板哦,如果是我,我就去……”然后,他就不说了,继续一脸专注地看比赛。
哎呀,闻师弟果然就是修剑的好苗子,他就说嘛,他不会看错的,毕竟他本人金系单灵根,曾经何时也是雍璐山响当当的剑修好苗子。
可惜了,从前剑峰的长老们还会经常跑炼器峰游说他去修剑,现在嘛,没拿着剑撵他就算是不错了。
果然修士呢,结婴之后就不值钱了。
他这幅模样,看得曾长老一阵牙酸,心里甚至有些庆幸这位金灵根天才没有拜入剑峰,思及炼器峰峰主头顶越来越稀疏的头发,他的心情倏忽平静了:“你就去什么?”
“我当然什么都不会做啊,因为我和小师叔祖关系可好了,你看我的法衣,这叠阵,眼不眼熟?诶,曾长老你别走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曾长老脚步越走越快,在哪看不是看,他是疯了才跟这家伙站一会儿看。
而就在曾长老逃离的瞬间,台上的陈最动了。
方才的身形停滞,似乎只是他短暂衡量对手的一个间隙,如果是聪明人,或许会改变打法或者是稍稍试探,但陈最不是。
而闻叙,也清楚明白地知道陈最不会玩那种虚的套路。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占领高地、夺取这场斗法的主动权,若不然跟陈最比拼灵力和耐心?他是疯了才跟狂人拼这个。
无形扭曲停滞的风在瞬间流动起来,它们在闻叙的操控下,不停地缠绕在陈最的周身,让他的动作不由地慢下来,因为两人本身交手过很多次,闻叙清楚明白地知道陈最的弱点根本不在他的刀上,而在其自身。
某种程度上来讲,陈最本人才是他手中一直被打磨的刀,他手里握着的兵刃,只是一把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兵器而已。
从拜入雍璐山到现在,陈最换过不少刀,你说他对刀执着,那是真的执着,但你要说他爱刀?也没那么绝对,毕竟陈最对于灵刀法器不屑一顾,他惯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大刀,不掺杂任何术法灵力那种。
可就是这样的刀,陈最一路打过来,连筑基期的师兄都打败过,足见他靠的并非是兵刃之利。
闻叙的攻击思路没有任何问题,但陈最的战斗反应也不可谓是不快,他的脑子或许根本没有动,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对敌。
狂人、疯子、猛人,这些字眼都可以用来形容陈最,他根本不惧受伤,在一刹那间,密密麻麻的风刃刺入陈最的周身,让他周身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薄雾,那是鲜血在瞬间溢出身体造成的,而他却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执着地挥刀。
刀剑在一刹间,发出了尖锐刺耳的相斥声,有前排观战的低阶炼气弟子,耳朵甚至在瞬间渗出了鲜血。
好强!这真是炼气弟子间的对决吗?!
那他们算什么?!次炼气期吗?
卞春舟也是完全瞪大了眼睛,作为两人的好友,他见过太多次两人对决的场景了,但这却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两人毫无保留地拼杀,那种肾上腺素的急速升腾,简直要燃烧他的血液了。
哪怕他此刻站在台下,他也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了,就像是3D沉浸式电影一样,他现在恨不得爬上台亲自打一场!
太酣畅淋漓了,他还搜肠刮肚想什么词儿,这场比赛无论谁赢了,另一人也绝对不是输家,他没必要去安慰任何一人。
他要做的,是努力变强,而不是觉得超过了平均水平,就满意躺平了。
卞春舟在台下看得热血沸腾,更何况是台上的闻叙和陈最了,两人完全已经放开了打,那种毫无保留地攻击,让各自都受了不小的伤。
哪怕这只是炼气期的比斗,隔壁筑基、金丹乃至是路过的元婴真君,都忍不住停下来驻足观看,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而是这份战斗的决心,少有人能及。
谁能想到,看似文质彬彬、风光霁月的小师叔祖,居然能跟陈最这样的战斗疯子打得不相上下,筑基期那位被陈最打败的师兄,更是面如土色,就……主动认嘲呗,还能咋地,就这种强度的后浪,搁谁身上,谁都得被拍死在沙滩上。
当然在今天之后,估计也没几个人会嘲讽他了,因为真的……他输得不冤。
因为自认筑基修为,强于陈最师弟,哪怕他看似认真相待,但从出招到拆招,还是带着一些散漫,而也因为这丝散漫,他输了。
原本他还输得有些不服,但现在他服气了。
闻叙气喘如牛,高强度地控剑让他的体力迅速流失,鲜血从剑尖滴落,有他自己的血,也有陈最的血。
而陈最的刀上,也是如此。
陈最也在喘气,事实上两人都很狼狈,此刻已是力竭前最后的喘息。
是输是赢,就看最后一剑/刀了。
就在下一刻,两人默契地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利刃,刀光剑影弧光一闪,闻叙体内最后的一丝灵力随之消耗,他仿佛清楚直观地看到了自己的剑捕捉到了空中调皮的风,它们被他的剑训化,直冲陈最的刀锋而去。
而陈最,也回以最狠厉刚强的刀锋,两者激烈地碰撞在一起,随后又惨烈地分开。
闻叙力竭地屈膝跪下,他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哪怕如此……
他输了,输了半剑。
第76章 合群
这场比赛的后劲着实有些大, 别说是当事人了,就是围观的看客,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好几天, 只要一有人提起来,也都是心弦澎湃的。
当天有事没去看的弟子直呼后悔,好在当时有人用影留石记录了整场斗法,后来被人誊录了好多份, 就连六讲峰上课时,代课的剑峰和刀锋师长也用了这场斗法作为素材讲解刀剑在斗法过程中的灵活运用。
然后, 也有人仔细钻研,还真参悟出了一点东西。
论说宗门大比的风头,一向都是集中在金丹期和筑基期那边的,毕竟炼气期才刚入修行,其实斗法是没什么看头的。但今年不同,因为这一场高质量的刀剑对决, 直接盖过了金丹以下的决赛风头。
加上两人去年才拜入雍璐山,一年时间啊, 吃仙丹也没这么猛的啊, 如果只是稍稍领先,他们还可以酸两句,但……这可是真刀真剑地打出来的, 无论是谁, 也兴不起任何的诟病。
无论是陈最还是闻叙,都担得起现在的盛名。
或许从前,还有人在心里嘀咕闻叙不过是拜了个好师尊、有一条好灵根,才能力压一众天才修士,但现在, 这个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
雍璐山谁都知道,承微神尊并不以剑闻名,小师叔祖能使剑到这种程度,必然是他本身领悟非凡。
折风扇之名尚未耳熟能详,折风剑倒是雍璐山众人皆知了。
至于陈最师兄/师弟,这位可真是猛人啊,似乎是出名之后太烦躁,伤刚养好就直接拿着秘境名额冲去了后山,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快进秘境了。
霍盛音也是那场比赛的见证者,怎么说呢,比赛开始前她还能在心里骂两句天才可真讨人厌,但比赛结束后,她脑袋空空,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天才固然可怕,但全力以赴的天才更让人心惊。
她忽然觉得自己输了比赛也挺好的,至少她现在心里有了一杆秤,这杆秤的秤砣是同门帮她打造的,而非是雍璐山外居心莫测的其他道友。
霍盛音背着自己的琴,准备去开元峰办理入内门的手续。没错,她这次虽然输了比赛,但有师尊收下她啦,而且师尊也修琴,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磨炼琴艺了。
入内门的手续非常简单,更换弟子腰牌,换了新的弟子袍,再录入神魂灯,她就正式成为雍璐山的内门弟子了。
“恭喜霍师妹。”
霍盛音当然很高兴:“多谢师兄。”
“无妨,师妹这边准备何时领取宗门大比的奖品?”
有关于宗门大比的奖品,前十都有基础奖,是一枚筑基丹和一个明年五宗大会的随行名额,而前三名又有额外奖励,陈最已经挑走了秘境名额,那么剩下就是量身定制的法器和五万灵石了。
“小师叔祖已经选好了吗?”
开元峰师兄点了点头:“对,所以这个法器……”
“什么玩意儿?”霍盛音直接一个大惊,“不是,小师叔祖选了五万灵石?他……”
“嗯,他说师妹你或许更需要一把趁手的琴。”
怎么办,突然好感动啊,霍盛音从前在外门,是可靠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敬重她、尊重她,她当然也感受过同门的善意,但……五万灵石和定制法器,而且还是本门炼器峰出品,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啊。
“他……”霍盛音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份好意,哪怕她心里清楚,以小师叔祖的身份和能力,不会缺一把低阶三品的法器,更甚至对方手里的折风出自炼器峰那位天才小师叔之手,根本不缺这一把定制法器,但说一千道一万,他本可以不让给她,她拿五万灵石是应该的,因为她输了比赛,心服口服,“我现在就领。”
这份情谊,她记住了。
“师妹你在这里烙下灵力印记即可,到时候你想好要锻造什么法器,直接去炼器峰的大殿登记处就可以了,那边的小弟子会帮你录入需求的。”
“多谢师兄。”
霍盛音在开元峰领取奖励,养好伤的闻叙,却被师尊带着……回顾自己的宗门大比决赛,更准确来说,是影留石。
也不知道师尊从哪里弄来的高品影留石,连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都有。
但自己看自己的斗法,哪怕闻叙脑子里都记得,但亲眼坐着观看,还是莫名有些羞耻感。对于输掉比赛,闻叙心里并没有什么不甘。
“阿叙真的好努力,为师会一直珍藏这块影留石的。”
“能看到阿叙这么努力地赢,明年的五宗大会,为师突然开始期待了呢。”
闻叙语塞,遂沉默不语。
但承微神尊明显不需要徒弟的捧哏,他自己就能乐呵地说上一连串:“原本为师还预留了三句坏话给你呢,现在看来,一句足矣。”
不愧是他啊,君照影要是见了这份影留石,那不得……嘿嘿,她不敢上雍璐山在找他打架。
“说起来,你拿到了什么奖励?”
闻叙没赢,自然拿不到心仪的秘境名额,至于剩下两个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折风扇被重铸后,可以一直用到元婴修为,所以最后衡量一番,他就选了五万灵石。
“什么?才五万灵石?咱们宗门最近不行了吗?”
闻叙:“……师尊,别这么说。”顾宗主听了,又该伤心了。
“本来就是,不过你的剑确实不错,倒也不需要其他法器了。”承微神尊心里可见是门儿清的,“至于后山的秘境,为师觉得你还是筑基之后再入更好。”
“说来,后山的秘境还真的很适合你去历练修行,但第一次入秘境的增益最佳,到时候你就知道为师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意思就是现在别问,问了也不会说。
闻叙已经深谙师尊的脾性,听了也不多问,最近他并没有像前段时候一样疯狂修炼,而是少有的放空了自己,春舟还以为他输了比赛,打击太大,其实怎么说呢,他只是需要这么一段空白的时间去沉淀自己。
一场宗门大比下来,高强度的斗法让他终于摸到了一丝修士的门槛,不再是纸上谈兵、脑中演练,亲身实地地感受过,闻叙心里终于有了一种实在的落地感。
他终于能够分清楚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了,走上修行之路,于他而言是被迫的、又是顺势而为的,这并不是出自他的主观意愿。
换句话说,他读书的机会,是自己拼命挣来的,但误入修仙界,是他被追杀濒死、上天给的机缘。
他抓住了这丝机缘,因为太过仓促,他根本没时间仔细地静下心来思考,思考他入修行的心到底是什么。
及至如今,他也尚在蒙昧之中。
春舟的心是放松的、自如的,因为他的眼里没有阴霾、没有尘埃,陈最的心是直白的、敞亮的,他无需思考便能一往无前。
但他不一样,他是个俗人,心眼多、在意的东西也很多,凡事出发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他不是别人口中风光霁月的人,却偏偏将自己塑造成那样的人。
闻叙得承认,他在进入雍璐山时,想过自己装瞎的目的,但根本没想过褪去身上的伪装,它就像他的“皮”,没了它,他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安全感。
但一场极致的拼杀,让他的内心终于开始苏醒。
从前在凡人境时,他需要伪装自己,是为了向上爬、从别人身上获取想要的利益,但现在……他还需要吗?
他还需要时时刻刻地伪装自己?让自己变得合群吗?
在他完全忘乎所以拼杀的时候,他的耳边并没有任何的倒彩声。
没有人会因为他尖锐的进攻而讨厌他,甚至在那之后,他的名声更盛了。
强者书写世界,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这才是铮铮铁律。他抱着复仇之心踏入修行,太狭隘了。
闻叙定了定心,又再度放空了自己。
小徒弟的神色反应都落入承微神尊的眼里,以他之洞察人心,当然明白阿叙的心境有些浅薄,但浅薄又如何,谁都是从浅薄过来的。
修士会修行,但更要会思考,阿叙在思考,在自省,这也就意味着距离进步不远了。
眼见小徒儿终于回神,承微神尊这才懒洋洋地开口:“去年新历你在闭关,今年你还准备闭关吗?”
闻叙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今年是你在修仙界渡过的第一个新年,为师的建议是,新历第一年,你去居雍大殿的屋脊上看日出吧。”
居雍大殿?!
闻叙惊愕:“居雍大殿,不许任何……”
“但你辈分高嘛,相信为师,很适合你的。”承微神尊本龙身上写满了离经叛道,就算是教徒弟,也是如此,反正居雍大殿每年就开那么一次,让自家徒儿上去感受一下新历的第一缕风怎么啦,又不会掉块肉。
闻叙:……
“别怕,你可以和你的小朋友们一起偷偷去,只要不被发现,你就没去过,对不对?”承微神尊觉得自己简直太贴心了,他可真是天底下最棒的师尊了,“当然发现了也没关系,雍璐山的天塌下来,还有你师尊我呢~”
“真的?”闻叙现在就想连夜逃离过春峰。
“当然,大不了咱们师徒俩一起抱着宗主的大腿哭嘛,刑罚堂为了家丑不可外扬,自然就不敢惩罚你了。”
闻叙:……谢谢,我选择接受惩罚。
他得承认,他还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他丢不起这个人!师尊的面子也不许丢!神龙的尊严,由他来守护!
第77章 种田
幸好距离新历过年,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去年的这个时候,闻叙刚刚完成了自己的三年守孝,正除完孝离开碧洲郡上京赶考, 离开的前一夜,他还坐在义父坟前,说自己会尽力去考进士、若能金榜题名,将来也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官, 不坠闻家名声。
老秀才无妻无子,一生都在追逐功名的路上, 到了地下难免寂寞,他当时还想着至少每年回来扫一次墓,却没想到……离开的第一年,他就没能回去。
“想什么呢?感觉你今天愁眉苦脸的。”
闻叙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还不开心呢?要不……”卞春舟也能理解,毕竟输半剑就跟考试考了五十九分一样憋屈, 能及格却没及格的感觉他太明白了。
闻叙尝试着解释:“不是因为这个。”
“我懂我懂!”
“不!你不懂!”
卞春舟眨了眨眼睛,闻叙叙感觉情绪波动都明显了呢, 怎么还口是心非呢?
“那你说嘛, 你说了我就懂了。”
这让人怎么说呢,他难不成直接说你崇拜的神龙神尊出了个非常馊的馊主意,让他伙同两个朋友去踩刑罚堂的高危线?闻叙是个体面人, 他开不了这个口。
他张了张嘴, 难得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好半天才勉强开口:“快要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不想谈?卞春舟体贴地接话:“当然是包饺子!”
……这又是什么梗?!
“具体点来讲,就是我准备给共觞小馆上两新菜,其中一个就是火锅饺子, 我调馅水平可好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馅,我都给你包!”卞春舟豪气地拍着胸脯保证道。
闻叙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春舟嘴里的饺子,其实就是扁食。
“在碧洲郡,也就是我长大的地方,过年倒是没有吃扁食的习俗,倒是冬至,娇耳汤很是盛行。”因扁食形似耳朵,吃了娇耳汤,也有不冻掉耳朵的说法,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们当然没有这种烦恼,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讲,娇耳汤就是对自己最奢侈的“祝福”。
闻叙当乞儿时,曾经在冬至日领到过一碗免费发放的娇耳汤,里面虽只有两只露馅的扁食,但那是他第一次吃到热乎的、带肉的肉汤,小乞丐的日子不好过,领到的东西只有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趁烫狼吞虎咽下去,滚烫的肉汤顺着喉咙一路滑进了他的胃里,明明很烫,他却尝出了绝无仅有的美味。
也是那一晚,在听说寻常人家每年冬天都能喝娇耳汤后,他心里迸发了前所未有的野心。
他不甘于做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乞儿,他想做人上人,他想——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啊,蛮有趣的。”卞春舟乐淘淘地说着,“其实我很喜欢吃酸菜馅,可惜我不会腌酸菜,到时候我问问掌柜,看他有没有路子……”
“春舟。”
卞春舟抬头:“什么?”
“新历第一年,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这么浪漫啊,卞春舟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好啊,去哪儿看?佛光寺吗?我听说阆苑城外的佛光寺有一座佛塔,每年都需要摇签才能去烧头香,据说那根头香是用瀚海奇楠加上各种名贵香料搓捻而成,只有拇指一般粗细,却能烧上一整年都不灭。”
“不是佛光寺。”闻叙迟疑片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啊,到时候再叫上陈最最,我们三个今年一起过年,嘿嘿!”去年刚入山,忙着巩固修炼、适应门中生活,一不留神,年都过完了,“说起来,我们认识一年了哎,但我总感觉我们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了。”
闻叙一愣,心里却也有这种感觉:“这说明,我们或许注定要当好友。”这份友谊一开始起于小心翼翼的算计,后来又是救命之恩,但现在,他开始明白朋友这个身份真正的含义了。
“那是!”卞春舟心想,我还是很幸运的,能够交到闻叙和陈最这样,愿意包容他一切小毛病的好朋友,也让他更快地融入了修仙界的生活。
“其实……”
“什么?”
闻叙抿了抿唇,眼睛上的缎带微微颤动:“其实,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
卞春舟:OvO诶?!
“修仙界的第一个好朋友,对不对?”
闻叙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春舟,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不了解我从前的经历,其实……”
卞春舟有些讶然,他就觉得今天的闻叙叙有点儿不一样吧:“等等,什么叫做没有那么好?闻叙叙,你清醒一点,你值得的啊!”
“不管你要其实什么,但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朋友不就是会偏爱、偏心,自带柔光滤镜的吗?”现在他反而有些相信了,可是闻叙叙人这么好,以前怎么可能会没有朋友呢?哼,肯定是因为遇到的人都没眼光。
闻叙从前读书,读到君子之交淡如水,便以为真正的好友就该是那样的,但现在才知道,他从前对朋友的定义太过苛刻了,就如同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一样,他看似带着温柔可亲的面具,实则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闻叙是个不喜欢与人交心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卞春舟救过他的命,他根本不可能迈出第一步。
“其实,我是个很胆小的人。”闻叙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咦?胆小?
第一句话已经出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畅许多了:“我的成长经历非常复杂,简单来讲,我是个弃婴。”
“你是有说过,你有个义父……”
“对,我的义父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后来他考不动了,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准备收养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我听说后,就费尽心机、使劲浑身解数让他收下了我。”
所以,闻叙叙读书时才会那么专注、才会十八岁就考中举人?是因为一开始,闻叙叙觉得自己用了心机,所以……不断地去做一个符合义父需求的儿子吗?
闻叙久久没听到动静,刚一抬头,一个人影就砸了过来。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刚想推开,卞春舟却抱得更紧了:“阿叙,你好勇敢!”
什么?春舟你都脑补了什么?
“但是我要批评你。”卞春舟松开了浑身僵硬的朋友,刚刚差点儿溢出来的眼泪好悬憋回去了,呜呜呜,难怪我的朋友是卷王,“不要太苛待自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这么聪明,你的义父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你呢?”
卞春舟觉得自己根本没戴滤镜,闻叙叙就是又努力又上进的好孩子啊,谁不喜欢这样的儿子,他如果以后有孩子,能有闻叙叙的一半,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闻叙呆住了,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卞春舟立刻伸手揽过朋友的肩头:“你值得的,今年过年,我给你做一大缸的娇耳汤,冬至日就做,怎么样?”
“……你是不是用错词了?”
“没错啊,吃不完我和陈最最帮你分担嘛。”陈最最那个家伙,进了秘境就没音讯了,也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出来,一个个的都让人操心,哼,果然没了他,这家迟早得散,“输一场比赛没什么的,以后我支持你打倒陈最最!”
闻叙:……算了,就让春舟这么误会着吧,也挺好的。
而且似乎说出来,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装温润如玉的读书郎装久了,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从前是什么样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他是改不回来了。
“那以后陈最输了,你也可以这么安慰他。”
卞春舟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哇,好大方啊,不愧是雍璐山的小师叔祖。”
……倒也没必要这么打趣他。
**
沉淀自己的时间,闻叙并不急于修炼,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这所谓的事,就是去灵药峰种田。
灵药峰是个很特殊的峰头,准备来说,它隶属于丹峰,是丹峰的附属峰头,主要用于被开垦种植灵花灵草灵树,据传破云秘境里的丹香草,就是灵药峰的长老种下去的。
所以闻叙一报名,怎么说呢,就受到了灵药峰师兄们的热情追捧。
卞春舟:……完蛋,丹香王草的噩梦感觉要再度降临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开垦灵田的任务,所以还有新手指引,带他们的灵药峰师兄是个筑基期,略略带他们熟悉了一番灵药峰的布置后,就露出了……险恶的嘴脸。
这张嘴,难怪能说得陈最那个愣子都退避三舍了,可真是够犀利的,卞春舟觉得,如果灵药峰上演后宫心计,他可能活不过第三集。
简而言之,他觉得三天是自己的极限了。
对不住了闻叙叙,虽然我们的友谊情比金坚,但……能不能不包括一起开垦灵田啊,他刚进来那会儿,脑子还要核桃那么大呢,现在下山,感觉只有米粒大小了。
这何止是磨砺道心啊,简直是道心重铸再重铸!何其恐怖,建议灵药峰师兄的嘴纳入拷问邪修的一百种酷刑中,这没有天赋,谁遭得住这啊!
第78章 两月
说好的种花家儿女血液里充满了神农基因呢?怎么到他这里, 就中了基因反向彩票了?!突变也不能直接走极端啊!
再说了,谁家开垦灵田要精确到这种微操啊,他当初进实验室给师兄师姐们打下手, 用显微镜都没这么小心翼翼的,就……很离谱。
但关键是,他有个狠人朋友完美精准地完成了灵药峰师兄完成的任务,就更加离谱了。
卞春舟摸了摸他的眼睛, 甚至觉得自己这两招子就是一对摆设,这也太欺负人了, 丹香草欺负他,灵药峰的药田都欺负他。
但唯一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被灵药峰拉黑,嘿嘿。
卞春舟进来时雄心万丈,但现在嘛,闻叙叙也就他和陈最最两个要好的同龄人, 陈最最已经榜上有名了,他好歹……努努力, 争取不被拉黑吧。
还有两天, 卞春舟你可以的,眼睛一闭、脚一瞪……人就直接过去了。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师兄, 求求你收了神通吧,这个风雨无晴花,咱就非种不可吗?”
师兄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但看在卞春舟眼里,就跟狩猎的猎豹露出了锋利狰狞的虎牙一样:“卞师弟, 就是非种不可呢,其实也不难的,对吧?”
风雨无晴花,顾名思义这花儿不能见太阳,丁点儿都不行,但它又需要自然的风霜雨露,所以灵田的开垦就非常讲究,除了需要用灵力为它固根之外,还需要起一个灵气罩,隔绝阳光,接收风雨。
而且最神奇的一点,这花儿根部极短,只小孩儿指节长短,一旦根系长了,就很容易“抑郁而亡”,所以不能用沃土,但也不能太贫瘠,翻土开垦就……微操开垦。
卞春舟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世面了,谁知道,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这哪是种植灵植啊,分明就是供奉祖宗嘛。
“师兄,它们在野外也这么娇贵吗?”
除了做错事,师兄会化身恐怖爆火龙,平常状态还是很好说话的,特别是对于灵植知识的科普,是非常乐于分享的:“当然没有,风雨无晴花种植条件苛刻,外面几乎没有自然生长的,如果有,药效比人工种植的会强上百倍千倍,你以后若是遇到,务必摘下来。”
“这么厉害?”
“当然,就像丹香王草,是无法人工精确种植的,它是自然的馈赠。”
一句自然的馈赠,卞春舟愣了愣:“所以,我们现在……”
“对哦,师弟,我们在拾人牙慧,这个‘人’,就是自然天道。”
卞春舟:……我信你鬼扯!你就是想骗我种田!
师兄遗憾地捻了捻手指,哎,现在的师弟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隔壁的小师叔祖也是,风系真的太好用了,居然真的有人天生就可以感知到每一株灵植的不同。
注意,不是每个品种,而是每一株单一、自然生长的灵植。
变异风灵根的得天独厚,在灵植亲和力方面,简直无人能比,甚至堪称恐怖惊人。
闻叙也发现了,事实上他早在破云秘境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只是后来他拜入雍璐山,成为了承微神尊的弟子,因为有合体大能为师,这个天赋就被他弱化了。
或者说,因为见识有限,所以他并不觉得辨认灵植是什么重要的天赋。
闻叙是个读书人,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虽然书上都写农桑是一个国家的基础,百姓的地位看似是士农工商,秩序井然,但实际上而言,士族凌驾于其他阶级之上,剩下的三个不过是看士族的喜好行事,所谓农桑,他幼年见过许多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的农民沦为乞丐,或者说,大部分乞丐前身就是靠地吃饭的农民。
而修仙界的丹师、玄医,确实很赚钱,但想要掌握强大实力的闻叙,打一开始就没准备用灵植方面的能力,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就是满盘皆输。
哪怕是现在,他的决定也没有改变。
只不过,他发现开垦灵田、侍弄灵植,是一件非常平静心绪、感知自然的工作,所谓的打磨道心他倒没发现,相反,站在灵田里,感受着风从灵植的梢头划过,又来到了他的手边、耳边、脚边,风中的信息纯粹而热烈,在这里,风与一切都是融为一体的。
《万物并作诀》第一层万物初生,风与万物协同而生,春风起,万物复苏,而也万物的复苏,风开始灌溉大地,它流动在世上的每一寸空间,自由、热烈、狂妄、不拘小节,风永远都不会停止,就像世上从来不缺少生命一样。
闻叙拿着锄头,以他如今的感知力,完全可以感知到土壤之下的真实模样,在他不远处的土壤之下,在风的“哄骗呢喃”中,一颗脆弱的嫩芽正在破土而出,他当然知道生命来之不易,但这是他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生命的律动。
闻叙也曾参加诗会,以风作诗,当时那首诗还算中听,现在想来,简直是……一派胡言。风是生命的使者,闻叙肯定地想着。
于是因为这一丝柔情的感悟,他手下的锄头凝着的灵力也温煦了起来,它就像母亲手中的绣花针一般,将土壤精准地翻弄好,撒上灵种,又盖上灵气罩,这一方土就算是完成了开垦任务。
不远处正在跟风雨无晴花较劲的卞春舟:……救命,师兄你的眼神可以不用这么阴森!我干,我干还不行吗!
“三天!这三天时间,师兄你知道我是怎么渡过的吗!”卞春舟眼睛充血,红血丝昭示他有多努力,拿着对牌来开元峰交任务时,天知道他跑得有多快。
开元峰登记种田任务的师兄已经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只是又疯了一个萌新师弟而已:)。
“师弟,节哀,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师兄非常流水线的安慰道,“哦对了,小师叔祖的对牌呢?”
开元峰领取任务,一般来说都需要本人亲自到场,但闻叙看不见,他地位又高,所以就直接委托给卞春舟处理了,开元峰的当值弟子也都知道。
“……唔,他还在灵药峰上。”
开元峰师兄惊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第三天吧?”
“……是的呢。”
不愧是变异灵根,竟恐怖如斯,开元峰的这位师兄是个大嘴巴,转头就把这个消息分享了出去,然后……闲得发慌的一群人,就开始等着灵药峰的公告栏更新数据。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好家伙,两个月啊,那可是足足六十天!整个二十个三天,其实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就有好事者去接了灵药峰的任务,准备探个究竟,然后——
“不不不不,那一日的画面,需要我用一生去治愈。”
“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说啊!”
“我看到和风细雨、温柔可人的崔师兄,你能懂我的吧!那可是灵药峰的崔师兄!”
“……不,你在说什么糊话?那可是夺人催命崔师兄啊!”
“不,我很清醒,甚至非常清醒!”
看吧,这孩子肯定是垦土垦坏了,瞧瞧连话都不会说了,可怜见的。
然而这番对话还是传了出去,到之后越来越离谱,等陈最从秘境里九死一生地出来,发现……咦?外面的天都变了。
“为什么他们都笃定,现在的我打不过闻叙?他人呢?”
卞春舟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他在灵药峰。”
陈最自秘境出来后,整个人浑身的气场极盛,他师尊就让他停两天练刀,等身上的煞气散去,再继续修行,他这次出来难得有些疲惫,难得乖乖听话了,当然了,如果他不听话,刀峰的师兄们也会让他乖乖听话的。
“他在灵药峰干什么?”
“开垦灵田。”
“你在说什么废话?”
卞春舟的语气幽幽:“他在灵药峰已经呆了足足两个月了。”
陈最瞪大了眼睛:“夺久?”
“你没有听错。”
本来还以为自己在秘境里得到了巨大的成长,现在看来,陈最的心立刻就落到了实处:“我有些期待,再跟他一战了。”
卞春舟轻哼一声:“战你个头,走走走,反正你也没事,陪我下山呗。”
“干嘛?”看模样,就是不太想去。
“去包饺子,诶,你不懂!我答应闻叙叙了,要给他一个惊喜的,而且他还约我们去看日出,你不想跟他再战了?”
卞春舟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能说服陈最,果然这一次,陈最立刻就妥协了。
“日出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还要特地约?”陈最不大明白,他每天都是天未亮迎着朝露练刀的,日出他看得多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就是一颗红彤彤的蛋黄跳出天边,雍璐山上的日出和家里的日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三个人一起看,还能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当然好看!”卞春舟不服,“再者说了,这可是新历第一日的日出,你是不是从来没和朋友一起看过日出?”
陈最一想摇了摇头,诚实地开口:“确实没有,你和闻叙,是我第一次交朋友。”
卞春舟:……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呢?
第79章 看透
但怎么说呢, 陈最最从前没朋友这个设定,仔细一想其实还蛮合理的,毕竟他们第一次在山考时见面, 人直接开口说“我叫陈最,最好的最”,就……听上去就没什么朋友。
但闻叙叙不一样,虽然现在他眼睛看不见, 但又不是天生目盲,卞春舟都能想象到, 一身书生长袍的闻叙叙有多板正,又会读书又聪明又长得俊,谁没有朋友闻叙叙都得有朋友啊。
卞春舟不懂闻叙叙为何那么在意出身的事,就像闻叙不懂卞春舟为什么能够每天都那么开心一样,穿越而来的卞春舟没有阶级尊卑的概念,修仙界又是强者为尊, 雍璐山人员和睦、氛围友好,他当然也就意识不到。
但哪怕他意识不到, 卞春舟却是个很有同理心的人, 他不懂闻叙内心的沉重,但他们是朋友,是朋友就可以交心。
“你倒是走快一点啊, 我特意找人做了酸菜, 因为时间不够,用了符箓催熟,再晚点,就得酸过头了。”
糙人陈最:“不就是酸点,能吃不就行了。”
“不行!”
作为初涉餐饮业的外来魂口, 卞春舟的火锅店开得相当有声有色,当然小荷包赚得也是鼓鼓囊囊的,他赚钱了,当然也不吝啬给掌柜伙计发年终奖,掌柜的得了利,自然也就更卖力给东家办事了。
说来这酸菜,还是掌柜老婆托人腌的,听闻腌酸菜的阿婆手艺独家,滋味非常好,可惜打听到的时候,阿婆家里的酸菜已经卖完了,再重新腌已经来不及,幸好啊,修士的符箓阵法是个好东西。
当然了,卞春舟可能是修仙界符箓腌酸菜第一人。
“东家,您可来了。”
酸菜是用符箓密封在大缸里发酵的,东家不来,掌柜的也不敢私自查看,按照阿婆的说法,这酸菜一旦过劲,滋味就没那么好了,也不知道现在滋味如何了。
“今日店里生意如何?面食师傅请好了吗?”
“近日天寒,火锅菌汤的生意尤其好,都快卖断库存了。”掌柜的美滋滋说完,又笑着引路,“师傅和材料早就备好了,就等东家您来了。”
修仙界修士不注重饮食,毕竟辟谷了嘛,灵食灵酒又贵得很,普通修士日常根本消费不起,倒是普通百姓,研究美食的花样种类繁多,各种面食更是眼花缭乱,扁食、馄饨、汤饺、酥饼,各色都有,酸菜馅的酸菜没有买断配方,所以不会上架,但其他的火锅饺可以啊。
火锅饺与普通饺子不同的点,就在于它的面皮耐煮很多,自然也更考验师傅的揉面水平。卞春舟当然不会揉面,但他会……口头输出。
反正他给钱的嘛,甲方挑剔一点怎么了,至于馅料,当然是虾饺啊,如果能完美复刻鱼皮虾饺就更好了。
事实证明,只要钱给到位,什么犀利刁钻的要求都能被完美呈现出来,至于馅料口味,这个卞老板自己操刀调制的。
陈最拿着把菜刀剁馅,硬是舞出了练刀的架势,也对,这家伙最近两天被没收了钢刀,菜刀也是刀嘛。
闻叙下了灵药峰,先回了过春峰,其实若不是灵药峰的师兄们要过年,他其实可以待更久的,毕竟……他真的不是很想去居雍大殿看日出。
但没办法,师尊特意给他传符,提醒他一定要去,不去会后悔的。
“阿叙,你回来了啊,为师还以为你忘了呢~”
没忘,但是想忘来着。
承微神尊乐了:“阿叙,为师推荐你去灵药峰,是不是体验感非常好?”
闻叙点头。
“对吧,为师肯定不会坑你的,哪怕听上去不太靠谱,但实际肯定靠谱。”
……原来师尊也知道,这是一个馊主意啊。
闻叙没脾气了,他对在意的人,一向底线非常宽松:“谨遵师尊教诲。”
“好哦,去吧去吧,阿叙过了年,又长一岁了。”让他想想,阿叙过了年虚岁就二十三岁了,修仙界最早筑基的记录是梅溪剑,二十五岁筑基,他是不是可以展望一下,自家的小徒儿突破记录。
“凡人境,长辈是不是会给小辈压岁钱?”承微神尊忽然开口。
闻叙离开的脚步一顿:“及冠或者是成家之后,就不会再给压岁钱了。”压岁钱,由压“祟”谐音而来,祟乃不详,压岁钱是长辈对未长成晚辈的祝福,而这样的祝福,直到他被老秀才收养,才收到人生中第一份压岁钱。
“这样啊。”承微神尊摸了摸下巴,“但修士的年纪不能这么论,喏,为师的徒儿,一定要拿最大的压岁钱。”
闻叙被塞了一个厚厚的储物袋,再一抬头,他那么大一个师尊呢?
承微神尊的神识飘在半空中,看着小徒儿一脸犹犹豫豫地打开储物袋,又惊愕地栓紧,来来回回地看了三回,才珍惜地塞回胸口,冲着大殿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这才下了山去。
过春峰的雪终年不化,承微神尊此刻的心情却还不错,他招来了一壶灵酒,心想,小阿叙啊,人不可能只做对的事情,什么是对呢?世间本没有定论,修士修行,本就逆天而为,若太过循规蹈矩,可是会被同伴丢下的哦。
**
今日是除夕夜,阆苑城万家灯火通明,热闹得如同不夜城一般,雍璐山的许多弟子都请假回家团圆,当然也有许多留在山上苦修,都是个人的缘法,没什么好批判的。
“我刚才出门,碰上金鼎阁的人了。”
卞春舟对金鼎阁倒是没什么恶感,但金鼎阁少东家人不行,反正他这人记仇,说什么都不好使。
陈最显然对这方面记性很差:“金鼎阁得罪你了吗?”
卞春舟:……行叭,这一趴结束。
他抻头望了望:“闻叙叙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城中的焰火表演都要开始了。”这焰火可跟现代的烟花不一样,它是货真价实的火焰术,见过的人都说恢弘博大、震撼人心,去年他远远地在山上望了一眼,离得太远,实在是看不太清。
今年,可算是等到了:“我听说,阆苑城的焰火表演,覆盖整座城池的上空,不论是贩夫走卒、富商巨贾,抬头都能看到,好期待呀。”
“不就是……唔!”
“闭嘴!别逼我在这大喜的日子打你!”
陈最一把挣开,摆事实讲道理:“你打不过我,加上闻叙差不多。”
意思是他们二打一,勉强可以。
卞春舟:我忍!
所幸闻叙来得及时,避免了一场二打一的“恶战”,卞春舟刚要说我今天给你准备了惊喜,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某个煞风景的家伙,就直接指着后厨说:“你终于来了,是不是可以煮饺子了?”
卞春舟:好气!
“陈最,你以后一定没老婆!”
陈最不解:“修士要老婆干什么?我本来就没老婆。”道侣哪有钢刀香,他又不傻。
闻叙:“噗嗤——”
好啊,一个两个都……算了,他大人大量,原谅你们了。卞春舟一手拉一个,笑着往里走:“虽然惊喜没了,但可以猜猜今日的饺子馅是什么?”
见陈最又要冒头,卞春舟直接打断施法:“你,接下来不许再说话了!”
一个刚从秘境里翻滚出来,一个在灵药峰种了两个月的地,卞春舟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那位新朋友,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且等着,卞大厨给你们上菜!”
年夜饭,自然不是只吃饺子的,请的大厨做了不少时新的讨喜菜,加上咕咚咕咚的火锅,三个人吃得有声有色。
“干杯,祝卞春舟早日筑基!”
卞春舟说完,拉上两位朋友:“你们也来!新年的愿望就是要许给自己的!不许保佑别人!”
“祝陈最明年筑基!”
“祝……闻叙……”闻叙哪怕没睁开眼睛,此刻也感受到了两道犹如实质的目光,“早日金丹!”
卞春舟:……原以为你害羞不敢启齿,谁知道你用心险恶啊!
“不行!我要改!改成金丹!”
陈最紧随其后:“我,元婴!”
……
再这样下去,就得明日飞升了,卞老板决定换个安全的话题:“那个,我们去哪看日出来着?人多不多啊,用不用提前去蹲?”
闻叙呼吸一滞:“……人不多。”
陈最直言不讳:“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也对看日出这么执着?难不成,雍璐山脉的日出有什么玄机?
这个话题,似乎也不是很安全!卞春舟挠了挠头,刚准备再换一个话题,就听到闻叙叙开口:“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
“什么?”
闻叙默默吐出了四个大字,然后卞春舟的魂飞了。
救命,终于还是种地种疯了吗!果然,灵药峰开垦灵田,就没有不疯的!
“居雍大殿?那不是不让……”即便是陈最,也知道居雍大殿是雍璐山的门面,除非是大宗门正式上门拜访,否则都是不开的。当然了,新历的第一天,居雍大殿会大门洞开,迎接新年的第一缕灵风。
陈最忽然来劲了,他直接站了起来:“不是看日出吗?”
卞春舟刚要劝,就听到闻叙叙再度幽幽开口:“我师尊建议的,还有我没疯。”
哦?神龙建议的?
卞某人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走啊,闻叙叙你好慢哦,再不走都要赶不上日出了~”
第80章 日出
其实仔细想想, 雍璐山似乎也没有哪条明文规定不许弟子上居雍大殿的屋脊看日出吧?当然了,从前也没有哪个弟子……有如此胆大妄为的美丽想法。
不愧是神龙师尊,就是对雍璐山了若指掌。
居雍大殿的位置非常显眼, 就在正对大门的位置,且悬空在山峦之上,仅只有一条陡峭的云梯直达大殿,它常年被灵云笼罩, 灵气充沛、霞光丛生。一般的弟子,都只有入门之时才能正大光明地踏入居雍大殿, 其余时候,机会都很少,除非是修为顶尖到了宗门长老、宗主这样的地位,才能在居雍大殿来去自如。
“上次来居雍大殿,还是拜师的时候。”
居雍大殿四周,并没有“不准浮空”的阵法, 可惜三人都未到筑基期,无法御物飞行, 所以想要登上居雍大殿, 只有走云梯这一条路径。
今日除夕夜,宗门内值守的弟子并不多,只分布在前后大门和重要的阵法位置, 云梯附近却是没有的。当然了, 平常日子里,居雍大殿也是无人值守的。
倒不是说居雍大殿的安保很差,而是——它就是护山大阵的一部分。
包括每逢大年初一的大门洞开,都是阵法自动汲取灵力、运转所致,换句话讲, 如果触发护山大阵,他们三个起码也得在刑罚堂过十个新年。
不过以他们三个的修为,触发护山大阵?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居然真的无人值守,浮云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机关阵法吧?”
“我没闻到危险的味道。”陈最开口道。
闻叙:……怎么感觉,这两人比我还要积极?!
卞春舟努力挥手:“闻叙叙,快呀,那边好像有巡山弟子要过来了——”
确定了,就是比他积极。
三人先后快步上了浮云梯,这浮云梯与他们入门时登的问心境倒是差不多,就连脚感都差不多,就是……一望无际,感觉没有尽头。
“我们,是不是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差不多,一千五百三十六级台阶了。”
……您也是个狠人,这都数得一清二楚,这别不是走进岔路了?
卞春舟抬头望了望黝黑的天空,黑色的浮云层层叠叠而上,就像是黑色松软的棉花糖一样,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手感还怪好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走过头了?”
光抬头看了,都没顾上身后的风景。
卞春舟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他没有恐高症,但是摔下去真的会摔死的吧?完蛋,刚刚没觉得,现在一想,突然有点腿抖了怎么办?!
闻叙蒙着眼,“看”的是对风的感知,他刚刚一直走在中间,被两个朋友保护着,他才有精力数云梯数目,现在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没有走过头,云梯的风自下而起,裹挟的灵气是越来越多的。”
如果过头了,灵力会被居雍大殿拦截,就不可能还这么多。
“那不应该啊?难不成是我们走得太慢了?”
卞春舟抬头看了看,根本看不见大殿入口,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上次怎么来居雍大殿的,哦,是被别人用飞行法器带上来的。
“算了,来都来了,咱们必不能放弃!”
三人于是继续蒙头走,等走到三千级台阶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阆苑城方向,火焰照亮半边天空的灿烂了,虽然看不清,但……新年了!
“闻叙叙,陈最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春舟,陈最。”
嘿嘿,虽然三个人还在“半山腰”上,但这并不妨碍卞春舟的好心情,身边有如此不扫兴的人,哪怕原本并不怎么热衷的闻叙,此刻也觉得,今日的日出必须看到。
不然,岂非辜负了这三千级云梯!
于是,三千又三千,三千又三千,直到天边的云层隐隐约约有薄雾笼罩,三个人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云遮雾绕的居雍大殿。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
“这浮云梯,可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
陈最和卞春舟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拉上闻叙就往上跑,不跑不行啊,都走到这里了,要是还不跑,就要错过日出了!浮云梯都爬了,要是没看到,这一整年都会晦气的!
本着这样的心气,三个人越跑越快,甚至跑出了残影,也就是修士的体力好,这才堪堪在第一缕霞光迸发之时,跑到了居雍大殿的广场上。
“我去,我居然真的爬上来了!我都佩服我自己!”
卞春舟吼完一句,冲天的霞光忽然在天边迸发出来,它瑰丽又奇幻、磅礴又张扬、秾丽又绸艳,哪怕是这世上最高明的色彩师,也无法绘制出这么绮丽又精彩的颜色。
卞春舟愣神地看着眼前这场造物主的炫技之作,太美了,美到他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然而这场美丽惊人的日出,居然才刚刚开始而已。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情又有些低落,因为闻叙叙看不见眼前的美景。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原地闻叙叙,修士当然是可以感知到日出日落的,卞春舟试着闭上眼睛,他感觉到有柔和的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而不远处,瑞气千条、万般变幻,竟也完全不输肉眼所见。
卞春舟心想,闻叙叙是不需要他安慰的。
真好,我们一起看到了这场瑰丽的修仙界日出,呜呜呜,九九九九的台阶没有白爬啊!
相较于卞春舟的情感外露,陈最就平静许多,他只是一眼不错地盯着蛋黄般的太阳,似乎在努力辨认,它今日升起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
辨认了半天,他得出了结论,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日出确实更好看一些。
陈最不明白,但他觉得,此刻有些手痒,他想要挥刀。
他扭头看了看两个朋友,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还是按捺住了,总觉得现在练刀的话,会很扫兴。
虽然,他不太明白什么叫做扫兴。
而闻叙,不知几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隔着蒙在眼睛上的缎带,他看到了有风自云层深处飞跃出来,它伴随着硕大的日轮,如同羲和驾车追赶太阳一样,这风也在追逐日光。
他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想要看清楚眼前的风到底是什么风?
但是,看不清,完全看不清!甚至视野越来越模糊,他只看到……晕黑的光影。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却在一刹间看到了四周、乃至是不远处被日光裹挟的长风,它们肆无忌惮地充斥在整个居雍大殿之上,像是调皮的孩子一般,无拘无束、又散漫地零落着。
闻叙抬头,看到了风的汇聚之处——
是屋脊。
并且还是居雍大殿屋脊的最中央,他看着风一层层地团起来,又被灵气瑞条裹着,越裹越大,越裹越紧密,随后落在屋脊上,慢慢地流向了大殿的每一片瓦片之上。
这像什么呢?
“吱嘎——”一声,居雍大殿的大门忽然缓缓开启,流泻散漫的风忽然有了形状,闻叙想,我得去屋脊上看一眼。
而他也确实这么行动了,他甚至都不用借助任何的灵力术法,只需要跟随洞开的风,它们天然亲和他,视他为同类,很快就将他带到了屋脊之上。
脚一落在屋脊上,闻叙抬头看向天空,太清楚了。
他忽然就看清楚了风的形状。
师尊怎么会连这个都这么清楚?!难不成,师尊也偷偷……来过?!
卞春舟和陈最看到闻叙凭空而起,还以为是遇上了危险,连忙追了过来,然后等他们停在屋脊上,也直接愣住了。
这也——
“护山大阵,这是雍璐山的护山大阵。”
风,变成了护山大阵的形状,或者说,是融入、汇聚到了护山大阵之中,如此契合、如此完美,就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闻叙虽不是什么阵法大师,但他前段时候钻研阵法,又借着风灵根之利看尽风的形状,以他的聪明,自然不难猜出这是风被阵法约束而成的模样。
然而哪怕被护山大阵禁锢,风也依旧是自由的。
他好像有些懂了,又没有完全懂。
“那我们脚下不会是……”
陈最补全了卞春舟的话:“我们脚下,是护山大阵。”
三个人正襟危站,直到这场盛大又光辉的日出结束,心绪依旧久久难平,但哪怕是陈最,都觉得如果日出都是这样的,他不介意每天都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来观看。
其实,登台阶也不算太枯燥。
“好耶!今天的日出真的超棒!”
卞春舟高兴地说着,却忽然听到旁边的闻叙叙开口:“昨天晚上的饺子,也很好吃,非常好吃,特别是酸菜馅的。”
胡说,你明明不爱吃酸,更爱吃三鲜虾仁饺子!不过,算了,今天大年初一,就不戳穿脸皮薄的小师叔祖了。
“怎么突然提饺子?你不是……唔!”怎么回事,又捂他的嘴做什么!
闻叙微微一笑:“你不想说话的,对不对?”
陈最:……算了,听聪明人的。
居雍大殿上安安静静,只有洞开的大门有风经过的声音,三人早就已经自屋脊上下来,这会儿他们开始面临另一个新的问题——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下去呢?”
如果直接就这么下去,岂不是开年就给刑罚堂冲KP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