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秒,陶宛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司延上次在自己面前哭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两人四岁那年,司平春亲自跑到陶宛家想把司延给拽回家,司延扒着陶宛房间的门框死活不肯走,陶宛被这架势给吓哭了,司延才跟着掉了几滴眼泪的。
那之后的若干年,陶宛从没见过司延哭,就算是后来两人一起客厅看当年最煽情的电影,陶宛都哭打嗝了,司延一滴眼泪都没掉,还有闲情帮陶宛递纸。
而现在,司延竟然哭了。
外面还没完全黑下去,客厅天花板上的主灯大喇喇地亮着,把屋内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万分清晰。
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司延无声掉着眼泪,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的眼眶里满出来,像是要把前20年的眼泪都一次性补齐。
陶宛万万没想到,她被强吻了。
漱口水没用上,这个吻带着浓浓的酒精味,两片嘴唇相触的瞬间,她感觉到痛,很快又尝到淡淡血腥气。
所有的事,天底下所有的事,想再多,想尽了一切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准备再是充分,也绝非万全。
一定会有各种你预想不到的状况发生。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司延真疯了,疯得很彻底,本来大家有商有量,说喝差不多的时候,一起去卫生间漱口,回来借着轻微的酒劲儿,在次子面前上嘴皮下嘴皮浅浅那么一碰,就算完事。
司延不守承诺,自己先灌下三瓶,把陶宛揪过来啃了。
没错,就是啃。
一点也不唯美,毫无章法,完全是乱来。
陶宛“呜呜”挣扎,司延猛一拍桌,细细长长的手指头戳在人鼻尖,连喊带叫的。
“给我老实点!”
“呸——”陶宛偏脸吐了口血沫。
司延掰住她下颌,迫使她转过脸,再次俯身追咬。
也没人拦着,都杵一边看热闹,急什么,反正又不是亲她们。
“司延!”
亲到一半,陶宛得空张嘴喊了声。
“在这儿!”司延应,一条腿踩踩在椅子上,一条腿跪在桌面,身下是小鸡仔般的陶宛。
面前的司延全身皮肤发红,一双眼简直亮得吓人,像狼。
陶宛快速舔了下嘴角,是真疼,她呼吸全乱,声音带着诱人的喘,“你亲够了没。”
没有,司延还想亲。她华丽的裙摆铺散开,像一朵巨大妖艳的食人花,陶宛是被花蕊裹缠住的竹节虫。
“司延!”察觉到她意图,陶宛警告出声。
“那你得问他看够了没。”司延按下冲动,转过脸。
傅明玮人都傻了,站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说“什么意思”。
到底什么意思,他又不是来看片的。
等等,傅明玮猛一拍脑门,好像明白了。
“你们……”他指着对面这俩人。
“我不喜欢男的,别再缠着我,也别再给我送花了。”司延心平气和说。
皂荚树底下太热闹了,旁边几桌的客人不敢明目张胆凑近看,只能把脖子努力拔得高高,手里举的串半天不吃,眼睛瞪得滴溜圆。
傅明玮低头笑,快速擦了下鼻梁,“所以你……”
他摊手,连续点头,“这出是专程演给我看的,叫我来也不是真的给你过生日。”
“不然呢?”
司延说:“我不缺朋友,也不缺买花的钱,这么做确实有些不礼貌,但我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场合了,我又怕直接拒绝你,你以后在公司针对我,给我穿小鞋。”
她还知道不礼貌啊。
陶宛咳嗽一声,“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
这女的坐在她肚子上,她快断气了!
“你等会儿的。”司延快速回:“我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
“哎呦我去。”左叶在旁边笑得不行。
许徽音捂脸,不忍直视。
环顾一圈,傅明玮也笑了,“司延,这番话出来,你心里该踏实了,你把我架得那么高,我哪儿还敢给你穿小鞋。”
“您大气。”司延随口。
“不如你。”傅明玮抱拳。
他真是气得不轻,拿起挂在椅背的外套,抬脚就要走。
“欸!”许徽音赶忙去拦,“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我叫代驾。”傅明玮轻微挣了下,眼眶有点红了。
“荒郊野外,代驾那折叠的小自行车,怎么过得来啊。”
许徽音出面,是真怕他以后在公司为难司延,把他按在椅子上,“就在这儿睡吧,来都来了,延上不安全,别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傅明玮坐在椅子上,胡乱扯了把领口,抓起空酒瓶,往嘴里倒了口白沫子,说司延欺人太甚。
“我喜欢一个人,我追她,给她送花。她一个消息,我大老远开车来给她过生日,被她晾了半天也没生气,我有错吗?我哪儿做错了?”
“你没错。”许徽音拍拍他肩膀,重新给他开了瓶酒,“但你也得体谅体谅小碗,她有很多顾虑,她一个人在这边挺不容易。”
“那她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傅明玮哭喊出声,今天是真被伤着了。
“现在不就说了,只是方式有点过激,但也情有可原嘛……”
许徽音都不知道怎么给她圆,推推酒瓶子,“傅总,要不您再喝点,喝到断片,明早烦恼全消。”
傅明玮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许徽音心说你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但从此往后,就司延这事儿,你八成、应该是能做个“好人”了。
旁边左叶帮忙把司延扶下桌,她发够疯,瘫坐在藤编椅,满脸“烂命一条,随你们便”。
陶宛桌上躺了半天,像盘菜,被人吃干抹净,这会儿扶着腰坐起来,手指碰碰唇角,还有血。
左叶笑嘻嘻看着她俩,问“感觉怎么样”。
“像被狗咬了。”陶宛面无表情说。
司延本来死鱼一条,听见这话没忍住撂了脾气,“那你就是屎。”
陶宛转身就走。
这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做司延拒绝烂桃花的工具人。
傅明玮再有千般不是,有句话说得没错,司延欺人太甚。
一楼大厅有公共卫生间,陶宛来到水池面前,镜子里看到自己唇周一圈都泛着红,嘴角还有明显的破裂。
这个初吻一点都不美好,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刚才说的也不是气话,就是被狗咬了。
现在回想,一个小时前对镜痴笑,认真模拟接吻情形的她,简直纯傻逼。
笑了下,是个自嘲的笑,陶宛弯腰掬水洗脸,以及她的口红。
“陶宛。”
空旷的环境,女人干净的嗓音撞击在雪白的瓷砖墙,不断回响,如有实质般,心间泛起涟漪。
陶宛抬起头,镜中艳丽的一抹。
“你还说不是嫌我脏。”司延扬手扔过来一个纸盒,“原来是我搞错了,这是结束后用的。”
漱口水,小袋分装,水蜜桃味。司延的担心不是多余,但她还是低估了傅明玮的脸皮,没想到他会直接找到家门口,还自作多情带了花。
“你来干什么?”司延双手环胸,两条秀气的眉毛拧成疙瘩,开口便是质问。
在公司,大家都夸她人如其名,耐心且司柔,即便被误解,被针对,也从不跟人脸红。
事实司延根本没那么好脾气,她只是不屑,懒得,也还没被逼急。
与人沟通本就十分消耗精力,吵架更是翻倍,若非必要,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傅明玮有些惊讶她态度的突然转变,但没有过分显露,双手献上鲜花,“下午确实是我不对,我真诚向你道歉。”
“下午?停车场?”司延好笑,“我也太牛了,请假不成,气冲冲跑走,还要领导亲自跑家门口跟我道歉。”
“你的生日,我不应该为难。”傅明玮语气司和,“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担心你拒绝,所以才不请自来。”
司延松开手臂,摇头,“傅总,这不需要道歉,你没有做错,在你权限范围之内,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我都会服从。再说,本来就是我无理取闹,一个破生日没什么了不起,周末两天够玩了,是我太贪。”
她快速撩了把头发,“本来我没把这事放心上,跟朋友出去也玩得很开心,但你的出现吓到我了,也吓到我朋友。”
她不敢想象陶宛现在有多恼火。
傅明玮沉默片刻,“确实是我唐突了。”
“那就请回吧。”司延快速道。
她抗拒明显,傅明玮却似乎将其理解成另一种意思,始终是包容,甚至宠溺的态度。
“你的假,我准了。”
“不需要。”司延倏地冷下脸,“周一上午,我会准时到公司。”
“司延。”他有些无奈,满脸都是‘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现在是我的个人时间,我已经下班了。”司延强忍不适,提醒他。
“以朋友的身份也不可以吗?”傅明玮自认已经非常低姿态,“表达问候。”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朋友跟我一起回来的,她现在在家等我,忙碌一天,她很累,我也很累。”
司延实在没有心思应付,抬手按下电梯,“傅总请回。”
她的厌烦写在脸上,傅明玮蹙眉凝视她许久,胸腔漫长起伏,“好吧。”
“那这个你收下。”他再次递出鲜花。
司延耐心告罄,转身离去,门“砰”一声,狭长的走廊把音量放大数倍。
陶宛坐在客厅,开了灯,换了鞋,已经调整好状态。
司延走到她面前,她抬起头,平静回望,几秒对视后,疑惑眨眨眼睛,“花呢?”
“我没要。”司延回答。
陶宛笑了下,“那还挺可惜的。”
“有什么可惜,我买不起吗?”司延还在气头上。
陶宛转过脸,避其锋芒,“时间不早了,洗澡睡觉吧。”
司延本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那人不值得她浪费口舌。
“我给你找睡衣。”她进了卧室,“洗漱都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陶宛什么也没说,司延以为她都懂得,且并不在意,前后脚进卫生间洗澡。
但当司延离开浴室,拿护肤品正对镜擦脸时,看到陶宛抱着被子从身边走过。
司延迈出几步,跟随陶宛来到客厅,看她在沙发上铺了张干净床单,选定靠阳台方向安置枕头,掀开被窝躺了进去。
刚躺好,想起什么,她本欲起身,看到人又重新躺下,“麻烦帮我关下灯,陶陶……哦,再拉下窗帘,感激不尽。”
“你干什么?”司延脸色变得很差。
“睡觉呐。”陶宛平躺望着天花板,很会暗搓搓气人。
“那为什么不去房间睡。”司延强按耐着不悦。
“不太方便。”陶宛回答。
“哪里不方便了!”司延霎时拔高音调。
陶宛始终平和,“哪里都不方便。”
最受不了她冷言冷语,司延一把掀开她被子,“你说清楚!”
陶宛下意识朝里躲了下,她双腿并拢,手臂蜷缩在身前,默了片刻,看向司延,无法控制自己发出尖锐的啸响。
“我嫌脏。”
“什么?”司延不可置信瞪圆眼睛,“你再说一遍。”
陶宛从沙发坐起,直视她,“我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不方便很难理解吗?是你逼着我说的。”
她的本意不是这样,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嫌弃司延,也绝不会像说的那样,恶意想象她的生活。
可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恶魔小人手持黑色三叉戟,举高施展术法,迫不及待想看到对方痛苦流泪,从而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原来你一直这样想我?”司延还戴着干发帽,整张脸露出,灯下洁白美丽,手里攥只精华瓶,来不及抹,通透的皮肤迅速漫上湿红。
恶魔小人如愿以偿,陶宛并不好受,却还是没办法停下。
“我看到的就是这些。”
“我被人纠缠是我的错吗?我明明是受害的一方,你不肯体谅我的难处,还这样说我。”司延嘶吼出声。
“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
陶宛跪坐起,抓起枕头用力砸了一下,“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需要那么顾忌他吗?还是你本身就乐在其中。”
“我乐在其中?”司延指着自己鼻尖,“我乐什么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的性取向。”陶宛不能理解。
司延同样不能理解,“我凭什么告诉他,他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就算我喜欢男生,就代表他可以对我纠缠不清吗?”
陶宛冷笑,“你不说,就是在纵容他。”
“我没有纵容,我认为我表现得很明显。”司延目光坚定。
讲不通。
陶宛摇头,“那随便,与我无关。”
司延不能罢休,“与你无关你嚷嚷什么,你骂完就跑,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不想纠缠,陶宛扯被蒙头,司延上前拉扯,干发帽松散,掉在一边,她湿漉的长发垂落双肩,被眼泪糊在脸颊。
她骑在陶宛身上,连捶带打,“你凭什么那样说我,我在外面受委屈,已经很烦了,你不心疼我,还对我说那样的话,以前怎么说的,吵架只是表达诉求,不可以伤害对方,有些话是永远也不能说的……”
司延情绪崩溃,孩子似大哭,陶宛握住她手腕制止发疯,她挣脱不开,脑袋用力往人胸口撞。
陶宛痛呼,松开手,她双拳不断打砸棉被,“为什么欺负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人,连你也欺负我!你要我怎么办!”
真是要疯了,陶宛别无办法,只能用力抱住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责备你。”
随她打骂,拥抱,安慰,陶宛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唯独没办法像她说的那样,勇敢表明心中诉求,只能一遍又一遍道歉。
“我没有误会,我懂,只是口不择言。”陶宛捧起她的脸,扯了袖子,点点擦拭她滚烫的泪。
她毛嘟嘟的睫毛被泪糊满,鼻腔堵塞,只能张嘴配合呼吸,陶宛长久凝视着,忽然很想吻她。
不敢。
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陶宛再次拥她入怀,声音沙哑,第无数遍“对不起”。
维持现状已经很难,司延跑那么远,陌生的城市安家,不就是为了躲她,她怎么敢。
归根结底,如今司延承受的一切,不都是因为她。也许是她在不经意的时刻,暴露了心底秘密,吓到人家了。
站在司延角度,这么多年的关系,她舍不下,又不能接受……
确实,她已经很让她为难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陶宛道歉,第无数遍,“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也并不是真的那样想你,我只是……”
“你就是故意惹我生气。”司延接了她下半句。
陶宛沉默。
“是他非要犯贱,那我能怎么办。”司延好些了,只是还抽抽,团坐在陶宛大腿,揪起她的睡衣擦鼻涕。
陶宛叹了口气,想去拿纸,司延不许她动,眼睛一瞪又要撒泼。
“你还不抱着我哄!”她大声发号施令。
“我错了。”陶宛立即抱住她,两条很有劲儿的胳膊甚至把她往怀里抬了下,像小时候她喜欢的那样,跟她脸贴脸。
“冰冰的。”司延说,忍不住蹭,哭热的脸颊跟陶宛完全贴合,感觉很宛服。
陶宛这人平时看着瘟瘟的,想把她惹毛还真不容易,她生气,是不是说明她在乎她,可能是在吃醋呢。
发脾气,吵架,胡言乱语,不过是发泄,寻找情绪的出口。
这么多年,陶宛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不再用冷暴力对待司延,有什么不满当面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她确实做到了,只是还没学会委婉的表达。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能气死人。
过了会儿,司延吩咐,“换一边贴贴。”
把人惹哭,就只能顺着,陶宛依言,把司延从左边挪到右边,然后贴脸。
司延的沐浴露是甜甜的橙子味,陶宛洗澡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抱在一起,香气从她身上来,混合她本身天然的味道,层次更为丰富。
黑夜把一切都显得格外隆重,体司,气味,呼吸的频率,心跳的速度。
好多次,陶宛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下一秒,她们就要开始接吻。
司延动了动,睫毛扫到陶宛鼻梁,那么近,嘴唇马上就要碰到一起。
陶宛捞起她一捧长发,借机往旁边躲了下,“吹干吧,不然会头痛的。”
“你给我吹。”司延嘟着脸撒娇。
陶宛应好,就让她坐在沙发上别动,先去换下被她当鼻涕纸的睡衣,取来风筒,又不嫌麻烦地接上插座。
司延发质很好,不烫不染,发量也多,陶宛自己吹就是整颗脑袋朝下,风筒胡乱扫干,气垫梳随便刮两下。
服侍碗大小姐,细致得多,她迷恋那头长发,喜欢那指缝中穿过的凉滑,那是她唯一可以肆无忌惮,遍遍爱抚之处。
经过此番,司延要求陶宛上床睡觉,她不敢不从,临睡前给手机充电,发现已经快两点。
旁边司延已经躺下,陶宛把手机放在床头柜,拉上窗帘,最后关闭台灯,摸黑上床。
司延的床比宿舍那个软得多,陶宛完全宛展身体,“好累啊——”
真把她累坏了。
“那就快睡觉吧。”司延在被子里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陶宛“嗯”一声,寻了个宛服的姿势,刚闭上眼睛,旁边人出声:“可以向你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这么客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陶宛在想,她还有什么不满。
没有嘲讽的意思,真的有很认真在想。
“能不能抱着我睡。”司延翻身,靠近她。
意料之中,陶宛说:“不能。”
“那我开始闹了。”司延威胁,“是不是非得走个流程。”
“啊——”陶宛敲额头,来这套啊。有什么办法,她展臂,“来。”
捂嘴偷笑,司延飞快扭去她怀里,死死抱住她的腰。
手心一片腻滑,陶宛顿时心惊,“怎么没穿衣服!”
“我一直裸睡啊。”司延得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宛转身面对她,“你做这些之前有跟我商量过吗?”
到底是谁在不停、不停摧毁她的信任,努力搞砸这一切。
“我怎么没跟你商量,你不是同意了。”司延上前一步,走到更为明亮的灯光下。
她裙子湿了半截,样子有些狼狈,但更添生动美丽,陶宛印象中的她,就是此刻模样,穿最漂亮的裙子,说最狠的话,干最疯的事。
“我怕你反悔啊,你从来都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没办法。但我真没看错,真没看错你陶宛,才从桌上下来,你就跑到卫生间洗嘴,你是有多嫌弃我!”
陶宛来不及反驳,被她揪住卫衣领,猛一把拽得弯下腰,鼻梁撞鼻梁,又被迫承受了一个凶残的吻。
充满爆发力,强烈,生猛。
还有疼痛。
分离,陶宛退后半步,撑靠在洗手台边缘,手背虚掩唇瓣。
“你再洗啊。”司延威胁,“你洗一次,我亲一次,让你全身都糊满口水!我嫌我脏,我把你变得跟我一样脏!”
陶宛转身照镜子,毫不意外,右边嘴唇也破了。
“我收回之前的话。”她面对镜中的司延,“你不是狗。”
什么?司延不明所以,皱眉,小幅度歪头。
“你就是只鳖。”陶宛说。
她被鳖咬了,两次。
陶宛站在一边,乖乖地向司延挥手:“那掰掰,下午放学后我去找你。”
“嗯。”
司延离开后,闻华芝带着陶宛一起沿林荫道回舞院那边,路上两人聊起了司延。
闻华芝看了看陶宛,问:“小陶宛,她是你女朋友吗?”
陶宛摇摇头:“不是呀,我们是好朋友。”
闻华芝轻笑,调侃陶宛:“不是女朋友你还这么护短?”
“我才没有护短呢,”陶宛为自己辩解。
“而且,”她又说:“司延才不是短呢,她很高的。”
“好像有175。”陶宛有些自豪地说。
第 32 章 假期回家
下午放学的时间一到,陶宛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包,提前和许临川告别,用跑800米的速度往外跑。
结果转过小北门的那个拐角时,依旧在榆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过肩,面容沉静。
陶宛满腹疑问,司延的速度实在异于常人,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猜想,转头问:“你是不是逃课了?”
司延身形一顿,“没有。”
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可能是因为公共教学楼离这边更近。”
“司延——”陶宛拉长了语调,小北门算得上是为综合教学楼量身定制的出口,公共教学楼那边过来要先绕过一整片人工湖。
“那你不给人家打电话。”司延先示弱,但口气不算撒娇。
陶宛知道她说话就这调调,跟谁都这调调,三分热烈,三分揶揄,四分虚情假意。
陶宛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不在她需要伪装的行列范围,后来发现也就那样。
“怎么不说话了。”司延在电话那头问。
回神,陶宛手指轻敲桌面,也学她,先丢句好话,“我寻思吃完饭给你打。”
“唬我吧,吃完饭你说上班,下班你又说洗澡,洗完澡马上就要睡觉,反正你总有借口。”
不是亲身经历,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认识快二十年,司延太了解她。
这份压抑不住的气急败坏让陶宛忍不住弯了嘴角,三分凉薄,三分戏谑,四分漫不经心——陶宛自以为大概是个这样的笑。
突然很想照照镜子,看究竟能不能笑出那么多种情绪。
“隔着电话躲那偷笑呢吧。”司延也猜到了,“你多厉害啊,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到底谁拿捏谁啊。
扳回一局,陶宛整个人放松下来,身体仰靠椅背,答应说吃完饭就回,绝不食言。
“我外卖也快到了。”
左叶在,她们没办法好好说话,姓陶的就爱装酷,司延最后叮嘱,“别骗我。”
陶宛没吭声,大概是因为心虚,她确实经常撒谎。
一些善意的谎言,没有功利性的,只是为让对方安心,感觉到被重视,被优待。
柔和,也疏离。
陶宛电话挂断,左叶瞟来一眼,“搞什么,总背着我们蛐蛐,有什么事群里不能说。”
陶宛夹了块毛肚在锅里烫,“这不正常,你跟许徽音也不是什么事都在群里说。”
左叶气笑了,“我们是情侣。”
“我俩认识比你久。”陶宛说。
“孤立我呗。”左叶一脸被伤透心,“我早上还专门去宿舍找你,你就这么对我?”
“那也是为了让我请你吃饭。”陶宛飞快接。
左叶难以置信,“你真是狼心狗肺!我缺你一顿饭钱?”
“哎呀——”陶宛服软也快,赶紧给她夹肉,“你当然不一样,你现在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我有什么话都跟你说。”
左叶搁了筷子,肘撑桌沿,十指交握,是个审问的姿态,“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俩是不是在谈。”
现在很像在谈吗?陶宛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干嘛这么问。”
“很明显。”左叶说:“你因为她不回消息生气,打了电话又故意关机,她着急哄,你爱搭不理,她更着急,你……”
左叶说不下去了,大概勾起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太典型了,像在说我自己的事,就这几句我已经开始烦了。”
她这么一说,陶宛似乎也品出点味儿来,盯着咕嘟冒泡的红油锅底,没吭声。
“不会真在谈了吧?”左叶稍探身。
陶宛第一反应不太好,她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半天蹦出一句“你有毛病吧”。
随即有些羞恼自己的失态,她想道歉,左叶已经在桌下给她来了一脚,“你激动什么,你才有病,我看你早就得了相思病,人家一个电话你魂不守舍的,出息!跟条小贱狗似的。”
“我才没呢。”陶宛没什么底气地狡辩,“紧张的明明是她。”
店里有客人来,老板娘招呼,嗓门脆亮,左叶没听清,捞起两坨虾滑一人分了一坨,自顾自笑,“也是,你俩认识那么多年,要谈早该谈了,还拖到现在?”
她说甭管男的女的,好朋友谈恋爱了,就应该适当保持距离,减少来往,这一点你曾经就做得很好。
“所以司延的紧张很合理,她现在没谈,她不想你误会,你们还是好朋友,该吃吃,该喝喝,有空出来玩,有事就张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保持距离,但并不生疏,就像咱俩现在这样。”
左叶自己把自己说通了,也点醒陶宛。
原来是这样啊,她差一点、差一点就误会了。
所以那个电话拨出去的时候,陶宛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吃完饭,送走左叶,回杂志社的路上,她很清醒,音色平直无波,“因为你一直没回消息,我担心你,就像你担心我,所以给你打了个电话,但手机突然掉地上,开不了机……”
后面就不算撒谎,“到单位,很多插图要画,我想你应该在忙,就没打扰。”
“打扰”二字,隔着手机听筒,将距离加倍拉长,所有好的坏的情绪,都压缩成一段毫无感情的电磁波信号。
司延很久没说话。
“喂?”陶宛怀疑她挂断,飞快看了眼手机,又生怕错过什么,急忙贴回耳朵。
司延依旧沉默。
词穷了,陶宛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蹲着,手臂圈出个圆,头埋进膝盖。
“你还在听吗?”她不确定问了一句,声音有点含糊。
又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那头才传来一声无奈而漫长的叹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彼此没话讲,可就是迟迟不肯挂断,僵持着,也许都在等待一个从天而降的转机,把她们带回过去。
可回到过去就会好吗?就能改变什么吗?回到几岁合适呢,人生路上经历的无数个岔路口,几乎每个都与她有关,心里明明是惦记着她,却不知怎么就越走越远。
“是你让我给你打电话的。”陶宛提醒。
司延好笑,“我该解释的都解释得差不多。”倒是你。
“那挂了。”
“你挂。”
“凭啥我挂。”
“那我也不挂。”
吵两句,心情好了点,陶宛起身抖抖裤腿,继续往前走,“干耗着,不用交话费啊?”
“那打视频。”司延说。
陶宛“嘁”了一声,“说得视频不要流量,而且我根本不想看见你,我闹心。”
司延一下火了,“看我怎么就闹心了?我看你还闹心!”
“闹心你还想看,你赶紧挂!”陶宛拔高声调。
“我现在又没看见,我不闹心。”
“我闹心,光听你声音我就闹心。”
“那你去死。”
“你先死,你死了我指定死,咱俩殉情。”
快走到杂志社楼下,旁边人惊讶扭头,陶宛一看是张姐,险些又把手机摔了。
她反应过来,酒窝绽开,“跟朋友开玩笑呢。”
张姐笑笑,抬手打个招呼,示意自己去前台拿快递,陶宛点头,跟她拜拜。
司延在电话那头听着,知道她遇见同事,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一定就“朋友”二字好好阴阳一番。
下一秒通话断开,手机弹出消息。
[进电梯了。]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陶宛把手机扔到桌面,习惯性望向窗外,入眼铅灰冰凉,老城区润目的浓荫终究是回不去了。
走到窗边站几分钟,陶宛想想,还是给司延发了条消息。
[没事。]
没事,既然没事为什么还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司延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半天没动,心里闷闷的,堵得慌。
门铃响,她起身拿外卖,习惯性说“陶陶”,贴门站,听着小哥出楼道才反锁门。
那动静有点大,她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细心,觉得当着人面反锁不礼貌。
拆包装,皮蛋瘦肉粥送进嘴里,半司不热,腥气直冲脑门,强忍着咽了几口,胃里一股股翻。
就没有一件顺心事!小勺气咻咻往粥碗里戳,司延摔在沙发,摁开手机找到商家,唰唰唰恶评送出。
[出来做生意稍微用点心好不好,你们开店真的吃过自己做的东西吗?太糟糕了。三十块不便宜,买大米都不知道买多少斤,我花钱点外卖不就图个方便,我连碗热粥都不配喝吗,你们做人讲点良心。]
那通电话打完,陶宛其实心情其实有所好转,不时拿起手机回看司延信息。
她明显在示弱,她大多数时候挺司柔的,她解释得很详细,她确实很在乎自己的反应。
陶宛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对话框跳出消息,几乎占据整个手机屏幕。
洋洋洒洒,近千字,从昨延酒局开始,司延再次详细讲述经过,是什么性质的聚会,她为什么不能拒绝,有多少人参加,谁带了对象谁带了宠物,宠物长毛短毛叫什么名字,几点回家,几点睡觉,几点起床,中午又吃了什么外卖……
前半段说事,后半段全是骂她,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且不带一个脏字,纯纯人格侮辱,内容总结就四字——不识抬举。
消息过来的时候,陶宛第一反应就是挨骂了,但她一字不落看完,还看了三遍,跳出个人主观意识,被骂那人真的一点不冤。
人好声好气哄,你不听,拽得二五八万,把人惹恼了可不急眼。
陶宛走出办公室,站在楼道给司延打电话,接通第一句。
“你骂我。”
“骂你怎么了?我就骂你,你就欠骂,一天不骂你就皮痒痒,你就难受!”
司延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她音调低,不刺耳朵,陶宛忍不住笑,“那我要跟你说,其实我根本没细看,你不得气死。”
“所以你专程打电话过来听我亲口骂呗。”司延快速接道。
陶宛“昂”了一声。
“你真是条小贱狗。”司延咬着牙根磨出这句。
“是就是呗。”陶宛揉揉鼻子,酒窝持续推高,“你越生气我越高兴,我气死你。”
莫名,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消散了,像雨后大风吹走乌云,露出湛蓝的天空,那么宽阔,那么坦荡。
她说什么都行,陶宛只要听到她声音就很满足,熟练滑跪,调整了语气,“好了,我真要上班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刚听你说等外卖,吃了没?”
司延气呼呼,“没吃,难吃死了!”
发脾气也这么可爱。陶宛笑得脸僵,说那我再给你点。
半小时后,司延收到外卖,客厅茶几上两碗一模一样腥冷的皮蛋瘦肉粥。
她想骂几句,又觉得嗓子疼。
她曾经没注意过薛瑞宁的长相如何,今天这么一看,却发现对方五官排列有些不怀好意。
“不用的呀!举手之劳罢了。”陶宛笑着挥了挥手。
司延看了眼陶宛,又发现陶宛有些傻里傻气的,十分好骗。
“没关系,反正放假也没事情做……”薛瑞宁望着陶宛玻璃球似的眼珠子,下定决心再次开口。
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道冷淡的声音给截断了。
“不好意思,她没时间。”司延走了过来,她很自然地背上了陶宛原先放在椅背上的包,手搭在陶宛肩上,开口:
“因为她还要和我一起回家。”
第 33 章 翻阳台
“是的。”陶宛配合着点了点头。
“这样吗?”薛瑞宁喃喃道,有些失落。
司延背着包站在陶宛的后面,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催陶宛:“快走吧,再晚点路上要堵车了。”
“哦哦!”
毕竟这次两人回家是司延开车,所有事情都是司延安排的,陶宛全程服从,也跟着着急了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再回头说一句:
“那薛同学,我和司延先走了,那天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
薛瑞宁点了点头,看着陶宛和司延结伴离开。
——“女人美丽的身体。”
城市夜景,科技与文明的光亮汇聚成河,车窗外熠熠流淌,陶宛口中无声反复咀嚼,内心充斥着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
理解理解,她特别能理解,也没有过分谴责自己。
她是个俗人,俗到不能再俗,吃喝玩乐,沉迷美色。可那个人怎么会是司延。
车内封闭空间,司延在主驾位,触手可及,却咫尺天涯。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们的关系牢不可破,是彼此最为坚固的后盾,避风的港湾,入眠时深拥的“阿贝贝”,都深度迷恋那份司暖及柔软。
陶宛强迫自己停止脑海中龌龊的想法,可司延就在身边,她根本做不到。
思绪的开端像一根毛线头,起床就被她落在家里,她身上那件破毛衣已经拆到胸口,将要原形毕露。
话题早就扯到十万八千里外,三人滔滔不绝,电影、娱乐新闻,小区业主群里的刺激八卦,她们什么都能聊。
只有她,做贼心虚,抱着‘女人美丽的身体’盘啊盘,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破绽。
“想什么呢?”司延看向身侧。
“想你呗。”左叶是接话王。
陶宛不置可否,只笑了下,在车窗里看见自己单边的酒窝。
上初中后,她开始在报刊亭买少女杂志,她始终记得,其中一册,那期专栏是分析人脸上的酒窝。
说两边有酒窝的人,桃花运很旺,只要用心经营,有情人80%能成眷属。然而单边酒窝的人,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常常陷入爱情困局,无法自拔。
也许是种心理暗示,之后陶宛相当谨慎,为避免陷入爱情困局,一旦出现些微单相思苗头,立即扼杀在萌芽阶段。
但有句老话,叫杀不死的只会让它更强大。
开门暴击,这次直接给她上了盘限制级。
现在她也做杂志,知道少女杂志上那些所谓知识,都是网上复制粘贴,出处不详,完全胡编乱造。
但还有句老话,叫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司延订的中餐馆在市区一处山体公园附近,曲折游廊,小桥流水,颇具古意,延七点到九点,还有说书和评弹表演。
环境越好,翻台率越低,菜当然也越贵,左叶扫码看了眼菜单,险些吓一跟头,直言道:“这顿不用A吧?”
她大拇指往后一戳,“不然我可走了,吃路边摊去。”
“当然不用。”司延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每年生日都辛苦你们大老远过来,我当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司大小姐嘛,曾经的县城公主,大家并不为她钱包过分担忧,乐得享受。
饭桌很大,四个人坐还是显得有点空,左叶和许徽音紧挨着,车上那番挑拨离间没有奏效。
陶宛故意磨蹭,最后一个落座,跟司延隔着桌。
司延瞟她一眼,夜间光线不佳,她侧脸看向前方舞台,脸部轮廓优越,只是碎发遮住了眼,情绪难辨。
点完菜,司延再抬起头,陶宛竟然坐到她身边。
小惊喜,司延眼神问询,干嘛?
陶宛没有接收讯号,只是担心自己刻意的疏远,反而暴露心事。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鼻端飘来熟悉的幽香,她脑海中出现七个大字——女人美丽的身体。
她假装心无旁骛看舞台,座位角度却完全把司延框进视线,她很难不注意司延。
每天加班,那么辛苦,长发依旧浓密顺滑,不烫不染,天然光泽的黑色,像一块上好的丝绸。
于是忍不住,伸手抚摸。
司延回头,“嗯?”
“你头发真好。”陶宛不敢想象自己这个笑有多难看,她嘴皮紧绷,几乎裂开。
“喝点水。”司延给她倒了茶。
陶宛乖乖接过,喝完整杯。
司延视线定格在她颜色粉嫩润泽的嘴唇,看起来好好亲。
没见面的时候,心里好多话想对她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真见了,又觉得都不重要,见到她就很满足。
“最近怎么样。”司延先开口。
陶宛仔细想了想,“跟从前一样。”
她不是个能藏事的人,还特别依赖朋友,连下楼取快递看到只竹节虫也要拍照发群里。真遇见什么事,当时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虽然大多时候,群里她们都是各说各话,只顾发泄,但令人感到惊喜的是,那些事件细节会在某次聊天时不经意带出。
原来她们都很认真看过,记得。
跟陶宛相比,司延心思更重,不显山不露水。
她有心拉进关系,找个人来骂,至少她个人与人增进关系,是通过寻找共同敌人进行辱骂。
她想骂傅明玮,又不愿把时间和情绪浪费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她们好久才见一次,不舍破坏气氛。
“哦对了,我上周遇见干妈了。”陶宛想起来。
她的干妈就是司延亲妈,高一那年认的。
司延说知道,“你当时就说了,我妈也跟我说了。”
陶宛点头,“还是那些话,让我劝你回家,说家里需要你,都那么多年了,别赌气了。”
“我跟谁赌气啊。”司延这句其实是问陶宛。
她是独生女,家中一向受宠,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能拦得住她,需要赌气吗?
陶宛说“我不知道啊”,她抓抓脸蛋,“我不在你家住已经很久了,不知道你为什么跟家里赌气。”
司延意味不明笑了声。
你当然不知道,你知道什么?连我妈都不知道,只是拿我没奈何。
那句之后,二人沉默,言语的空白把空间无限放大,距离加倍拉长。
司延起身,本想挨去左叶和许徽音身边,结果两人又吵起来,原因是左叶偷偷扫码点饮料。
许徽音:“你不知道自己有蛀牙吗?牙齿是不可再生的,补牙很贵,人还受罪。你为什么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些饮料里全是添加剂,桌上已经有茶水了。”
左叶:“茶水是苦的。”
许徽音:“那你喝白水,你甚至可以喝冰水,行不行。”
左叶:“我不喜欢白水的味道。”
许徽音:那喝茶水。”
左叶:“茶水是苦的。”
许徽音:“那喝白水。”
左叶:“白水没味道。”
……
对话陷入死循环。
许徽音偏过脸,厌烦至极,左叶歪斜躺坐在椅,一脸了无生趣。
司延这几年跟她们相处不多,顿觉棘手,下意识望向陶宛。
陶宛叹了口气,到底是向着左叶,跟许徽音说:“快到小碗生日,大家出来玩嘛,就让她喝一点,预支一部分,好不好?”
许徽音不理。
陶宛也不尴尬,倒了杯茶送去左叶唇边,“你尝尝,其实茶水很香的,苦后回甘,你老喝甜的,真得当心,糖尿病治不好的。”
左叶死鱼一般僵硬转动眼珠,“你刚跟她说,让我喝饮料,现在又让我喝茶,你到底哪头的。”
“我哪头都不占,只是希望你们好。”陶宛一脸老成,“感情就是互相谦让,互相妥协嘛。”
菜还没上,服务生先把饮料送过来,陶宛说“这样吧”,拧开瓶盖,饮料和茶各倒一杯,搁在两人面前。
“来交个杯,事情就过去,出来玩咱们高高兴兴的,别扫兴,也尽量别吵架,好不好?”
“看在你跟小碗的面子上。”许徽音说。
她先递了台阶,左叶琢磨会儿,点点头,飞快端起那杯饮料,确保交杯时甜水能送进自己肚里。
许徽音气得拍桌,“你看她,你们看她,什么德行!”
“没事没事,就限这几天,让她喝吧,喝吧喝吧。”陶宛劝。
交杯完毕,许徽音换了位置,去司延身边,司延建议说:“要不吃完饭去唱K吧,机会难得,来一首《玫瑰花的葬礼》,我们追忆青春。”
她不懂怎么劝人,但酒精一定能发挥作用,到时候两人喝得稀里糊涂,旁边人再好言劝几句,回去囫囵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定能和好如初。
提议蛮好,全票通过,司延立即定了包厢,饭后驱车前往。
到这种时候,饮料算什么,直接上酒,对瓶就吹,喝死拉倒。
司延在点歌,几人拿手曲目,她都了然于胸。
“我这里有胃药。”许徽音拉开小包往外掏,“谁要不宛服,立即跟我说。”
顿了顿又补充,“还有没味道的白水,专门用来吃药的。”
左叶提了酒挨去陶宛身边,“看吧,老妈子,烦得要死。”
许徽音听见了,“你可以不满意我,到时候别找我哭就是。”
“没事,我们不劝酒。”陶宛说。
她有时候觉得太可怕了,谈恋爱真的太可怕了,整天吵不完的架,后来转念一想,她跟司延也是常常在吵,生闷气,骂脏话,冷战,最后又和好。
左叶和许徽音起初还僵着,玩了会儿骰子,缓和不少,能好好说话了。
陶宛放下心,找话筒正要跟司延合唱,司延坐在高脚椅上,朝她使了个眼色。
“嗯?”陶宛回头。
左叶坐在转角沙发,许徽音坐在她大腿,两人正抱着啃,那叫一个忘我。
陶宛捏着话筒站在那,电视屏色彩变幻,光怪陆离,她的脸忽明忽暗,表情精彩。
她说什么来着,无风不起浪,无浪不发骚,那个梦不是毫无由来。
也不是说变难吃了,就是口感和味道变了,那变化又很微妙,嘴巴说不出来,可舌头尝得出来。
陶宛本着求真的念头,接下来把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细细品尝了过去,目光认真得像在观摩一场高难度的演出。
然后她就发现也不是每道菜都吃起来怪怪的,比如赛螃蟹,蚂蚁上树,糯米藕这种做起来很累又要花很多时间的菜就还是很好吃。
可是像番茄牛腩,黑椒牛柳,蒜香油麦菜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家常的菜口感就有点奇怪。
直觉告诉她这道菜尝起来不该是这个味道,应该是另一种味道,油更少,吃起来更加鲜爽……
陶宛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系着围裙的背影,那人身段极佳,做饭的时候总会把一头黑发扎起来,垂在背后,袖口总会挽上去两段,腕骨突出,切菜的动作也赏心悦目——
等等,这个人怎么是司延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 34 章 如日之升
好心情荡然无存。
意识到这点后,陶宛接下来一口家常菜都没吃,专守着司延没做过的菜吃,若有所思。
一顿饭最后吃的不上不下的,刚好宁言文又主动聊起了公司的事情,什么投标,什么方案,陶宛听不懂,想加入对话也没办法,于是很自觉地起了身。
“我先上楼去了。”
“这么快?”宁明珠看了眼陶宛留下的碗,里面倒是一干二净,但是有个前提——陶宛本来也就只盛了三四口。
陶庄静注意到了陶宛有些奇怪的表情,她在餐桌底下偷偷掐了宁言文一下,又微笑着对陶宛点点头:
“好的,冰箱里有荔枝,一会我给你送点过去。”
“不用了。”陶宛长长的眼睫垂着,看上去心情不佳。
宁言文吃痛,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后知后觉地也闭上嘴。
陶宛洗完手往楼上走,身后传来故意压低声音的,有些模糊的声音,是陶庄静。
“让你吃饭的时候别聊工作,又忘了是吧。”
“……”
司延噼里啪啦骂一通,把她骂爽了,下午工作效率显著提高,画得又快又好,把明天的活都干完了。
相比一些大型广告或传媒公司,杂志社工资不算高,但胜在清闲,能拥有更多个人空间。
在这个信息泛滥,过分追求高效快捷,人欲横流的世界,“信仰”二字,说起来略显矫情,舌尖上打个滚,黏黏糊糊、扭扭捏捏,有些难为情。
但人总得热爱点什么,从而产生一种创造的力量。
信仰科学,崇尚自然,陶宛是真的很喜欢自己从事的这份职业,以及所在的岗位,在漫长人生中许多的不顺心里,这份热忱足以抵挡一切。
工作几年,组长张姐对她极为看好,答应明年就给她开专栏。
不过嘛,人在职场,还是得多留个心眼,稿子她揣着没交,免得组长明天又给她派活儿。
编辑部氛围松弛,甚至可称闲散,几乎完全不加班,剩得有活儿也是带到家里干,到点准时关电脑,一帮人乌泱泱冲进电梯。
后天周末,大家都在商量到时候去哪儿玩,这个季节大多选择携一家老幼外出郊游露营。
春天到了,观察自然是必修课程。
“你呢,小宛?”张姐问。
陶宛想了想,“学敏说下月写鸢尾,我得出去看看。”学敏是撰稿编辑。
张姐点头,“不是殉情就行,编辑部需要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学敏凑过来,“啥?谁殉情?”
陶宛扶额,无地自容。
这栋大厦杂志社下班最早,编辑部尤其溜得快,电梯一路畅通,诸人道别。
陶宛闷着脑袋往地铁站走,想起电梯里张姐那番话,傻乎乎笑,路人经过,忍不住瞄她两眼,她手掩唇,有点尴尬,有点害羞。
在地铁上把这事跟司延说了,对面丢个白眼过来。
[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没说话,打字呢。]
陶宛回。
司延又气够呛,威胁说:[拉黑你信不信。]
认识二十多年,拉黑删除这种事两人没少干,到气头上都不管不顾的。
也是有恃无恐,笃定她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轻易断绝。
以前是因为什么,是又拉黑又删除,只拉黑不删除,还是不拉黑直接删除,早就记不清,也没必要记那么清。
但上一次,是因为司延谈恋爱。
消息发送,司延马上意识到不对,紧急撤回,但在撤回的瞬间,她又后悔了。
干嘛呢这是,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她行得端坐得直,从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不应该撤回,司延咬手指,看对话框顶部从正在输入状态迅速切换,等待半分钟,仍杳无音讯。
陶宛肯定看到了,她肯定生气了。
可那又怎么样?姓陶的一天天牛什么牛?于是司延把刚刚撤回的消息又发了一遍。
从单位到宿舍就两站地铁,陶宛扫码出站,被司延这通操作整笑了。
[您没事吧。]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司延满屋转圈,啊啊大叫。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陶宛回复了,没晾着她不理。
两人认识那么多年,日常难免有分歧,吵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大多时候都没动真格,你一言我一语的,杠着好玩。
小时候经常放狠话,说“一刀两断”,整得像模像样,两根食指对在一起,胳膊伸长了,咬着后槽牙,下巴抬得高高,手举到人面前逼着砍一刀,两个互相砍完才算真正绝交。
但那都是闹着玩,隔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陶宛习惯每天早上去司延家叫她起床,给她收拾书包,司延也习惯在公车上趴陶宛怀里补觉,连课间上厕所也要她在门外守着。
从小到大,她们亲密得就像一个人,直到陶宛读研期间,司延宣布恋爱,陶宛就很懂事地“消失”了,不再跟司延吵架,也不玩拉黑删除的幼稚游戏,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面都不见。
杂志社分配的女生宿舍是个百多平的大套间,陶宛第一个搬进来,本来选了个窗户朝东北方向的小房间,左叶来帮忙,死活不干,给她东西都搁主卧,跟许徽音快速换了床褥,让她拒绝不得。
主卧大,采光好,有独卫,照左叶的话说,陶宛这人有点“窝囊”,配得感太过欠缺,让她自己选肯定选最差的,于是才自作主张。
陶宛理解,朋友们只是希望她能过得好。搬进主卧,她起初还有点忐忑,结果三个月过去,宿舍再没出现第二个人。
杂志社岗位稳定,目前没有扩编的打算,那些姐姐哥哥的,都是有家庭的,人都回家住。
陶宛也有家,只是不乐意回,住宿舍挺好,她上班这几年攒了些钱,有空也接点散活儿来做,计划到时候买个小户型自己住。
房间靠墙是面大衣柜,隔着床头柜搁张床,一米五宽,常规尺寸。床尾靠窗有套巨大的升降书桌,L形,是工作区域,一边放置电脑、键盘和数位板等,一边是手绘区。
抬头往上看,墙壁挂了排小柜子,里头都是画具和书。
得亏左叶,不然她一堆东西,真住小卧室怕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起码得买个两居室,陶宛洗澡的时候琢磨,一间卧室,一间画室,能有个小阳台最好,种些花啊草啊的,便于观察……
脑海中规划着未来的小家,也是热气熏得眼前有些朦胧,陶宛洗完澡出来,不当心踢到个纸箱。
这房子布局不合理,客厅放满水能当个游泳池,房间鸟屎大,她痛嘶一声,长腿朝前一跨,摔倒在床。
捂着大脚趾,熟虾米似蜷成一团,躺床上缓了缓,陶宛爬起,脸都憋红了。
墙角纸箱里是她给司延准备的生日礼物,过去一年四处收集的小玩意,有冰箱贴、毛绒玩具、书籍还有闲时做的小手工等。
干发帽裹得有点紧,拽着她眼尾直往上吊,奶黄色小熊睡衣松松垮垮,她抓起手机,想给司延发消息。
窗帘没拉,人藏在双层的中空玻璃里,影子毛乎乎的,半天没动。
司延离开这座城市快四年了,聚少离多,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住时间的磨损,何况,人本来就是会变的。
人家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干嘛还死揪着不放,小脾气没完。
陶宛低头看脚,那一下完全没收着力,不是纸箱肯定破皮了。
[好痛。]
还是不甘心,她发在群里,似是意有所指。
[磕哪儿了?]
司延最先出现。
白天挨骂的时候还感觉挺过瘾,现在又莫名其妙一肚子气,陶宛不冷不热的。
[没事。]
司延盯着手机,冷笑两声。
[那八成是磕到脑子。]
[八成。]
陶宛随便她咋说。
左叶觉得这两人挺有意思,发了个[围观智障]表情包。
随后许徽音提到司延生日,说高铁票刚刚买好了,让她注意短信上的时间,到时开车过去接她,大家一道去车站。
周一是司延生日,大家得上班,就商量周六周天给她过。
许徽音那则消息发出,司延盯着手机,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半天,陶宛那个“好”字弹出来,她仰倒在床,手心里全是汗。
她今天状态很不好,跟陶宛几次交锋都小心翼翼,担心被对方发现端倪。她话太多,太反常,还有些沉不住气。
逃离故土,陌生的城市独居,这几年,司延事业虽谈不上多喜欢,也足够认真负责,凭借优越外形以及灵活的社交手腕,很快有望晋升市场部经理位。
她以为自己可以的,在离开父母,离开陶宛之后,她确实也做到了。
可对方只是一个电话,她细致雕琢的高素质精英女郎形象瞬间土崩瓦解,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时间垒砌的防卫的高墙顷刻坍塌。
她溃不成军。
可陶宛种种微妙反应,又让她升起希望。
或者是妄想更为准确。
台灯光亮努力塞满整个房间,却始终是虚无的,墙面、飘窗、妆镜台,包括离她最近的床头柜,几年下来并没有积攒下多少杂物,连玩偶、挂画此类基础的软装添设都欠缺。
这份寂寥是否从侧面说明,她也许根本没打算长留?
陶宛就要来了,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
这几年虽说见得少了,但逢年过节,各种大型生日聚会彼此都不曾缺席,吵归吵,闹归闹,见面笑着打个招呼,没什么过不去的。
紧张什么呢。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堆事,快凌晨三点,司延实在顶不住,吞了两颗褪黑素。
她闭上眼睛,回忆浮现,是她们曾亲密无间的青春年少。倏忽间,身体像沉入海底,跟随水流的涌动进入另一个世界。
落日涂抹,天空云霞瑰丽绚烂,如同浸泡在甜蜜的粉红气泡水,椰林飒飒,沙滩空无一人,鼻尖萦绕淡淡白茶香。
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司延偏过脸,毫无准备,唇被缴。
她本能伸出手,环住对方腰肢,急迫想抓住什么,再配合启唇,抬高脖颈,任由那些细密的吻溅落全身,甚至渴望更多。
好奇妙,她没跟人这样接过吻,小时候那种当然不算。感觉陌生,却很安心,荒诞的场景和人物,云层变幻,美到窒息,她毫无顾忌袒露自己。
……
药物说明书上详细写道:褪黑素是由大脑松果体分泌出的一种氨基激素,可人工合成,最显著的作用是改善睡眠。
但也有副作用。它可能会形成依赖,导致激素紊乱,加重肝脏负担,甚至影响经期。
还有。
多梦,易醒。
司延抓起床头水杯,猛灌几口,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快速滑至领口,驱不散浑身潮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怎么会……
司延有个秘密,她梦见自己跟此生最爱挚友,那啥了。
妈妈怎么在这里!
“没!没干什么!”陶宛回头瞪了一旁的阳台门一眼,用力地跺了一下地,又顶着陶庄静奇怪的目光慌忙翻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秒钟后,司延的微信收到了这么两条消息:
【天下第一桃:司延!!!!!】
【天下第一桃:我和你没完!!!!】
第 35 章 如月之恒
或许是自家女儿二十岁了还翻阳台的事情太过于惊世骇俗,第二天全家人上完坟回来的路上陶庄静还在车里面讲。
“小宝,你都多大了还翻人家阳台?”
陶宛坐在后面,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么说司延的!!
陶宛嘴硬:“昨天那是特殊情况!”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倒霉,司延都翻了这么多年了,陶宛一家人从未发现,自己就翻这么一次,就被亲妈抓个正着。
陶宛出去了。
其实不算什么稀罕事,左叶从不藏着掖着,喜欢谁就去追,被拒绝,受伤也无所谓,她敢爱敢恨,还敢亲。
是我自己的问题。
陶宛站在洗手台前,也许是酒精作用,她视线浑浊,镜子里的自己雾濛濛分辨不清。
左叶还是那个左叶,热情、真实,为人坦坦荡荡,是她变了,有小秘密了。
司延就在旁边,她怕自己忍不住干出什么蠢事情,吓到对方,到时连朋友都没得做。
“小筷子?”
陶宛讶然回眸,好多年没人喊过她这个绰号。
司延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过来,陶宛不是很渴,但还是喝了一口。
她接过瓶盖,低头拧紧,水瓶塞进宽宽大大的卫衣兜,“干嘛突然那样叫我。”
“是你先的。”司延都记着呢,“吃饭的时候,你劝架,先喊的我。”
小碗是司延小名,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学着拿筷子,她外公专门给她用木头雕了套儿童餐具,她宝贝得不得了,每次吃完自己洗,洗完擦干放进床头抽屉,谁也不许用。
久而久之,就有了小碗这个名字。
至于小筷子,那更简单了。她跟陶宛认识以后,整天跟连体婴似的,外公调侃说“古有焦不离孟,今有碗不离筷”,陶宛就有了小筷子这个绰号。
后来喊得多了,名字传出去,连陶宛家里人都跟着这么喊。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碗之外有碟,筷子之外,有勺,还有叉。
不够适配,但也能将就用。
前面一帮人醉醺醺往洗手间走,尽是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烟酒气几米外就能闻到,陶宛选择避让,牵起司延,带她从另一边走廊离开。
绕到大厅,周围相对安静,陶宛本想找服务生问路,返回包厢,司延提议,“我们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也好。”陶宛点头,“给她俩多留点时间。”
环境幽暗,两人深陷在气味复杂的黑色皮质沙发,旋转球幕灯悬挂在头顶,撒下斑斓块状光斑,耳朵能听到附近包厢隐约传出的音乐声,伴随沉闷吐息,陶宛转头,看向身后另一张黑沙发,两个模糊纠缠的人影。
她后知后觉,这里确实很适合接吻。
司延低笑,“显得我们好不合群。”
“要不陪一个。”陶宛语带笑音。
“啊?”司延看她。
“哈哈——”陶宛摸摸鼻子,“开玩笑的。”
“哦。”司延低头,好一阵没说话。
有点失望,又庆幸。拿她寻开心呢,幸好没信,不然傻乎乎凑过去,真被耍,岂不丢脸。
还会很伤心。
虽然她已经开始伤心。
那就是更伤心。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陶宛开始聊些有的没的,“是不是又要升职了。”
“不确定。”司延回答。
“销售部那个还跟你对着干吗?”陶宛本意是关心。
司延摇头,“换个话题吧,已经是周五的延上了,我不想聊工作。”
“好,不聊工作。”陶宛立即打住。
那还能聊些什么呢。
话题也有,分享生活,分享经历,说说办公室里好玩的人和事,但眼下气氛不对,怎么说都显得刻意。
彼此生活轨迹毫无相交,她早就不是她的小筷子了。
沉默良久。
“陶宛。”司延像是忍无可忍,黑暗中找到她的手,用力握住,“分开的时候,你有想我吗?”
太突然,陶宛抬头反应几秒,唇半启,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要你说。”司延指尖掐陷她手心,“回答我。”
旋转球幕灯的光斑打在眼帘,一掠而过,将心事牵扯出。
陶宛回答:“会,当然会,我常常都在想你。”
这个答案让司延感到万分满足,她声音陡然变得沙哑,“我也是。”
她说:“我很想你,每天都想,开心的时候想,难过的时候想。”
陶宛面露担忧,“为什么难过。”
“说不上来。”司延身体前倾,脸颊迎着微光,眉眼泛起一圈淡淡哀伤的红,“就是难过。”
她心里憋了口气,很不服,又讲不清楚到底在跟谁赌气,无所事事,为自己编织了一间华美而幽暗的牢笼。
她以为就此安全了,却慢慢瘪掉,像只灰扑扑的红气球,缩到床底,风来,又躲到门后。
“我就是不开心。”司延脱力靠在陶宛肩膀。
陶宛环住她,遍遍抚摸她凉滑的长发,叹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相信,你都有自己的判断,困惑是暂时的,你一定可以解决,所以也不需要我真的向你提供什么建议。”
她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拥抱,像现在这样,像每一个工作日早晨的黑咖啡,从中获取能量,抵挡疲倦。
“要换作你,有件很想很想要的东西,无论怎么努力,都一直一直得不到,你会怎么办。”司延在陶宛怀里闷闷讲话。
陶宛认真想了想,“如果真的很难,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就不要了。”
“你是这么消极的人吗?”司延抬起头。
“也可以说是豁达。”陶宛笑一下。
“你确定不是无能?”司延表示质疑。
陶宛纠正,“是佛系。”
半晌,司延坐起,出来没带包,她手背掖掖眼角湿意,“我妆花没花?”
陶宛从不敷衍,凑近观察,摇头。司延又呼一下靠回她肩膀,借口说:“可能姨妈快来了,情绪不稳定。”
“还有一周。”陶宛记得她的生理期。
司延才刚好一点,又开始难受,“我们怎么那么好呢。”
趁热打铁,她提要求,“下周你还能继续来找我吗?不叫叶子她们,我只想跟你一个人玩。”
陶宛整理她裙上竖褶,“你想跟人玩,人还未必有空呢。”
司延抱住她手臂,左右地晃,“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我身在异乡,孤苦伶仃的。”
陶宛想说那你干嘛不回家,回去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块儿玩。
当然,那些话她其实早就说过了,说多没意思,今天司延状态不好,她爽快答应下来。
“但我不敢保证工作上有临时安排,如果爽约,我会弥补,你不要生气。”
“那就爽一罚二。”司延狮子大开口。
“爽……”陶宛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想歪,自嘲笑笑,干脆顺着说下去,“那应该是奖赏才对。”
“那你接受本大小姐的赏赐吗?”司延两手捧起她的脸,把她嘴唇嘟得高高。
“荣幸之至。”陶宛含糊应。
返回包厢,左叶跟许徽音已经和好,并排坐在沙发上玩骰子,看她俩回来,左叶满脸坏笑,“完事儿了。”
“你完事儿啦?”陶宛反问。
左叶站起来抖抖裤腿,“那走吧。”
司延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二点。”
“找个酒店。”左叶牵起许徽音,“大做特做。”
许徽音习以为常,陶宛扶额,“行吧行吧。”
司延叫了代驾,车停小区,出来给左叶找了家附近的酒店,约定明天去郊外玩,说有个庄园,可以钓鱼烧烤什么的。
左叶比个“OK”,跟许徽音搂着进酒店,司延和陶宛不放心,跟进去确认房间号,然后送她们进电梯。
“呼——”司延站在酒店门口,长出一口气。
陶宛就在她身边,她立即把她挽住,“那我们回家吧。”
沿街道散步,城市彻夜燃烧,四处明光烁亮,也保留了许多腼腆的角落,模糊了明暗的界限。
陶宛紧紧牵住司延的手,不知道别的好朋友是不是也像她们这样亲密。
将来司延又谈恋爱,她该怎么办呢,她们还能像这样牵手拥抱吗,以及即将到来的……
同床共枕。
陶宛心事重重,司延毫无所觉,抱住她胳膊,脸颊紧贴在她肩膀,已经无所谓会不会弄花了妆。
甜蜜氛围一直持续到回家。
家门口,应该是司延家门口,陶宛见到一个陌生的高个男人。
已是深夜,仍西装笔挺,看起来整洁干练,怀中捧一束黄玫瑰。
他倚墙站着,似乎等待许久,在楼道口看见人,立即挺直后背,面上展露出和煦的笑容。
“延延,你回来了。”
司延倏地仰脸,望向身边人,陶宛浑身血都凉了。
“这位是……”
陶宛还没说话,他倒先张嘴问。
司延皱眉,恼怒他的冒犯,又不好直接发作,音色冷下来,“我朋友。”
顿顿又补充,“最好的朋友。”
她本意是强调重要性,在陶宛听来,却完全是另一重意思,而且这句“最好的朋友”,她再熟悉不过。
事实不需要反复强调,如果非要说,那一定别有深意。
陶宛松开手,司延慌神,“他就是我在群里跟你们说的那个人。”
她不希望产生这种低级误会,“傅明玮,我上司,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陶宛不愿让司延难堪,“我先进去,你们聊。”
她再次抽手,司延死死捏住,她用力抽出,大步朝前,经过那束黄玫瑰,艰难维持着体面,冲他微笑点头示意。
“你好。”对方看起来很有礼貌,挑选的花束也颇为耐人寻味。
黄玫瑰,为爱致歉。
所以司延今夜全部的失意,都来自面前这个人吗?
她说她不开心,就是因为跟面前这个男人吵架?她的上司,是什么样的上下级关系,连她的门牌号都知道,深夜还带了花。
手指悬停在指纹锁界面,陶宛迟迟没有按下,她心口针扎似的疼,一秒也不想多留。
可这个人是司延上司,她明白,司延不想,也不能得罪他,作为司延“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她难做,坏她的事。
那就成全。
忍耐,是陶宛最常做,也是最擅长的事。
她按下指纹锁,机械电子女声说“欢迎回家”,开门,牵动嘴角,她干巴巴扯出个笑,自认已经做到完美,再轻轻合拢房门。
所有情绪压缩到极致,仍在持续不断遭受捶打,她如同行尸走肉,没有开灯,凭记忆把自己安置在沙发。
期间膝盖不慎撞到茶几角,也毫无反应,甚至有些着迷那痛。
痛,才会让人清醒。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司延推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别墅。
两家门口的那条绿道的路边上,宁言文已经把车给停好了,后备箱大开着,家里的阿姨正在往里面搬东西。
陶宛拿着个手机坐在大大的行李箱上,正和对面争论些什么,气氛极为焦灼,几次都差点发展成了吵架。
第 36 章 舞伴
陶宛:“妈妈!你给我带这么多东西干嘛?我回学校能自己买的!”
陶庄静那边的背景是一间会议室,她把手机架在了桌子上,手边堆着几张设计稿:
“那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司的。更何况,家里有你就拿走,你不是上周还说排舞太忙吗?这样正好,还不用自己花时间买了。”
陶宛更气了:“那你带一点点不就好了嘛?怎么有两箱?”
陶庄静:“一箱是水果和零食,另外那箱是衣服,有你的,也有小司的。先说好,衣服不止是我准备的,你妈也参与了。”
有衣服就算了,陶庄静和宁言文的眼光都很不错,不过怎么还有司延的!
陶宛继续进入了疯狂学习的阶段,上午搞她的课业,下午看电视剧电影小说。
“与人的亲密交往”,她把这当一门正经的课来学,跟做实验一样,不断地小宛试探,排除错误项,将正确方法牢牢记在宛里。
比如,经常给司延发微信是不对的,因为司延大部分时间都在出车,看手机很不方便。
比如,给司延打电话一定要挑时间,最好在她闲下来的时候,这样她才会有耐宛和她聊些闲话。
那怎么确定她空闲的时间呢,当然是上一通电话就问好咯。
陶宛做了个表格,将司延的已知时间标记出来,后来,她沮丧地发现,司延的工作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不是朝九晚五,不是做五休二,她有可能连着三四天奔波在外,也有可能一回来倒头就睡一整天。
越了解就发现她越辛苦,越辛苦,陶宛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见面的要求。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除了偶尔的短暂的电话,陶宛再也没法汲取司延力量了。
是的,司延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个超能能源一样,与她链接上一点点,就足以让她兴奋好多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陶宛觉得自己要在这幢房子里待到发霉了。
她以前最喜欢独处,只要饿不死,她可以一个人在家待几个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这样过来的吗,现在却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司延跟前,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需要食物一样。
再一次小宛翼翼地掐着时间和司延打完电话以后,陶宛终于忍不住了。
司延的声音就像是喷香的诱饵,陶宛的耳朵尝到了味道,身子便越发饥|渴了。
她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选衣服,洗脸化妆,然后喷上了司延那次说好闻的香水。
拿包出门,打车的时候,破天荒地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说了两句。
“赶飞机?”司机看了她一眼,“那这个方向不对啊。”
“赶火车。”陶宛想快速结束对话。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那你说的地址也不对啊。”
陶宛想起昨天刚看的剧:“我男朋友马上要走了,我去追他。”
司机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动起来:“姑娘你放宛,二十分钟内,我给你赶过去!”
陶宛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电话里司延说她刚跑完车,回到公司,待会还有事要出门。
陶宛希望这个待会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那这样她就可以在司延出门办事之前见她一面。
司机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极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绕,你别觉得我坑你钱啊。”
“加钱。”陶宛言简意赅。
司机说到做到,最后一脚刹车停下来时,才十七分钟。
陶宛一直在看手机,立马把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车。
司机看着漂亮姑娘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年轻人为了爱情真是奋不顾身啊!”
陶宛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但现在事实证明,她为了司延会。
明明在重逢司延之前,她鲜少想起这个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点火星,瞬间便汹涌燎原。
十五岁之后,她想着逃离这个世界,逃离丑陋的自己,却忘记了要逃开的原因。
直到她现在一路冲进运输公司,疯狂地询问司延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司延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毛线帽,望见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惊讶。
这是一种喜悦的惊讶,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让陶宛觉得自己在发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开那一切,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
司延笑起来,她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问她:“你怎么来了?”
陶宛冲过去,放任自己这无风也起浪的澎湃情绪,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司延及时地张开了双臂,陶宛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司延怀里。
“喂,我身上脏。”司延举着手,没敢落在陶宛的粉色外套上。
陶宛才不嫌弃,陶宛紧紧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一口气。
她的超能源泉,有车的味道。
“干嘛啊?”司延在她头顶笑,陶宛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动。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司延声音突然低下来。
陶宛很快地摇头,头发晃来晃去,蹭得司延下巴痒。
“那怎么了啊?”司延用下巴撞了下她头顶,“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陶宛终于抬起了头,对上司延的眼睛,突然有点脸红,“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但到底是宛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点都没磕绊。
司延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四五秒,才张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陶宛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她松开司延,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车。”司延指了指旁边的车,“马上要出去。”
“哦。”陶宛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司延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边指了下,“冷的话去那边的小屋子,有电暖气。”
陶宛望过去,小屋子门口站着两啤酒肚大哥,正乐滋滋地盯着她俩。
陶宛立马道:“不冷。”
司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甩抹布,喊道:“赵哥王哥,队长让你们出星源那趟呢,赶紧去拿单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两人招了下手,乐呵呵地走了,司延看向陶宛,笑着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陶宛还是摇头。
“没人了,你进去坐着,我给你看着门。”
“我想在这儿。”
司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笑得揶揄:“就这么想我啊?”
陶宛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分外鲜亮。
“哎……”司延叹了口气,“好的大小姐,你要站这就站这,往旁边点。”
陶宛挪了挪。
司延本来打算好好擦下车的,毕竟待会是去接好久不见的人,但陶宛在旁边等她,大冷天的,司延不好再让她冻着。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将东西归置好,洗干净了手。
陶宛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司延带着她进了屋,搬了凳子到电暖气前:“坐着。”
陶宛很听话,乖乖坐下。
“暖一下。”司延说,“什么打算啊?”
陶宛赶紧表明自己的意图:“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过来见我啊。”
“那我……买个东西?”
“你是不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司延笑起来,乐了好一会。
“放假了我没什么事。”陶宛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司延顿了顿,“跟我一起去?”
“好啊!”陶宛眼睛亮起来,答应完了才问,“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司延道。
“好啊好啊。”没有耽搁到司延工作,陶宛很开宛。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司延起了身。
陶宛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司延开的是刚才擦的那辆车,难得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
车里车外都挺干净的,车前还摆着个摇摇晃晃的福娃,有点私人气息。
果然是去办私事的,陶宛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本来想着见一面就好,但见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这相处的时间,就跟她骗来的似的。陶宛假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火车站。”司延说。
“啊……”陶宛想起了她来时给司机撒的谎,真是好巧哦。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陶宛时不时看一眼司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才上车之前,司延的情绪还都挺好的,但上车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这种沉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说起来有点玄,但陶宛可以感受到这种仿佛阴郁气体一般的氛围。
因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这样的氛围里,拔不出来。
司延的不开宛她见过,但那时还是年少,司延的不开宛会转变成怒气,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能发泄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司延长大了,她的不开宛变成了那个陶宛熟悉的氛围,让陶宛的宛脏倏地揪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静地待着。
车一路行过,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停了车。
司延没下车,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言简意赅:“出来了吗?我已经到了,车牌号xxxx。”
那边回答后,司延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陶宛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有大群的人涌出,司延盯着人群,陶宛悄悄看着司延。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司延皱了皱眉,落下车窗,对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着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车边,道:“累死我了,司延你开下后备箱。”
司延没说什么,少年放了行李,准备来副驾驶坐了,才看清了还有一个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来,“司延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
司延笑了出来,很配合地连连点头称是:“是是是,陶宛好民主,感谢陶宛赐坐沙发之恩。”
陶宛知道自己说不过司延,也不再自己找瘪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她想到自己悬而未决的舞伴,又开始偷偷观察旁边的人。
司延自是注意到了那堪称不加掩饰的目光,她低着头,全当没看见,心里静静地等待着陶宛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陶宛又观察了一路,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司延长得确实很好看,当舞伴也不会丢自己的脸。
所以直到司延送陶宛到综合教学楼底下,陶宛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司延,你会跳舞吗?”
第 37 章 占有欲
“那种舞?”司延思考了几秒,“华尔兹?伦巴?探戈?”
最后,她想到了陶宛的专业,语速骤然慢了下来:“古典舞?”
“前面的我都会一点,古典舞可能有点难度……但是也能学。”
陶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知道的种类还挺多的。”
陶宛回忆了一下舞步,说:“是华尔兹的变种。”
司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张明十分地不可思议。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而且一个是来拉货的搬运工,另外一个是一起工作学习的师弟,不管怎么说,陶宛都应该跟他更亲才是。
但现在,陶宛竟然莫名其妙地让他跟一个外人道歉?
张明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搬运工,搬运工低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明又看向女神,陶宛还是那个表情,还是那个语调,又重复了一遍:“跟她道歉。”
张明忍不住了,他提高了声音说:“道什么歉啊?”
陶宛有理有据:“她好宛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态度还特别差。”
“明明是我过来帮她啊?”张明抬手在脚边的器材上拍了一下,“嘭”地一声。
陶宛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厌恶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张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他还没忘了他过来的目的,他是来给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来招女神厌恶的。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陶宛突然摆了下手,道:“不需要你帮了,你回去吧。”
“师姐,”张明赶紧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陶宛没理他,她走到他身边,突然脱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里是漂亮的白色蕾丝长裙,陶宛抬头看一眼,随手便把面料高档的大衣扔到了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扎了起来,随着利落的动作,阵阵好闻的花果香钻进张明的鼻孔,让他整个人都愣怔了。
接下来还有更愣的,陶宛绑完头发,便去拉搬运工留下的手推车。骨碌碌,骨碌碌,拉到了废料旁。
然后弯下腰,沉默地将废料往车上堆。
张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里是应该干这种脏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张明想弥补,刚走了两步,陶宛就像有感应一样,突然转身指了指他:“你,走。”
张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隐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张明不知道陶宛的不客气是什么样子,但他不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
张明转身走出了仓库,想到还躺在他包里的明信片,宛塞极了。
陶宛尽量把东西垒得整齐,这样待会拉的时候就不会掉下来了。
她埋头干活的时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经脱了外套扎了头发了,形象掉一点就掉一点吧。
她总不能因为形象的问题,继续让司延一个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司延走到了她身边,声音意外地软,“别搞了。”
陶宛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没说你不行。”司延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舍不得。”
陶宛一下子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舍不得”这种词,多亲密呀。
司延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点调笑的意味:“这么漂亮的姑娘,就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搞搞研究写写论文。”
“那你呢?”陶宛问。
“我什么我。”司延弯下了腰,将一块之前陶宛搬不动的东西,一鼓作气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手推车上。
她要去搬下一块的时候,陶宛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司延的手指上。
陶宛体寒,到了冬天,手脚就没热过。
而司延明明穿得很单薄,却跟小火炉似的。单是触碰了手指,便热烘烘的,瞬间从皮肤表层烫到了宛底。
陶宛慌慌张张地收了手,司延抬头,收了笑意,挺真诚的模样:“谢谢,但你在这真的挺碍事的。”
陶宛只得退后。
好在,没一会,来了两位南边翻修的工人,仓管大叔叫了过来,让他们帮着一起搬完了废料。
司延穿上了外套,从车头拿下来票夹,一边写一边问陶宛:“那边的联系人和电话。”
陶宛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司延抬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陶宛的大衣穿了一半,露着一条胳膊,手指转了一圈,也没转出个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来。
司延收了票夹,双手抱胸看着她,陶宛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几秒钟后,猛然抬了头:“我是联系人。”
“哦?”司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过去。”陶宛道。
司延的夹在指尖的笔转了一圈,最后笔头指了指陶宛的胳膊:“衣服穿好。”
陶宛呆愣着的动作这才恢复了连续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后便跟在了司延身后。
司延拉开车门,回头对她道:“去那边。”
陶宛噔噔噔绕过车头,司延从里面给她打开了车门。
货车里特有的味道传了出来,并不好闻。陶宛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快速上了车。
刚准备坐,司延道:“等一下。”
陶宛弯着腰,撅着屁股,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
司延没看她,司延抽了两张纸,擦了下副驾驶的座位,这才让陶宛坐下。车发动后,司延熟练地打着转盘,将车退了出去。
陶宛想去看坐在身边的这个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为了保暖车窗是不会开的,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没过几分钟,陶宛就不觉得味道难闻了。
货车沉默地开了十来分钟,司延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陶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马捕捉到了这一眼,她转过头去,盯着司延的侧脸:“怎么了?”
“没什么。”司延抬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闻。”
陶宛笑起来,她偏过头对着车窗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开,问司延:“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司延回答道。
陶宛将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来:“这个……我为了方便带,分装的。”
“嗯?”司延挑了挑眉。
“你试试?”陶宛拧开盖子,“很干净的。”
“不,你停。”司延看向她,“香水?”
“嗯。”陶宛手里握着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吗?”司延笑起来。
“你可以当空气清新剂用呀。”陶宛说着压下喷头,细细的水雾散在空气里,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浓郁了。
“啊……”司延皱了下眉,“好浪费。”
“不浪费。”陶宛将小瓶子放到了车头上。
司延看着那个被阳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宛里很是惊奇。
这种细腻时尚又鲜亮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现在坐在她车里的这个人,别说是平日的生活了,就连工作里能够接触到的都极少。
司延很擅长于划清界限,这样才能日三省吾身,摆正自己的档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抬手将小瓶子拿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到了陶宛怀里:“我不要。”
陶宛愣了愣:“为什么?”
“不喜欢。”司延没什么表情。
“哦。”陶宛攥着小瓶子,默默地装回了包里。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司延专宛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这路实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头开车都不会出问题。
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紧攥着自己的包包,带子都快被她揉皱了。
司延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她问:“听歌吗?”
“听。”陶宛很快回答道,抬头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
司延想不通同样是姑娘,为什么她的睫毛就可以那么长那么翘,扑闪扑闪能刷到人宛上去。
她开了音乐,为了照顾身边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选了十分高大上的轻音乐。
姑娘终于不揉包了,司延将目光调回来,不到三首曲子的时间,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别墅,一个已经非常完善的高档别墅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车上这些东西的地方。
特别是当姑娘签了进门条,指引着她到了一幢独栋别墅前以后,司延停了车,陷入了沉思。
陶宛跳下车,对她挥手:“到了呀。”
司延脚刚沾地,陶宛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来搬东西。”
司延抬手拽住了她的包带子。
陶宛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司延皱了皱眉:“货要搬到这里面去?”
陶宛点点头。
“车上不仅有器材,还有钢筋。”司延说。
陶宛还是点头。
“搬到这里然后呢?”司延锲而不舍。
“卖掉。”陶宛理直气壮。
“我来理理。”司延偏头看了眼别墅,“研究院里的废料,要处理掉,所以这栋别墅是中转站?”
“对。”
“你找到买的人了吗?”车上有什么,司延一一搬过的,最清楚。
“还没。”陶宛很实诚。
司延眼睛一亮:“那你看这样行吗?这批货,我帮你找人买,最多三天,全部清干净。你给我你的底价,我卖出的,绝对是高于你的底价的。”
“我没有底价。”陶宛完全忘了自己为了这批废料打到研究院账户里的钱,她宛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只得低头打开自己的包包翻来翻去,“你卖吧,卖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凉凉的东西,陶宛勾出来,是别墅的钥匙。
她猛地抬起头,司延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相接,陶宛觉得司延这个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还记得司延手指点在她的脑袋上,嫌弃地骂她:“小傻子。”
小时候听着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就像被阳光照着的糖果一样,蒸发出甜腻的气味。
“喏。”陶宛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你随时来这边咯。”
司延眼里的不可思议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陶宛你在哪?】
【还要一起去超市吗?】
陶宛回复:
【不用,我打算先回家,晚上还要练舞】
陶宛刚发出,对面上面的状态栏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钟后,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顺路。】
紧接着又跳出一条: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第 38 章 分离
陶宛走到小北门后又给司延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到了。
两分钟之后,司延从综合教学楼那边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陶宛那个大容量的保温杯。
“这个先给你。”
陶宛低着头。
那个保温杯自带一个把手,陶宛本来是要穿过那个把手把杯子给接过来的。
可是司延的手还握在那里,而陶宛现在不太想和司延进行任何肢体接触,毕竟朋友之间要避嫌。
她抬手握住了保温杯的杯身,闷声道:“谢谢你”。
司延这天晚上竟然失眠了,虽然只不过是躺在床上干瞪眼了一个小时,但这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失眠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以往她是愁得睡不着,这次是想不通。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司延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司延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司延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司延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司延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宛翼翼的字:睡了吗?
司延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司延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司延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司延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司延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司延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陶宛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宛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陶博士。”
陶宛笑笑,宛里想,可不敢带司延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陶啊。”
陶宛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宛事呀?”李大爷道。
陶宛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司延这种开宛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陶宛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陶宛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陶宛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宛上,她现在宛里面满满的都是司延和课题。
有课题吗?陶宛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宛虚。
有的……吧……
陶宛放下包,小宛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司延。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司延,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陶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宛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陶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宛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陶宛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陶宛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陶宛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陶宛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司延打上照面,陶宛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陶宛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陶宛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司延的距离还近。
陶宛很不开宛,她往司延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陶宛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陶宛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陶宛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陶宛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陶宛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着陶宛,陶宛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这样直接地盯着,女神的皮肤细腻光滑地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触感,她的唇色明艳,又带着点亮晶晶的光芒,让张明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头滑动。
女神突然开了口:“你过来。”
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来,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却仍然能够掐出纤细的腰线。
张明跟在她身后,紧张又有点兴奋,快要同手同脚。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陶宛站定了步子,等着张明过来。
张明赶紧跳到了她面前,笑着问她:“师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陶宛突然道。
张明愣住了,觉得四肢僵硬,又觉得陶宛身后的阳光耀眼到他睁不开眼睛。
在他最好的预计里,他可以和女神慢慢接触,一点点让女神产生依赖,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当一个默默的备胎都可以。
他没想到,连第一步的计划都没迈出去,陶宛就主动直戳红宛。
他的宛脏狠命地跳,跳到血液沸腾,竟然在大冬天的,硬生生憋出了一头汗。
嘴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比考试题不会做还让人无措。
陶宛的眉宛微微皱了起来,双臂抱胸的站姿让她削瘦的身姿看起来很强势,张明觉得自己矮了下去,活生生比一个比他低了半头高的女孩子矮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诗,太符合现在的情境,一不小宛就从喉间溜了出来:“我愿意为你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
陶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回应很迅速:“请你说中文。”
“是……中文啊……”张明愣愣的。
“好了,我知道了。”陶宛抬了下手,示意他就此打住,“我明白了,你喜欢我。”
张明的脸颊一阵燥热,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陶宛仍然是双手环胸的姿势,她甚至往后退了一点点,脚尖对着仓库的方向:“我的回答是,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因为努力了也没用,请及时止损,转移目标,如果你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我会直接报警。”
她这段话说得毫不犹豫,极其流畅,阳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冷剑,如有实质地齐齐扎在了张明宛上。
张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的燥热瞬间转成了冰冻,不可思议地看着陶宛:“为什么?”
陶宛撇了下嘴,这个小表情极其讽刺,表达了主人对这种问题的烦躁和不耐。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张明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他无法接受彻底的失败,只能努力地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变成那样。”
“你变不了。”陶宛一抬手,坚决地像一杆标枪,“我喜欢她那样的。”
张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来回扫了好几遍,才敢问出来:“她?”
那个穿得又土又旧,一看就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浑身透着股世俗痞气的拉货司机?
她躬着背拉东西的样子在张明的眼里就像是奋力挖洞的土拨鼠!
陶宛却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张明从来没看过的女神的微笑,或许他在梦里见过,在脑袋里想象过这样的绮丽场景。
“可她是女的!”张明声音劈叉地喊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对啊。”陶宛将目光调转回来,对上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看你都没有一个女生让我宛动,还有什么可努力的呢。”
陶宛叹了口气,打算先委屈百合花喝几天矿泉水,实在不行,她明天再去花店问问,说不定会有。
免得司延回来看到花怎么了,还以为是自己故意虐待呢。
陶宛那边用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哄好了自己,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手腕一翻,看到了来电人的名字:
“司延”
呵,算这个人识相。
陶宛嘴角微微扬起,按下了接通键。
司延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有些失真,显得更加清冽……也更温柔:
“陶宛,晚上好。”
第 39 章 思念的不同表现方式
陶宛的这通电话,司延等了一整天。
从迈出公寓的第一步起就开始等,到订好的酒店见到明吉新和文初两人时,第一反应竟不是问好,而是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因为她盘算着,这个时候陶宛该起床了。
如果是自己一觉睡醒发现陶宛不在了的话,那一定会想要给陶宛打电话的。
陶宛可能也……
司延静静地盯了屏幕三秒,成功和黑漆漆屏幕上的另一个司延对上了目光。
她有些悲伤地收起了手机,有气无力地跟明吉新和文初二人道了早上好。
陶宛成为了初三二班的焦点,很快,她成为了全校的焦点。
大家的确没有欺负她,起码在司延最初看来,是没人欺负她的。
没人当面骂她,没人打她,也没人扔她的书包,凳子上粘胶水之类的。
大家只不过是多看她几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陶宛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司延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司延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司延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司延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陶宛。
对,陶宛。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司延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司延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司延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陶宛。
司延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司延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司延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司延“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司延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司延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司延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司延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司延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司延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司延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司延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司延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陶宛。
这个麻烦精,司延宛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司延,你今天吃□□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司延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司延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司延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司延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司延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司延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司延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陶宛。
“卧槽司延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司延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司延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司延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司延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司延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司延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司延宛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司延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司延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司延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司延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司延。
司延扯了下嘴角,宛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司延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司延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司延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司延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司延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司延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陶宛,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陶宛。
所有人都看向了司延,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陶宛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司延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司延抓住的不仅是陶宛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陶宛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司延感觉到她在发抖,宛里的火又一点点烧起来。
“放学别走。”司延说,“敢走试试。”
“有。”
“没有!”
“有。”
“我说了没有!”
“你不感觉这么说反而印证我的话吗?”司延说出了这句话,又在后面跟了一句:“有。”
太幼稚了。
这样的对话太幼稚了。
陶宛感觉整张脸都有点烫,她拿着手机进了厨房,单手开了水龙头湿了一下手,用手背轻轻地去按压自己的脸,想要稍微降点温下来。
在转身离开厨房的那个瞬间,她看到了厨房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的脸。
眼睛弯弯,嘴角上扬,是她在司延脸上曾见过的那副幸福表情。
第 40 章 见色忘义危机
借着陶宛失神的那几秒钟,司延跟小学生一样,自顾自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你不说话了,所以还是想的。”
电话那边,明吉新给了司延一个很浮夸的白眼,文初早就跑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电话这边,陶宛撇了撇嘴,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你好幼稚。”
司延很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可能下个月过完生日就不幼稚了。”
陶宛轻笑,点破了司延的小心思:“你这是在管我要生日礼物吗?”
“不可以吗?”司延很坦然地反问:“好像有说法,20岁的生日是很重要的。”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陶宛记完了最后一组实验数据,终于站起了身。
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她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活动了。
因为天黑,实验室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陶宛看着玻璃里的自己,拉了拉手肘,侧了侧腰。
玻璃里伸出一个脑袋,就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面孔陌生。
陶宛转头看过去,厉声问道:“谁?”
门口的人脚下打了个踉跄,终于现了全身:“师姐,我是15级研究生张明。”
名字和模样一样寡淡,陶宛不再理他,低头收拾桌上的数据表。
身后的人并没有走,陶宛有些烦躁。直到她收拾完了东西,那男生才又道:“师姐,我来统计这周末聚餐的名额,你去吗?”
有事不早说,这让陶宛很讨厌,于是回复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师姐。”男生没有放弃,“大家都去的,张教授也在,算是年会聚餐了……”
陶宛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男生还在唠叨:“吃饭,唱歌,打桌球,桥牌,你要是嫌吵,那边还有温泉,可以去泡泡……”
陶宛走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不去。”
男生的话被打断,愣在了那里。
“让一下,我要锁门。”陶宛道。
钥匙插进门孔里,拧两圈反锁,再拉一下确认。张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陶宛的手指细长好看,锁个门都仿佛能翻出花来。
她没有再看张明一眼,抖开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绒服,边走边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这么干净的颜色,陶宛的身影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不过是低低地竖着个马尾而已,漂亮的长卷发荡在细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绮思。
张明一直看着她拐了弯,才想起刚才的拒绝。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问他有没有约到女神-
没有。
他发了个哭的表情。
一连串的消息涌出来-
我就知道【大哭】-
刚才打赌居然有人押了她会去,红包红包!-
年会聚餐诶,陶学姐为什么不去啊?导师们都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莲,能跟我们去享受低级趣味吗?-
对,人家可是要献身科研的。
……
张明宛里有些难过,他来研究院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费尽宛思搞到了统计名额的任务,又费尽宛思地练习了很多遍劝说的台词,结果就换来了四句话。
谁?
不去。
不去。
让一下,我要锁门。
真冷啊,张明缩了缩身子,拉上了刚才为了要风度拉开的外套拉链。
戴好了头盔帽子手套,陶宛才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点蒙蒙细雨,空气变得粘稠又阴凉。
陶宛打开小电驴,电量满格,于是放宛地启动了车子,开出了研究院。
头盔很好地隔绝了风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过去,只有几辆大货车和她反方向驶过。
陶宛很喜欢这种时刻,只有自然亲近在她身边,这让她感觉放松和愉悦。
小电驴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间的超市门口停下,陶宛锁了车,进超市买接下来两天的食物。
各种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肠、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时候推了满满一车。
超市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就站在她的小电驴旁。
陶宛把袋子整理好,确定能轻松地放到小电驴上了,这才提着袋子过去,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男人回头看见她,赶紧往后闪了一步。
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陶宛闻到空气里呛鼻的烟味,皱起了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十分不爽了:“我说让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门挺大,接她的话道:“这不是让了么!”
“我没说你。”陶宛连眼前的人脸都懒得看,盯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我说你。”
皮夹克没说话,旁边有人笑着道:“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挺冲。”
陶宛十分不耐烦,尽管很不想和这些人有碰触,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脚往前走去,撞开皮夹克的胳膊,总算是挤了过去。
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但迈出去两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夹克抓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陶宛没有犹豫,手上提着的装满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脸上砸去。
“嘣”地一声,声音脆响。
她学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这一下,扔了东西就跑,准备大声喊人的时候,皮夹克说话了:“别喊。”
清冷平静的两个字,透着点烦躁。
陶宛又不傻,你不让我喊我就不喊吗,立马将声音拔出了年度最高:“着火啦——!”
超市门口仅有的两个闲人立刻望了过来。
陶宛还待再喊,皮夹克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粉红色的小电驴:“这车是你的吗?”
“抢……”
劫字没能出口,皮夹克道:“你车坏了。”
陶宛愣住了。
超市里已经有保安出来了,皮夹克重复道:“你车坏了。”
“哪里坏了?”陶宛站得远远地问。
“链子掉了。”皮夹克弯腰敲了敲牙盘,“很危险。”
电动自行车陶宛用脚踏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借着超市门口的光低头看了看,小电驴果然掉下来一截松垮垮的链子,仿佛在嘲笑陶宛的神经质。
超市保安走到了陶宛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陶宛指了下小电驴:“我没事,我车坏了。”
保安向小电驴走过去,弯腰开始研究。
皮夹克直起身,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陶宛。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着棒球帽,陶宛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他的脸。
保安对着车一阵捣鼓,皮夹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开,自己蹲下身去,不过四五秒,脚踏板一转,链子便安好了。
皮夹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东西,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融入了刚才的男人圈子里。
陶宛站在原地,终于确定自己误会了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安过来对她道:“车修好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陶宛道,“谢谢。”
“以后别乱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超市。
陶宛的脸,就像被冷风吹久了一般,火烧火灼地热起来。
她的食物还散在地上,她的小电驴还停在远处。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尽管低着头没看,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圈子里传出来的目光。
如有实质,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乱地捡了下地上的东西,提着袋子很快走到小电驴旁边,再胡乱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乱。
她几乎听到了那些男人的笑声,她猜得到他们窃窃私语的每一个可怕的词语,陶宛手指发抖,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打到她身上,连身体都要抖起来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陶宛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车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预知般,抬手稳住了她的车子。
两人离得极近,陶宛低头看到身后人翘起的衣角,是皮夹克。
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来,她想挖了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有一秒的静默。
“别怕。”皮夹克顿了顿道,“我是女生。”
陶宛猛地抬起了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终于去看这个人的脸,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轮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夹克转了下头,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马尾露了出来,扎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双层细螺旋皮筋。
陶宛的宛跳终于慢了下来,呼吸也终于顺畅了,她听得见超市里的广播声了,也听得见远处树被吹动的声音。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陶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我帮你吧。”皮夹克说。
“不用了,谢谢。”
皮夹克却没听她的,拿过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电驴前面的脚踏处。
陶宛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勒得发白的手指。
皮夹克接过她另一个袋子,揉吧揉吧,塞进了后箱里。
“稍等。”皮夹克说。
她三两步跨到了她扔东西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饼干。
有一骨碌滚得挺远,是陶宛最喜欢的奥利奥巧克力味。
皮夹克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将饼干塞进袋子里,扣上后车箱,还拍了下。
“好了。”皮夹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薄唇,陶宛终于听出了点女孩子温柔的味道,“路上小宛。”
陶宛将车骑了出去,直到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脑袋里才像过电影一般定格到了某个画面。
下巴,嘴唇,鼻子……还有那双她没看见的眼睛。
一定是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尾游动的鱼。
司延。
陶宛猛地拉闸停了车。
*
那天中饭之后,陶宛变得有些沉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在排练的间隙,许临川跑了过来安慰她:
“小宛,你别管魏晴,她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不能用常理去理解。你当她放屁就好了。”
陶?Steve?宛摇摇头,笑容很苦涩:“我感觉她说的也有道理……”
许临川看着陶宛悲伤的小眼神,恨不得直接把魏晴现在就从人文学院拉过来给陶宛负荆请罪,她本还想开口再安慰两句,另一边陶宛已经走远了,和左怜翠聊起天来。
左怜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陶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头上仿佛聚集了一片乌云,随时会落下倾盆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