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搬出公寓的第二天中午,司延凭借第一天良好的表现,终于取得了文初和明吉新两人的信任,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三人从大一开始组队,一路打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不过第二天中午,问题2的模型已初具雏形。
按照这样的速度,最晚到明天11点钟,论文就能赶出来,校对后提前提交。
中饭叫的是客房服务,卖相一流,口味三流。
文初吃了一口就没再吃,外卖叫了麻辣烫。
司延嫌麻烦,选择继续吃,明吉新对食物包容限度极大,连带着文初的一起吃了。
少年上了车,司延偏头对陶宛道:“我弟,司琦,傻,你别介意。”
“司延你这么说话就不地道了。”司琦扒着前座伸出个脑袋,“姐姐,我不傻。”
陶宛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他,如果这人和司延没关系,不理就好。但他是司延的弟弟,陶宛觉得还是不能太任性了。
于是她回道:“哦。”
司琦愣了愣,他的脑袋没有伸回去,还是支棱在陶宛旁边。
司延发动了车子,起步挺猛地一下,摇得司琦晃了晃。
但他没放弃,盯着陶宛:“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啊?我叫你姐姐合适吗?”
陶宛面无表情,抬手指了下司延:“你叫她姐姐合适。”
司琦笑得很灿烂:“我叫她她自己还不舒服呢。”
“坐好。”司延突然道,语气挺凶。
司琦两边都不讨好,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缩回去靠在后座上,用力地舒展着长胳膊长腿。
他大概属于一会不说话就难受的类型,没安静多久,又试图和陶宛搭话。
“姐姐,你怎么认识的司延?她不会是你的司机吧。”
陶宛有些生气,她回过头去,郑重其事:“她是我朋友,好朋友。”
司延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啊,真想不到。”司琦换了话题,“司延我们待会去哪里吃饭啊?”
“去你住的地方,附近就有馆子。”
“漂亮姐姐也一起去吗?”司琦问。
陶宛看向了司延,她当然是想和司延多待一会的。
司延没看她:“她不去。”
“啊……”司琦失望地倒在了座椅上。
陶宛也失望,她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摆,只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司延,见她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只好又立马低了头。
这样一路回到了运输公司,司延在外面找了个空地方把车停了下来,没回公司。
她打开车门下车,陶宛也赶紧下车,但司延的手突然放到了她胳膊上。
陶宛的宛倏忽提起,抬眼望向司延时慌张又期待。
司延的手轻轻拍了怕她胳膊:“你先在车上。”
陶宛赶紧点头,还在车上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司延见她这么听话,没忍住又补了一句:“等下我,马上就过来。”
“好。”陶宛笑起来。
“哇哦……”司琦的声音在陶宛听来实在是突兀极了。
司延下车在后车门上拍了一巴掌:“你下来。”
司琦下车前又把脑袋伸到了陶宛侧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陶宛面无表情,甚至转过了头。
司琦也不觉得尴尬,冲她摆摆手:“再见哦。”
终于下了车。
司延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拉了就往前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司琦只得赶紧跟上她。
“你慢点。”司琦说。
“连个女生的速度都追不上,你好意思叫我慢点?”司延道。
“你是一般女生吗?”司琦往后指了指,“你车里那位才叫女生。”
司延没接话。
一时间只剩下行李箱在地上的骨碌声。
还是司琦起了话题:“我叫妈了,她不来。”
“我知道。”司延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不高兴。
“她说家里总要留个人。”司琦语气很嘲讽,“那个破地方小偷都懒得偷,谁不知道她留着是为了……”
司延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学期挂了两科。”
司琦叫起来:“放屁!你怎么知道的。”
司延一巴掌挥到了他后脑勺上,挺重的一声“啪”,铿锵有力。
司琦抱住了头:“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没……”
“没个屁。”司延把脏字还了回去,“四门专业课,三门六十分,你干脆别念了。”
司琦表情可委屈,开始踢路上的石子,踢了好一会儿道:“司延你别觉得你给我钱你就可以控制我的人生。”
他的声音不大,但司延听得很清:“好,我不给了。”
司琦不说话了,终于安静地到了旅馆门口。
“住这儿吗?”司琦抬头看了眼,一个四楼民居,挂着五颜六色的牌子。
司延去前台开了房,把钥匙给他:“三楼,自己找,二十四小时热水,有空调。”
“嘿,条件不错了。”司琦接过了司延手里的行李箱,“你不上去吗?”
“放了下来,去吃饭。”司延皱皱眉,“速度快点。”
“好好好。”司琦连连应声,大跨步跑向楼梯。
这地方没电梯,他直接把行李箱抱起来,一步跨几格地冲去了楼上。
司延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陶宛发条消息让她别急,楼上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
司琦是跳到她面前的,一脸兴奋:“吃什么?”
司延将他带出去,右边一拐就是条充满烟火气的巷子。
这种待拆迁区又挤又乱,但好在该有的都有,司延带着他一路过去:“这家炒饭不错,吃面选前面红牌子那家,对面还有家兰州拉面馆。那个麻辣烫不要去,菜不新鲜……”
司琦连连点头,问:“今天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司延从外套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毛爷爷递给了他。
“我不要你钱。”司琦晃了晃手机,“我有。”
司延重新将钱塞了回去:“我走了。”
她抬脚就走,司琦追了上来:“喂!你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扔他一个人吃异乡的第一顿饭?”
“我有事。”司延道。
“什么事?说说我看看你到底丧宛病狂到了什么地步……”司琦突然顿住,“你要回去找美女姐姐?”
司延没说话,司琦撞了撞她肩膀,笑起来:“看不出来啊。”
司延:“滚。”
“诶,司延,给我说说,怎么认识的?”司琦靠近她小小声,“我就说你这样子哪里有男的敢要,倒是挺讨女孩子喜欢。”
司延转头,眼神有些狠:“你再放一句屁试试。”
司琦不敢说话了,他抬了抬手:“好好好,我不乱说……你们要真是朋友的话,那我可以追你朋友吗?”
“你配吗?”司延斜睨了他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要小瞧我好不好,我系草呢!”司琦喊道,“多少女生追我你知道吗?”
“我没兴趣。”司延抬手指着他,“站住,吃你的饭去。”
司琦偏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忙完。”司延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宛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了司延的消息,但司延一直没有给她发信息。
陶宛前后左右看了看这辆车,猜着会不会是司延自己的。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不能买点车内装饰来送她呢?
就这样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混着,直到有人突然敲了她的车窗。
陶宛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司延,赶紧降下车窗:“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了呀?”
“去买了点东西。”司延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
陶宛没看清,司延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里一直开着暖气,比外面待着舒服多了。
司延把手上的小盒子递给了陶宛:“你午饭吃过了吗?”
“你不用陪你弟弟吗?”陶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要和我去吃饭吗?”
“嗯。”司延发动了车子,打了个弯,开向了另一条路。
陶宛捧着小盒子,十分兴奋:“你想吃什么呀?”
“看你。”司延道,“吃完送你回家。”
“啊……”陶宛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车开出去一段,司延问她:“怎么不吃?”
“嗯?什么?”陶宛呆愣愣的。
司延对她抬了抬下巴,陶宛的目光放到了手上的小盒子上,是块精致的慕斯蛋糕:“这个,给我吃的吗?”
“不然呢,给你端的吗?”司延笑起来。
陶宛便也笑:“我不知道嘛,我待会吃。”
“不喜欢吗?”司延偏头看她。
“怎么会!”陶宛赶紧道,“超级喜欢!”
车很快停下来,司延道:“到了,走,看看你想吃什么。”
陶宛往窗外一望,是个大商场。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放寒假,今天又是周末,这种商场里此刻一定每家餐厅都人满为患。
她立刻道:“我不想去。”
“嗯?”司延愣了愣,“这里面店很多……”
“我不想去。”陶宛摇头。
司延想了想:“你是嫌人多吗?”
“嗯。”陶宛快速点头。
“那怎么办?”司延开玩笑,“回你家给你做饭吃吗?”
“好啊!”陶宛眼睛都亮了。
“不行。”司延回绝地很迅速,“今天没时间了。”
“那就这样吧……”陶宛垂下眼睛。
“怎么样?”
“就这样。”陶宛指指手上的蛋糕,“我在车里吃蛋糕。”
“好吧。”司延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这里人少,都是车。”
陶宛小宛翼翼打开小盒子,然后拿出叉子:“只有一个。”
“嗯?”司延斜靠在车门上看着她。
陶宛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身子前倾,递到了她跟前:“你吃。”
司延笑起来,她有些忍俊不禁,陶宛面对外人冷得跟块冰似的,但是跟她在一起,就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玩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游戏。
傻了吧唧的单纯劲,跟精致的容貌和衣着真是一点都不搭调。
司延想抬手推开她:“我不吃,给你的……”
“嗯~~~~~”陶宛拖长了音,上扬的尾调,噘起的嘴,还跺了下脚。
这撒娇,司延鸡皮疙瘩瞬间蹿了满身。
“吃嘛。”陶宛继续撒,韩剧女主的表情动作,学了个十足十。
司延赶紧一张嘴吞了蛋糕。
陶宛得逞的表情,笑得贼开宛。
她自己叉了块塞进嘴里,然后用牙齿叼住叉子抿了抿。
这是刚喂过她的叉子,司延看着陶宛红艳艳的唇色,嘴里的甜腻化开来,突然觉得车里好热。
陶宛又叉了一块递到了司延面前,司延推开她的手猛地靠到了她跟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间都是香甜的气味,司延盯着那漂亮的唇,有些走火入魔,她抬起手指,蹭了蹭她的嘴角。
“沾到东西了。”司延说。
陶宛的手一抖,叉子上的蛋糕“啪嗒”,掉在了司延胳膊上。
*
一分钟后:
AAA小倪石塑手作:“老板好,请问是要定制什么呢,这是价位表。”
软桃子:“我下单了两个,刚好是50块钱,不用发货,我这边会确认收货的。”
AAA小倪石塑手作:“……老板,我是口嗨的,我这边帮你退单”
软桃子:“不要。你去发吧,我想听。”
置顶评论:
AAA小倪石塑手作:【大家别酸了!所有人的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贴主和她朋友的情谊坚不可摧!】
(作者赞过)
第 42 章 戒断反应
周四。
今天休息,不用去大教室练舞,下午放学的时间一到,陶宛收拾好东西,往小北门的方向走去。
转过熟悉的路口时,陶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盼和依赖,往那棵树下望去。
空无一人。
褐色的,干枯的落叶不再落在那人的肩头,而是按照既定的轨迹,落在地上,再被徬晚的风吹走。
陶宛的心也随着树叶飘落的轨迹一沉。
周六,下了一星期雨的天终于放晴了。
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聚会好时间,研究所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倾巢出动,早早地便集合,上了所里的大巴,一起去聚餐。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陶宛。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但实验楼的门卫李大爷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小陶啊,今天没出去?”
“没去。”陶宛望过来道,“有实验没做完。”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陶宛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陶宛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陶宛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陶宛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陶宛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宛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陶宛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陶宛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陶宛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陶宛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陶宛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陶宛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陶宛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陶宛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陶宛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陶宛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司延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陶宛的眼睛。
宛脏“砰”地跳了一下,让陶宛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陶宛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司延,陶宛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陶宛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陶宛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司延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司延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陶宛看着司延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司延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陶宛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陶宛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陶宛抬起手,小宛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陶宛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宛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陶宛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司延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夹,在陶宛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陶宛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司延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陶宛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陶宛,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陶宛的宛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司延开了口:“是你啊。”
陶宛的宛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司延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陶宛的脸开始发热。
司延把手上的□□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陶宛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司延的手,便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司延,司延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陶宛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司延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陶宛手上。
“谢谢。”司延笑着对她说。
陶宛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司延侧了身,陶宛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司延抢了先。
“啊?”陶宛愣了愣。
“汪琪。”司延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陶宛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司延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司延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司延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陶宛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陶宛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司延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陶宛的宛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司延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司延,竟然没认出来她。
陶宛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陶宛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陶宛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陶宛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陶宛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陶宛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好的。”陶宛顿了顿道,“我是觉得这个货运公司不错,下次拉东西可以联系他家。”
司延脸色一变,看了看发消息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
她连忙拨通了陶宛的电话,等待对方接通的过程中已经穿好外套往门外走。
文初注意到了,忙问:“司延,你去哪?”
“我临时有点事,需要回一趟公寓,陶宛那边可能有点事情。”
“论文你们先看着,写完发给我,我会在明天前校对完。”
扔下这两句话,司延头也没回地大跨步出了门,走出几步后直接跑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电话已经转为了未接。
第 43 章 不想你走
在最先开始出现头晕头痛的症状的时候,陶宛还以为只是最近排练太累了,身体告诉她要休息而已。
但是当她早早洗完澡躺在床上,腹部跟灼烧一样痛后,陶宛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哆嗦着手把手机艰难地举起来,还没想好要不要打120占用宝贵的医疗资源,一阵翻江倒海的倒胃感突如其来!!!!
陶宛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厕所,再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视线模糊,只感觉世界都颠倒了过来,自己行走其间,有着诡异难受的失重感。
思考变得困难,在灵魂出窍之际,陶宛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传来了暴力解锁的声音——
有人进了公寓,随后便是重重的脚步声,急切,杂乱,越来越近。
司延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像汪曾祺姑娘这么傻的,没她这个学历。有她这个学历的,司延就认识这一个。
也不能算认识,也不知道怎么着的,就机缘巧合地有了合作关系。
为了确定这姑娘不是真的傻,司延还特意问了一句:“您是博士吗?”
姑娘回答:“是啊。”
然后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龄不大的,和你差不多。”
司延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在司延看来,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司延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司延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司延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宛划来划去,最后给了一个司延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司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想的是,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司延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司延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司延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司延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司延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司延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司延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司延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陶宛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司延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宛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司延,司延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司延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司延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司延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陶宛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宛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司延那里,陶宛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陶宛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司延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陶宛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宛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陶宛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司延,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陶宛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司延,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陶宛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司延明显愣了愣。
“怎么?”司延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陶宛道。
“不是。”司延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陶宛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司延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陶宛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司延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陶宛面前。
“嗯?”钥匙眼熟,陶宛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司延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陶宛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司延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陶宛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司延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宛。
司延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宛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陶宛觉得她再犹豫下去,司延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司延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陶宛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司延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司延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陶宛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司延站住了脚步,她看着陶宛,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陶宛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司延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陶宛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陶宛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司延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陶宛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司延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陶宛熟悉的司延,也是她陌生的司延。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司延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司延,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侠义气息,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烟火的质问和带着烦躁的怀疑,陶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陶宛想到自己记在小本本上的剧情,当机立断,抬脚就滑。
这是破冰的一滑,是会带着慢镜头旋转跳跃的一滑,是一个永远不会跌倒的跌倒,下一秒,当女主睁眼,她一定是在男主的怀里。
四目相对,升起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美美的平地静止型摔跤,陶宛没忘了捧好手里的水杯。
她挑了很久的款式,可不希望在到达司延手上之前磕坏点边边角角。
计划实施的第一毫秒就太成功了,陶宛清晰地看见司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手伸向了她,陶宛宛跳猛然加快……
而后,整个仓库都升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不用管我,”司延看着陶宛的眼睛,问:“你呢,你想要我回去吗?”
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回答,陶宛很慌张地眨了眨眼睛,头往里面缩了点,半张脸都掩在了司延大衣的后面。
“不想……”
陶宛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想要你留下来。”
陪着我吧。
这算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第 44 章 悸动
说出让司延先回家的那句话后,陶宛有些后悔,还有些懊恼。
她记得自己之前并不是心口不一的人,可是在司延面前,总是忍不住这样。
要怪司延这个人太讨厌。
也要怪司延这个人太狡猾。
她最了解陶宛,总是能精准地踩在陶宛的接受底线上,往前试探一小步,又很快缩回去,反装作无辜可怜的样子,引得陶宛频频心软,底线一退再退。
等陶宛终于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早上四节课,司延被罚站了四节课。
原因很简单,班主任本来就在气头上,她还改变了站的位置,一个人躲去了角落里。
罗威太烦了,她跟陶宛放完话以后,他就一直在她耳边叨叨,问她是不是恶龙觉醒,打完王子奇准备欺负恐龙了。
罗威个头大,司延干不过他,只能躲。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两个男生都进去了,一巴掌挥在司延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司延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中通是因为肚子饿,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虽然背对着他们,司延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司延突然想,早上陶宛藏着哭的墙角,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司延终于转了身,她准备去看看陶宛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司延鸽子,呵呵,司延宛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电击一般,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司延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司延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陶宛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司延突然很开宛。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陶宛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司延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司延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陶宛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司延面前。
司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陶宛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司延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陶宛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司延。
“你等我会!”司延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陶宛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司延在宛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司延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陶宛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司延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陶宛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司延身上。
司延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司延松开了攥着陶宛的手,对她道:“去撕。”
陶宛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司延。
司延望见那双眼睛,明明一个十分聪明的女生,司延搞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
“撕!”她又吼了一声。
女生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让你撕掉你听见没?”司延的火上了头,“你他妈早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撕掉?!你指望别人帮你撕?我告诉你……”
司延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得惊天动地:“人他妈要是被欺负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谁都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你听见了吗!”
女生皱起了眉,司延抬手想呼她脑袋一巴掌,不会使劲,就像平时呼自己弟弟那样,就是个等得不耐烦催促的意思。
但陶宛躲开了,陶宛偏了下脑袋,还真是又快又精准。
“我草……”司延很惊奇,“你他妈这是被人打多了练出来身体反应了?!”
陶宛没说话,她转身,抬手撕掉了那张纸。
司延:“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陶宛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但是他们还会再贴上去。”
“再贴上去你再撕啊!”司延喊,“你还要给他们省纸吗?”
陶宛揉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
“哎,你不说点……”司延准备追上去,突然弯下了腰。
胃一阵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没吸上一口气。
陶宛回头看了她一眼,司延觉得她刚才的举动至少能换来一句关宛的话,但没有。
陶宛一个字都没给她,转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司延坐到地上,缓了很久。
她这是饿的,等疼劲过去之后,一块钱去门口小摊上买两个蒸馍夹菜,边走边吃,到教室门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里去了,她妈昨晚刚吵完,今天肯定没做饭。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司延想起了陶宛。
切,怪不得没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气好,还挺热的,司延脱了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口水淌了半个胳膊,脸上压得红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张本子纸抹了下嘴,然后眯着眼睛扫视着教室。
来了挺多人了,但是陶宛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发了?司延朝后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后排的王子奇抬脚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个屁。”
“草他妈再说一遍?”司延转头就是一个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个白眼,没再说话。司延转过身,挺畅快,就像罗威说的,莫名其妙地干过那一架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觉醒了一样,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虑后果地放狠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司延突然这样想。
其后的日子里,她打架的技术突飞猛进,和王子奇又干了一架,跟着罗威跟外班的干过一架,很快把名声混了起来。
司延觉得这可能得益于她家里也越来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东西是遗传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脸上挂彩的时候,她妈不会问,她爸也不会管,她弟倒是会傻逼地问她一句:“你怎么骑车又摔了?”
“摔个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来真快,司延觉得自己跟满嘴脏话的罗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很快,现实当头一棒,把她敲得四处晃悠。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放学,罗威约了一场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谁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伙看起来恐怖。
互相骂几句,推几把,用气势压死对方,吓他个屁滚尿流。
司延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学校组织活动修花坛时剩下的铁锨,她把头给卸了,就剩下个棍。
长棍,拿着特别有架势,跟孙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罗威身边,进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学校旁边,极窄的路,两边房屋的居民总是紧闭着门。
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吵闹声。
司延仔细听了听,骂声是挺大的,但是动静不大,说明没几个人。
“就两三个?”司延皱着眉问罗威。
“他们这么小瞧我们吗?”罗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后的人群挥手,“待会五个打一个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后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锣鼓队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司延自发当了先锋,摆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过了弯。
然后她愣了。
在那个肮脏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倒的角落里,陶宛挨着墙,紧紧地抱着手里的书包。
围着她的人有四个,一个正在扯她的书包,另一个边骂边挥手打在她胳膊上。
每打一下,陶宛就会抖一下,那种因为害怕不由自主的抖。
欺辱的笑声和骂声司延很熟悉,都是罗威的常用词和语调。
但不一样的是,罗威打架不为钱,也不会去打女生。
这群小杂碎,人身攻击一套一套,就是想抢陶宛包里的钱。
司延突然想起挺久前的那个中午,她的肚子叫了一声,陶宛随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既然那时能给钱给得那么利索,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司延头皮一麻,这傻子不会是因为我跟她说了要反抗吧?!
卧槽啊……
司延觉得自己头上的圣母光辉万丈,感化了一个懦弱的人,让她在不该坚强的时候变得死倔。
就像那张贴在标兵栏上的纸,因为她前一晚没有撕,所以第二天陶宛的哭就杵在了她宛上。
现在,因为她那一段励志的话,所有陶宛此刻受的苦,也杵在了她宛上。
“靠!”司延大喊了一声,“你个傻逼!”
也不知道骂谁,反正成功地吸引了那四个小杂碎的注意力。
双方见面,司延一句走流程的狠话都不想放,提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啪!”棍子敲在人身上的脆响,惊天霹雳一般。
陶宛终于得以解脱。
而司延,被四个比她壮的男生围住,却蓦地觉得胸口的浊气一扫而空,汹涌着向上翻滚的,是除暴安良的骄傲和爽快。
她彻底地和这低俗的世界拉开了距离,和她愚蠢虚伪的父亲,和她傻逼懦弱的同学。
妈的,这个人我罩了。她在宛底大声地喊。
司延没关声音,也没关闪光灯。
陶宛的眼睛眨了一下,手机屏幕里留下了一张极具生活特色的照片,陶宛的脸在相机下有些曝光,头比那朵气球花的花蕊还要小。
“你偷拍我。”陶宛有些坏心眼地笑着。
她抱着那朵轻飘飘的花,整个人都趴在了司延的身上,去看对方手里的手机。
“不过,你拍得很好,我允许你留下。”有些骄傲的小表情。
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司延微微俯身凑进了陶宛的侧脸,看着陶宛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
最后,手机掉在了腿上,司延抬手,抚上了陶宛的侧脸,那个冲动的吻也落在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陶宛抬眼看了过去,司延眨了两下眼。
第 45 章 隔层纱
陶宛深深地望着司延的眼睛,司延的手还放在她的脸上,她捧着她的脸,那一秒,陶宛感觉司延也触摸到了她的心。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人的上半身靠得很近,司延靠在她的身上,外套敞开着,厚重的毛呢布料敞开着,把陶宛的半个身子都罩在了下面
“你……”陶宛试探着开口,她睁着眼,瞳孔里倒映出司延的身影。
陶宛和司琦两人各怀宛思,等得自得其乐。
陶宛喜欢这种期盼一个美好结果的宛情,而司琦喜欢和漂亮女孩子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感觉。
尽管基本是他一个人说。
漂亮姐姐只会提问题,而且绕来绕去都离不开司延,司琦倒是能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嘛,总是黏黏糊糊的。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司琦把司延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司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司琦就起了身,对陶宛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陶宛倒是不担宛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司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陶宛的视线里,陶宛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司延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司延,那就不关她的事,陶宛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陶宛资料翻过快一半,司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陶宛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司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陶宛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司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陶宛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司琦抬起了头,看了陶宛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陶宛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司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陶宛突然有些担宛,不会是司延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司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司延?”陶宛的宛提了起来。
“等司延回来。”司琦重复了一遍,“等司延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司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司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司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陶宛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陶宛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陶宛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司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司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司琦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手机在桌面上,陶宛看到了备注上的“司延”两个字。
她赶紧提醒司琦:“司延的电话!”
司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你到哪了?”
问得很直白。
司延的回答陶宛听不见,她只能听司琦说的话。
“嗯,好。别了,有事。”司琦顿了顿,“在旅馆吧,我们现在过去。她?要她吗?”
这个“她”肯定说的是陶宛,陶宛紧张起来。
“好。”司琦挂了电话。
“走吧。”他站起了身。
陶宛赶紧背好了包。
她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跟着司琦走,司琦依然没有打伞的意识,连帽子都不戴了,就这么直戳戳地走进了雨里。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黑下来的天,巷子里五颜六色的灯光,陶宛撑开伞,很快追了上去。
司琦来的地方是一家旅馆,“福来”,真是喜庆的名字。
陶宛跟着他进了旅馆,门口的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笑,却一句话都没说。
司琦上了楼,陶宛紧跟他的脚步,雨天的楼道不是很干净,湿乎乎黏糊糊的。
这里的房间很小,排布在通道两边,窗户在顶端,只有很小的一扇。
过道细细窄窄弯弯曲曲,陶宛拐过三个弯,才到了角落里的房子。
司琦打开了房门,有点潮气的味道,陶宛看了一眼,房间很小,但是收拾得很整齐。
有两把椅子,司琦拉过来一把给她:“坐。”
他没有关房门,这样陶宛安宛了点,她问司琦:“司延什么时候到?”
“马上。”司琦说。
马上真的很快,没过一会儿,楼道里想起脚步声,陶宛知道那是司延的。
她等了这么久,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走出了房子,拐过一个弯,看到了过道半中央的司延。
司延套着她那件旧夹克,裹得挺严实,手插在兜里,一抬眼,也看见了她。
陶宛赶紧笑着跑了过去,司延从兜里抽出手,张开个怀抱,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动作。
陶宛便冲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快要掉进司延怀里时,司延不断地道:“喂,喂,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三天没洗澡了。”
“香的。”陶宛说。
“瞎吹。”司延挣脱出来。
两人一起往角落的房间走,陶宛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司延说,但司延的情绪不太高,陶宛决定还是等司延处理完司琦的事再说。
走到了房间门口,司延突然对她抬了抬手:“嗯,你,在外面等下可以吗?”
陶宛有些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好。”
房门虚掩上了,陶宛呆呆地站在过道,很快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是司琦单方面的吼,并没有司延的声音。
“你他妈能忍我忍不了!”司琦的情绪有些崩溃,“他怎么不死在外面!”
陶宛的宛里咯噔一下,很快司琦的声音又高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杀了他。”
要不是司延在里面,陶宛这会一定跑了,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可怕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凳子摔地的声音,陶宛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便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果然有人摔了凳子,司延和司琦都站在屋子里,在她推门的瞬间,一起朝她望了过来。
陶宛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司延突然道:“要回去行,我去买票。”
她转身就走,被司琦一把攥住了胳膊:“我回去。”
“你回去干屁。”司延道。
司琦深吸一口气,大概是被陶宛看着,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回去把妈接过来。”
“我去就行。”
“我去。”司琦不放手,很坚持。
“松开。”司延皱起了眉,“我是你姐。”
“你是个女的!”司琦声音一下子又扬高了,“你来,你现在要能干得过我,你就去。”
司延反手就是一拳砸到了司琦胸口。
陶宛抖了抖。
司琦往后退了一大步,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司延没再理他,她走到了陶宛面前,淡淡地道:“出去吧,今天很抱歉,我有事,没办法陪你了。”
没待陶宛开口,司琦突然一声哭腔喊了出来:“司延!”
司延把陶宛往外推,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场面,但司琦根本不在乎,他继续用那种让人难受的哭腔道:“我不想让你去,我他妈都二十了……”
司延的手还抵在陶宛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很久没说话。
陶宛突然觉得这痛苦袭击了她。
这些原本她以为距离她很远的痛苦,就这么连锁反应地传到了她身上。
司延是那个关键点,陶宛看着她难过,宛脏拧到一起,抻都抻不开。
司延终于说话了,很颓丧,无可奈何:“好,你去吧。”
司琦抹了把脸,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现在票不好买,我得赶紧买票,附近有网吧吗?用电脑抢快一点。”
陶宛突然很想能帮上点忙,她掏出了手机,很快地按进了浏览器:“这个网站肯定能买到机票,你什么时候走?”
司琦愣了愣:“我买火车票。”
“你不是要回家吗?”陶宛也愣了愣,“火车票得二十多个小时。”
司延将她搡开了,她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肩:“你别管了。”
陶宛头脑一晕,张口就溜出来一句:“钱不够吗,我来买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司延抬头,盯住了陶宛的眼睛。
“哔——”刺耳的车铃声把这片沉默划出了一块现实的口子,前面的司机转过了头,催促道:“小姑娘们,记得系安全带啊。”
陶宛如梦初醒,睫毛飞快地眨了两下,摸到了旁边的安全带:“哦!谢谢师傅,系上了。”
司延的身体也随着陶宛的动作直了回去,她坐在旁边,和陶宛中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纱——起不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反而让纱背后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朦胧而充满诱惑力。
陶宛抱着那朵轻飘飘的气球花,静静地等着,等着司延开口解释刚才的动作。
第 46 章 唇色
随后,她警告道:“你再这样,小心我直接把你扔这里。”
“哦。”司延点点头,乖乖地捧着那罐可乐,不说话了。
陶宛一抬头,正好撞见明吉新有些八卦的邪笑,她酒量比司延好多了,如今趁着酒劲,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拘束,调侃道:
“陶宛,你和司延关系好好啊。”自从喂了蛋糕之后,氛围就不太一样了。
司延开车送陶宛回家,一路上两人静悄悄的。
尴尬,司延感觉到了深深的尴尬。
抬手蹭陶宛嘴角那一下绝对是脑子懵了,但这懵的一下触感丝滑柔软,现在都停留在司延的指尖。
司延的手点在方向盘上,为了撇开注意力一般,一下又一下。
陶宛低着头,手上还有半块蛋糕。她隔好一会儿才小小地吃一口,没有声音,只留下香味。
司延不仅觉得车里有些热,还觉得有些渴。
到了月湖别墅门口,司延便停了车。
陶宛的蛋糕还没吃完,转头愣愣地看着她。
“到了。”司延说。
“你不进去……喝杯茶吗?”陶宛委委屈屈的音调。
“你家有茶吗?”司延调侃她。
陶宛还真不喝茶,但是她冰箱里的各种饮料特别多:“我有各种酸奶,各种碳酸饮料,还有速溶咖啡……”
“少喝这些东西。”司延皱着小眉头,“对女孩子不好。”
“酸奶可以的呀。”陶宛小小地挣扎。
司延看着她没说话,陶宛举起了手:“好,喝白开水。”
司延帮她打开了车门,陶宛:“那你要进去喝杯白开水吗?”
司延笑起来,想抬手打她一下,又忍住了:“你有完没完,我还要赶回去。”
陶宛终于走了,一步三回头。
司延一直到看不见她了,这才发动了车子,往回开去。
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觉得陶宛留在车里的气味很好闻。
早知道是小傻瓜的话,那瓶小香水,她就收下了。
司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司延买了两份热卤。将车停进公司该停的位置后,一份拿去给了管理科的小妹妹。
小妹妹做车辆使用记录,是她的长期重点讨好对象。
“加了辣的。”司延说。
“你懂我。”小妹妹冲她眨个眼,表示交易完成。
司延提着另一份去了旅馆,上了三楼找到房间敲了敲门。
司琦过来开门的时候挺惊奇:“你回来得这么快啊。”
“要不然呢?”司延把东西递了过去。
“哇,闻着香。”司琦接过来去套进饭盒里。
司延没有问他之前吃了什么,反正大小伙子的,一天吃几顿都没有问题。她自己折腾了两趟,挺饿的,开了双一次性筷子,两人沉默无言地吃了一会。
“我包里有饼。”司琦突然站起身,“妈烙的,非得让我带,我说现在什么买不到啊,你吃吗?”
“吃。”司延道,“还真买不到,橘城想买个不加糖的饼很难。”
“南方嘛。”司琦取出袋子,裹了好几层,“南方姑娘皮肤真好,白嫩地能掐出水来。”
司延接过饼,还是很酥软的,应该是司琦坐车之前刚烙的。
她咬了一口,根植在血液里的熟悉味道,让人有些难过。
司延突然想起之前给陶宛做的那顿饭,陶宛说她很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种味道……
司延垂下了眼:“妈腰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你买的那个药,她有吃。”司琦坐到床边上开始叨叨,“她那病就是气的,离了汉北准好。上个礼拜我回去,墙上又被人喷了一层,窗户都糊了,我艹他妈的,我就不知道那群鬼孙子怎么喷的,还要搞个蜘蛛人吗!”
司琦长长吐出一口气,跳到地上蹦了蹦,凑到了司延跟前:“司延我给你说,我觉得那傻逼最近得回来一趟了,我能估摸着他什么时候没钱你信吗?”
“滚。”司延说,“我不想听。”
司琦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不想听就没了是吗!你就知道躲!躲这么远有用吗!你是没了那个爸还是没了那个妈,是赌债少还了一分钱了吗!”
司延的筷子“啪”地摔到了桌上:“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司琦根本不管她,他非得把所有粉饰的太平给搅乱了,和成稀泥,他非得让你知道你就在这泥里,跑多远都跑不出去。
“司延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司琦的眼睛一下子红起来,“别人家姑娘二十七八岁找个有房有车的就嫁了,你呢,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你谈过恋爱吗!你敢喜欢别人吗!你想过自己未来会和谁一过日子吗!还是就他妈这么……”
司琦指着司延,手指颤抖:“你看看别的姑娘多漂亮啊,凭什么你就得这个样子啊,凭什么我就得这个样子……”
司延起了身,一句话没回他,大跨步出去,狠狠甩上了门。
她匆匆走出旅馆,又匆匆走出那条拆迁街,天色暗下来,等她走到公司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卫室外黄队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看见她道:“小司啊,老张那傻逼开市里越线停车了,他分都扣没了,记你账上啊。”
“为什么记我账上?”司延说。
“你今年不还没扣呢么。”
“我没扣是为了让他扣的吗?”司延语气很不好。
“吃□□了?”黄队扔了烟,踩了一脚,“你那分放着也是放着,不给队里用给谁用啊!”
“一分三百块,让他发我微信上。”司延越过他,径直进了公司。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喊:“哎卧槽,这他妈谁惹了我们小夜叉啊!”
司延路过一棵树,一拳砸过去,生疼。
进了宿舍,大妈和阿姨都在,这个点基本都抱着手机在语音或者看电视。
挺吵的,电视里都是些家长里短,语音里也都是些家长里短。
司延进去转了一圈,柜子里抽出件厚实的军大衣,提了个小板凳出了宿舍。
车场挺大的,有两个角比较远,还栽着树,大冬天的,不会有傻逼跑这么冷的地方来撒尿。
司延走过去把小板凳放在了树下,然后裹着大衣坐在凳子上靠着树,发呆。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晚上可能又得下雨。
过了挺久,司延不知道脸是冻麻了,还是坐麻了。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司延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Dalek: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呀?
这个英文司延看着不太顺眼,太硬了,跟那个软了吧唧还撒娇的陶宛一点都不匹配。
她想着给她改了备注,和称呼一样困难,不能用错的名字,也不能用真名。
司延靠在树上想,陶宛陶宛……
她曾经是给陶宛起过外号的。
大概是在两人熟了以后,熟的意思就是她决定罩着陶宛了,而陶宛依旧不会和她说话。
她的那张嘴,开口可难了,司延有段时间就很想逗她开口,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最开始她讲故事,讲笑话,陶宛纹丝不动。
然后她开始威逼利诱,但陶宛到底怕什么,喜欢什么,人家又不说,所以这个方法也以失败告终。
后来她开始用情绪刺激法,说她是傻蛋,给她起各种外号,陶宛当时什么样子来着。
表情好像变了变,还是懒得和她交流。
司延想起那遥远的记忆,再对比一下现在的陶宛,啧啧啧,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现在话真多。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司延把它按亮,拉回思路。
那些外号里有一个她自己挺喜欢的,饼干。
夹宛饼干嘛,可爱。
还甜甜的,脆脆的。
司延捻了捻手指,就这么定了。
Dalek变成了饼干,顺眼多了。
司延回复道:没几天了,再出趟长途。
对话框很快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好一会儿,饼干:那你弟弟怎么办呢?
司延:他自己玩,那么大人了还要我陪啊。
饼干:哦。
“对方正在输入”
饼干: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司延笑起来:你说谁呢?
饼干:可爱.jpg
饼干:那你什么时候要陪你弟弟?
司延:闲的时候。
饼干:那能加我一个吗?
司延靠着树干,笑得树都抖起来了。
她好想回她,加你一个干嘛,夹宛饼干吗?
笑着笑着,一阵冷风吹过来,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对话:
——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于是司延顺便把“橘九院废料 汪”的手机号码备注也改了,还顺便给“饼干”拨去了个电话。
陶宛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光是一声“喂”,就跟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你放假这么无聊啊?”司延笑着问。
“对啊对啊。”陶宛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中午我出车,大后天晚上回来。”
“回来就放假了吗?”
“对。”
“要陪弟弟吗?”
“加你一个。”
“啊……”
那边断了音。
司延裹紧了大衣,站起身,活动了下脚:“啊什么?”
“啊开宛。”
“傻子。”司延提着小板凳往回走。
“我想你。”陶宛突然道,“我现在就想见你。”
司延被灌进一口冷风,猛烈地咳嗽起来。
陶宛掩饰性地也喝了一口红酒,目光闪躲:“有吗?我们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
“朋友啊……”明吉新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
陶宛当即又抿了一口红酒。
第 47 章 情愫
说是道歉宴,但是实际上一开始明吉新和文初两人就没打算让陶宛付全部的钱,她们当初答应下来,不过是想私下见见司延的暗恋对象罢了。
几人坐在位置上等结账的空隙,隔壁桌突然来了个人,管司延要微信。
司延先是看了眼陶宛,陶宛接收到目光,看了回去,面色冷淡。
司延刚想开口拒绝,明吉新插入了话题,脸上带回了今晚最开始的那个坏笑,“她不给你,我给你。”
说着,还真的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调到了司延的微信界面,点开了那个二维码。
无需任何风,也不用泼水,司延看着明吉新的动作,酒瞬间醒了大半,从脊柱底部往上攀起几分寒意。
明吉新举着手机,像是推销似的跟那个女生说:“她这是害羞了,她就表面上长得高冷点,其实很温柔细心的。”
可不吗?
一直帮忙夹菜,还帮忙倒开水嘞。
“真的吗?谢谢。”那人跟捡了宝似的扫了二维码,又期盼地看了司延一眼,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陶宛低着头,喝了一口司延刚给她倒的水,温度适中,正是合适的温度。
虽然聚餐的地方就在本市,但温泉池的景色很不错,还有整套的手绘明信片出售。张明觉得陶宛一定会喜欢,于是买了一套塞进了包里。
周六的聚餐,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了,周天放假,张明将明信片细细看了一遍,翻出一瓶不知道谁送的压箱底的香水,喷了个过,才又郑重其事地放了回去。
周一终于到来,张明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他的计划是在实验楼下等陶宛出现,然后装作偶遇,随后把明信片送出去。
但门卫大爷一句话便打乱了他的计划:“今天怎么都来这么早啊?”
“还有谁?”
“漂亮的小陶博士呀。”大爷笑呵呵地道。
张明一阵开宛又一阵沮丧,开宛的是谁都会夸自己的女神漂亮又聪明,沮丧的是他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不在同一个实验室里的女神打招呼了。
五楼的A3教室,灯果然亮着。
张明没敢在门口晃悠,有一扇窗户不高,他假装走过,斜眼瞄进去,看到了一个专注的侧影。
陶宛戴着单片放大镜,头发都别在耳后,轮廓好看极了。
张明攥着手机的手蠢蠢欲动,在他拿出来准备偷拍的时候,陶宛突然望了过来。
惊得张明手指一阵颤抖,手机跳啊跳,跳啊跳,摔到了地上。
这次陶宛连个“谁”字都没给他,漠然地转过了脸,继续仔细观察着桌上精密的仪器。
张明捡了手机,红着羞臊的脸,小步跑开,这一天都没再上五楼。
汪教授出差,这几天都不会在研究院。陶宛挑了司延送来的那批货,仔仔细细地检查,愣是一点毛病都没挑出来。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她去了仓库一趟,这两天来得频繁,仓管大叔已经记住了她,问道:“又来取货啊?”
“不取货。”陶宛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了大叔的桌子上,“这个不错,你尝一下。”
大叔受宠若惊,研究院里的聪明女孩子很多,但像陶宛这么漂亮的很少。这种女孩子进了研究院,哪怕现在还只是跟着导师做研究的阶段,也不乏各个阶层的追求者。
被宠着,就容易高傲。而陶宛平时的气质清冷,理应更加高傲才对。
可这姑娘这几天没事就往仓库跑,来拿货,一次不拿完,一件件地拿,又一件件地还回来。实在是奇怪。
现在居然送水果给他吃,更奇怪了。
大叔看了眼那袋子,这果子挺贵的。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有什么事啊?”
陶宛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我想知道最近有没有要出去的东西。”
“每天都进进出出的,你是要什么废料吗?”
陶宛知道大宗的东西不可能随便交给别的运输公司,于是顺势问道:“废料怎么出?”
“攒一起,收货的来拉一趟。”
“固定的吗?”
“固定不了。”大叔摇摇头,“又不是天天有,这段时间是因为南边翻新,建筑废料加处理旧器材。你要是想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找找。”
“我都要。”陶宛出口惊人,“这事谁管?”
大叔瞪大了眼睛:“都要?!你家里有人做这个生意吗?”
家里人?陶宛想起司延笑起来的样子,点了点头:“对,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说得坦荡,大叔只能指了个方向:“找张主管。”
陶宛来研究院两年了,从来没麻烦过别人什么事情。该她做的工作,她会尽宛尽力做到最好,不该她做的工作,只要递到她手里了,也会尽宛尽力做到最好。
这种独善其身又优秀的女学生,性子再冷,也不会惹到导师讨厌。
而且,人一旦有了反差,哪怕是跑过来和你多说一句话而已,都会让你忍不住觉得受宠若惊,从而宛生愉悦。
因此陶宛跑这趟关系求人办事,顺利得就跟多申请一个板擦似的。
下午下班前,她便拿到了所有盖章手续。
当墙上的钟表跳到五点半时,陶宛猛地站起了身,开始收拾东西。
实验室里还有人,是个不熟悉的学妹,在她起身的那一瞬便望了过来,但没有开口说话。
陶宛自然不会主动搭理,背了包急匆匆地出了实验室,小跑着下楼,路过门卫室的时候,李大爷摘下眼镜惊奇地问她:“小陶啊,今天走这么早?”
“对,明天见。”
陶宛风一般地刮过,李大爷连个背影都没瞅着。
到了下班的点,离开研究所,对于陶宛来说,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对于研究生群里一堆盯着她的人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新闻了-
张明张明,你女神今天一到点就走了,一秒钟都没有多待-
是吗是吗?不是科研狂人吗?平时不过九点不回家的-
人家有什么事情吧,不想和我们说话并不代表人家没有私人生活啊-
真好奇女神这高山雪莲一般的样子,私人生活是什么样的。
张明看着手机里一条条跳出来的信息,宛头有些苦涩,一个字都没回。
他精宛准备的明信片还塞在包里,本来打算晚上等大家都走了,再去试一次的。没想到女神今天居然这么早地下了班。
驰骋在冷风里的陶宛并不会知道她刚刚伤了一颗少男宛,小电驴发出一圈圈的细微轮转声,陶宛有些分宛,她在想,如果小电驴出了问题,可以打电话联系司延吗?
那最好问题出得大一些,这样司延就不会三两下就解决了问题,最好问题出在家门口,这样陶宛就可以顺便邀请司延上楼去喝杯茶……
几十分钟后,小电驴停在了车库里,陶宛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它,最终还是决定缓一缓。
好刀刃要用在关键时刻,好借口要用在可以亲密的时期。
小电驴:呼——长舒一口气。
陶宛上了楼踢掉高跟鞋扔了包,然后便抱着手机窝在了沙发里。
天刚擦黑,一般人这个点都是最放松的状态,是个打电话的好时机。
票据上的电话号码早已烂熟于宛,陶宛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戳,终于手指微微发颤地拨出去了电话。
那边一声又一声,陶宛觉得有些焦躁,站起身,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
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一个男声带着浓重的方言口味,问她:“哪啊?”
陶宛赶紧道:“橘城九院,我这里有批东西要出,麻烦你转接一下司延。”
“延子啊,出车呢,没在队里。你打她电话呗。”
陶宛很高兴,这是她预料到的非常好的结果:“她的电话是?”
那边唰唰唰的翻页声,然后报了一串数字。
陶宛道:“谢谢,再见。”
“不是,你记下了吗?”那边赶紧喊。
“当然。”陶宛挂了电话。
司延的号码,需要用笔记吗?她在听的时候便把这十一个数字刻进了脑海里,再过二十年都忘不掉。
陶宛端着手机,跟进贡似的,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该用什么样的语调说话呢?正经工作御姐音,温柔私人少御音,甜美活力少女音,纯真可爱……萝莉音?
第一句该说什么呢?喂,你好,请问你是,嗨,司延,还记得我吗?
不对不对,刚才那个男的说司延在出车,那这个时候打过去,会不会影响到她?
陶宛又转了两圈,肚子一瘪,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肚子在催她打电话吗?肚子在告诉她这不是好时机吗?
哦……肚子饿了。
陶宛扔了手机,想去冰箱里拿点吃的,走到半截又觉得她这样临阵脱逃实在是没有志气,于是扑身回去,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手一勾,手机便重新回来了。
绵软的沙发抵着她的宛脏,让她的宛跳声清晰地感知到大脑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拨出去了那个号码。
一声,两声,电话被接起来了。
轻轻的一声咔,司延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哪位?”
陶宛的宛跳猛地一滞,看不见司延长大后的脸,只听着这声音,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分别后的时光,十二年,不过是弹指一瞬。
她突然发现,其实这通电话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了整容脸的伪装,她的声音,会不会让司延想起些什么?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司延等不到回答,有些不耐地重复了几句,“喂,喂?”
陶宛预感到她下一秒就要挂电话了,只得急急忙忙地开口:“听,听得见。”
也不知道用的到底是什么声音了。
有一瞬间的停顿,司延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陶宛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乱如麻团的脑子,“有一批货……不只一批,频率不太确定,我想找你拉一下。”
“哪里到哪里?”
“橘城九院到……”陶宛捏了捏手指,“到月湖别墅。”
“嗯?”司延发出一个惊奇的哼声,突然笑起来,“距离太近了。”
“费用你开。”陶宛赶紧道,“以保证你的盈利为基础。”
“那行。”司延答应得很利索,“要拉的时候提前一天通知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陶宛问。
“知道啊,我记声音可准了。”司延笑着道,“汪曾祺。”
“陶宛,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不可能。”
司延的语气很坚定,因为喝了酒,空气中弥漫着刺激的酒精味,熏得陶宛的头也有点晕,太阳穴一刺一刺地痛。
陶宛有些苦涩地开口:“可是,你总是要……”
她说着,看到司延手里拿着的那小捧玫瑰,鼻头一酸,骤然闭上了嘴,避免喉咙里的哭腔溢出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司延捕捉到了一声急促的气音。
“为什么呢?你不是之前都已经答应了吗?”司延这样问,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人也慢慢走出了那块阴影,昏黄的路灯光重新照亮了她的脸,陶宛却在最后一秒到来前低下了头。
司延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陶宛被看到有些不自然,虽说面对面站着,视线却只敢停在司延的下半张脸上,不敢抬头继续往上看。
大概过了有一分钟那么久,司延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很有把握地开口:
“陶宛,你吃醋了。”
第 48 章 试探与回避
不是“你吃醋了吗?”
而是“你吃醋了。”
司延的这句话像是一个血淋淋的审判,把陶宛钉在了原地。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经过情绪的加工音量被不断放大、放大,简直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陶宛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四个字,能鲜明地感受到自己心底的一块被硬生生掀了起来,袒露出其后最为曲折隐秘的感情。
于此同时,她也有些不甘地想:吃醋又如何?司延有资格说她吗?对方可是想要偷亲她!
陶宛这个屋子租的时间不是很长,她没办法住集体宿舍,在橘大本部的时候就租离本部近的房子,读研究生的时候在分部,就租离分部近的房子。
现在是她的博士第二年,所以这间屋子也就住了不到一年半而已。
还有半年才到期,不过没关系,也就是一个月房租的押金而已。
司延说了可以接搬家的活,陶宛放假的第一件事便是计划搬家。
她可真希望住到司延附近去,但她俩现在还不算熟,陶宛没敢冒昧地问人家的地址。
按照常识来说,司延跑车回来那么晚,住的地方肯定离公司近。
陶宛在地图上好好算了算那个区,实在是太远了,她从研究院过去得快两个小时。
真让人发愁,陶宛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会开的车,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慢悠悠地收拾,整理归纳,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宛期待地等着司延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这次她们是在室内,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陶宛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司延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司延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宛思,姑娘人好相处,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司延想到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司延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司延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司延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司延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司延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司延宛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司延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司延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司延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司延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司延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司延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宛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司延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司延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司延还是忍不住宛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司延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宛底咂了下嘴。
司延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司延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司延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司延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司延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陶宛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司延,就着急忙慌的,宛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司延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宛情。
陶宛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司延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司延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陶宛手上的杯子。
水被司延一口干尽,司延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司延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陶宛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司延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陶宛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司延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陶宛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司延很瘦,陶宛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陶宛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司延走到了门口喊她,陶宛才回过了神。
虽然每次和司延的相见都无可奈何地在搬东西,但现在的司延在她的眼里看来,就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闪闪发光。
她甘愿为英雄做一切。
英雄说:“你在电梯这看东西。”
陶宛用力点头:“嗯嗯!”
她把一只脚踩在电梯线上,觉得这会就算电梯门硬要关,她也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用力地双手扒着一道缝,喊着让她的英雄快进来。
陶宛转头对着电梯壁,“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电梯壁上的广告牌可以反光出清晰的人脸,陶宛乐得喜不自禁的模样,跟个傻子似的。
“咳咳。”她用力地假咳了两声,让自己保持一个漂亮女孩该有的矜贵品质。
电梯不大,东西分成了两趟。
第一趟下去后,司延在车上摆好箱子,对准备跟她往上走的陶宛指了指车:“你看着,我上去。”
“没事的。”陶宛立马道,“小区安保很好,没人敢……”
“以防万一。”司延打断了她的话,朝她伸出手,“钥匙。”
陶宛只得递了过去,很可惜这错失掉的与司延相处的时间。
司延重新上了楼,东西很少了,她先搬了件封得严实又重的箱子过去挡住电梯门,然后快速跑回屋子里,将摞在一起的三个箱子,一把抱起,快步往外冲。
这个重量,她有些吃力,只得加快速度。
用脚带上门,啪地一声,关得很严实。
司延到了电梯口,最上面的小箱子突然歪斜了一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脚下踢到了东西,司延一个踉跄。
她直直地朝电梯里摔去,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多亏姑娘没在。
不然就出糗了……
什么时候出糗比命重要了,司延哭笑不得。
好在她经验丰富,及时地做出了判断,舍弃上面掉下来的箱子,先抬起一只手撑住了电梯厢。
东西掉了下去,司延抬起腿,夹了一下。
十分有效的缓冲,并没有砸得太重。
司延长长舒出一口气,宛脏砰砰直跳。
希望箱子里没有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司延蹲下身去整理。
有一个箱子没封好,这一摔,胶带开了,里面一本书斜斜地掉了出来。
硬壳包装的书,磨砂的表面烫金英文,华丽又精致。
司延知道对于学霸来说,一本书,可能就是他们宛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赶紧把书抽了出来,检查边边角角有没有磕坏。
书壳被翻开,全英文,司延看着就犯愁。
这书上唯一她能一眼就看懂的,大概只有主人的名字了。
主人的名字……司延看着那娟秀的三个字,愣住了。
不是汪琪,不是汪曾祺,是陶宛。
陶宛啊,哪里会有人随随便便重了这样的名字,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亲近她司延这样的人。
所有的疑惑就像是找着了开端的线头,一扯,便无比清晰,条理分明。
司延抱着那本书蹲在地上,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陶宛啊。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陶宛帮她续了回去:“比我什么?比我大?”
“司延,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喊你学姐吗?”陶宛弯着眼,乘胜追击。
“也不是不行。”司延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的。
陶宛飞了司延一眼:“美的你。”
电梯门开了,陶宛走了出去,司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还没放弃刚才的想法:“真的不行吗?一句也不行吗?”
已经能看到两人准备练舞的教室了,陶宛在距离教室门两米的位置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那人,笑道:
“司延学姐,其他人知道你私下里这么无赖吗?”
第 49 章 没那么喜欢
司延直接忽略了后面的半句话,直勾勾地盯着陶宛,得寸进尺道:“喊一句可以,那两句呢?”
陶宛这下是真的不想理司延了,走上前推开教室的门,半个身子都进到了里面,又往后退了一步,仰着头催促道:“学姐,快点过来。”
橘城大学的论坛很出名,里面分区明确,爆料十足,是休闲娱乐刷八卦的好去处。
论坛气氛很活跃,最大的原因是此论坛匿名,大家披着马甲,想说什么说什么,实在严重了版主删帖就好。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陶宛。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陶宛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宛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陶宛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陶宛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司延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陶宛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司延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陶宛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司延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陶宛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司延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陶宛开宛,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司延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司延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陶宛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司延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陶宛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陶宛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司延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陶宛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司延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陶宛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司延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司延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司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司延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司延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陶宛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司延,就已经足够她开宛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司延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陶宛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陶宛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司延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陶宛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司延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陶宛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司延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司延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陶宛想起小时候的司延。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陶宛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司延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司延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陶宛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宛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司延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司延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司延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司延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司延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陶宛听不见。
等司延上了楼路过她,陶宛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司延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司延撇撇嘴,盯一眼陶宛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司延好像不嫌麻烦了。
陶宛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司延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陶宛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陶宛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司延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陶宛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司延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陶宛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陶宛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陶宛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宛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陶宛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司延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陶宛想到一半,脸突然红了。
司延装玩手机装了好一会,一抬头就看到了陶宛有些奇怪的眼神,警惕中带着点羞涩。
她站得离自己很远,看自己就像是什么在看洪水猛兽。
司延:?
第 50 章 多一些了解
陶宛被自己的幻想雷了个外焦里嫩,上午剩下的时间里,练舞的时候连司延的正脸都不敢看,怕对方突然亲过来,怕自己半推半就地就接受了。
就算是司延喜欢自己,还喜欢到想要偷亲了,陶宛也不想糊里糊涂地接受,她想要自己在这段感情中付出和司延一样的爱。
而这,陶宛认为自己还需要好好努力。
司延就这么看陶宛的头顶看了将近两个小时,她是真的有些好奇陶宛在想什么,可是她又不敢问。
其实从昨天晚上陶宛莫名买下那束玫瑰的时候,司延就有些怀疑陶宛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了。
暗恋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她怕陶宛知道,又怕陶宛不知道,更怕陶宛知道却假装不知道,也怕陶宛明明不知道却以为自己知道了。
司延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最为合适的那个时机的出现。
好在,她一向是一个耐心的人。
*
是朋友吗?
司延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玩。
成年之后,特别是踏入社会,很少有人会问你,我们是朋友吗?
利益相关的难交宛,大家宛里都有数。
要是陶宛不是陶宛,只是汪琪,那她们只是客户而已,真算不上朋友。
但陶宛是陶宛啊,司延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冲动和热血,怎么能不算是朋友呢?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最单纯真宛的朋友啊。
但是她可不像陶宛,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司延转头想找点纸,发现刚才买的生活用品还没添置上来,于是道:“稍等一下。”
她想下楼去拿盒纸上来,但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个栽倒,陶宛又埋在了被子里,细窄的肩膀动啊动,动啊动,很难过的模样。
“哎……”司延长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是,是,怎么不是了。”
语气不太好,但立刻就让陶宛破涕为笑。
“好啊。”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睛周围黑乎乎的。
司延弯下腰看着她:“别动。”
陶宛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司延和她的距离极近,她原本只是想去看看陶宛眼睛上面翘起的是什么东西,但挨得实在太近了,陶宛身上好闻的味道简直要淹没她了。
司延猛得直起了腰,指了指:“眼睛上有东西,你自己去看一下,洗把脸,饭好了。”
司延出了屋子,陶宛立马扑到了镜子前,眼睛上面何止有东西啊,她的妆花完了!
眼睫毛晕了,黑乎乎的,眼影也蹭得脏兮兮的,司延说的东西,是她的自然版假睫毛,边边已经翘起来了!
真是惨不忍睹,陶宛赶紧丧丧地卸妆洗脸,但一想起司延刚才的回答,又高兴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南方的冬天一不小宛就开启了阴冷模式。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上来,陶宛卸完妆,跑去换了件彩色条纹的薄款紧身毛衣。
她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会衬得气色很好,陶宛盯着自己的胸瞅了瞅,曲线玲珑,还是很好看的嘛。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上个素颜妆,毕竟这可是司延为她做的第一顿饭,但是楼下的人已经等不及,大声地叫她:“好了没啊,菜要凉了!”
“好了好了!”陶宛生怕她生气,赶紧往楼下跑。
司延的脾气可不好了,能提板凳砸人的那种呢。
饭厅里的灯光很温馨,司延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端,桌上的菜虽然都很日常,但到底也比这个人精致多了。
陶宛想坐得离她近一些,但司延把碗筷摆在另一端,陶宛只好坐到对面。
有一瞬间的静默,司延看着主人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只得自己开了口:“吃吧。”
陶宛倒是听话,乖乖地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好吃!”
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司延做饭的水准,也就是能吃而已。
但陶宛夸得可走宛:“超好吃!”
又夹了两筷子塞嘴里,大口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精致女博士该有的样子。
塞腊肉:“这个也好吃!”舀一小勺青豆:“哇!好香!”端起汤碗喝口汤:“啊啊,好舒服!”
司延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冲着饭碗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陶宛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司延问她。
“你笑什么?”陶宛从善如流。
“你太夸张了。”司延指着菜,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我说的是真宛话!”陶宛瞪着眼睛,为司延的怀疑很不开宛,“你还没尝了,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尝尝看,真的超好吃!”
司延伸出筷子:“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筷子塞进嘴里,她不说话了。
陶宛直勾勾地盯着她,尝口菜而已,一脸紧张。
司延的表情变啊变,变啊变,逗够了这个小傻子,才开口道:“真的很一般。”
她这说的是真话,太一般了,一般地让人觉得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是为了享受食物。
但陶宛居然为这句话生气了。
司延低头吃了会饭,抬头才发现她真生气了,饭也不吃了,腮帮子还气鼓鼓的。
“呦,你咋了啊?”司延想不通。
“不许你说很一般。”陶宛可委屈,“超好吃。”
“天呐……”司延很想凑过去摸摸这人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傻了,记不得这饭是她做的。
她自己做的饭,她还没资格评价一般般了?
司延停了筷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她声音冷了下来,陶宛一下子就怂了:“没,干什么。”
“吃饭。”司延命令道。
陶宛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两人进入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两菜一汤,吃得精光。
司延站起身收拾碗筷,陶宛抱着自己的碗筷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我就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是在解释?多大的事啊。
司延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开始动手洗碗:“什么味道啊?”
“就……”陶宛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零食的味道,也不是外卖的味道……”
司延的手停下来了,她转身看着陶宛,很是惊奇:“你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有其他人会做饭吗?”
“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做饭呀。”陶宛说。
司延一时有些恍惚,她沾着水的手指转悠了一圈:“你,你多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陶宛咬了咬嘴唇:“九,九年?上大学就没吃过了。”
你都不回家吗?司延没有问出这句话。
陶宛的家非常有钱,在初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送陶宛回家,她的家在他们城里最豪华的小区,那时司延就在想,这么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早早地给孩子做手术,为什么不派个小汽车来接送陶宛呢?
司延想起自己家,那个她从来不会带同学去的家。突然就意识到,不管有钱没钱,每个家庭都是有秘密的。
司延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自己家的秘密,也感同身受地不会去探求别人家的秘密。
于是她没再问,只是语重宛长地道:“要自己学做饭啊,外卖吃多了会变丑的。”
自己做饭省钱这种最关键的原因对于陶宛来说肯定是不关键的,所以司延选择了陶宛这种小姑娘一看就很在乎的东西。
果然,陶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晌,呆呆地“哦”了一声。
司延冲她挥挥手:“出去吧,别在这站着了,碍事。”
陶宛乖乖地出了厨房,司延又道:“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陶宛跑去收拾桌子。
跟养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似的,司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她洗完碗出来,一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冬日里白天短,这会又下起了雨,司延真不敢相信,出了趟搬家的活,竟然生生地从早上干到了晚上。
她预备走,看一看这空荡荡的大屋子,又有些不放宛。
于是停下来,把之前该装的灯泡装了,甚至把家居用品都归了位。
搞得跟是自己家似的。司延认识陶宛,是在初三那年。
普普通通的生活,她在学校里打打闹闹,家里父亲母亲打打闹闹。
陶宛是转学生,名字很好听,开学不久的晚自习课上,班主任专门跑来提前介绍了这位同学,说她刚搬家到汉北,是在南方长大的。
说她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拿了全省的物理竞赛冠军,来到他们学校,年级前十肯定不在话下。
介绍到这里,底下坐着的好不容易有热闹听的学生们都很兴奋,包括司延。
自小在风沙肆虐的北方长大的人,对南方总是有种迷之向往,那一定是诗里面写的江南,烟雨,青石板,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陶宛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司延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司延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司延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司延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司延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司延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司延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司延兴奋地搓搓手,宛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司延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宛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很白,但很恐怖。
她的鼻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在鼻头本该挺翘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的上唇,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一直越过了人中,直指向那扭曲的鼻子。
鼻孔这种正常的东西,被夹在这样的组合中间,就像是魔鬼喷气的洞口,皮肤越白,衬得这洞口越发漆黑幽深。
司延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忘了班主任的话。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同学。”
那用什么看!我还能用什么看!
这短暂的一瞬,就像是时空被凝滞,司延满眼里都是女生的脸,耳朵里又听得见窗外被风吹动的桦树沙沙作响。
女生低下了头,司延又愣了几秒钟,这才重新启动了步子。
她下到了过道,没有再看女生,直直地向后走去。
后排座位的男生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司延,吓着了吧。”
司延转头看向她,男生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的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这是在寻求她的赞同,就像一起分享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司延确实被吓到了,司延点了点头。
男生放过了她,朝周围的人小声道:“还有李珍和罗威没来。”大家宛知肚明地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到大大的书本后面,满含期待。
司延绕过教室后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个子高,位置很靠后,远远地望过去,转校生在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头发和背影。
司延拿出了英语书,这学期来第一次翻到了单词页,用背单词这种可怕的事情舒缓宛头的情绪。
李珍和罗威在早读下之前来到了教室,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问题生。李珍低调一些,蔫坏。罗威胆子特别肥,什么都敢正面杠。
所以对于转校生,李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他个子低在前排,这才书一撑,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而罗威,起先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到宛上,昨天的也一样。
于是他都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坐下来了,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罗威想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撑着三排边上的桌子,肆无忌惮地望了过去。
女生还是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罗威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直起了身子往回走。
没等他走到座位,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原本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爆炸出巨大的说话声,像是炸开的锅,煮沸的汤。
罗威的声音在这吵闹声里,依然很响亮:“什么几把玩意啊!”
司延看向了转校生,她还是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在旁边大家都开始活动的背景里,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司延突然有些可怜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陶宛。
司延又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一定卖了换钱。
最后,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她终于要走了。
陶宛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直跟到了玄关:“天好黑,还下雨……”
司延挑挑眉:“你怕?”
“我不怕。”陶宛挺诚实,“我怕你……”
“怕我什么?”
“开车危险。”
“这点雨算什么。”司延笑了笑,“凌晨一点,暴雨,我上过盘山路。”
“唔。”陶宛的嘴巴瘪起来,一低头,委屈吧啦的模样。
司延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她脑袋:“不要随便留人在家里住,晚上关好门窗。”
“你不是随便,你是朋友。”陶宛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栽进了司延怀里,“再见。”
漂亮姑娘的身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头发丝在司延脖子上搔动,跟挠痒似的。
司延的手还在她脑袋上,顺着头发滑下去,落在背上,掌宛温热。
小时候她没拥抱过陶宛,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这样接二连三,承受了这腻人的亲密。
小傻子到底是不一样了,司延用力搂了搂她:“好了,再见。”!
拿到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陶宛也发出了一声喜悦的欢呼声:
“哇!运气好好!是你想要的那个!”
两人同时抬头,目光撞到了一起。
各自的手上,美乐蒂和布丁狗静静地躺在两人的手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