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第一反应, 永远最为真实。
闻叙是个天生的观察者,如果他不是一个脸盲,他绝对是个长袖善舞、擅用心机的野心家, 如果他想,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好友,然后抓住一切往上爬。
但哪怕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他也可以从别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成为修士后,观察变得更加容易, 因为修士出众的五感,他甚至可以去窃听别人的心跳、细看别人的瞳孔变化,哪怕是微妙的呼吸转变,他有时候也能察觉到。
毕竟风,无处不在,没有修为的壁垒, 风可以带来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信息。
姜迎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隐秘”, 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她的呼吸短暂地凝滞了片刻, 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或许连她自己都可能没有察觉到,她周身的风灼热了一些, 那是因为由于她的情绪紧张、体温短暂上升了。
这一切都指向一点, 她知道这个任务的存在,且……与她有关。
闻叙在确认这一点后,忽然就起了好奇心,姜迎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糊弄他们呢?是直接否认,还是承认, 顺势找一个轻巧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就是上位者的好处了,哪怕他们来得鲁莽、问得草率,但因为身份地位,所以姜家人不能像打发云霞门一样地把他们弄走。
正是闻叙打量的这段时间,“姜迎”完成了她的头脑风暴,她一度想要转头去寻求父亲的帮助,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极为容易的是非题,作为修士,如果她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简直是一个笑话。
不能露出破绽,她告诉自己。
如果直接承认,那她就需要找一个理由圆谎,这个理由还必须非常可靠,能够叫人信服,这一点很难,而且任务出现在开元峰的墙上,说明这块影留石或许并不是全部,这位卞师弟可能知道更多细节的内容,如果一旦理由出错,她就完全等同于自爆。
这很不明智,所以——必须否认。
想通后,她立刻镇定开口:“什么求救声?跟你的任务有关吗?”
闻叙闻言,心想人的嘴巴会骗人,但身体却不会,她刻意压低了一丝声线,听上去没什么不同,但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几乎已经可以下结论,影留石里求救的声音必然属于姜迎。
这么说,不是姜师姐?卞春舟挠了挠头,却并未把手中的影留石递过去,主要他很清楚,闻叙叙手里根本没有那段录音的影留石,这块肯定是假的,递过去那不就露馅了嘛,好在姜师姐似乎也没有要接过去听的意思:“嗯,是个寻人任务,方便问一下,姜师姐十五那日在何处吗?”
十月十五日,是她动手那一日,“姜迎”当然不会记错。
那段时间她不停哀求父母去雍璐山,一直到十五那日,父亲终于松口。
这一日,她绝不会记错。
“十五那天啊,因为一些事情,我下山回了家中。”“姜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扭头去看父亲姜丰年,“我记得那天还跟您吵了一架,谁知道……”
谎话这种东西,说一个就要用无数个慌去圆,闻叙忍不住惊叹,春舟问的问题真够刁钻,如果是他来问,他也会从这里着手。
姜丰年心里却觉得不对,但这番问话确实算是帮小忙,同门之间,于情于理女儿都不好直接拒绝,但他还是决定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嗯,从前你尽知道气我,如今你姐姐走了,以后也该懂事一些了。”
“姜迎”适时认训:“我会的。”
父慈女孝,看似毫无破绽,但云霞门的三人,却觉得眼前的女修愈发叫人熟悉,难不成是亲姐妹之间人有相似?可从前宝珠师姐从未提过自己还有个在雍璐山修行的妹妹啊?
卞春舟却是个直觉系,听完这番话,心里反而起了疑惑,姜迎师姐自入山后,不是从来不下山回家的吗?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姜迎师姐:“所以那天,师姐你没有回山吗?我听守山门的常师兄说,那天……”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姜丰年,又觉得当下说出来不太好,就干脆把话咽下去了。
“姜迎”却听得抓狂,你倒是说下去啊,若不是得罪不起,她早就直接动手了:“嗯,天明时分我才回山的,怎么了?你难道还怀疑我不成?”天明这个时间点,是正确的,因此她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本来不太怀疑的,但现在有点怀疑了,但这话能说吗?铁定不能啊。
卞春舟伸手碰了碰闻叙叙,想着要不要先撤退再说其他,便听到了闻叙叙的声音响起:“原来姜师妹是回了家啊,可是很奇怪,我们托夏瑛查过十五当天阆苑城修士的进出记录,没有师妹啊,所以我们才冒昧上门来问的。”
卞春舟:唔?!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但拆朋友台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只是为什么闻叙叙能笃定地说出这话呢?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姜迎”心里直接狂飙一万字优美语言,甚至脸上都差点儿扭曲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三个人要抓着这事不放,姜迎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值得这般咄咄逼人?!
“难怪,老夫就想雍璐山的高徒不会如此鲁莽,其实这事……是老夫糊涂了。”姜丰年适时救场,“那时候我大女儿宝珠性命垂危,我和夫人心急如焚,实在是求救无门,这才送信上雍璐山,想要叫阿迎找师长求救。”
“阿迎不答应,我们就起了争执,其实我也知道,她在雍璐山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哪里能求得化神尊者出手,所以那日她负气出走……诶,后来宝珠就没了。”
“姜迎”适时高声起来:“是!那日我没回家,也没回城,你们满意了吧?我跟这个家关系不好,你们一定要戳破吗?我姐姐人都没了,哪怕这个求救的人就是我,你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来问吗?我敢问,我有犯什么错吗?”
话说到这里,“姜迎”心中定了定,她告诉自己,不会暴露的,她在雍璐山都能行走自如,说明她现在没有任何问题。
她就是姜迎,姜迎就是她。
“抱歉,是我们失言了。”闻叙果断退步,然后拱手,“还请姜师妹不要怪罪我们,节哀,哦对了,这是姜师妹在炼器峰定的五行灵剑,我与炼器峰的师兄交好,便顺手替他送过来了。”
五行灵剑?她低头一看,这灵剑确实是无属性的低阶灵剑。
“姜迎”想到自己的灵根,心里憋闷一闪而过,五灵根还是太多了:“多谢小师叔祖,不过下次这种事情,我会自己做。”
闻叙递出去的剑却忽然抽回,脸上的笑容收紧:“你不是姜师妹,你究竟是谁?姜师妹不会烈火焚烧阵法,她擅长五行术法,更没有在炼器峰下灵剑单子,你变成姜迎师妹的模样,究竟意欲何为!”
姜家父女闻言,齐齐色变,两人都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幌子!
而另一边的云霞门弟子,却忽然惊呼起来:“烈火焚烧阵法,那是宝珠师姐的拿手阵法!”
哦豁,还有这等事情?!
“姜宝珠?所以,你是姜宝珠,李代桃僵?”
某种意义上来说,闻叙真相了,但他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怎么互换、且成功骗过雍璐山那么多师长的。
如果师尊在就好了,以他的眼神,或许只看一眼,就能看出“姜迎”的不对劲了。
“爹,怎么办?”
姜丰年也是脸色大变,这里是阆苑城,雍璐山脚下,他自问——
逃!他是筑基初期,只要逃出阆苑城就好了,到时死无对证,姜迎就是姜迎,哪怕是雍璐山上的神龙来了,也不会看错。
然而姜丰年才刚后退,就对上了一把刀:“筑基初期,你的对手是我。”
陈最没想到,这趟下山居然还有意外之喜,原来火锅只是庆功宴的前菜,真正的宴席在这里呢,他还没有真正地跟筑基期单打独斗过呢。
“雍璐山陈最,领教道友高招。”
云霞门三人魂魄都飞了啊,怎么回事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什么时候,炼气打筑基,还能压着打了!?这合理吗?
没错,姜丰年有点菜,至少陈最体感来讲,他觉得这位对手除了灵力高了点,攻击手段甚至比不上那日对阵的外门师兄李安渠。
姜丰年被拦住,“姜迎”自然也逃不掉,外头打斗的声音避免不了传到内堂,姜夫人知道女儿也在外面后,赶忙小跑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女儿!我女儿是雍璐山的弟子,我看你们——”姜夫人的声音被掐在了嗓子里,因为她哪怕再无知,也认得雍璐山的弟子袍。
“你是姜夫人吧?亲女被人调换,你都察觉不到吗?”
完蛋,竟然败露了!
姜夫人不是修士,她根本无从判断三人的修为,听到这话,又看到此番状况,当即先入为主地认为换魂一事暴露了,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要保全自己的女儿,根本没给“姜迎”捂嘴的机会,她就直接开口:“放过她,求求你们放过她,她只是太想修行了,有什么罪罚,冲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我一条老命,不值钱,你们拿去就行。”
卞春舟:……味儿太冲了,熊家长的味儿太冲了。
第62章 破防
不, 等等!
卞春舟摸了摸自己即将过载的CPU,所以眼前的姜迎其实是姜宝珠?!
卧槽闻叙叙你不是古代人吗?!你的脑子怎么能如此迅速得出这么骇人听闻的结论的?不觉得很突兀吗?不觉得很离奇吊诡吗?一般人谁敢想啊,他是大学生他都不敢!
而且最离谱的是, 妈呀居然好像还猜中了!
果然人只要活得足够久,什么样的林子鸟都能遇上,他不就半夜晚归听到有人喊救命,本着应该记录现场的心态使用了影留石嘛, 现在算什么?算他歪打正着?
可是不对啊,如果是这样, 为什么雍璐山的师长们都没发现这一点?移魂术是写在铁律上的禁术啊,但凡修为比姜迎高,都能一眼察觉。所以……难道姜宝珠是和他一样,死后魂穿到了姜迎身上?可不对啊,姜迎又没死,怎么可能如此精准接受姜宝珠的魂魄?
所以是, 一体双魂?!
完蛋了,这下CPU真的干烧了, 你们修仙界真的很离谱啊, 大学生来了都觉得脑容量不太够用。
“阿娘,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就是姜迎, 你别发癔症了。”
“姜迎”试图挽尊, 反正阿爹说了,只要她不承认,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绝不会看出她与身体有任何不契合的地方。她心中当然发虚,但为今之计除了相信阿爹,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然而千防万防,她防住了雍璐山,竟看丢了云霞门。
当云霞门的小师弟偷偷溜进姜宅,发现了后院并没有寒冰阵后,姜丰年的话也在瞬间失去了信用。
“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后院根本没有寒冰阵,他们在骗人!”
闻叙挑了挑眉,心里却并不意外,毕竟如果不是他们多管闲事,谁会在意一个外门弟子的性情变化呢,姜家的戏自然不需要做得多么认真,寒冰阵对于筑基期修士而言,也算一笔不菲的支出:“姜宝珠,其实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按照云霞门的说法,你灵根受损应当是突然发生的意外,所以你变成姜迎一事,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仓促而为,雍璐山的刑罚堂需要看证据不假,但你们行事仓促,若是按照结论去推导,相信我,你们的计划必然处处都是破绽。”
“姜迎”抿唇,还是坚决不开口,或者说,她从心底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比如,姜迎在雍璐山十数年,势必做过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但门内弟子肯定知道一些,从你方才在我们面前露出破绽,就可以看出你并没有姜迎的记忆,你确定要上刑罚堂对峙吗?”
“还有,你的斗法路数和施法痕迹,姜迎是五灵根,她自入修行就修五行术法,对于火法阵术或许有了解,但……姜宝珠出身云霞门,相信我,雍璐山不介意请云霞门的弟子上山,帮你洗清嫌疑。”
“再有,还有你的灵力修为,临阵突破当然很平常,但……你确定你的突破经得起查验吗?”
……好家伙,真就全是破绽啊,卞春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咦,空的,那没事了。
“姜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因为此时她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暴露了。她当下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挟持了阿娘:“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姜夫人直接吓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倾注了所有爱意疼爱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将利刃放在她的脖子上。
她甚至忘记了害怕,整个人木楞楞的,仿佛里面的灵魂也被挟持了一般。
“弑杀血亲,乃修士大忌,姜宝珠,你是想要堕入邪道吗?”
卞春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不是疯了?她怎么敢的?虽然他得承认,修行是一件充满魅力的事情,但……至于赌上亲人的性命吗?
“邪道?那也是你们逼的,我不过一外门弟子,你们至于要断我后路吗?”姜宝珠已经不再控制自己脸上的狰狞,此刻她已经没有半点儿正道修士的模样,“你们一个两个,不是天之骄子,就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懂我们多灵根修士的苦?明明你们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希望!”
她疯了,卞春舟心里断定。
“不,恰恰相反。”闻叙的话如同利刃一般刺入姜宝珠的道心,“是你夺走了姜迎的希望,你占有了她的身体、修为和灵根,你才是那个入室抢劫的强盗。”
“不——”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姜宝珠的雷点,她的情绪竟然直接破防了,明明刚才还在狡辩还在装疯卖傻,现下居然直接癫狂起来,姜夫人因为她的不正常,喉间已经隐隐飙血了。
而正是因为喉间出血,姜夫人终于回魂了,她哑了哑嗓子,想要尝试说些什么,但……她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子,出身商户却能嫁给仙长当正妻,她是她们整个家族的骄傲,因此家族向她倾斜了不少资源,她也很想回报家族。所以,她拼命生下了女儿姜宝珠,老天保佑,宝珠拥有灵根,将来也是能在天上飞驰的仙人。
哪怕宝珠只是女儿,那又怎么样,修士不像普通人那么看重男嗣,宝珠测出拥有灵根后,她在姜家的地位坚如磐石,也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女儿的启蒙教育上。姜夫人心里很清楚,她的丈夫是一位修士,虽然从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知道他从没真正将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姜夫人希望女儿成才,但并不希望宝珠长成丈夫那样冷心冷肺。
她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她也以为自己拥有一个贴心的女儿,却没想到——
不愧是姜丰年的种啊。
姜夫人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但很快她就知道,此刻她远远还没到真正绝望的时刻。
“这本就是我的身体、我的灵根,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能够临阵突破吗!”姜宝珠居然气得直接开始自爆了,“因为这本就是我的修为!我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她说完,略显猩红的眼睛冲向云霞门的三人:“你们说,我是不是炼气八层修为?”
“宝宝……宝珠师姐?真的是……你吗?”
这位云霞门二师兄的声线已经抖成了筛糠,可见他此刻心中的恐惧和惊疑,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思维,天呢,可亲可敬的宝珠师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大师兄,对不起!早知道,今天他绝对不会来——
“说话啊!”
“是是是是,您是炼气八层。”
姜宝珠满意地收回了视线:“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修为经得起查验,小师叔祖。”
然而,重点是这个吗!根本不是啊!
别说是卞春舟的CPU过载,就是闻叙都惊愕于姜家后宅的错综复杂,两个女儿都能搞出这么大一滩事来,人类果然从来不会叫他失望。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前占用的,是姜宝珠的人生,我没有理解错误吧?”
闻叙当然没有理解错误,但姜夫人……疯了,要不是她力量低微被挟持着,此刻她或许早就已经血撒当场了,可正是因为如此,绝望才能慢慢地吞噬她。
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凝成实质了。
“没错,但并非我主动为之,小师叔祖,你得相信我,我是无辜的。”姜宝珠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因为她发现其实她根本没必要急啊,“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卞春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属于你的东西?”闻叙低声笑了起来,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而他这个笑容,也成功刺伤了姜宝珠敏感的自尊心,“据我所知,姜师妹的入山名额,源自她的善心,这份善心也属于你吗?”
“云霞门的这位师弟,你们这位师姐什么灵根?”
云霞门小师弟立刻有问必答:“三灵根,金木火属性。”
“五灵根换三灵根,从前怎么不想着拿回来,非得等三灵根受损了,才想起来自己是姜迎?”这可不就是一个笑话嘛,“不论你是姜迎还是姜宝珠,雍璐山只会承认那位师妹是门中弟子,你?不是她。”
“哪怕她死了?”
闻叙点头:“哪怕她死了。”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一点:“看来,真正的姜师妹还没死。”
居然没死吗?可惜雍璐山外门弟子并没有弟子魂牌,若不然找人其实非常方便,但——卞春舟望向姜宅:“我去找。”
“你不许去!”
闻叙折风扇一开,直接拦住了发疯的姜宝珠:“你的对手,是我。”
“擂台赛输给你,是我没准备好,这一次我必能赢你!”
这下好了,都打起来了,姜宝珠直接丢掉了手里的人质,姜夫人像是一滩抹布一样地被丢在地上,她眼睛射向“姜迎”,眼神几欲杀人。
正是此刻,姜丰年被陈最一刀砍落,他受了不小的伤,他没想到自己被一个炼气期打得全无反手之力,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凭什么啊!
然而这个问题,姜夫人比他更想知道,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跑过去撕扯丈夫:“姜丰年,你说!你都做了什么,你凭什么调换我和那个贱人生的女儿!你说啊!”
第63章 爱憎
姜丰年无话可说。
他沉默地任由妻子将他扯得伤口撕裂, 钻心的疼痛让他无比地清醒,他原本以为这个秘密会被他带进坟墓,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摊在阳光下的一天。
这是一个原本, 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姜丰年出身不好,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那时候他过得很苦,没有父母的小孩, 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随时都可能会死。
被邪修抓走的时候, 姜丰年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好在他把妹妹藏好了,他哪怕死了,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但幸运的是,他没有死,甚至因祸得福一头撞开了修行的大门, 他的天赋虽然不好,但那时候的他无比感谢上苍, 那时候他怎么想来着, 他非常感恩,甚至对自己的灵根非常喜欢。天赋低怎么了,只要能够修行, 就能在衡泽大陆活出一个人样。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 他的修行之路称得上顺畅。
可人总是自私的、不满足的,甚至是被欲望支配的,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修为毫无寸进, 他的灵根死水一潭,他的修行路居然刚开始就走到了末路。
姜丰年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在挣扎了四十年之后,他放弃了,决定找个地方享受一下修士这个身份带来的福利。他在大陆上流浪了许久,最终来到了阆苑城,这里是雍璐山脚下,安全又富饶,他在这里娶妻生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在这里渡过剩余的人生。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姜丰年没想到,阔别百年,他居然在阆苑城的一处暗娼地里找到了同宗的血脉,仔细一查,他当时的情绪近乎肝肠寸断。
没想到,他当时拼上性命藏起来的妹妹,竟然沦落到了风尘之地!
他后来脱困后,就回去找妹妹了,可是辗转多地却怎么也找不到!衡泽大陆太大了,低阶修士想要找一个人,哪怕可以购买血脉追踪符,但低阶的符箓是有使用范围的,他掏空了全部灵石也找不到,后来……也就放弃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妹妹或许早就已经脱困,并且过上了好日子。
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寻到了!
普通人的寿数不长,除非妹妹也成了修士,若不然肯定早就已经入土了,对于这一点,姜丰年心里十分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放弃寻找的最大原因。可你让他对妹妹的血脉视而不见?他做不到,按照年纪推算,这应该是妹妹的曾曾曾孙女了吧。
人是会有移情作用的,姜丰年将对妹妹的愧疚全部倾倒在了这个曾曾曾孙女身上。
他忍不住替她赎身,将她安置在城中的一处小院落里,却没想到她早已珠胎暗结,甚至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姜丰年当时气愤极了,可他找不到人,又硬不下心叫曾曾曾外甥女堕胎,毕竟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哪怕他是修士,也挽救不了她虚弱的身体。
他只能让她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然而,不知道是哪个眼皮子浅的,竟饶舌告诉妻子,说他在外头养了外室,不仅怀胎七月,甚至外室还曾是个暗娼。
暗娼,那是连妓都不如的存在,哪怕这里是修仙界,也免不了阶级差异。
他的妻子是个合格的富家小姐,立刻就气势腾腾地来抓奸,到最后——
曾曾曾孙女早产而亡,死的时候还紧紧攥着他的手,求他给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她说她已经满身污泥了,但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前途一片光明。
于是他原本准备坦白的话,就没说出口。
因为一旦让夫人知道,这个孩子出身鄙陋,与他只有一丝浅薄的血脉关系,她绝对不可能点头让他带回家,只有是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才能留在他的身边。
暗娼和嫖客的孩子,一旦他说出去,这孩子几乎就不可能有任何光明的未来了,除非她……有灵根。
但怎么可能呢,他当时也觉得根本不可能。
可哪怕他默认了这个孩子的身份,妻子也依旧不依不饶,她不仅要将早产而亡的曾曾曾孙女挫骨扬灰,还要将这个孩子也一并处理掉。
可以不杀死,但必须送走,绝对不能进姜家的大门,她绝对不同意让一个暗娼之女喊她娘亲,她嫌弃污秽。
两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妻子甚至怒骂他饥不择食,一个好好的修士,竟去那等腌臜之地找女人!还要生下这等孽种!
姜丰年自问是个修士,哪怕他修为毫无寸进,但与妻族也有天壤之别,他与妻子的结合,说白了是双方互赢,他享受人生,妻族可以借着他修士的身份水涨船高,他原以为不过一小婴孩,妻子哪怕心里再不顺,也会接回来养大,他甚至不要求她拥有宝珠的待遇。
但她完全无法沟通,一旦他要强行接人回来,她就闹,说如果他把人接回来,她就吊死在姜宅门口。
姜丰年只觉得这个女人完全无法沟通,他强硬地要回了曾曾曾孙女的尸身,为她择了一个福地葬下,回来就发现被他取名为“迎”的婴孩被夫人丢了。
他气得疯了,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迎”,是希望她能够被人欢迎、接纳,而不是要去走妹妹的老路!那一刻,姜丰年心里的恶魔破栏而出。
富家小姐怎么可能会懂他们浮萍之人的辛苦!她凭什么支配他们的人生!她不欢迎是吧?他有的是办法叫她将这个孩子疼得如珠如宝。
那时候,宝珠已经两岁多了,她生得玉雪可爱,会喊他阿爹,姜丰年也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妻子的歇斯底里让他下定了决心。
反正,现在她们都是他的女儿,他绝不会允许妻子再把姜迎送走的。
说来这个“换魂”的术法,还是当初他被邪修抓走时习得的,其实当初那个邪修就是看中了他的灵根,想要与他换魂,却没想到失败了,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术法想要成功,换魂的双方必须拥有同样的血脉关系。
血脉越是亲近,年龄相差越小,则成功的几率越大,并且只要十年,调换的灵魂就能和身体完全吻合,哪怕是高阶修士,除非用搜魂术,否则谁也无法凭肉眼看出。
而姜丰年之所以会对这个邪法如此清楚,便是因为……他曾经想要尝试,可惜他怕死,更怕一步错、步步错。
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是如何哄小宝珠爬上换魂的阵法,又用糖果哄骗她亲口应下换魂的契约了,事实上当时阿迎太小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换魂成功。
但后来证明,术法成功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作为她们的父亲,他知道两个孩子具体的生辰八字,又可以无所顾忌地取下心头血,换魂术法的完成度非常高。
换魂成功后,姜丰年的理智也恢复了,他开始和妻子修复关系,虽然没有从前那么好,但终于不再是对抗状态。
他看着“宝珠”被妻子一日日地呵护长大,心里当然是有快慰的,但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对“阿迎”生起了浓浓的愧疚之情。
他努力说服妻子,将“阿迎”接回家中,只需要一个身份,当时妻族正需要他的力量,妻子无法,只能同意了。
但姜丰年知道,两个女儿在家里的地位天差地别,特别是“宝珠”检查出三灵根的天赋后,“阿迎”几乎成为了家里的边缘人。
但这个孩子浑身长刺,看着他的目光黝黑得吓人,一点都不像他的孩子,姜丰年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自觉心里过得去,便也不再管这个孩子。
谁知道,这个孩子竟也有灵根,虽然是最差的五灵根,但她——
姜丰年心生后悔,早知道……早知道这孩子有灵根,他何至于从一开始就撒谎啊!修士自来不问出身,只要有灵根,谁管她父母是谁啊。
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在无用功。
更叫他嫉妒的是,自己苦心培养的“宝珠”只能拜入云霞门这等无名的小门派,“阿迎”却可以拿着入山名额,成为大宗门的外门弟子。
蚀骨的嫉妒将他淹没,修士一旦走偏一次,就不可能再走回正道了。
姜丰年被雍璐山炼气弟子一刀砍落在地之时,忽然就明白,自己早在动了换魂心思的那天,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而当这个秘密有第二个人知道时,距离它被曝光,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宝珠”灵根毁损,非化神尊者不能修复,可云霞门修为最好的不过元婴中期,哪认识什么化神尊者啊。
如果灵根无法修复,那么从此“宝珠”就只能做个普通人了。
对于这一点,别说是“宝珠”无法接受,就连姜丰年也无法接受,于是他和妻子找上“阿迎”,想要让她再去求一求那位送出入山名额的化神尊者,说你不是救了他的父亲吗?那位尊者不是很愿意纳你做妾吗?只要你答应了,“宝珠”就有救了。
姜丰年得承认,妻子这话说得非常过分,但他却并没有阻止,可惜“阿迎”固执不已,根本不愿意妥协。
她甚至根本不承认“宝珠”是她的姐姐。
妻子听到这话,直接崩溃了:“你这个小贱人!你当然不配当我宝珠的妹妹,但你必须去!这是你欠我们的!我们把你养大,你必须回报我们!你救了宝珠,宝珠也会念你的好,她是三灵根,以后肯定也会照拂你的!你到底懂不懂感恩啊!”
“阿迎”还是不答应,姜丰年看着她,明明长得与妻子根本不像,为什么也如此固执、听不进去话呢?
“宝珠”的修行路不应该停滞在这里,姜丰年看着“阿迎”的脸,心想是时候各归其位了,但这一次,他并不准备一个人行事。
现在的“宝珠”和“阿迎”都已经长大了,换魂后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用小孩子不记事搪塞过去,如果换回来,“宝珠”必须知情,而他的妻子,也必须配合他。
姜丰年本来以为说服两人,需要一些功夫,却没想到……她们比他还要迫不及待。
于是,一切非常顺利地进行,除了换魂之后的姜宝珠差点逃脱,完全都在姜丰年的计划之中,这毕竟是他的女儿,他并不准备要她性命,况且她现在灵根受损,变成一个普通人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候,他把她嫁去外地,山高水长,哪怕她知道真相,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隔着天堑,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本来以为,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全是破绽。
姜丰年以为自己侥幸成功过一次,就可以成功第二次,但……命运这一次没有眷顾他,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灵钥:“这是关押宝珠密室的灵钥,她不在姜宅,在距离这里二十公里外的一处山庄里。”
他很了解自己养大的女儿,她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换魂成功她忙着适应雍璐山外门弟子的新身份,所以才没有立刻赶尽杀绝。
但一旦她走上正轨,她就一定会除掉原本的姜宝珠,绝对不会容忍其活在世上。
闻叙先姜夫人一步拿到灵钥:“姜丰年,你知道这么多年,你的修为什么会毫无寸进吗?”
姜丰年喃喃:“为什么?”
因为你自私自利、眼里没有任何东西,一具被利欲支配的空壳,怎么可能修出什么道行来?连最基本的舐犊之情都没有,现在装得后悔莫及,不过是因为暴露了,想要博一些同情罢了。
整件事情里面,姜丰年才是罪恶之源。
于是闻叙开口:“仔细想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你了,这个问题,或许等你死了,你就会知道了。”
陈最:……怎么晕了?我砍得不用力啊,筑基修士就这水平?辱筑基了吧。
第64章 平静
姜迎梦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 画面是和蔼的父亲、温柔的阿娘,他们温柔地轻抚着她、哄着她,就像真心疼爱她一样。
她就像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一样, 得到了和姜宝珠一样的尊贵待遇。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绝对不可能。
自她有记忆起,姜迎就知道自己应该叫姜不迎才对,这个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她,父亲漠视她, 因为她不够乖巧听话,母亲厌恶她, 因为她是父亲外遇的产物,姜宝珠更是痛恨她,痛恨她和她亲生母亲的出现,破坏了她完美的家庭。
她明明有个做修士的父亲,生活却还比不上两条街外卖豆腐家的小玲。
姜迎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不受欢迎,但她不愿意就此枯萎下去, 命运终于眷顾了她一次,她居然也拥有灵根, 她得到了姜宝珠都得不到的机会。
她成为了一名雍璐山的外门弟子, 只要她努力修行、筑基成功,从此以后家人就不再是桎梏她的原始枷锁。
所以她努力修行,别人修行的时候她修行, 别人休息的时候她也修行, 她知道自己灵根不好,那么她就付出加倍的努力,她不强求自己哪天能结丹成婴,只要筑基,她的目标就是筑基, 只要能比父亲强大,她就不用再恐惧哪一天,会受到来自亲人的背刺。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却没想到——
姜宝珠恶有恶报,损及灵根,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恨她,宁可毁了她的修行,也要为姜宝珠铸造一条登天路。
痛,太痛了,无边的疼痛席卷了她的整个大脑,却也让她愈发地清醒。
姜迎,不能就这么睡过去,你要醒过来,醒过来去求救、去揭露这一切!哪怕不为了自己,也不能让姜宝珠进入雍璐山,雍璐山是她人生中待过的最好的地方,她很喜欢那里,那也是她唯一的珍藏之地,绝对不可以让给姜宝珠!
拼着这样的信念,她成功逃出来了,眼看着就要逼近雍璐山门,命运的大门却再次在她面前关闭。
“救命——”
“救……谁……来……救救……”我啊——
思维坠入深海,姜迎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永远深得不能见底,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不行啊,她好像只能努力到此刻了。
老天爷从来没有垂怜她,所谓的五灵根、所谓的雍璐山,都是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的天边。
姜迎,将赢,这个名字就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一样,给她希望,却又让她在距离希望最近的地方跌倒,将赢,所以从来没有赢过。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姜迎果然不受欢迎,她或许应该认命。
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飘乎乎从身体里飘出来,然后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拽进了另一具身体里面,这具身体破败不堪,毁天灭地的疼痛几乎在瞬间吞没了她。
然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依旧努力地昂着头,她想怎么就没有人怜悯她、聆听她呢?明明她也有亲人,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点的偏爱给她?
她要的从来都不多,他们却吝啬给予,甚至像强盗一样夺走她本就不多的东西。
黑暗中,姜迎一个人走了很久,就在她完全陷入绝望之际,天边忽然出现在了一丝朦胧的亮光,它甚至不太亮,但人生来就会追逐光明,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她不停地向前跑去,脑子里一片混沌,脚下是黏腻的沼泽地,但她根本不在乎。
她努力地往前跑,光明越来越近,她高兴地猛扑过去,终于……在一片光芒中落了地。
“姜师妹,听得到我说话吗?”
寂静的世界瞬间嘹亮起来,姜迎愣愣地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没见过这人,但认得他身上的衣服,是雍璐山的弟子,她眼神惊喜,声音也带着颤抖:“我……是你救了我吗?可我现在……”她的身体,应该已经被姜宝珠夺走了吧,为什么这人还会叫她姜师妹?
卞春舟从怀里掏出一大瓶回血补气丹递过去:“你现在安全了,姜师妹,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你的求救声,你先吃点丹药,具体的经过,我……”
姜迎却忽然开始流泪,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下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放肆地哭过,或许有,但那一定是在她很小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可现在,她不管了,她想放肆地大哭一场。
原来,原来真的有人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不是被世界孤立的孤舟,姜迎太高兴了,于是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卞春舟麻了,他拿着丹药瓶完全手足无措:“师妹你别哭啊,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对不起,我当时应该走快一点的……”
“师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第一次在一个毫不认识的人面前哭得不成人形,就像……她一直都在等待这样一场成人的啼哭一样。
“啊,这个不用,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救的你,我们三个人呢,他们在姜宅那边,我先过来救你,关于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真相或许有些残忍,但……我觉得,你应该知情,姜师妹,你做好心理准备。”
姜迎哭得差不多了,情绪也稳定下来:“你说吧,我能承受。”对于姜家人,她早已没了从前的期望,他们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她都不可能再——
姜迎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鬼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衣服,指甲陷进肉里,可姜迎一无所察,她原以为……原来,姜丰年从前看她眼神里带着愧疚,是因为这个啊。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啊。
所以,她到底是谁?是被期待降生的姜宝珠?还是不受欢迎的姜迎?她好像谁都不是,毕竟无论她是姜宝珠还是姜迎,永远都是被率先放弃的那一个。
“姜师妹。”
姜迎愣愣抬头,她的眼神没有聚焦,只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卞春舟不是一个很会安慰人的人,但他敏锐地知道此刻的姜师妹或许需要一些外力,于是他开口:“姜师妹,无论如何,你都是雍璐山的外门弟子,雍璐山只认你的神魂。”
对,还有雍璐山,她不是居无定所的游魂。
姜迎心里瞬间豁然开朗起来,她此刻无比地感激当时救人的自己,因为如果不是那时候她救了那位老者,或许她此刻早就已经死了。
世人都说,家是修士最后的港湾,可对于姜迎而言,雍璐山才是,姜家于她,更像是需要对峙的战场。
“我想见见姜丰年。”
卞春舟看着眼神清明坚定的姜师妹,点了点头:“好,我带你过去,不过你先把丹药吃了。”
姜迎塞了一把丹药下肚,这具身体比她想象的还要残破,灵根毁损、修为倒退,这就是她原本的肉身啊,被人用得一塌糊涂,才愿意施舍般地还给她。
她本该是三灵根修士,本该……
没那么多本该,或许之后,她连修行都做不到了。
**
闻叙用传讯符通知了驻守阆苑城的雍璐山弟子,没过多久,便有筑基师兄率人而来。也是巧了,又是那位打过交道的黄师兄。
“小师叔祖?”黄师兄内心忍不住腹诽,天之骄子成长之路都如此精彩吗?别人的炼气期吭哧吭哧闭关修炼,人家……行叭,似乎从炼气就开始越级挑战筑基了。
比不了比不了,黄师兄定了定心,“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这是……”
闻叙将姜丰年的所作所为简述了一遍:“姜师妹那边,已经有人过去营救了,应当很快就会过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师兄了。”
人叫他师兄,黄师兄却不敢真的叫人师弟,况且这姜丰年如此行径,当真是可恶至极,当他们雍璐山是什么地方,竟敢行此等邪修之术:“还请小师叔祖放心,我一定彻查此事。”
云霞门的三人已经吓傻了,领头的二师兄也知道这事儿太大了,已经通知了师门的长辈,想来再过不久也要来了。
黄师兄命人锁了姜丰年的修为,准备先带回山审问,不过刚把人用符箓捆好,远远就看到卞师弟带着一个身体虚弱的女修过来。
当然比他更为激动的,是旁边的姜夫人。
姜夫人是普通人,雍璐山轻易不会对普通人制裁,她触犯了阆苑城的律法,自有城主府会过来将她缉拿回去,但她本身没有动手,所以应该不至于死罪。
但她方才所得知的事实真相,却比活剐了她还要难受。
天杀的姜丰年,他怎么敢的!那该死的小贱人甚至都不是他的种,他怎么舍得下女儿的!他根本没有心!她究竟嫁给了怎样一头魔鬼啊!
“我的宝珠……”
姜夫人想要跑过去,却在触及女儿冰冷的眼神后,瞬间僵在了原地,这一刻,从前她有意无意扔出去的恶意,全部扭头扎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她都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姜迎看着情绪几近崩溃的姜夫人,心神没有一丝的波动,她冷冷地开口:“你是在对谁说这话?”
第65章 断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姜夫人哭得涕泗横流, “你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的女儿啊!”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在今天之前,姜夫人从不觉得自己对待丈夫私生女的态度有任何的问题, 姜迎的出生就像是一击响亮的巴掌重砸在她脸上,直接击碎了她对于婚姻的美梦。
她并不奢求话本里的美满爱情,甚至不介意丈夫纳妾,因为他们的身份本就不对等, 但丈夫宁可去宠幸一个暗娼,还要叫她诞下孩子, 这简直是将她的自尊和脸面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哪怕,这个贱人已经死了,但孽种依然活着,她只要活着,就像是一根鱼刺一直梗在她的喉咙口,作为当家主母, 揉搓一个外室之女,在她看来没有任何的问题。
而姜迎能够为自己的女儿献身, 也是她的命数。
姜夫人是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 她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哪怕她隐约认知到,换魂术可能并不是什么正道术法, 但只要对女儿有利, 她觉得完全没问题。甚至在姜丰年提出这个方法时,她难得地觉得他还算是个合格的父亲。
当时的她有多么地庆幸,此刻的她就有多么地后悔!
姜丰年他根本就没有心,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她当初宁可嫁给一个普通人, 也不会去贪图修士夫人的身份。
“我可怜的女儿,我不知道是你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如果我知道,我肯定……”
姜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可惜现在的姜迎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你肯定什么?”
“我……”眼神对视,姜夫人忽然哑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或者你会装聋作哑,顶多不再使人算计我,我猜得没错吧?”姜迎非常平静地开口,“你的家族不会愿意失去一个修士依靠,姜宝珠只要是你的女儿,没有人会在意住在她身体里的到底是谁,我说的对吗?”
姜夫人的母族和姜丰年早已利益绑定、不可切割,并且因为姜宝珠是三灵根,他们更是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倾斜,为的就是等姜丰年寿数用尽、陨落之后,有另一位修士可以供他们依靠。
姜宝珠才是那个被两家人共同培养的继承人,而她……一个被放逐的边缘人,甚至被苛待、被欺辱,哪怕他们知道换魂一事,为了彼此的共同利益,也不可能真的冲姜丰年发作,顶多是装装样子,好谋求更多的利益。
姜迎早已看穿了这对父母的自私自利,说到底,还是她的运气不好,投生到了姜家。
“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
姜夫人就像是被恐惧踩住了的猫一样惊叫起来,她的情绪愈发崩溃,仿佛下一秒她的精神就会直接碎掉一样。
但她即便这样,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说到底,如果她当初不苛待孩子、不将自己的恶意倾倒在姜迎身上,姜迎也不可能会有那么悲惨的过去。
某种程度上而言,姜丰年确实是这世上最了解妻子的人,他懂得如何在可行范围内,对妻子施展最大的报复。
“你猜,姜丰年和姜宝珠倒了之后,你的家族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姜夫人不敢想,她没想到事情暴露之后,后果会这么严重,她只是……只是想要挽救自己的女儿而已啊。
看着面色颓唐、满脸泪水的姜夫人,姜迎的心境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大概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记忆里,她应该从来都没有叫过对方阿娘,她被带进姜家时,已经记事了,那时候姜丰年对她还算不错,至少不会缺衣少食。
回到姜家之后,她的生活才真正跌入了谷底。
姜夫人是个很会做表面工作的人,但在姜府后院,她的手段或许连姜丰年都并不十分清楚。表面上,姜迎衣食无缺,但背地里呢,冬天的棉袄塞得鼓囊,里面却只有无法御寒的芦花,有一年的冬天她差点冻死在冰冷的空屋里。
她的手上脚上长满流脓的冻疮,还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跪在冰天雪地里受罚,姜迎只要回望过去,就会看到弱小无能的自己。
所以,她从不回头。
是姜迎还是姜宝珠,对她来说已经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不欠你什么,所以我不会认你。”
姜迎丢下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看姜夫人一眼,姜夫人却因为她的话肝肠寸断,她哭得不能自已,却没了上前阻拦的勇气。
因为,她似乎真的不配做这个孩子的母亲。
姜夫人陷入了彻底的自我厌弃和绝望之中,她看着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人。
姜丰年被锁了修为,但他的情绪状态明显要稳定许多,或许对于一个修为停滞、寿数将近的筑基修士而言,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或者说,因为修为停滞,姜丰年早已经活成了一个清醒的疯子。
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终于站在他的面前,姜丰年还能平静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一剑杀了我。”
弑父,呵,这个男人不过是笃定了她不会在雍璐山弟子面前杀他而已,姜迎拾起了地上的剑,这把剑她认得,属于曾经的姜宝珠,上面的宝石雕刻,无一不昭显着它的价值,而此刻,它真正的主人被绑在一边,满眼仇恨地望着她。
“我不会杀你,杀了你岂非轻饶了你!”姜迎说着,一剑捅进了旁边“姜迎”的丹田里,她用尽力气一搅,别说是灵根了,就是丹田也完全破碎。
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姜迎”瞪大了眼睛,恐惧终于弥漫上脸,她拼命想要去捂住丹田,然而……灵气的溃散比她想的还要来得快。
“不——不——”
痛苦的哀嚎响彻整个姜宅,“姜迎”再次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你们为什么不抓她!她毁了我!她毁了我的丹田!我的灵根!”
其他的雍璐山弟子要么抬头看天,要么低头看地,闻叙倒是不用,他甚至还能开口:“抱歉,我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卞春舟:……噗嗤。
姜丰年却震惊于女儿的心狠,他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你难道……不想再换回来吗?”
姜迎轻嗤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吗?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样,将修士的身份看得比命还要重吗!姜丰年,你就是个邪修。”
“不!我不是邪修!你住口!”
姜迎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当然懂得如何激怒对方:“邪修,才会玩弄他人命运,当初你调换我与她的神魂,真的只是为了报复妻子吗?”
“不见得吧,你若真是正道修士,怎么可能还会留存换魂邪法?与其说,你是要报复她,不如说是顺便报复她,其实主要是想试验这个邪法是否有效吧?”
这才是姜迎要来见姜丰年的主要原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并不真心疼爱你的宝珠,你看她的眼神,有时候和看我没有多大差别,你在别人面前会伪装,但因为我弱小、无能又鄙陋,所以在我面前,他连装都懒得装,所以我从前,会羡慕姜宝珠有个疼爱她的阿娘,却从来不嫉妒她有个好爹。”
因为,本来就不存在好爹这种东西。
哇喔,果然这个姓姜的老东西不老实,姜师妹威武霸气!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姜迎的话率先让“姜迎”破防,很明显这位宝珠从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姜丰年的宝珠。
反倒是姜丰年,他选择沉默。
“现在,我大概猜到你想做什么了。”姜迎图穷见匕,“姜丰年,你的换魂术,真的只对我和她使用过吗?”
一瞬间,姜丰年心弦触动。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姜迎这话一出,他的过往一百五十余年势必都会被雍璐山翻上一遍,届时翻出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姜迎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不会亲手杀了他,但她要他生不如死、永生都困于黑暗之中。或许,如果没有雍璐山,她确实已经失去了前行的力量,按照她的性格,她极有可能会选择跟这家人同归于尽。
可,她最后的绝望求救,有人听到了,就像是世界极力挽留她,告诉她不要玉石俱焚一样。
杀了他们,确实解恨,可一个弑父弑母的人,会让雍璐山蒙羞。
哪怕雍璐山并不在意世人的攻讦,也不会因她一个外门弟子有任何的改变,但姜迎想,我得控制住自己的道心。
哪怕现在,她已经断绝了修行路。
她只要一日是姜师妹,就不会动摇、不会成为另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一瞬间,姜迎周身萦绕起了一股充盈的清灵之气,如果她此刻灵根完好,必然会进入顿悟、修为突飞猛进。但此时此刻,她的肉身灵根毁损、神魂不稳,这股轻灵之气在帮她稳固神魂、修复灵根。
这是天地,对她的馈赠。
“我要与你们,断绝亲缘。”
姜迎听到自己的声音,掷地有声:“无论是姜迎还是姜宝珠,都不是我,我会舍弃这个姓,这个名,从此以后,我就是我,不是姜迎,也不是姜宝珠。”
“刺啦”一声,声如裂帛,自虚空而来,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修士对于天命有独特的感知力,至少此刻,无论是闻叙还是卞春舟,乃至是直肠子的陈最,都听清楚了这道裂帛声的意义。
束缚在姜师妹身上的血缘之亲,尽数断裂了。
第66章 明镜
修士是一项极其吃天赋的事业, 光是拥有灵根就将大部分的人拒之门外。
但行至门内的人知道,走过这扇大门,修行不过才刚刚开始。
灵根也有好坏、也分高低, 变异灵根、单灵根天然拥有最快的修行速度,而多灵根因为要兼顾所有灵根,速度自然会慢许多。
低阶修士往往更看重自己的灵根天赋如何,认为天赋决定了他们的上限, 但实则不然,修行吃天赋, 这个天赋有二。
其一,自然是身体天赋,其二,便是悟性和心性。
君不见如今衡泽大陆上的高阶修士,单灵根双灵根确实占多数,但也不乏多灵根甚至是五灵根尊者, 雍璐山就有两位四灵根的化神尊者,在他们初入修行时,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居然可以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
灵根好坏,当然可以决定修士的高度,但它并不是绝对的。
甚至可以说, 修行越到后面, 灵根的多少对于修士的影响会越来越小,决定修士能不能站到万人之巅的,是道心。
当道心足够坚定饱满,便可以突破自身的困局,就像现在, 姜师妹依靠自己,重新走上了修行之路。
灵根被迅速修复,神魂又与身体完成契合,原装的身体加上她的悟性,修为直接四连跳,一下来到了炼气巅峰,或者说,她距离筑基,一步都不需要了,只差临门半步。
而这半步,是她故意停下的,修行之路还很长,她现在已经没必要急于提升了,事实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叫地上的姜丰年和“姜迎”嫉妒得双眼发红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但曾经被他们玩弄命运之人的成功却更叫他们揪心。
姜丰年刚才还一副情绪十分稳定的模样,现在也步入了疯癫的状态。
果然,人不能走错半步,她是对的。
“小师叔祖,您觉得我应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
突然被询问的闻叙:……
怎么说呢,他从前确实为了挣点小钱,给村里刚出生的小娃娃取名字,但……修仙界取名这么潦草随便的吗?
“为什么问我?师妹,之后要走什么样的路,你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闻叙虽这么问,但以他的聪明不难猜到,姜师妹是对雍璐山有归属感,这里他的辈分又最大,所以才找他取名。
但事实上,闻叙只猜对了一半。
她从前没读过什么书,姜夫人不会允许她做一个出挑的人,如若不是能够修行,她或许一辈子都会是个目不识丁的孤女。她现在学到的知识,都是进入雍璐山后才学的,论说什么诗词歌赋、伦理道德,她的时间都用来修行了,当然就没时间学这些。
怎么说呢,小师叔祖一看就是那种读过很多书的人,她也想要一个好听的名字呀。
“那我除了姓姜,还能姓什么?”姜这个姓,她有点嫌弃啊。
闻叙向来是个很会揣摩别人心思的人,因为敬佩这位师妹的魄力和道心,他也没再拒绝:“修士修身修心,必得洞察自身、明悉道心,不如,就以‘明’字为姓,师妹以为如何?”
“那么……从今以后,我就叫明镜吧。”
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在进入雍璐山之前,曾听路过的和尚说过这样一段话,直到如今,她依旧记得非常清楚。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她希望自己以后的道心,心如明镜,不再被世俗和血脉所牵绊,姓氏于她,无足轻重,名字于她,不过也只是符号。
如果可以,谁会想背负一身尘埃而活呢,自今日之后,她就是明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明这个姓,亮堂堂的,她喜欢。
“明师妹,方才未作自我介绍,我叫卞春舟,很高兴与你结识。”
“闻叙。”
“陈最。”
改名为明镜的女修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很浅,但她现在终于拥有了可以拥抱自由的力量:“谢谢你们,卞师弟,陈师兄。”
然后,她恭敬的朝闻叙行了弟子礼:“雍璐山外门弟子明镜,拜见小师叔祖,谢谢您。”
……倒也没必要这么正式,果然没人叫他师兄呢。
闻叙非常敬佩对方,甚至她的断亲,也给了他新的思路,师尊说他的亲人尚在人世,或许届时,他也需要……断一回亲。
修仙真好,居然还可以斩断世俗斩不断的亲缘血脉,这可真是好极了,闻叙决定回去就多加两个时辰的修炼。
这般事了,云霞门的门主赵真君带着大弟子终于姗姗来迟。
赵门主是一位元婴中期真君,模样已经到了老年,显然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了九百岁,元婴寿一千,只有在最后的一百年里,容颜常驻的修士才会进入衰老。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衰老,有些比较在意容貌的,就会服用固颜丹,但修士修行考验心境,多数都会顺其自然,毕竟活得久了,大部分人没那么在意外貌了。
这位赵门主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他身边的大弟子面如金纸、脚步虚浮,显然受伤不轻,哪怕是修士,这般重伤也该在门中修养、而非赶路至此,可见姜宝珠从前在云霞门,是非常受重视的。
云霞门的大师兄叫贺解颐,金火灵根,原本是筑基中期修为,因为去闯秘境找驻颜珠,现下跌落到筑基初期,见到明镜气息平稳、灵根完好地站在面前,他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惊愕:“宝珠,你怎么……”
明镜无意与云霞门的人打交道,便说:“这位道友,我不是她,你想说什么,找她便是。”
贺解颐顺着她陌生的视线望过去,却见到以为满身血污、目含怒火的女修。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双眼睛说不出的熟悉,就好像——
“宝珠?”这未免太荒谬了吧,贺解颐差点儿站不稳,还是一旁的师弟扶住了他,这位师弟就是那位炼气三层,此刻他见大师兄自己看破真相,立刻添油加醋地将事实迅速道来。
简而言之,宝珠师姐不是邪修胜似邪修。
贺解颐一直都知道,宝珠师妹并不像她本人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和,但修士有锐气有野心,才更能往上走,姜家给了云霞门很多灵石上的支援,所以他按照师父的吩咐对她多加照顾,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习惯,就变成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宝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宝珠碎了灵根,整个人都在疯魔边缘,她见到贺解颐,忽然就开始发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变强!你是双灵根天才,整个云霞门将来都是你的,我想要去大宗门,何错之有!”
她根本不知道错,甚至仇恨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很快,她就狗叫不起来了,因为黄师兄率人搜察了整座姜宅,甚至包括姜丰年关押姜迎的私宅,修士的效率非常之高,很快他们就发现,姜丰年确实在筹措另一场换魂仪式,并且换魂的双方,其中一方倒霉蛋就是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云霞门大师兄。
这谁听了,不得赞叹一句好家伙啊!
云霞门虽是小宗门,但就像姜宝珠所言,贺解颐是云霞门最有天赋的人,只要他不陨落,肯定就是云霞门下一任门主。
如果真让姜丰年换魂成功……难怪他根本不在意亲生女儿的死活了,或许他从一开始落脚阆苑城,娶妻生女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邪术,如果姜宝珠是儿子的话,说不定他的第一首选,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明镜说得没错,姜丰年哪怕周身没有邪气,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邪修,人性尽失,这样的人难怪修为毫无寸进了。
云霞门赵门主得知这一切后,当即将姜宝珠此人逐出门下,并且向雍璐山表示,他与门中弟子愿意配合一切调查,云霞门绝对没有沾染任何邪修术法。
至于贺解颐,他晕了过去,在得知自己成为了别人的换魂目标后。
**
明镜回到雍璐山后,先去开元峰更新了自己外门弟子的铭牌,有黄师兄的报告在,这个过程非常顺利,但宗门大比的比赛成绩,却作废了。
细说起来,这个成绩是姜宝珠换回来后打的,不是明镜的实力,哪怕雍璐山愿意为她保留成绩,明镜也不愿意。
只是现下,筑基以下的擂台赛已经结束了,如果明镜想要参加大比,只能参加金丹以下的。以她如今炼气巅峰的实力,其实是可以试一试的。
但明镜拒绝了,一来是她并不是冒进的性格,二来她原本是炼气六层修为,现在四连跳,她对于自己的修为尚未完全掌控,此刻上台,实在并不明智。
不过大概是卸下了身上的枷锁,明镜的性格再没有从前那么沉闷阴郁,她还跟开元峰的师姐聊了两句:“炼气巅峰的弟子,难道有很多人都参加了金丹以下的擂台赛吗?”
“不是很多,大部分吧,有些是为了越阶挑战,有些是为了与筑基对打,寻找突破的契机,你应该知道,平时的话,筑基期修士很少愿意跟炼气期对打。”
明镜就懂了,但她的情况特殊,下一次她再参加宗门大比也不迟。
“不过其中一人,你应当认识,就是刀峰的陈最师弟。”
第67章 惨胜
陈最, 很少有人会取名为“最”,最有极致之意,满则患、则溢, 常人宁可取名为“缺”,也不会直接将寓意拉满。
但陈最显然不是常人,认识他、或者知道他的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啊。
这人简直是个极致的战斗狂人, 如果你想要跟陈最交朋友、谈交情,你说一万句话都抵不上跟他打一架, 如果你能打赢他,甚至你都不需要开口,他自己就会追着过来跟你……好吧,是追着你打架。
有些人,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棱角,什么叫磨平棱角, 他们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生来就拥有一往无前的锐利。
对此, 卞春舟有专门的词汇来形容朋友, 说得好听点,叫钝感力,说得直白点, 就是缺心眼。
但不夸张地讲, 陈最是几个参赛的炼气巅峰之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这当然不止是因为他轻松打赢了外门的炼气师兄李安渠,更是因为在昨日,陈最在山下单挑赢了一个姜姓筑基修士。
没错,雍璐山弟子的消息一向灵通, 再者受害者是他们山门的外门弟子,虽则如今改名为明镜的师妹因祸得福、修为猛进,但加害者他们也必须唾弃啊。
于是,陈最越级挑战成功的传闻,不胫而走。
就……很离谱,往届虽然也有天才师弟,但这一届的天才好像有点太多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卷,他们再不拿出点看家本领,就要变成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了。
于是,陈最就被各位筑基师兄师姐们“加餐”了。
跟筑基以下的擂台赛一样,每个报名的弟子都有三次上台的机会,连赢三人或者累积赢六场就可以晋级决赛,陈最虽然鲁莽,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恐怕冲不进决赛,但他本就是来找筑基打架的,所以这三场架,他必须一场不落。
当然能打四场、五场、六场那就更好了。
卞春舟挤在围观的人群中,差点儿没被挤成夹心饼干,好在没过一会儿闻叙就来了,有“小师叔祖”的金字招牌压着,夹心饼干总算是解放了。
“你看看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干架!好嘚瑟!”
“……这是他的道。”不过确实,今日的陈最情绪外放得非常明显,可见是真的非常期待与筑基对打了。
上台的筑基师兄师姐也很默契,一旦遇上炼气弟子,都是筑基初期上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水筑基被炼气弟子打败的。
毕竟吧,擂台赛输了不要紧,要是真的被越阶打脸,那以后还要不要在雍璐山混了,大家都丢不起这个脸,所以面对陈最这个战斗份子时,这位筑基师兄根本没有任何掉以轻心。
事实上,他也不敢,因为——这家伙到底吃什么长大的,炼气巅峰的压迫感就如此强烈,他现在开始相信对方能打赢山下的水筑基了!
但他,绝不会输。
陈最确实没赢,这是他擂台赛的第一场败局,甚至不会是最后一场,但此刻他哪怕输了,也输得叫人心生忌惮,因为台上赢了的筑基师兄,很明显已经支撑不了第二场的胜局了。
怎么说呢,只要不是自己站在台上,大家都非常乐于送上打趣的目光。
台上的师兄:……你们这群乐子人!还能不能好了!
答案当然是不能好了,裁判随机抽人上台,上台的是位筑基后期的师姐,十招体面送这位筑基初期的弟子下了台。
就谁能想到啊,虽然这位筑基初期的师兄也没什么把握能够进入决赛,但被一个炼气师弟耗干了体内将近八成的灵力储备,四舍五入……他还是输了。
不是说这位师弟才刚刚入门一年都不到吗?这么厉害不要命啦?!
他捂着胸口默默遁走,等他修养好第三天决定再战擂台赛时,他居然又又碰上了这位陈姓冤种师弟!怎么又是你!
“师弟,你的伤都好了吗?”
陈最浑身洋溢着战意:“师兄,请指教。”
大可不必,他是来参加宗门大比的,不是来给你们刀峰师弟当磨刀石的啊!老虎不发威——
完犊子,这次居然只是险胜,就差一招,他差点儿被这混小子送下台了。好险好险,老天爷保佑啊,第三场千万别再遇上这个用刀魔星了。
嘿,也是怪了,这位陈师弟的刀法虽说是大开大合、威力巨大,但若说什么奇特、精妙之处,却是没有的,甚至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位陈师弟用刀如刀,根本不在意己身的安危,可以说是毫无防守、只有进攻。
可明明满是破绽,真的对付起来,却扎手得很,这小子对自己是真狠啊,明明只是宗内同门过招,却半点儿不在意自己的负伤,他被耗到这种程度才赢下这局,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合情合理。
至少,他没有陈师弟这般可堪破云的勇锐。
或许,他不应该在进阶筑基后急着参加宗门大比,停下来细细打磨下心境,方是正途。
于是陈最第三回上擂台,终于不再是同一位筑基师兄了。
别说,他脸上还有些遗憾。
作为好友,卞春舟秒懂:“你看看他,他肯定是在遗憾没有等来前两场对阵的师兄,他肯定想赢!说起来,那位筑基师兄都没见到了?”
闻叙莞尔:“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哼哼,不信的话,等他下来问问就是,他肯定实话实说的。”
……这倒也是,陈最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啊。
“赢了!!!!”
卞春舟直接尖叫出声,并且声音直接劈叉了,“闻叙叙,陈最最他赢了!天呢,他简直是——”
他说不出形容词了,因为太惊人了。
因为是筑基初期和炼气巅峰的比赛,所以这个擂台附近围拢的人并不是很多,现下战局分了胜负,一下涌过来好多人!
毕竟是下克上哎,还是炼气赢筑基,好几届都没出过这种局面了!就连隔壁擂台的裁判都抻头望了过来,可惜太远了,有点看不太清楚。
“陈最最,你是最棒的——”
卞春舟向来不会吝啬任何的赞美,当他的朋友永远可以得到他的夸夸,哪怕此刻陈最站在擂台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赢了,他成功地把筑基师兄送下台了。
并且,是在朋友们的见证下。
果然,听阿娘的话来雍璐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现在,已经是最强的炼气了。
当裁判宣布刀锋炼气弟子陈最获胜时,全场响起了惊呼声,可惜作为焦点中心的陈最实在有些脱力,哪怕他很想再打第一场,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任性了。
陈最艰难地走下台,然后被两位朋友送回了洞府,这才不养个十天半个月,是绝对好不了了。
“我赢了,看到没有?”
卞春舟笑了:“是是是,你赢了,今天你的风头可真是——这个!”他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恭喜你,再一次挑战了自己的极限。”
陈最心想,读书人的赞美就是好听,他就是很喜欢挑战极限:“我还会赢的。”
“……行行行,先养伤吧,弄成这样,筑基以下的决赛你还参不参加了?”
陈最一脸你看不起谁的表情。
卞春舟:……服气了。
不过也是,今日陈最最一战成名后,筑基以下的比赛,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大魔王了,说起来决赛的话,那他和闻叙叙,岂不是都有几率对上陈最最?
自己人打自己人可还行?
卞春舟脸色一僵,而且按照陈最最的行事风格,这家伙根本没有收着打这种概念,完犊子,以他的运气……
“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陈最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受伤,还是卞师弟受伤了。
“没事,你慢慢养伤吧,我要回去修炼了。”不行,他要雄起!
于是接下来几天,三位卷王各自在自己的洞府里努力修炼,天可怜见,大概是因为不想被陈最最一刀送下台,在筑基以下决赛前夕,卞春舟险险突破到了炼气八层。
很好,这下他跟林淙淙的修为差距更小了,听说这瘪犊子在最后一天赢了五场,晋级了决赛。
“你们怎么——”
卞春舟看看这个,哦,伤都好全了,看上去完全是满血复活啊,再看看那个:“你什么时候又突破了!你是肝帝吗!”
肝上长了个闻叙叙?!虽然卞春舟知道,变异灵根的修行速度快,但讲道理啊,快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啊,这才半个月啊,君不见当初……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天才果然很会打击人啊,幸好他不怕打击,嘿嘿。
“什么肝?算是水到渠成吧。”闻叙简单地说了两句,“前两天深夜,忽然对功法第一层有了一丝感悟,等一夜修炼醒来,就已经炼气九层了。”说起来,还得感谢明镜,她的经历和蜕变,让他对于修行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悟。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和明镜的遭遇是有些相似的。
陈最对此,接受良好,他巴不得自己的朋友再厉害一些,然后他就可以拥有两位旗鼓相当的喂招对象了:“卞师弟,你该努力了。”
……你卞师弟我啊,才刚刚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呢:)。
第68章 胜负
筑基以下晋级决赛的弟子, 一共一百五十三人。
两千弟子进一百五十三,平均每个擂台晋级不到四十人,晋级率只有不到8%, 卞春舟原本以为两千人怎么也得有个两百人晋级,没想到出乎意料的人少。
值得一提的是,内门炼气弟子全部晋级,加上他们三个、夏瑛师姐和林淙淙, 一共三十八人,剩下的全是外门弟子, 本来应该是一百五十四人的,明镜师姐退赛后,才少了一个。
“不过这么一来,岂不是有一个人要落单了?”
决赛的赛制与初赛的擂台接力赛不同,它是两两对抗,赢了就晋级, 输了就输了,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 决赛的第一日,就会直接淘汰七十六人。
关于卞春舟这个疑惑,许多人都发现了, 但等到了抽签的地方, 他们这个疑惑就迎刃而解了,因为——
“第一局我不用打,直接晋级?”陈最有些不太想答应,但……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答应了,毕竟斗法嘛, 谁会嫌多啊,但负责抽签的开元峰师兄说这是他赢了一位筑基师兄的福利,必须接受。
陈最就臭着脸答应了。
看到他答应,许多排队等着抽签的弟子心里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位狠人都能打赢筑基了,来跟他们打,不就是手到擒来,好不容易晋级决赛,大家都不想一轮游,直接就被淘汰。
不过这口气刚刚松,另一口气就被提了上来:“你们两个,不许输!”
嚯,谁啊,他们扭头一看,哦,小师叔祖啊,那没——不,很有问题啊!小师叔祖前几天不还炼气八层巅峰吗?怎么一眨眼,就炼气九层了?
你家修为大白菜啊,见风就长?!
好吧,人家是变异风灵根,说是见风就长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但问题是……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他们这位小师叔祖的修为从无到现在的炼气九层,只花了一年时间吧?
想想他们,修炼一年进一个小境界都能狂喜三天三夜啊。
人与天才之间的参差,果然比瀚海域的水还要深。
“呜呜呜呜——”
“你哭什么啊,你……好吧,节哀。”嘻嘻,不是他抽到小师叔祖哎,晋级的希望又大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抽到了内门的夏瑛师姐。
于是,两人抱头痛哭。
抽签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闻叙抽中了一位炼气七层的外门师弟,很快就赢下了比赛,将自己的名字投进了第二局的抽签法器之中。
而卞春舟,额,你说他运气差吧,他并没有抽到炼气巅峰的师兄师姐,但你说他运气好吧,他……
“你俩,真的很有缘。”陈最又说了一句大实话。
这算什么?内门大比啊,凭什么他又是和林淙淙这瘪犊子狭路相逢了?!就不能换点新花样吗?都梅开三度了啊。
卞春舟不情不愿地上了台,看到林淙淙脸上惊讶的表情,这才高兴起来。
“别以为你进阶了,就能打赢我。”
“不进阶,照样打赢你!”
放狠话谁不会啊,两人小学鸡似的吵了两句,这才正儿八经地开始斗法。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无论是卞春舟还是林淙淙,都对彼此的招式和路数有了一定的认知,于是一开始的时候,两人打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往。
一个用水火符,另一个就用土陷阵,与其说是决胜局,更像是……友好展示局。
“他们俩,今天没吃辟谷丹吗?”陈最相当直白地开口。
闻叙也相当直白地戳穿他的心思:“你在怨念今天没机会上台斗法吗?”
陈最惊愕一声:“这你居然都能猜出来?”
……倒也没有那么难猜来着,闻叙心想,他闭着眼睛都可以猜出来,但台上的两人之所以打得这么“细节”,应该是生怕被对方耗尽灵力,所以想要打持久战吧,毕竟春舟虽然更擅长快攻快打,但林淙淙的土系防御实在太无解了,如果修为比林淙淙高,那么快打没问题,但在修为被对方压制的情况下,只能看谁耐心好、看谁会抓时机了。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对打,在对彼此有充分了解的情况下,这么打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就看谁耗得过谁了。
于是,这场比赛从天亮打到了天黑,这个擂台附近的人都快要走光了,还没有分出胜负,事实上,今天抽签的对决赛已经全部分出了胜负,只剩这一局了。
卞春舟和林淙淙显然也快要达到极限,毕竟两人只是炼气期,灵力续航有限,斗法的招式也相对单一,在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有时候也需要一些运气。
卞春舟喘着粗气,他每一口呼吸都能感觉胸腔里有黏腻的泥土气息在翻涌,这种被对手支配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多么地美妙,这瘪犊子的套路更加纯熟了,上两次还只是简单的泥土封闭、窒息、绞杀三件套,现在已经开始叠叠乐套娃了,要不是他对水火的运用也上来了,这次就要翻车了。
冷静点,卞春舟,问题不大,再坚持一下下。
他这么告诉自己,身体也在迅速地调整呼吸,他不好受,林淙淙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修为就差一丁点,时机,他需要一个时机——
林淙淙确实也如同卞春舟所料,灵力即将用尽,土系术法相对于其他的四系术法,耗费的灵力天然要多一些,无论是防御还是进攻,都很考验修士的准度和精度,所以,不能再浪费灵力了!
最后的一点灵力,防守无用,他要进攻!
就是这一刻——
两人同时出手,都是奔着把对方送下台的目的,台上的土龙虽是模样潦草,去势却非常迅猛,直冲卞春舟的面门而去,而脚下的土阵也在瞬间黏住他的双脚,如果他不躲,就只有下台一个可能。
围观的寥寥几人终于也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台上,甚至有人惊呼“小心”,但下一刻,台上的卞春舟居然开始徒手搓——搓什么呢?!
还不赶紧防守!
台下的看客都比本人心里着急,但卞春舟脸上却出乎意料的沉稳,他手下动作翻飞,竟真在土龙来临前,解开了脚下的桎梏。
“他他他……刚刚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学内门时师兄凭空画符!他居然还成功了!好离谱!这难道也是争宠的一部分吗?”
“哇,师弟你这话也敢说?不过同道中人,你也是听了那个离谱传闻,才留下来……”
两位看客四目相对,忽然默契地笑了,当然很快,两人的目光又落回了台上,然而——斗法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谁赢了!
咦?那不是内门时易见时师兄本人吗?离谱传闻难道是真的?这么刺激的吗?他们居然搞到真的了!?
时易见也没想到,内门居然出了个效仿他胆大妄为的弟子,其实他今天真的只是偶然路过,没想到——
“若水峰卞春舟胜。”
啪叽一声,卞春舟听完就直接摔倒在了擂台上,和擂台下的林淙淙狼狈得不相上下,说实话刚刚他要不是骗掉了对方的大招,这会儿就是他趴在擂台下了。
幸好,多亏了当初他在宿舍996肝游戏的日子,果然大学生打游戏也不是全无作用,这不就用上了。
“春舟,怎么样?”
卞春舟努力咽下了喂到嘴边的补气丹,静待片刻,才有了爬起来的力气:“没事,非常好!前所未有的好!陈最最,快帮我投名字!”
陈最:……我欠你的吗?
刚要转身去投,居然被人抢先了,他抬头一看,却见是内门的时易见师兄。
“时师兄。”
时易见轻巧两步上台,他眉眼冷峻,不笑时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但他声音温润,带着一点笑意时,就是那种……唔,斯文败类,卞春舟觉得时师兄脸上就缺一副金丝边眼睛,精英感那完全是扑面而来:“谢谢时师兄。”
“不用,你刚才的符,画得不错。”
时易见夸完,又跟三人聊了会儿,这才踏着月色离开。
卞春舟看着这位师兄的背影,总觉得……唔,“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总觉得,时师兄有一种淡定自若的大佬气势,他真的只有炼气巅峰吗?”
闻叙很少与这位时易见师兄打交道,方才对方也好好跟他这个小师叔祖问好,看着就是那种……从前他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人。
心眼很多,且情绪不外露,让人根本猜不透。
“他是不是炼气巅峰,下次我抽到他,试试就知道了。”
很好,某位陈姓师兄的战意又燃起来了。
可惜接下来的几场一对一淘汰赛,三人都没有遇上时易见,倒是陈最遇上了夏瑛,一场快攻快打的刀剑对决,最后还是陈最赢了。
而经过了三轮淘汰赛,人数已经只剩下二十人了,其中第一轮是陈最因曾经战胜筑基而轮空晋级,第二第三轮都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幸运儿直接晋级,可惜无论是闻叙还是卞春舟,都没有这种抽到幸运签的机会。
但好在有惊无险,三人都进入了二十强,只要再打一场,就能进入前十,换句话说,赢了就能保底拿到十强奖励筑基丹了。
第69章 坏话
筑基以下的二十强, 修为最低也是炼气八层,可以说每一个都不容小觑。
卞春舟:“……你可以直接报我名字。”
陈最立刻从善如流:“你修为最低,所以你要努力一点, 争取进十强。”
……倒也没必要这么直接点他,卞春舟看了看桌上的二十强名单,外门弟子出乎意料的少,但每一个都比他修为高, 接下来的一场,对他来说尤其艰难。
但其实他能走到这一步, 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他、闻叙叙和陈最最,都是去年才入门的,按照宗门大比的百岁年龄限制,他们保守估计还能参加十几届呢,除非他们之中出了叛徒, 不到百岁就结婴成功,就像炼器峰那位郑姓小师叔一样。
仔细看看他这两位浓眉大眼的卷王朋友, 就……真的很有可能啊, 不会到时候只有他一个大龄金丹吧?不,想想还真的很有可能!
闻叙已经非常习惯于这位好友的情绪多变,见春舟情绪跌宕起伏, 一准就是多想了, 便宽言道:“凡事尽力即可,你不用全听他的。”
卞春舟:……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的两位卷王朋友齐齐背叛他,那岂不是……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大王!这么一想,他又可以了。
“说起来,十强的奖励除了最基础的筑基丹外,还有五宗大会的随行名额。”除了前三名有特殊奖励外,十强都能随行去碎天剑宗见世面,虽然说五宗大会并没有开设筑基以下的斗法项目,但出门旅游总是让人高兴的啊,并且还是安全感十足的跟团免费旅游。
“……不行,我得雄起!”不然留他一个人在雍璐山,他会无聊死的。
闻叙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进前十?”
“这还不用说嘛!你可是——”卞春舟想了想词儿,卷王怎么还不自信了呢,这不能够啊,“朋友,你能对自己有点清晰认知吗!你,闻叙,可是打败过炼气巅峰还连赢五场的人!”卷王,如斯恐怖!
闻叙立刻接了一句:“可你打败过我,不少次。”
“……这怎么能一样!”那只是友好切磋。
“怎么不一样?都是斗法,春舟,你的平常心才是你制胜的最佳法宝。”闻叙使劲起来,劝人的小词儿一套一套的,“还有,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临阵学会凭空画符,别质疑自己,春舟,你也是众人瞩目的天才。”
所以,不要因为他和陈最两个人稍微走得快一些,就急迫地苛刻自己、否认自己。
他说完这话,对面的两人齐齐抬头看过来,无怪两人如此举动,实在是——
陈最率先开口:“你好会说话,能教教我吗?”
卞春舟紧随其后:“呜呜呜,真的吗?”这是真的感动了。
“真的。”闻叙认真点头,“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假话?”
确实哦,闻叙叙虽然话不多,还有点儿小腹黑,但确实不会说虚头巴脑的话,所以他……真的还可以?嗯,他其实也没怎么逼迫自己啦,主要是不能输给林淙淙那个瘪犊子罢了。下擂台后,他又尝试了好几次无符纸凭空画符,百次里面大概只能成功一次这样子。
成功率相当感人了,仔细想想,擂台上那次能成功可真是见了鬼了。
不过时师兄说了,刚开始失败是正常的,只要熟能生巧、对符文的每一个分叉都了如指掌,成功率自然就能上来了。
其实画符呢,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写字也差不多,每一个符师的符文笔顺都有些不同,就跟每个人的字迹都不相同一样,就拿最简单的清洁符来讲,它的框架是一个回子型带四个小尾巴的鬼画符,只要能锁住灵纹不散,符箓自成。
换句话说,你只要保证自己写的符文在天地判定的范围内,就可以自由发挥,就像书法家写“永”字,只要能被人认出来是永字,那就是成功了,至于怎么鬼走神符,都是小节。而符纸和丹砂只是符师为了锁住灵纹的辅助工具,它并非必要工具,所以凭空徒手画符,理论上就是可以实现的。
但它对于符师画符的速度有非常极限的要求,卞春舟已经不太记得当时自己在台上如何一气呵成了,但……没关系,大不了就是卷嘛。
谁怕谁啊,雍璐山全员卷王,多他一个不算多。
于是,他立刻满血复活,甚至还有精力戳戳旁边的陈最:“……语言的艺术,这里面水太深,我觉得你把持不住,建议别蹚。”
陈最却翻出了已经翻到卷边起毛的小册子:“不能做成小册子吗?”
闻叙轻轻咳了两声:“没必要。”
“什么?”
“你想学说话,不就是想要跟人切磋吗?”
陈最点头:“对啊,要不然我学它干什么?”
“所以没必要,真正愿意跟你切磋的人,你拿出刀、摆开阵势就行了,而不愿意的人,你说再多都是讨嫌。”行行好吧,他还想多积点德,回凡人境报仇呢,看这本小册子的翻阅程度,闻叙很有理由怀疑,陈某人已经骚扰过不少筑基弟子了。
现在正值宗门大比,哪怕是为了保存实力,大部分人也不会愿意接受私下斗法的。
陈最默默收回了小册子:“好吧,你聪明,听你的。”下次,直接拔刀。
“……也别上来就拔刀。”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闻叙:……我也不想读心啊,但都写在声音里了,想装作听不到都难。
“哈哈哈哈,你别问了,真的,听哥一句劝,宗门大比这段时间内,你就别找人单挑了。”卞春舟伸手揽住高大的刀客,“你别给我摆臭脸,都是同门弟子,相煎何太急啊,倒不如你再打磨打磨自己的刀,等五宗大会的时候,找其他五宗的弟子切磋,人家为了面子,肯定就不会拒绝你了,对不对?”
陈最一想,臭脸也不摆了:“你说得对,我去练刀了。”
然后,就真的提刀就走,那背影风风火火,堪称雍璐山一阵风。
卞春舟:“……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不会真的……”
闻叙点头:“他是认真的。”
“完犊子,以后其他门派的弟子不会因为这个来围殴我吧?比如把我堵在某某秘境里,狠狠地打烂我的嘴!”
闻叙:……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呢。
“不行,我得追过去,跟他再讲讲道理。”说完,也一阵风似地走了。
闻叙见此,半点儿不觉得惊讶,他熟练地收起桌上的东西,这才回了过春峰。过春峰一如既往的皑皑白雪,甚至最近两个月,风雪更加,白茫茫的雪粒子卷着风,漫天全是白色一片,在来到修仙界之前,闻叙从未见过这样的寒冻之地。
而这里的风,也是最让闻叙费解的,它跟山下的风不同,它无序、混乱,从不遵循风中有信息这条铁律,他从来都读不懂过春峰的风。
当然闻叙也很明白,他读不懂,并不是因为他的风灵根失效了,而是因为过春峰的主人不是他,是他的师尊承微神尊。
所以或许等到他有朝一日进阶合体、渡劫,就能读懂这里的风了。
但其实有时候,读不懂也挺好的,他并非对这个世界抱有极高的好奇心,他不喜欢被别人窥伺内心,同理他也尽量不去窥伺别人的秘密。
这是他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当然如果有人一旦越过这条线,他将不择手段。
“哟,阿叙回来了,宗门大比赢了?”承微神尊抻了个懒腰,“为师醉了多久?这酒后劲够猛的啊,梧芳师侄果然献酒是假,想要让我闭嘴才是真的呢。”
闻叙:“……也就三个月,总比大比还未比完,徒儿才刚刚晋级前二十。”
“还没比完?哟,你都炼气九层了,不错不错。”承微神尊默默鼓了鼓掌,不愧是他的徒儿啊,放养也能养得这么好,“这么说,我还能去凑凑热闹咯?需要为师去替你掠阵打气吗?”
这么一看,梧芳侄儿这淘来的灵酒也不如何嘛,才三个月,不是说能醉一年,果然这年头酿酒的都喜欢吹嘘,啧。
闻叙难得惊恐上脸:“师尊你说真的?”
“假的。”他倒是也想下去啊,可头上那群老不死不让他惹祸,好可惜哦,听说明年就是五宗大会了,也不知道君照影那个女人去不去啊,他也好想去啊,要不分出一道神识坐小徒儿的玉佩去,但一道神识的话,可能会被……旧识们欺负死哎。
承微神尊相当遗憾地看了一眼小徒儿:“你要不,还是别去五宗大会了。”
闻叙也不想秒懂啊,但他就是瞬间懂了:“师尊,我还没晋级前十呢。”说这个,会影响他下一场发挥的,这是什么劝退发言。
承微神尊幽幽开口:“……阿叙,你敢输试试。”
说好的不在意输赢呢?闻叙看了眼漫天的风雪,哀叹一声:“师尊,徒儿必去五宗大会。”
“这就对了,记得给为师带灵酒回来,雍璐山附近的都喝腻了,碎天剑宗那边虽然有点荒,但仔细找找还是有的。”承微神尊说完,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才说,“阿叙,你去了五宗大会,如果遇上……唔,为师的旧友,你要是实在打不过人家的徒弟,为师可以允许你说两句、哦不,三句为师的坏话,为师保准不会追究你。”
闻叙:……刚刚不想输,现在有点想输了。
第70章 好啊
虽然很想输, 但闻叙还是艰难地拿下了这场二十进十的对决,与他对打的,是一位内门的炼气九层巅峰弟子, 比他早六年入门,师从剑峰的一位元婴真君。
这也是他第一次跟剑修过招,传闻剑修非常擅长越级挑战,所以在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术法的情况下, 这一战他赢得相当艰难,幸好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不大, 最后靠着叠风阵,绝杀拿下了比赛的胜局。
但闻叙清楚地知道,就像他们在研究获胜弟子的招式路数一样,别人肯定也在研究他们的,叠风阵是很好用,但它也很容易被针对, 这一场他之所以到最后才用出来,就是因为前面多次都被打断了, 之后的对手只会更加厉害, 如果他不作出改变,以他的修为将很难再胜出。
还是修为太浅了,闻叙紧了紧手中的折风扇, 或许他还能作出一些改变。叠阵虽然好, 但单打独斗,目前来说还不够稳妥。
但事实上,闻叙还是把门中弟子想得……太高大上了。
虽然有不少人都在研究获胜者的招式路数,但淘汰者才是绝大多数啊,他们虽然也关心师兄师姐们到底谁赢了, 谁的绝招更厉害,但是……谁不喜欢聊八卦呢。
就比如内门某位时姓师兄的八卦又更新啦,听说那场比赛,时师兄特意放下了修行,来观看卞师兄和林师兄的强强对决,然后两位师兄见到时师兄来观战,原本打了大半天的绵软战斗立刻变得火花四溅起来,据在场者口述,那打得叫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啊,并且卞师兄还使出了时师兄才会的无符术,当场就绝杀了林师兄,方方面面。
听说林师兄当时哭得好惨,但时师兄不解风情,只关心胜者,哎,说起来可真是……不过听说后来,时师兄还是去安慰了林淙淙师兄,这会儿林淙淙师兄已经闭关修炼,据说是准备年底考核一雪前耻。
果然,内门弟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天之骄子们的恩怨情仇就是香甜呢:)。
“你们这都哪来的消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就大家都知道啊,就是没有舞到正主面前而已,还有,禁谈小师叔祖一切八卦。”
“为什么呀?小师叔祖会吃人不成?”
“那倒不是,小师叔祖很少现身,人也很彬彬有礼,就是给人一种距离感,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刑罚堂有个特别会抠细节的执行长老,出身灵药峰,你懂的,起步开垦两亩灵田。”
“尊卑有序那位?”
“嗯呢,反正已经有不怕死地去犁过地了,就开元峰一位师兄,听说是因为讨论宗主小八卦,才被抓取当苦力的。”
……合理怀疑,是宗主换壳亲自下的命令。
当然这话,他只敢心里想想,说出来万一被人听了去呢,指不定哪天他们就因为左脚跨进宗门而被抓去犁地。
开垦灵田,雍璐山弟子最讨厌的赚取门派贡献值渠道,没有之一。
灵药峰那群药师,平时一个个看着和和气气、好好人人的,一到开垦灵田、侍弄药草,那一个个就跟地府上来索命的厉鬼似的,催命都没这么催的,每次去开垦灵田,他们都有种自己不太聪明、出门忘带脑子的憋屈感,关键是你想反驳吧,人居然还有理有据,真的,谁想打磨道心,完全可以接连一个月去领灵药峰的任务,保准……三天就放弃。
能挨到七天的,要么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么就根本不是正常人。
“好狠啊,灵药峰的灵田有这么稀缺吗?”
“缺啊,你猜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如何开垦灵田呢?”
“……为什么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有钱,他们不想干,我们开垦的灵田,都被他们用来试验各种灵草灵花了,有些灵草生长比较霸道,收成之后,就需要咱们这样的灵石苦力去养肥,你懂的吧?”
如果兜里有灵石,谁想干这活受这鸟气啊,修行不易呢。
“两位师兄,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说出来叫我开心开心呗。”
两人齐齐扭头,好家伙,灵药峰的弟子怎么回事,都不用闻着味就来了,至于嘛!不至于啊,他们就是……
死道友不死贫道,于是两人分享了某位时姓师兄的八卦消息。
“师弟,这不保真,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灵药峰的弟子听够了八卦,这才满意离开,嘿嘿,明天催人犁地又有新的八卦可以聊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还是传到了正主的耳朵里。
刚刚从擂台上下来、已经晕过去的卞某人当然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那眼珠子瞪得溜圆,陈最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然也有把人说活的效果,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我的口才,是进步了吗?”
“不……下次建议你不要开口。”也就是他心脏好,随便造,说完卞春舟还是晕了过去,毕竟这一战赢得太艰难了,他以为自己不敢拼上全部的,但等上了擂台,热血上头,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为了能去五宗大会,他真的拼老命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伤也重了不少,下一场他就属于软柿子了,谁抽到他,稳进前五强啊,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朋友,老天爷啊,希望下一场他抽到闻叙叙或者是陈最最吧。
然后,好不容易有点精力去抽签的卞某人就抽到了——
“哇喔,卞师弟,你如愿了。”开元峰的弟子,显然也听过那个一听就很扯的八卦,但大家觉得扯归扯,就……你懂的。
卞春舟瞬间面如土色:“师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对哦,那师弟你加油,我们都很看好你哟~”
卞春舟:……这祝福不要也罢。
“师姐,我能弃权直接投降吗?”
师姐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规定,但不建议呢。”
……他的运气难道都用到那场和林淙淙的对决上了吗?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塞翁得马、焉知非福?虽然他不介意、甚至蛮想跟时师兄打一次,但前提是,没有听过这离谱到瀚海域的八卦。
你们都不用修炼的吗?这么闲是不想飞升了吗?
卞春舟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洞府,没一会儿就接到了朋友们的传讯符,大家一对比,他更加闷闷不乐了。
筑基以下的十强席位,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内门的时易见师兄(炼气巅峰)、柳折烟师姐(炼气九层巅峰)、方不隔师兄(炼气巅峰)、容小令师姐(炼气巅峰),外门只有三位,且都是炼气巅峰修为,其中霍盛音师姐和李安渠师兄他们都交手过,最后的韩玉师兄同样也是炼气巅峰,但听闻韩玉师兄出身名门,身家丰厚,在同等修为内拼符箓,无人能敌。
所以,卞春舟哪怕没有内伤,估计进五强的几率也不大,而除了他之外,闻叙是剩余九人之中,修为最低的。但炼气高阶的修士实力都相差无几,所以……还得看实战。
陈最对自己的对手很满意:“我下场,对阵的是内门的方不隔师兄,他是剑修。”
上次跟夏瑛打实在没过瘾,他还想尝尝其他类型的剑修,听闻方不隔师从随烈尊者,剑法爆裂异常,他就喜欢这样的对手。
“那你呢,闻叙叙?”
闻叙展开手里的对牌:“是外门的韩玉师兄。”
……好家伙,都是劲敌啊。
“祝你们获胜,我是不用想了,我的伤不太允许我动用大部分的灵力。”卞春舟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他可是炼气八层冲进了总决赛哎,就连师尊都惊愕于他居然可以坚持到这里,还给了他一笔不小的奖励,“也就是说,除此之外,还剩下两位内门师姐,我听说哈,仅仅只是听说,柳师姐和小令师姐有些龃龉。”
听自己的八卦要命,但讲别人的八卦就很得劲,正是因为如此,卞春舟也无从指责别人乱传八卦,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条,他们一个都没做到:),反正只要不传出宗门就行了。
“什么龃龉?”
卞春舟摇头:“不知道,但她们就跟我和林淙淙一样,反正看对方不顺眼,柳师姐待人温柔和煦,唯独对小令师姐没个好脸色,小令师姐性情外放、不拘小节,唯独喜欢抓柳师姐的错处,一丁点都不愿意错过。”
闻叙:……听上去,感觉关系很好的样子。
“也不知道两人会不会有缘抽到对方?”
卞春舟也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然后……嚯,真的成真了,内门柳容内战,外门也是内战,好家伙啊,这么一看,自己好像也是内门内战,就是……胜负没什么悬念而已。
于是等卞春舟站在擂台上,他甚至还能从容地提要求:“时师兄,能让我输得稍微体面一些吗?”
时易见脸上荡开笑容:“怎么个体面法?卞师弟能教教我吗?”
完犊子,不该提的,时师兄你还是闭嘴比较好,要不然这狗币八卦又不知道该怎么传了,不会变成什么时姓师兄为X放水吧?
不不不不,卞春舟立刻义正词严:“其实不体面,也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