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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他虽然一直知道这人是个醋罐子, 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让人甚为羞恼的窘境。


    江应鹤完全感觉不到李还寒有听话,他越是受不了,对方下手就越是不肯有丝毫放松,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把自己紧紧环抱住, 拥在怀中。


    一旁的长夜还在低声哄他,半撒娇半质疑地催促自己快点拒绝。江应鹤实在招架不住, 努力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声线,才开口拒绝了门外的那个孩子。


    外面的声音顿时一停,似乎有一些意料之中,也并未有什么失望的感触, 又大着胆子询问李还寒和秦钧的事,说他们两个是他心中的目标和表率。


    目标……


    表率……


    江应鹤抬眸看向秦钧,被他贴过来亲吻了一下唇角, 听到钧儿低沉带笑的声线。


    “以我为目标?”他似乎觉得很离谱, 但却又有一种新奇之感,“正道晚辈,让妖魔鬼怪成为楷模表率, 不知是该说仙门后继无人,还是我等……”


    他话语停顿了一下, 继续道:“……堪称, 正道的光。”


    江应鹤被这个正道的光折腾得太过,脑海里对他一点好处和贡献都想不起来,压着语调含混地“嗯”了一声, 眉峰紧蹙。


    “不过,想来他也没有机会达成目标了。”秦钧的指腹触上他眉峰,慢慢地抚摸而过,“他没有……这么好的师尊。”


    这句话是半开玩笑的,但江应鹤听着他这时候语调如此认真的唤师尊,还是觉得脸上发烫,不太好意思答应。


    门外的小弟子没有等到前辈的回应,一时无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他又冒进地倾诉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清净崖。


    脚步声离开之后,江应鹤终于松了口气,随即,一直垫着他腰的毛绒尾巴绕了上来,以一种十分难以拒绝的程度甜腻地缠着他,表露出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大概就是……大型妖兽求偶的信号。


    ————


    幽夜冷烛。


    门外下了一场雨,洗去数日尘灰。云层掩去月光,只剩下稀疏的星光依稀闪烁。


    柔软的被子上落了几缕墨色长发,蜿蜒铺展而开,被一只手从侧面拨开,轻轻地绕过耳后。


    江应鹤太累了,睡了几


    个小时后,反而变得易醒,他抬起眼看了看面前,见到一双鲜红的血眸,一片幽深地注视着他。


    在李还寒的肩上,一只似乎同样沉眠初醒的黑蛇趴了上来,懒洋洋地缩在他衣服里打哈欠,朝江应鹤吐出猩红的信子,就差说一句“晚上好”了。


    江应鹤……吓清醒了。


    他其实并不属于怕蛇的那一类,与之相反,他还挺喜欢去看关在玻璃箱子、具有一定安全性的蛇的,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还是第一次。


    李还寒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一眼肩头的血影,伸出手卡住了黑蛇的头一把摁了回去,语气如常地问:“不喜欢?”


    江应鹤沉默一瞬,思考着道:“也不是不喜欢……嗓子疼。”


    他说到一半,就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只记得后半程的长夜有多让人头疼,与之相比,连李还寒很凶的这个事实都可以选择性地忽略一下。


    而且李还寒事后态度一向非常好,他哪里生得起气。


    这三个字才刚刚出口,一杯温好的茶水已经递到了掌心里。江应鹤接过温茶,习惯性地喝了一半润润喉咙,随后又听到细细的雨声。


    他转过头,望向斜风细雨的窗外夜空,见到那只昨晚被他踢了好几下的小白猫趴在了灯台旁边,乌黑的眼眸微微发光。


    “……钧儿呢?”


    李还寒不动声色地短暂皱了下眉,仿佛是对师尊随口提起秦钧有一点小小的酸味儿,但这情绪实在出现的太短暂、更迭得太迅速了,细微得连江应鹤都没有完整地感知到。


    “他去指点后辈了。”李还寒语气平淡,“培养……后起之秀。”


    江应鹤稍稍一怔,脑海中对这句话产生了微妙的怀疑,想了片刻,道:“带着什么去的?拿剑了吗?”


    “拿了。”李还寒道,“斩运剑放在白鹤玉宇,拿的是君子帖。”


    君子帖,是江应鹤曾经送给秦钧的佩剑,那时他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是纯洁无比的师生情谊,还为他们三人各自准备了武器,谆谆教导之心可见一斑。


    结果教导是教导了,就是教学内容不太对劲。


    江应鹤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觉得无论秦钧用哪一把剑,晚辈们估计都要挨揍,他


    看了看面前的李还寒,忽然道:“不应该……钧儿虽然总是诓我,但他算是你们之中最冷静的一个,怎么会是他去……”


    “本来是我要去。”李还寒平静地道,“但秦钧拦下了,让我陪着师尊。”


    ……这还差不多,你去岂不是更可怕?


    江应鹤慢慢地喝茶,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又渐渐有些困意之时,见到原本老老实实趴在灯台边的小白猫跳了下来,试探性地凑到自己身边。


    江应鹤纹丝不动,看着这只小混蛋伸爪试探。


    他的小爪子软绒可爱,像是几掰小小的山竹,爪钩藏在里面。这时候半是撒娇半是讨好地凑了过来,搭在江应鹤的手背上。


    江应鹤挑眉看他,准备观赏这只小绿茶猫的表演。


    小猫咪看他盯着自己,试探的动作戛然而止,小小声地喵呜了几声,见江应鹤表情未变,表现得愈发可怜了,甩着尾巴发出一声“嘤”。


    江应鹤怔了一下,单手拍住猫头,语气冷淡地道:“下去,离我远点,明天就给你绝育。”


    这小绿茶是怎么“嘤”出来的,昨天不是他一边撒娇一边日的吗?话还特别多,一直不停地问“疼不疼?”“是不是太深了?”“师尊有没有舒服?”……诸如此类,小嘴叭叭地刹不住闸。


    不想了,一想就生气。


    他把凑过来的猫咪冷酷无情地推到了地上,然后手里的茶又被换了一盏。


    江应鹤低头喝茶,查看了一下融合进度条,发现这个要他命的进度条终于没有再百分之一这么涨了,在融合任务四的推动作用下,它一举突破了二十大关,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二的水平。


    这大概是他这些日子里,看到的最好的一幕了。


    除此之外,这个融合度还能解锁那本日记的翻看程度……他正在思考之时,忽地被捧起了脸吻住。


    这个亲吻很轻微,不含任何情丨欲,似乎只是让他回神的一个方式。


    江应鹤果然回过神,感觉对方触在唇上的动作轻微而温柔。随后,李还寒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好像在高兴?发生什么了?”


    他虽然知晓有系统的存在,但还不太能百分百地理解这个工具的存在形式。


    “融合度。”江应鹤抬眸看他


    ,星眸之间明亮一片。“涨了很多。”


    李还寒静默几息,随后微笑道:“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


    江应鹤脑海中的一切顿时都冷却了,仿佛覆盖了一片秋霜。他专注认真地看向对方的血色双眸,几乎无法凭借对方的话语来判断他的情绪。


    这对于他来说,怎么能是一件好消息呢?连钧儿都说……


    融合之后是什么样的,无论是谁都难以预测。李还寒曾经在马车上跟他询问过,如若自己只是一片神魂的部分,那么那些过往、那些曾经,又算是什么?


    李还寒的表情很少会有变化,他时常冷静无波,偶尔疯狂难测,连江应鹤都觉得他很少笑。


    江应鹤迟疑了一瞬,问道:“……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


    “融合。”江应鹤道,“也许……你……”


    “不会。”


    对方回答得太干脆,让江应鹤都随之怔了一下,随后,李还寒抵住他的额头,语调平和地道:“躯体的留存,要经历尘世之间的生老病死,魂魄的留存,要渡过仙途道路上的艰难险阻。”


    “我曾经的确心有顾忌,怕融为一人之后,失去与师尊的过往种种。譬如当日秦钧入门时,我深怕他分走关注、剥夺我唯一遇到的温柔。”


    他的话语停了一下,气息慢慢地散荡开,与江应鹤身上的冷香细微地交融。


    “我最后的留存,是在师尊的心中。而非是蓬莱派,更不是天魔教。”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若非江应鹤一直注视着他,都觉得对方只是在说诸如“晨安”、“夜安”之类无关紧要的话语。


    江应鹤被他亲了一下眼睫。


    “遇到师尊之时,是一个四月天。”他低声道,“人间春日。”


    江应鹤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动,他被对方的气息包围,像是被裹挟在一阵柔而微凉的清风之中。


    他半晌未语,感觉到对方抱过来的动作,江应鹤抬起手,回抱住对方,放松一切地埋进他怀中,轻声低语。


    “……我再睡一会儿。”


    “嗯。”李还寒亲了亲他的额头,略微抬起手,远处灯台上的烛火骤然熄灭。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夜雨,被乌云遮住的冷月。门口的鹤灵沉眠许久,星辰


    稀疏。


    雨声之下,玄门的开阖之声变得极度轻微,一阵雾色凝聚成人形,脱下沾了雨滴的外披。


    屏风内太寂静,来者的足音跟着一同悄然。秦钧朝李还寒边上望去一眼,见到他给师尊掖了一下被角,不用交流,也知道江应鹤在休息。


    两人的融合度逐渐升高,默契程度也越来越高。秦钧没有说话,就随意地一把将地上的猫拎着后颈提起来,散漫地放在腿上,跟床榻边拉开了一个安全的、不会吵到他的距离。


    夜色无声,明月掩面,星辰低垂,最后连稀疏的小雨都逐渐静谧。


    他的心上人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是我遇到的,一个最温柔的春天。


    第72章


    雨声时断时续, 缠绵了整夜。


    次日清晨,清净崖外的苍松之上落了一只长尾鸟雀,似是已然通灵,竟能飞至如此高的山崖之上。


    江应鹤开了窗, 见到松上的鸟雀飞了过来, 试探性地落在了窗边,用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他。


    晨光与清冽气息一同翻涌而来。


    江应鹤只看了几眼, 就低下头继续翻看重铸剑器的一些描述和要点,计算着何时才能着手准备重要阶段,他想了片刻,遇到了一个铸剑难题, 正要抬手去书架上抽出书册时,忽地见到上方摆放整齐的《穿越后对异世界人类的观察日记》。


    融合度增长了,它的内容也应当能够有所进展。


    江应鹤拿下书册, 原本翻开无字的第四页果然显露出来, 上面的笔迹依然熟悉工整。


    “……太痛了。”


    “我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感觉到他创造的是一个何等的人间炼狱。同类相食、异族相争、成王败寇,没有纲纪法度,没有道德廉耻, 只有无休止的争斗。”


    “他道心受阻,开辟之初, 以为这将是一个正常的大千世界, 却没想到整个尘世都被他的心性影响左右,被创造者的情绪无形之中地倾注进了欲望和痛苦。”


    “世界的走向不可抑制地滑向深渊,走向一个绝路……但我仍旧很难同意让他自毁修为, 终止这个炼狱。”


    “毕竟你我都不知道,这个你我眼中的人间炼狱之中,有多少人努力挣扎求存,拼命活下来。即便这是你所创造的世界,我仍觉得,生命降临于世,最好赋予他们能自由选择生存与死亡的权利,而不是……”


    而不是干脆毁掉。


    江应鹤在心中无声地补充了一句,将这一段记录跟那段黑暗时代联系起来,想到史书典籍上寥寥数句的记载。


    他缓和了一下心情,又翻了一页。


    “他的道心出现不稳的时机,就是在人世最初形成,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许跟我有关,是因为修习太上之道……反而动心了吗?”


    中间被一大段墨迹涂花,里面的内容什么都看不出来,江应鹤仔细地辨认了半晌,连半个字都没能猜出来。


    还真绝。


    在这段漆黑的墨迹之


    下,最下面写了一句。


    “他的神魂要散了。”


    又隔了一小片空白。


    “……我的猫猫去世了。”


    江应鹤心里骤然一紧,仿佛也对这几句话中的情绪有所察觉,他脑海中尘封着的记忆像是在这一刻出现了动摇的迹象,虽然仍旧想不起来,却能从这短短两行字中体察到隔世经年的痛楚。


    他合上书册,缓了口气,想着自己虐点太低看不了虐文,以他作为人民教师没收小说的基础功底,猜测后面应该会开始一大段曲折离奇的虐文内容,比如神魂散去,等候千年,擦肩见面不相识……


    江应鹤按照自己的基础功底猜测结束后,做足了准备,翻开目前能看的最后一页。


    “道心偏移到神魂发散的程度,他脑子里是不是在想一些不太健康的东西?”


    嗯?


    “我跟他研究了一整夜,推算出了好几种方法,最后还是觉得分魂之术最为妥当,只要把神魂分为三部分,那么如何进行分割,道心的偏移程度不会使人入魔?”


    “这个议题太重要了,这聊完一宿,弄得我腰酸背痛的。最后确定方案的时候,他又开始脑子进水犯疯劲儿,说怕自己切成片片找不回来我……”


    “呵,天真,按照我的布置和计划,你不仅得找到我,还得以师礼跪我,我真是个天才。”


    ……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把日记扔回书架上,冷冰冰地坐回案前,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绝世小天才,怎么就没想到切完片之后要应付三个呢?


    他越想越头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边放松精神一边想着这么做的目的。


    如若是因自己的出现影响到了对方,那么在分魂归一的过程之中,自己必然要成为他归一途中历经的一部分,否则一切就还是跟原本相同,人世依旧会受到有关他心性的极大影响。


    这样一看,这本日记、无尘剑、包括在剑仙遗府之内点破秦钧身份的那面镜子,也都是自己提前推演而设计出来的布置,将走向尽量朝着最终的目的进行。


    江应鹤慢慢地想着,又梳理了一下历史记载上到如今的变迁,失去创世者的动摇影响之后,尘世发展的确逐渐地顺利了起来。


    他梳


    理完毕,慢慢地吐出口气,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不知道是夸自己绝世天才,还是数落一下自己对道侣某方面能力的认知不足。


    这个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要付出十分严重的代价,每次上路都要腰疼好几天。


    窗边的鸟雀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江应鹤身上的清淡气息很好闻,便跳到桌面上,低头啄了他手背一下。


    这一下轻轻的,几乎没有用力,更像是初通灵智的小鸟要跟气息舒服的修士玩一会儿。


    下一瞬,一条乌漆墨黑的蛇从桌角趴上来,猩红的眼睛盯着这只鸟,吐了吐信子,就在鸟雀欲飞之时,一只手把黑蛇随意地拎了起来,无波无澜地塞回衣袖里。


    李还寒把血影放了回去,看了一眼师尊在看什么书,随后给桌案上换了盏茶,问道:“怎么是自己?”


    若在寻常之时,就算秦钧去处理杂务、不在江应鹤身边,那只每天要窝在师尊怀里才能安睡的小绿茶猫肯定是跑不了的,今日居然一个都不在。


    江应鹤习惯地接过清茶,久违地尝到了恩施玉露的味道,回了一句:“我让钧儿带他去绝育了。”


    ……绝育?


    李还寒拿取镇纸的动作一顿,指腹停在一方四角平整的青金石镇纸上,默然了片刻,又问道:“……虽然……”


    他第一次有了想给长夜说几句话的想法,不知道融合之后会不会影响到自己,非常矛盾地思考了片刻,才继续道:“但是也不至于……”


    江应鹤抬眸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一下,道:“不是,我随口说的。”


    他停了一下,补充道:“最近雨天太盛,我查了妖族的典籍,到这种天气的凶兽容易筑巢发情,我就让钧儿带他做点清心寡欲的事情,到时候长夜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动静太大,在蓬莱门内,岂不是要出名了?”


    李还寒微微颔首,将青金石镇纸取了过来,压平书页一角,随后重新磨墨。


    江应鹤抬头看去,见到对方血眸鲜红,内中无波,更显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属于血河魔尊的危险与可怖。


    正是因分魂,才挽救了极度偏移的道心,但也是因为如此,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性都有所缺陷漏洞,需要慢慢地填补教导,才能将


    一切挽回。


    黑化栏清空了,他应该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吧……江应鹤边看他边想,目光愈发明显,直到李还寒停下动作,注视了过来。


    那双幽深无比的血眸默然无声,两人对视几眼,对方忽地靠近,气息顿时交融于一体。


    江应鹤能感觉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刀兵杀伐之气,以及这种气息沉淀下来的镇静与平和,他的锋芒如此内敛,让人无法发现一分一毫的危险,像是一条沉入寒潭之内的蛟龙。


    随后,李还寒动作轻微地,亲了他一下。


    江应鹤怔了怔,持笔的手被他握住了手腕,压在掌中,他触到对方唇间的微冷之时,迟疑一息,轻声问道:“怎么突然……”


    “不是师尊先暗示的吗?”


    “……什么?”


    李还寒语调平静,目光专注地注视着他,“是师尊先看着我好久的。”


    “呃,那是因为……”


    “看着我,不就是喜欢我,然后想让我亲你,或者你跟我……”


    ……什么逻辑。


    江应鹤怕他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敲了敲桌面,道:“不许说了。”


    下一刻,李还寒果然停住话语,用“事实胜于雄辩”这六个字,深深地让江应鹤知道了什么叫教学相长。


    他又吻住了江应鹤,这一次不再是轻微温和的试探,而是低柔且缠绵的交吻,一寸一寸地侵蚀进入。


    江应鹤向来最应付不了这样的温柔攻势,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当年可能就是被这个披着温柔皮的疯子给骗了,以至于到现在还吃他这一套。


    他抬手抓住李还寒的衣襟,慢慢地放松紧张的情绪,正到渐入佳境之时——


    玄门倏地打开,门外的鹤鸣与熟悉女声一同响起。


    “江师弟!掌门师兄说你平安无事地回到蓬莱,不枉我等将消息拖了四百年,我已成功突……破……”


    颜采薇定定地站在原地,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脚像生了根似的扎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场面,见到那只玉杆狼毫笔被自家师弟漂亮的手指松开,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摔成两段。


    颜采薇眨了眨眼,干咳了两声,道:“打、打扰了,要不你们……先干正事儿?”


    ————


    另一边,万妖边塞。


    客栈老板坐在柜台里懒洋洋的算账,吩咐小二把捉到的最后一只送上去,一边指挥一边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啊,为了崽的终身大事,这位大人是多么煞费苦心。”


    小二一边答应了一句,一边颠颠儿地把笼子拎了上去,送进了房间之内。


    秦钧点了点头,看着小妖将笼子放下,扫过去一眼,朝对面问道:“还是看不上?”


    长夜一身红衣,毛绒尾巴粗粗地炸了毛,浑身都压抑着一股下一秒就要拆家的气势,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师尊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找一屋子的母猫?!秦钧你是不是想打架……”


    “无所谓。”秦钧态度怠慢地看了一眼一地的猫笼,“你现在也打不过我。”


    他话语一顿,继续道:“而且,是师尊让我带你出来清心寡欲,消消火气,以免被天气影响到习性,毕竟,妖兽么……一旬总有那么十几天是在发丨情的。”


    长夜差点被他气死,他深呼吸几次,缓了口气,道:“别以为咱俩是一个人,我就不能跟你动手……”


    秦钧仍然提不起什么劲儿来,随意扯了下嘴角:“随你,这里是万妖边塞。”


    长夜:“……你和李还寒别的没像,卑劣的手段和态度倒是如出一辙。”


    “承蒙夸奖。”秦钧笑了一下,“要不是怕影响到融合之后,我就该借着这个机会阉了你,也好过天天跟一只猫争宠。”


    啧,这话,怎么感觉自己以前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颜师姐(苍蝇搓手):现场vip席位,不太好吧嘿嘿嘿……


    第73章


    颜采薇一身紫衣, 腰间系了一条素色的宫绦,半是期待半是尴尬地坐到了江应鹤对面。


    李还寒方才离开了,似乎是觉得自己留下来江应鹤会很不好意思,便给两人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江应鹤将案边温着的那盏茶亲手为她斟过一杯, 道:“恭贺师姐成功突破, 出关住持大局。”


    颜采薇点了点头,道:“掌门师兄已将他如今的状况跟我说了, 如今小云师弟尚且闭关,你既然归来,我也能放心许多。肩上的担子,也算有人分担。”


    江应鹤明白她指的是代掌教的责任, 便道:“有劳师姐了,不必忧虑,遇到难题, 有我在。”


    颜采薇甚为感动, 一边颔首一边道:“我师弟自然手段过人、人品兼优,以师弟这种天下名师的气度、令弟子改邪归正的品质、直面情劫的勇气,师姐自然是非常……”


    江应鹤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颜采薇说不下去为止,他抬手摆了棋枰, 道:“看来师姐的精神状态甚佳, 还有心思取笑我。”


    颜采薇微微一笑,叹道:“若不如此,难道愁眉苦脸不成?掌门师兄交到我手上, 此时正是天下太平的时机,比起之前的混乱争斗不知好了多少倍,更何况,我也并不是取笑你。”


    她顿了顿,顺着江应鹤的棋路继续下,将左侧的气全部封住:“有师弟在,蓬莱与各方势力,都好沟通。”


    江应鹤看着她落下的棋子,倒是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道:“长夜前往人间寻我,而还寒和钧儿,将蓬莱保护得很好。”


    说到这个,颜采薇便忍不住又看向他的额头,将眉心那片半颗妖丹而形成的印记端详了几息,感叹道:“从前我觉得师弟清风霁月,是出尘清净的人物,天赋奇佳,宛若太初剑仙的隔世之传,是清净崖初冬时松枝儿上的一点雪,可如今再见到你,却觉得圆融通透、接触言谈之间,再无一丝冰寒之意,仿佛……”


    她思量片刻,道:“仿佛雪融成水,《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江应鹤不觉得自己能受得起这般称赞,只是道:“怎会不争,师弟所求之事,还未完满。”


    颜采薇环顾了


    一下他的白鹤玉宇,对江师弟的所求有了几分揣测,思索道:“其实也不必着急,若是实在从三人之中选不出来,也可以慢慢考虑,只是不要太伤对方的心,免得因爱生恨……”


    “他们是同一人。”


    颜采薇话语一顿,脑海中的想法猛地被炸没了,实在将这句话与现实连不起来,半晌才回了回神,道:“这怎么……”


    可能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白鹤玉宇外突然传来蓬莱弟子的声音。


    “掌教、仙君,合欢宗童仙君发来书信,说一定请仙君前往……兰若寺。”


    合欢宗的童归渔,给他发来书信,要他前往……兰若寺?


    按理来说,童归渔乃是合欢道之上的人,对兰若寺这种佛门清修之地,理应敬而远之、避免自己踏入内中,即便是当年慧静禅师陨落,诸人齐聚兰若寺,他也未曾涉足一步。


    如今,一个修至合欢道巅峰的洞虚境仙君,竟然要请他前往兰若寺相见,着实不太一般。


    江应鹤随口应了一声,让那弟子把书信送至屏风内,待他告退之后,才当着颜采薇的面打开,蹙着眉看了半晌。


    颜采薇自然也能察觉这其中的不对劲,出言问道:“写了什么?”


    “……他说,”江应鹤隐去前半段的内容,含糊其辞道,“遇到一个大劫,希望我能过去指点帮助。”


    颜采薇一听,便知道这是不方便说,也并不多询问,只是细细地问好了江师弟座下弟子之事,感叹之余,又好好地嘱咐他备好伤药、不要太过操劳、最重要的是心不要太软,唯恐这三个邪修把自家师弟啃得渣都不剩。


    江应鹤听前面还好,听后面便觉得这话语走偏了,在颜采薇说出虎狼之词前,便一口堵死,与她将话题拐回内务处理之上。


    ————


    江应鹤没有想到,童归渔会在这种事上翻船。


    他与童归渔少年相识,再加上他师弟萧玄渝,当时并列为榜上英杰,一同修习道术、红尘磨砺,对彼此了解甚深。


    童归渔虽然身入合欢道,多情无比,但还算是有良心,并不会欺骗他人,更没有拉良家儿女下水的兴趣爱好。故而他们两人才有相交的余地。


    此次书信之上,是童归渔隐晦提示,说


    他因故道心偏差,险些走火入魔,在关键时刻,由药王谷真人顾全大局,救他一命。


    在合欢道上走火入魔,怎么救的自然不必言说。


    如此种种串联,想必童归渔遇到的事情确实棘手,江应鹤本着还算跟他有几分情面的份上,自然会前往。


    故而秦钧回来之时,便见到师尊又要去那座寺庙。


    长夜与他一同回到蓬莱,兽耳与长尾全都隐藏了起来,连猫形都未变化,神情并不太好,此刻才一见到江应鹤,就发现对方又要去那什么清修之地,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可怜讨好道:“夜儿吃了抑制发丨情的丹药,肯定不会对师尊做什么的,你不要去庙里,那里都是不通情爱的佛修,我怕他们天天念佛,师尊不要夜儿……”


    小徒弟俊美绝色,即便只露出一半面庞,也漂亮无比、艳逸生姿。他近来总是以猫咪的形态窝在江应鹤怀中,少有现如今这样低声讨好哄人的模样。


    江应鹤一时晃神,被他的美色所蒙蔽,目光停了一停,才道:“与你并无干系。”


    长夜当即将目光转向秦钧,随后凑得更近一些,几乎要贴上师尊的唇角,小声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俩凶?师尊,你别去兰若寺,咱俩去万妖边塞,你摸摸我……”


    他话语进行同时,一条毛色鲜亮、光滑无比的尾巴甩了过来,勾着江应鹤的手腕蹭来蹭去,往他掌心里塞。


    ……简直犯规。


    “……倒也不是因为他们,而是……”


    他话语未尽,便被长夜啄吻了一下,极近地道:“师尊……你捏捏我的尾巴。”


    他发间冒出来的尖耳凑过来蹭他,又乖又甜,让江应鹤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拒绝,他恍惚有一种长夜在拿毛绒绒的皮毛优势来勾丨引自己的错觉。


    就在江应鹤忍不住捏了几下时,挨在身前的红衣少年被李还寒揪着后衣领拎走,直接拉开了距离。


    李还寒拉开长夜,低头收江应鹤用过的青玉棋盘,语调平淡地道:“听师尊说话。”


    长夜才稍微亲近了一会儿,就又被这个情敌给拉开了,原本立起来的耳朵旋即收了回去,只剩下发冠收束起来的乌黑墨发。


    江应鹤手中的尾巴也跟着一同


    滑出去了,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小徒弟的尾巴,解释道:“是因童归渔出了问题,我与他相识一场,理应前去才对。”


    李还寒点了点头,倒没有发生什么无缘无故便吃醋的情况,而是一派平静无波地道:“我与师尊同行。”


    “我也是。”秦钧看了李还寒一眼,“李师兄独自照顾师尊,我也不能放心。”


    李还寒微一挑眉,回视过去。


    “独自?你还有何不能放心的。”


    他们两人融合程度高,彼此之间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容忍度,真性与心智之间的感觉相对较为接近,只有长夜作为趋向存在,性格展现得稍微远了一些。


    秦钧随意道:“你的脑子有时候会直接坏掉,虽然我勉强认可你,但并不妨碍我觉得只有我才是最可靠的。”


    “……第一个暴露本性、把师门关系拉得如此紧张。这就是你的可靠?”


    就在两人稍微和缓的关系即将恶化之时,江应鹤立即截断话语,表示让他们一同跟随的决定,随后又重新审视了一遍系统冒出来的这条提示。


    “融合任务五:探寻分魂的过去,奖励一定的融合度。”


    他们的……过去?


    按照这个系统戳一下动一下的程度,只有在触及到任务边缘的时候,才会发布任务,所以这一次的完成契机……在兰若寺?


    ————


    兰若寺。


    门外有几棵芭蕉,连日小雨,芭蕉叶上落了一阵湿痕。


    窗外有扫地的僧人,据说叫空净,是兰若寺禅清住持的亲传弟子,也是目前兰若寺内天赋最高的一位、已达元神真人的程度。


    青石湿漉,上面有扫帚摩擦的沙沙声。


    静谧禅房之内,点了一盏佛香,香气徐徐飘散。蒲团上静坐之人骤然睁眼,转头吐出一口鲜红血液,脏污衣袖。


    禅清启眸观去,叹道:“童仙友道心已乱。”


    童归渔抬起衣袖,淡粉的衣边儿擦拭过唇角,将鲜红血迹抹去。他垂眸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才道:“当真回头无路?”


    “贫僧虽不懂合欢大道,但却知道心境不稳的迹象。贫僧亦是因为心性缘故,才久不出寺、勉力撑持。”


    禅清又看了他一眼,将两人之间的过去未来镜抬手化去,道:“前后


    皆是一片空茫,仙君心中已知,何必再问。”


    童归渔缓缓握紧手指,道:“是我贸然动心,影响参道之根本,才致走火入魔,到今日的地步。”


    “那位真人前来询问过一次,”禅清道,“贫僧不敢诳语,已将仙君的状况如实相告。”


    童归渔抬起眉峰,神色复杂地默然良久,才道:“此事与他无关,他肯救我,已让童某无以为报。……道心不稳、心性偏移之事,本来就是置顶层修士于死地的最大原因,天劫还要在其次,是我一人原因,不必牵累药王谷的怀清真人。”


    愁永昼的道号便是怀清。


    实际上,死于天劫的修士,也多是难以撑过天道拷问,或是淬体与根基出了差错,前者与心性的打磨同出一源。而道心不稳之事,不止是洞虚境修士,即便贵为辟世道祖,也不能全然避免。


    李还寒也走火入魔过,只不过他渐渐找到了控制的办法,更在江应鹤的作用之下消除了大部分负面影响。


    “参悟合欢大道,按照常理来说,本该所历情路最多、最繁杂离奇,竟不知童仙君,会为情动摇道心。”


    童归渔苦笑一声,道:“若我知悉今日,当年就连一眼也不要看他,更不要通晓他对我的心意。”


    禅清注视他片刻,道:“仙友说笑了。”


    这的确是说笑,即便知悉今日,童归渔也不肯不见他,这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禅清不轻不重地点破了他的话语。


    童归渔毕生也未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到必须依靠佛门之术才可静下心来的地步。他前几日探望江应鹤时,已是心境混乱,难以为继,当时虽然玩笑般说出,但实际情况比之更甚,已然摇摇欲坠。


    “是我说笑。”童归渔神情慢慢凝下来,续道,“千锤百炼,比不过路途边随手栽下的一棵柳树。见过人世千娇百媚,却还觉得不如清风碧柳动人,败在自己手中,岂不是真如笑话一场?”


    禅清出家之人,只是缓慢拨弄佛珠,旁听时静寂不语。


    佛香持续地扩散,在童归渔话语落下的刹那,禅房的房门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一身淡色道服的江应鹤抬步进入,关上房门,神态如常地坐在两人身侧,道:“原来万花丛中过,也如此烦恼缠身,这话从多情浪子口中说出,着实令人诧异。”


    他顿了顿,抬手握住童归渔的手腕,将一丝灵力探入进去,一边推测他如今的状况,一边道:“与佛修谈失恋,狗脑子都比你强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别吧,鹤鹤骂他别稍带上秦钧啊!


    秦钧:?????


    第74章


    江应鹤手中的灵力在对方道体灵胎之内转过一遍, 察觉他元神不稳、处处漏洞,所见之处,没有一处与正常的洞虚境仙君相符,所处境地恐怕已与禅清住持相仿。


    他倏地收回手, 蹙眉看了童归渔一眼, 道:“……你那日跟我说道心摇摇欲坠,是真的?”


    江应鹤立即想起了这句话, 见童归渔的神情,不必听他回答,便已确认了答案。


    童归渔收回手,将之前沾染了血迹的衣衫随手拂过、处理干净, 道:“请你来,并不是为我自己。但确实是有事相托。”


    江应鹤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并未开口, 而是看着他说了下去。


    童归渔道:“若是我意外陨落, 请你代为关照合欢宗。我已将许多安排布置下去,即便真有意外,也不会太过影响宗门, 只是合欢宗之人心性不同、恐有异心,届时, 若是我安排的人不能顺利继任, 那么沿途挡路的宵小,该杀就杀。”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太过郑重,内中的杀气却毫不掩饰。一旁的禅清略微敛眸, 低声道:“阿弥陀佛。”


    童归渔反应过来,转头道歉:“童某口出恶言,惊扰住持。”


    江应鹤听完这几句仿佛遗言的交代,随后见到童归渔从乾坤袋之中拿出了一本书,上面写着《遗书》,他怔了一下,上下一翻,看其中足有□□万字,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封线成书。


    “还有一件事。”童归渔道,“我……”


    他少见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整理好思路,话语顺畅地道:“我玷污了怀清真人清誉。他们药王谷医修,向来洁身自好,不该与我这等风月中人交集,若我神魂散去,劳烦好友也帮我……”


    “照顾遗孀?”


    童归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四个字来,目光一滞,半晌才反驳:“救命恩人。”


    江应鹤无甚表情地听到现在,屈指随意敲了敲拂尘一端,道:“你从前没有无情这一部分的相佐,反而不生事端。而至我拿回情根、连带你也补全自身之后,倒是遇见这种祸及性命的事情。”


    童归渔看着他道:“与这倒并无关联……”


    “未必。”江应鹤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道,“取


    出红颜剑,让我看看。”


    童归渔沉默刹那,随后抬起手,从道体之中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只见红颜剑瑰丽艳逸的剑身之上,淡桃粉的剑坠儿扫下细穗儿,正落入他的掌心。


    “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江应鹤注视着剑坠道,“道途就在眼前,却因他人的出现而道心偏移、却又不肯斩断,一直拖进无底深渊。”


    道祖所修太上之道,与合欢道,虽背道而驰,却又有相通之处。所谓太上忘情,正是说修太上之道的人,不会受自身的情爱所困扰,而以大爱兼顾众生。


    故而,自江应鹤来到身边之后,他心性大乱,不得已分魂而生。


    江应鹤拍了拍手中的《遗书》,按照自己解决这类事务的经验,开口道:“道心不稳,证明你与你那位救命恩人,乃是脱离合欢道的情缘。据我所知,合欢大道并不忌讳多情,只忌讳专情。”


    他说得丝毫不错,江应鹤虽然境界未复,但眼界之宽,远非常人所比。


    “你想上岸,道心不许。”江应鹤看了看眼前这个海王,“既然如此,忘了你的救命恩人便是。”


    童归渔握着红颜剑的手指微微一紧,剑上隐约生光。


    江应鹤扫去一眼,继续道:“幽冥界冥河之畔的茶馆中,有忘情之物。待你忘记这段恩情,我便亲自去替你杀了愁永昼,世无此人,自然顺风顺水。”


    他一边说,一边观望着童归渔的神色,在口中说到冰冷之词时,对方骤然抬眸,似有阻止之言欲脱口而出。


    但童归渔刹那冷静下来,见到江应鹤神情,就知道这话是试探他才说的。


    一旁的禅清也听出此话只是试探,但还是轻咳了两声,道:“阿弥陀佛。”


    江应鹤转过头,对禅清道:“口不择言,住持包涵。”


    禅清轻微颔首,并未多言。


    江应鹤已从神态之中,窥探得出童归渔的心意,便直接道:“舍不得动他,好,既然如此,何不大胆一些,我为你护法,直接散去修为、护住真灵,转世重修后再不碰什么合欢大道,做名门正宗,与药王谷缔结姻缘。”


    “你说得轻松。”童归渔使力按剑,手背一片青白,他的掌心肌肤贴在剑刃上,洇出血痕,“转世


    相遇,时日未知,即便我有胆量,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他等得起吗?!”


    此人平日之中,常常一副散漫戏谑、玩世不恭之态,自诩情场花丛看遍,少有这种情绪翻涌、激烈难掩之态。


    “合欢宗之责,我一死可以了之。怀清数百年声名、药王谷三千年门规,为我损毁,难道不让人唾骂?”


    他掌心剑刃入肉,抵磨出层层血痕。而红颜剑一面沾血、鲜红无比,一旁的剑坠却仍旧清淡温柔,洁净如初。


    正在此刻,禅房外忽地响起一阵叩门之声,空净的声音规规矩矩地响起。


    “师父,药王谷怀清真人在外面等很久了,说要见一见……童施主。”


    佛香四散。


    童归渔手上的劲力猛然一松,才骤然发现掌心割入剑刃中。他随意地抹去血迹,闭眸道:“……小鹤,我们还是谈谈遗书之事……”


    “说不定他愿意等。”


    童归渔话语一顿。


    江应鹤慢慢地拂过袖边拂尘,淡道:“你不问一问,怎么知道?”


    “一时之欢,能待几时。”


    “你未归来之时,一切按照遗书之上进行,我自然帮你。”江应鹤看向窗外,见到禅房的窗外坐着一只小白猫,尾巴都让近日的小雨给打湿了,“就算是一时之欢,比起你眼下给出的最坏打算,你也不亏。”


    这两句话成功堵死了一切退路,让人很难不同意。


    窗外的小猫扒拉窗子,试探着想跳进来,雨声随着木窗的逐渐打开而变大一些。


    直到童归渔站起身,穿过江应鹤身畔走了出去。


    江应鹤并无把握确认他一定会去见愁永昼,但起码比留在禅房之内的可能性更高。他没有跟出去,而是与禅清对坐,伸手给住持倒了杯茶。


    兰若寺的莫如水,淡而无味。


    禅清谢过一句,看着窗边的小白猫跳了进来,甩了甩身上的雨滴,他从气息之上,便能辨认出这并非是一只寻常猫咪,但还是默然无言地看着小白猫甩干净水珠,蹭进了江应鹤怀里。


    江应鹤单手抱住长夜这只腻歪精,一边道:“他态度如此消极,想必是由住持推算了因果,不知前路?”


    “前世今生、过去未来。”禅清道,“茫茫无垠。”


    江应鹤点了点


    头,脑海中过了一遍这句话,突然抓住重点,抬眸问道:“前世今生?过去未来?”


    禅清颔首道:“江仙君想到的这件事,童仙君早已观看过,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希望渺茫,当即着手安排后事,不求他解。”


    原来如此。


    江应鹤一边想着,一边看了一眼那个追寻徒弟过去的任务,忍不住道:“能否请住持,助我追寻另一个人的过去未来。”


    禅清默然片刻,似乎已经预料到此人的身份,只是抬手化出了一面水镜,道:“能否成功,只看仙君自己。”


    语罢,他唤了一声佛号,起身离开了。


    佛香散透,雨声不绝。


    ————


    江应鹤只对镜思索了一个朦胧的影子,便被拉入一片空茫之中。


    他还未确认自己想到的是谁,神识便已进入水镜之中,回根溯源,见到滔天的大雨。


    夜雨倾盆,云层之上闪电骤亮,雷声贯彻夜色,中间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喊声。


    女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几乎将声带撕碎了震出血来,里面的绝望痛苦之情穿透云霄。


    江应鹤还没有理清这是一种什么视角,就看到庭院台阶下、蔓延流淌的鲜红血迹。


    血迹一滴、一滴地淌落,进入一个孩子的眼里。


    忽地,一双手把眼前一双红眼睛的小孩儿抱走,手上尽是血污。这个美艳绝伦的女人蓬头垢面、一身鲜血,衣角上沾满了泥土,从喉咙里发出意义不定的混乱低喃。


    她发了疯似的逃跑。


    庭院正挨着密林,她抱着怀里的孩子逃窜,那是一种带着杀伤性的逃窜,阻挡她的人被随手杀掉、斩落头颅,她像是被打断了腿的野狼。


    有很多人追逐她,但更多的人纷纷掉头。江应鹤的视角不知道是什么视角,只能见到仿佛回望时仓促的一眼。


    他明白了那些人掉头的原因。


    在半空之中,数位穿着正宗道服、眉目刚正的道门修士围剿一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冷静无情,眼中似乎只有除魔这两个字,再就是——


    清理门户。


    在修士们所围剿的中央,一个浑身伤口的男人从地上爬起,他身后以神魂燃烧而铸成的屏障,将眼前的这几位道人死死地拦截在了这里。


    是李云霄。


    是一个曾经的绝世天才。


    江应鹤脑海中莫名浮现了这个讯息。


    随即,神魂燃烧而铸成的屏障濒临崩溃,那模糊成一团血肉的男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中长剑被漫溢留下的鲜血染成一片鲜红。


    下一刻,就在半空中的修士击碎屏障的刹那,他自爆灵台、元婴与神魂一同粉碎,肉躯湮灭。


    魂飞魄散,不存于世。


    世人对李还寒的生身父母,只有这么一段记载:剑修李云霄,勾结邪教,与妖女宁风瑶相恋,产下天魔祸胎。后正道诸人寻其行踪、雨中围剿,斩于当夜。


    江应鹤望向天边。


    人死雨停,持剑杀生的正道人士追向曾经座下弟子的妻儿,试图斩草除根。


    云破天寒,朝霞似血柔。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童童:balabalabalabala……


    禅清:……阿弥陀佛,又说那话。


    第75章


    李还寒的出身, 即便是典籍记载,也只有寥寥数句,随后便失去后续,接下来, 便是他谋逆篡位、斩杀当时的天魔教之主, 成为左道巨擘的描述。


    因此,江应鹤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的心理准备。


    宁风瑶逃窜回了天魔教, 此刻的天魔教与李还寒所统率时的规模大不相同,当时的邪教之中还在争夺魁首,彼此势均力敌。


    受伤的女人半跪在屏风外,怀中的孩子眼眸血红, 直直地看向屏风内的人影。


    教主手中转动着两颗珠子,在不断地活动着手骨。


    “丧家之犬。”教主道。


    确是如此,宁风瑶作为圣女, 却与正道剑修私奔勾结, 离开教中。而此刻遭难,八方围堵、走投无路,才回到了这个噬人的魔窟。


    “你说让我把这孩子抚养长大。”教主敲了敲烟斗, “拿你的性命来换?”


    宁风瑶道:“只若教主有用,修为、神魂、躯体, 无一不可取用, 求教主庇护我儿。”


    她的嗓音嘶哑至极,像是熔断了的钢铁,烧毁了的瓷器, 已从蛊惑众生的靡靡之音,变为一件残破的废品。


    屏后人笑了一声。


    “如果我不同意,你难道还要学李云霄自爆元婴么。”


    女人死死地盯着他:“未尝不可。”


    气氛骤然凝滞。


    “一个听话的元神真人,难道不比一个随时自爆的危险人物,要更有利用价值吗?”


    宁风瑶站起身,一直牵着孩子的手:“只要教主立下心魔誓言,护我儿修魔长大,风瑶一切都会答应。”


    不知道是哪一项说动了他,也许是利用价值,也许是“一切”这两个字。


    在室内的烛光即将燃透的刹那,屏后之人同意了这桩交易。


    随后的视角有些混乱,江应鹤一时无法分辨清楚其中经历了什么,等到光线渐渐稳定时,又见到一滴滴漫落的血迹。


    这是他在短暂时间内,见到的第三次流血了。江应鹤下意识地寻找受伤之人,见到黑衣少年整个手臂都布满了刀伤。


    刀痕深可见骨,不像是切磋而成,只是胡乱的砍杀而已。而看上去不过十余岁的黑衣少年眉峰不动,习以为常,眼眸中鲜红冰寒。


    江应鹤环顾


    四周,发现这是一件仿佛水牢一样的地方。下一刻,牢门打开,一个锦衣玉服的小公子走了进来,讽刺嬉笑道:“原来这个叛徒的孽种还没死啊?”


    随着小公子走出,他身后的十几个穿着天魔教弟子服的少年随之走出,神情厌恶轻蔑,还有一丝隐蔽得难以察觉的嫉妒。


    “孽种就是孽种,生存力就是顽强,就像他那个被做成傀儡的母亲一样!”


    “一件公用的器具而已,都是教中的玩物,要不是宁风瑶的那点实力还有用,我爹早就处理了这个小崽子了。”


    “呸,还有脸回来寻求庇护,像这种人,就不配拥有天魔之体,只要少主一句话,就该剜去他的灵根……”


    可惜,这些都是在心魔誓言里的,留他性命、任其修行,众人都知道,这是教主的底线。


    宁风瑶的选择,不过是发了疯得赌徒,将全部的身家都压在一个赌注上,如若李还寒不死,修魔大成,便可为其报仇。


    江应鹤听不得这种话,他看了一眼那十几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忍不住往李还寒的方向靠了靠,等到靠近之后,他才发现对方身上的伤不止这些。


    刀痕、骨裂,在逐渐愈合的巨大伤口内,挣扎着几只被强塞进裂缝中的蜈蚣。


    江应鹤脑海一空,当即想要去取出异物、治愈伤口,而伸手触摸不到时,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他的曾经。


    江应鹤的手停顿许久,只能狼狈地收回。


    当年初入门时,他连对方的体内浊气都会一一导顺抚平,至如今,又怎么看得了这种场面。


    江应鹤心疼到一点伤也不肯让他受的弟子,怎么能遭过这种苦。


    他缓了缓神,耳边仍旧是一群十几岁少年的污言秽语。江应鹤定了下心,抬眸向他望去,只能见到那双鲜红的血眸之中,一片未知的寒意。


    那群人见他抬头望过去,话语倏然一顿,一个颇为狗腿的小弟凑上前去,道:“少主,我看啊,这疯子的天魔之体给你才是良配,你看他几乎不说话,资质也愚钝,实在是浪费了体质……”


    小公子一手把凑上来的小弟打到一边去,扯着嘴角阴恻恻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是我父亲要保他灵根、留着这条贱命,要不然


    他对我动手的当天,我早就把这孽种的灵根给挖了!”


    锦衣玉服的小少年转身就走,后面的人乌泱泱的离去。


    对少主动手,那这伤……应该是被制服后,由那个什么少主泄愤砍出来的。


    江应鹤转移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年,看着他伸出手,撕开了半愈合的伤口。


    “……还寒!”


    他话语出口,才想起对方听不见。


    江应鹤压住话语,看着他将伤口撕开,翻得鲜血淋漓,看着他掐碎里面扭曲的蜈蚣,把昆虫的尸体捏成粉末。


    甚至,他还看着李还寒拔出了制服他时嵌入骨骼中的钉子,仿佛对这种带着禁制的法器,都感觉不到难度和痛楚一般。


    江应鹤已经不敢再看,只能看着地上的血迹凝成泊,倒映出被鲜血浸染成暗红的衣袖。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嵌骨钉随手丢入了血泊里,有十几颗。


    江应鹤避开目光,转过视线看他,见到对方盯着眼前的一片空地,眼神之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没有情绪的起伏和波澜,无论是寄人篱下、百般折磨的痛苦,还是肩负血海深沉的杀意……什么都没有。


    江应鹤的心凭空地颤抖了一下。


    这种童年阴影,就算是成为问题儿童也非常正常,还寒已经很好了,他……


    就在江应鹤的思绪已经转不动的时候,李还寒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揉了一下眼睛。


    他的声音低哑至极,如同久不见天日的墓葬,从内而外地蔓延出一股压抑的感觉。


    “……好暗。”


    这里的确太暗了。


    昏暗无光的地方,岂止是这个水牢。


    江应鹤只听了两个字,就觉得实在受不了。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和精神舒缓,才让自己坚持看下去。


    像这种折磨,经常都会有,取决于有没有人针对而已。


    但即便是这种恶意的针对一直存在,李还寒的进度也绝非常人可比。他掩藏实力、表现得愚钝不堪,寡言到了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哑巴的程度。


    深知在天魔教之内,与被制成傀儡的宁风瑶擦肩而过时,他也能静默平淡以对,仿佛对其毫无感情。


    而与此同时,天魔教的继任者,却在吃喝


    玩乐、贪图享受,以丹药堆积境界。渐渐的,天魔教的教主开始过问他的境况,开始展现出虚假的善意。


    只是太迟了。


    他无法窥测出李还寒的真伪,但自己的欲望却□□裸地摆在明面上——待李还寒长成之时,他便可脱离心魔誓言中护他长大的禁锢,剜去灵根。


    老狐狸展露獠牙,小狐狸假意懊悔,一老一少为他设下幡然醒悟的骗局,随后——鸿门宴只持续了短短三刻,漆黑的毒蛇便咬断了他们的命脉。


    李还寒的性格,江应鹤太熟悉了,他缜密不漏、所求务必一击即中。


    在天魔教的满地血泊和残肢断臂间,黑衣红眸的青年抬起头,一步步走上阶梯,来到了教主座位旁边,与站立在一侧的宁风瑶对视。


    傀儡已死,眼中并无神采。


    李还寒伸出手,震碎了她体内的傀儡印记,将行尸走肉许多年的宁风瑶横抱起来,走出了满地的血泊。


    江应鹤跟随着他,看到他为宁风瑶在山峰之上安葬,在从峰林立的最高处,在松柏稀疏的顶峰,是离云霄最近的地方。


    随后的一切,都十分符合书籍的记载。


    他扩大天魔教,统一整个魔门,登临尊主之位,是天下魔修之首,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不懂得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


    他的实力扩张至令人胆寒的程度,三百年内,迫得正道诸派一退再退,将当时处决李云霄的数位正道修士,逼到魂飞魄散。


    恶贯满盈,罪恶滔天。


    江应鹤在脑海中背了一遍记载。


    血影就是在这个阶段出现的,那是李还寒的心魔,但这个心魔毫无出息,可以被李还寒翻来覆去地玩弄揉捏,任之驱使,最后甚至被他跟一件法器炼在了一起,具有寻物玄斗的一切功效。


    随后,他顺风顺水地来到了半步金仙的境界,迎来了渡劫天雷。


    江应鹤即便已知结果,但还是比他都紧张,直到合道的天雷轰得劈下来,不要说李还寒了,连江应鹤都看懵了。


    道心叩问一字未有。


    雷鸣之后,只有一片寂静如死的黑暗。


    若把渡劫比作考试,那这连题目都没给。


    一道、两道、三道……


    仍旧是一片黑暗。


    就如同江应鹤那时看向


    他时,这双血眸之中,什么都没有。


    太暗了。


    他的人生,从出生至死亡,一切过程之中,全部都是昏暗的,上面没有丝毫色彩,只有无尽的漆黑。


    血河魔尊陨落了。


    江应鹤终于迎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心都遭受到了巨大的折磨,终于把这种承受不住的前生看完之后,却发现视角忽转,出现了白鹤玉宇的画面。


    那仿佛是自己刚刚收他为徒时,有一次月圆之夜,为他舒缓体内的浊气冲突。


    那时的李还寒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在十几年的相处之下,举止倒是逐渐柔和。


    漆黑的衣袍步出玄门,门口的鹤灵依偎而眠。


    李还寒站在门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默地站在原处。


    更深秋寒,夜空的明月清光如霜,落在衣角之上,风露立中宵。


    直到玄门内的气息逐渐平稳,李还寒确认对方睡下了,才慢慢地离开。


    眼前的画面尽数散去。


    江应鹤仍未回神,直到手指微痛,才将神识从水镜上转移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咬着手指的猫咪,见到怀里的小猫咪又舔了舔咬他的齿痕,随后,身边的人抬起手,擦拭了一下他的眼角。


    “师尊。”熟悉的声音响起,“在看什么?”


    江应鹤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注视了一会儿那双血眸,随后忽地抱住了他。


    李还寒始料未及,条件反射般地稳稳接住,随后听到对方略微发闷的声音。


    “……看你。”


    江应鹤的话语哽了一下:“……气哭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还寒:……什么?


    (虽然没听懂但是师尊好可爱。)


    第76章


    李还寒微微一怔, 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他气哭了,他才进入禅房之内,刚回到江应鹤身边,就察觉了他神情不对。


    他抬起手, 又擦拭了一下对方的眼角, 感觉触摸到一点点湿润的痕迹,低声道:“我怎么了?”


    江应鹤稳了稳心神, 才道:“兰若寺擅长因果卜算、追根溯源,我向住持借了水镜,看了一下……过去未来。”


    只不过他们三人的未来实在超出限制,水镜似乎无法显现。


    他虽未明言, 但李还寒已大约猜测清楚了其中的过程,只是不知道江应鹤看了多少,他慢慢地让对方情绪心神全部安定下来, 才道:“已过去了, 师尊不必放在心上。”


    江应鹤看了他一眼,道:“你已在我心上,又要我如何过目即忘?”


    他很少说这么鲜明直白的话语, 李还寒骤然一愣,血眸顿在他脸庞上片刻, 随后收束紧了揽着他腰身的手, 抵唇轻吻,低语道:“为何要看这些。”


    江应鹤并不隐瞒,将系统的任务如实相告, 正当李还寒忍不住再亲他一下的时候,一只雪白的猫咪挤进两人之间,竖起软绒绒的耳朵,凑过去明晃晃的争宠。


    江应鹤顺手抱起白猫,从脊背rua到尾巴根,道:“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


    “秦钧在那里。”李还寒道,“有他在,童归渔就算是出事,也不会波及到兰若寺他人。”


    江应鹤点了点头,随后有些诧异地问道:“他……让你来?”


    “原本不松口。”李还寒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对方怀中的白猫,淡淡道,“但总比独处要强。”


    ……他就知道这几个都是陈年老醋坛,每天对着空气勾心斗角。


    江应鹤倒是没觉得手里这只小猫咪有何危险之处,顺手揉捏了一下,随后嘱咐了一下李还寒不要说话,便抽出神识,再次探入水镜。


    水镜波纹荡去。


    因为长夜在身边,江应鹤便下意识地想到了小徒弟,等到镜中空茫一片时,在经历了几息的空白,才见到了眼前的画面。


    跟李还寒那个惨烈悲剧、标准起点文开头的画面简直完全不同。江应鹤的视角才刚刚清晰,就看到一只小奶猫在眼前滚了一下。


    他即刻想去接住奶猫,却发现眼前的小奶猫被一只手拎了起来,拎起他的女妖顶着一双狐狸耳,脸上有一道刀伤,嫌弃地道:“这能活么?这就是你们部新诞下的幼兽?”


    一旁长着翅膀的年轻妇人连连点头,道:“你别看他小,他可被测出有隐形血脉了,虽然现在是个猫,但以后没准会变成大人物……”


    此时是万年之前,眼前尽是妖族部众,视线所及,时黑漆漆的石洞和时亮时灭的火堆。眼下正是两个部族贩卖妖口、相互扯皮的阶段。


    这个时候,最接近分魂前的黑暗年代,到处都是厮杀和内斗,像这种互相之间的和平交易只会发生在两个实力均等的部落之间,只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方的实力超出一截,就会变成一场侵略,变成标准的恃强凌弱走向。


    而这个时候,妖族部众的总体实力和地位,比人族修士要高很多,他们常常去捕获人类,或是吃掉,或是贩卖。


    只不过太初剑仙虽已有段时间未曾现身,但威名犹在,妖神混沌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即便妖族再强,也忌惮着顶尖修士的阴晴喜怒,不得不留出余地。


    眼前的小奶猫没有卖上价格,被狐狸耳的女妖以赠品的形式带走,随手养在了这个部落里。


    随着时间流逝,这只猫妖灵力增长、化形成人,露出了惊人的美貌。


    江应鹤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夜容颜完好,不带面具的模样。


    太青涩了,还带着一眼望到底的单纯,但是因为长得好看,又乖巧听话,即便周围的大环境残酷可怕,但他依旧被部落里的人保护得很好。


    他们都在把长夜当一只真正的猫来养,他又乖顺、又单纯,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说起话来特别认真。


    江应鹤坐在夜儿旁边,见他晃着尾巴舔了下手指,等舔到第二下时愣住了,想起化成了人形,默默地缩了回去。


    江应鹤心怀大慰,觉得自己的小徒弟过得还是很不错的,怪不得这么乖巧可爱会撒娇——


    他完全忘记了,长夜在他转世重修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


    虚伪、狡诈、疯狂、病态,眼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欲望。


    江应鹤被夜儿可爱到,正要伸手去摸猫猫头时,


    山洞外猛地响起妖火燃烧的声音,和侵略喊杀之声。


    这个平稳发展了许多年的部落,终于迎来了黑暗丛林的挑战。隐藏在河流上游的猎食者张开血盆大口,将这段原本安逸的故事从中间咬断。


    在不间断的交战之中,这个部落彻彻底底地沦为了阶下囚,那个狐狸耳的女妖浑身鲜血,向山洞的外面爬行,将受伤的长夜推下断崖之后,倒在了血泊中。


    妖火燃烧的正中央,猎食者望了一眼断崖。


    “要追吗?听说是这女人把一只猫妖推下去了。”


    “猫妖?”


    “对,长得挺好看的。”旁边的小妖舔了舔唇,“如果能找到活人,当成……”


    “是只公的。”首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


    侵略的部族立刻失去兴趣,开始打点战利品和尸体,此刻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向这只坠崖的逃亡者俯首称臣。


    江应鹤也没想到,他上一秒才想摸摸猫猫头,下一秒就看着遍体鳞伤的少年从崖底的丛林之中爬起来,一边吐血一边逃亡。


    江应鹤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


    在他的印象中,长夜很容易在自己面前哭,但是在此刻,他却一点要流泪的架势都没有。


    他哪里见过长夜受这种伤,这个小崽子平时疼那么一丁点儿,都要过来含泪撒娇要他哄,但此时,血迹已然拖曳了一路。


    江应鹤就知道这个系统不安好心,别说是让他看着小徒弟受苦了,就是这个小崽子折腾自己的时候,他最凶也不过是把人踹下床,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江应鹤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继续追随了水镜之中的视角,跟随独自逃亡的猫猫寻找到新的居所、开始全新的,一只妖的生活。


    长夜很少接触其他的小妖、也从不参与外面的混乱内斗,似乎也还不太喜欢划分领地,是一个懒散得有些随意的和平流浪猫。


    一切仿佛都好起来了。


    江应鹤松了口气,看着夜儿对着水面整理自己翘起来的头发,乖得像个家养猫咪似的,连伤人的爪钩都藏在接触不到的地方。


    ……太好看了。


    再次被美色忽悠了的师尊大人,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头顶上面晃来晃去的发丝,他


    自然触碰不到,但是不妨碍心里高兴。


    就在这个高兴持续了几个呼吸后,长夜忽地抬头,似乎发现了河岸对面有什么东西,他谨慎地辨认了一下,随后靠近了那个人的身边。


    是一个被丛林野兽伤到的人族,看服饰,似乎是还未筑基的修士。


    长夜怔愣了一会儿,仿佛没太搞清楚现在要怎么做,在经历了一番不算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收养了这个人族。


    江应鹤在旁边看得满脑子问号,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这个时代中妖族收养人族做宠物的情况很常见,才憋着心里那么一丁点儿的醋味儿,看着自家小猫把捡来的男人抬回家。


    他撑着下颔,一边宽慰自己小徒弟总是独来独往,自己待久了恐怕会抑郁的,一边对着这个抢自己猫的男人挑三拣四,甚至还想把头发染成绿的。


    等到江仙君心境缓和下来,这个人族已经轻松愉快地接受了自己被猫妖豢养的事实,表现出对猫咪的习性了如指掌的一面。


    江应鹤才跟上视角,就觉得有一点不对。


    他看着夜儿试图跟他相处的微妙试探,看着小猫咪努力地照顾自己的“宠物”,看着他教这个捡来的修士如何出入丛林、隐匿气息。


    但随后,他也看到了这个“知恩图报”的人族修士,用一壶加了药粉的酒放倒了长夜。


    江应鹤愣住了。


    他与长夜相处已久,洞悉自家徒弟的心性手段,从来不觉得他会面临这种被算计的危险——但此刻,这件事却在他眼前发生了。


    ……没有人生来就虚伪狡诈、满口谎言。


    江应鹤握紧手指,看着那个修士掏出了钳子,将一端卡住长夜的手指,用力摁了下去。


    骨骼碎裂的声音。


    长夜瞬间惊醒,他的眼眸乌黑明亮,甚至在痛苦降临的此刻,还没有真正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碎裂的骨头在皮肉在移动时,他才把冲出喉咙的叫声咽了回去。


    “这么漂亮的猫妖,应该能在黑市上卖出一个好价钱吧。”男人随口道,“而且还独来独往,部落里的都不好下手,这次真是赚到了。”


    长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法器锁链捆住了他的修为和妖气,只有不断反复地、重叠的痛苦,被


    无限地释放出来。


    “别这么看着我啊,你还教我怎么躲开追踪呢。”男人嘿嘿一乐,似乎完全没有将眼前这只被控制住的妖放在眼里,嘲讽道,“在这种世道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漂亮蠢货。”


    钳子移动了一下,转移到另一根手指上,夹住末端的指骨,狠狠碾碎。


    他没有听到惨叫声,意外地看了眼前的猫一眼:“你不知道痛吗?”


    男人顶着对方清澈的、一瞬不眨的目光,看到长夜湿透衣衫的冷汗,才撇嘴道:“要不是你们这些猫妖爪子太利,会伤到人,我也不用敲碎你的指骨。”


    他的语气极其嫌弃,像是连进行这种敲骨的残忍手法都觉得麻烦,随后,他一边笑着碾碎少年手上的骨节,一边道:“漂亮蠢货这四个字,真是太适合你了。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单纯好抓的妖……没有经历过多少欺辱吧?”


    “你越是单纯善良,就越会被这个世道摧毁。我只是在教你,到底要怎么生存。”男人低着头道。


    指甲、骨骼,一同粉碎,连带着一层血迹斑斑的皮肉。


    但长夜一声不吭。


    在这个压抑的过程中,连施刑的人都开始逐渐焦躁、暴怒。


    “怎么不惨叫?怎么不骂我?怎么一直看着我?”男人的声音逐渐加快,动作也残暴了起来,似乎像是发泄那种被异族压过一头的憋闷般,夹碎了他的所有指骨。


    血迹从那层皮肉间流淌而下,随着钳子的移动,能听到薄薄皮肉之间,装满了碎裂的骨渣。


    长夜额角的冷汗流淌下来,浑身都在为这种难以承受的疼痛而颤抖。


    男人不停地呢喃着价值,推测着能收获的利益,才将逐渐冷静了下来,可他抬起头时,仍然对上了长夜的视线。


    他血迹斑斑,身不能动,但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天真、纯净、始终如一。


    “别看我,别看着我!你不会哭吗?!你要跟我求饶,你要哭着骂我!你……”


    男人即将被他看得疯掉的时候,长夜却收回了目光,他哑着嗓子,半晌才道:“你说我是……蠢货?”


    他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汇,却又能感觉到,这将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被这个词汇辱骂。


    下一刻,猫妖的血统像是被什么东西顶替掉了,尘封的血脉在极度的情绪激荡中猛然复苏,蔓延进每一条流淌着血液的经络。


    天犼睁开眼眸。


    好孩子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儿童节快乐!给好孩子们一个祝愿。


    愿你,未曾清贫难做人,不经打击永天真。


    (出自《增广贤文》,有修改。)


    第77章


    铁链断开了。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一股极度恐怖的气息向四周碾压过去,古木倒塌、百兽惊伏,短短一瞬间,一切形式都逆转了。


    在长夜挥下第一刀的时候, 那个男人就已经断了气。江应鹤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到小徒弟骨骼粉碎的手指握不紧刀柄,看到并不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砸进修士的血肉里。


    他的手掌紧紧蜷起, 握住石洞中唯一一件利器,神情清醒,眸光却一点一点地阴翳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


    男人早就断气死掉了,他的躯体被砸得稀烂, 血水和内脏混合着流淌下来,刀刃上的血珠飞溅起来,沾到了长夜的脸颊上。


    他没有停手。


    这明明是泄愤的举动, 却在一刀又一刀的砸落下去之后, 让人感觉到难以呼吸的痛苦。眼前的景象一片鲜红,血迹渗进石缝之中。


    长夜浑身都是血。


    他破损的伤口、断裂的骨骼,都穿出生长复苏的声音。


    但也有别的伤口没有复原, 包括他一败涂地的单纯和善意,他满盘皆输的不设防备。


    血珠从他的墨发间淌了下来, 一滴一滴地坠在地面上。


    眼前的画面根本无法直视, 眼前只是一片烂泥而已,连原本的人形都看不出。长夜手中的刀猛地脱手,插进了地面。


    他怔住了。


    长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血红, 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哪里不对劲,甚至还像平常一样,对救回来的人族露出了一个微笑。


    石洞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石洞内一片寂静,只有细细的、颤抖的呼吸声。


    眼泪混进了满地的血泊里。


    以往长夜哭,都是含着眼泪跟他撒娇,凑过来求他原谅。江应鹤虽然心疼,但却很少觉得他真的委屈。


    但是现在,江应鹤看着拼命地擦眼泪,看着少年不停地咳嗽、吐血,跪在地上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应鹤想要去抱他,可却连他的手都触摸不到。


    最后,长夜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蜷缩在角落里进行了休眠。他才刚刚血脉复苏,有些过度透支,需要进行短暂的休息。


    江应鹤坐在旁边守着他。


    他衣服上的血迹都干涸了,脸颊的鲜红被胡乱抹去,手指已经在天犼的强大自我修复能力下重新接续,只是皮肉还未好全。


    江应鹤不知道他会梦到什么,是不是从今夜开始,他梦里就不会再是灵果和食物、不再是部落的童年和美好回忆,而是今天晚上的尤其黑暗的夜色,和男人敲碎他指骨时露出的笑容。


    可他只能旁观,无能为力。


    江应鹤坐在他身边,看着小徒弟身上的伤口一一愈合,看着冷月的光辉照进来,蔓延到长夜的腿边,却照不到他的身上。


    后来,少年变回了小猫的模样,靠在角落里蜷缩身体,两个爪子血迹斑斑,用毛绒的尾巴盖住了。


    江应鹤想起长夜之前做的许多事,想起自己不理他的时候,他变成猫咪凑过来撒娇讨好,眼睛湿漉漉的。


    他不知道有多害怕,自己会被丢掉、会被抛弃。


    江应鹤低下眸光,看着眼前的月色,望了一整夜。


    随后,江应鹤看着他血脉苏醒后修为一日千里,看着他离开这个孤僻独处的地方,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长夜一直都很爱笑,但每一个熟悉他的人,都极度畏惧他的笑容。天犼妖尊看上去永远单纯、善良,可却是最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那一个。


    他一步步爬上来,成为妖族的尊者,与当时的妖神混沌分庭抗礼,长夜的势力从妖族蔓延向四面八方,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眼线和暗桩,一切违背他的人,都会被一点一点地折断关系网、殉死于他的剑下。


    他的剑原名叫“怨憎会”。


    他越走越高,却越与自己最厌恶的东西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无法解脱。


    直到长夜与妖神爆发内战,整个人世为之动荡震撼,此战之前,长夜为手中的剑改了名字,放弃了他最擅长的布局设计,而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为其效死的妖族,看着天犼妖尊一剑将妖神钉入无量天阙中,几乎震裂了对方的妖丹,随后,他于云霄之中坠落,坠下人间。


    不久后,天犼陨落之处,形成了一片雪原,万载之中,雪原越扩越大,永世冰封。


    一切到此消散。


    镜中再度变得空茫。


    江应鹤抽离出神识,闭眸捏着眉心。从长夜觉醒的


    那晚起,这个故事的走向就变得无比压抑,即便是看小徒弟手持利刃,让看轻他的大妖们纷纷弯腰低头,他也从长夜的神情中感觉到——他并不快乐。


    江应鹤稳住心神,缓慢抬眸,睁眼变见到一只雪白的长毛小猫咪凑过来蹭他,抬头要亲他。


    江应鹤发沉的心一下子就被治愈了好多,他抱住白猫,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小爪子,低声道:“没事,到我身边了……”


    先是离群索居,再是流浪被虐,好不容易遇到家了,还要时刻担心会不会被抛弃……江应鹤按照小猫咪的视角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也太惨了。


    正当白猫眼眸发光,下一刻就要变回人形的时候,兰若寺的某个方向陡然震出一道灵波,将禅房内摆设一扫而倒,香炉坠落。


    江应鹤抬眸望去,听到寺中小僧急促的叩门声:“江仙君,住持请你过去,混元仙君他……他……”


    不等小僧说完,禅房房门骤开,内中的人已然失去踪影。


    ————


    江应鹤赶到现场之时,情况已经基本控制住了。


    就在童归渔周围,一层层的灵波此起彼伏的向外震荡,只是自从第一下过后,这些震荡之感都被漆黑的鬼气结界锁在房间之内,未能扩散出去。


    禅清就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鬼气森森、抱臂旁观的秦钧,一会儿看了看握着童归渔不放手的怀清真人,也不知道身为出家人应该说什么好。


    江应鹤仔细感受了一下内中的灵波震荡,眉峰微蹙,道:“有佛门秘法在身,居然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拖了,必须早做决断。”


    禅清拨过佛珠,低眉道:“阿弥陀佛。”


    兰若寺佛门之地,住持更不应该插手合欢宗这种情爱之事,故而只能止步不前。


    江应鹤进入结界内,走近数步,见到愁永昼一身碧色外袍,平日中温文和煦的眉目有消沉之感,他看到江应鹤来,才缓慢地松开了手指,袖袍与童归渔的衣角轻轻分离。


    “江仙君。”愁永昼起身行礼。


    江应鹤微微颔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道:“本座并不想问真人是否等得起百年千年,但我与他千余年故友,他至今日,须得护法之下散去修为、转世重来


    ,才有生机,真人后退吧。”


    愁永昼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退开数步,看着江应鹤从旁坐下,布起护持阵法。


    阵法升起,一切都逐渐地模糊了起来,包括向四周震荡的灵波,以及那颗摇摇欲坠的道心,连同童归渔的外貌身形,都跟着逐渐模糊朦胧、渐渐碎散。


    愁永昼就立在不远处,他确是药王谷医修的代表和模板,浑身都是清淡的草药香气与柔和灵力,只有在忐忑踌躇、复杂至极的眸光中,能看出他的紧张。


    光华渐远、神魂消弭。


    失去元神支撑的躯体,宛若俗世尘灰一般散成粉末。江应鹤将留下的神魂送入天地轮回之间,伸手从粉末之中拿起来那把红颜剑。


    即便红颜剑喜好美人,此刻也萎靡不振,连一声铮鸣也不曾有过。


    江应鹤伸手抚过红颜剑,目光停在未摘的淡粉剑坠上,转过身看了一眼愁永昼。


    对方还是初见时那样,模样非常温和,但眸间神色之中,有些许地恍惚和落寞,他并未要求什么,也没有想要取回剑坠,而是向江应鹤再行了个礼,与前辈告别。


    江应鹤轻轻颔首,看着他离去,随后听到一旁的禅清住持忽地开口道。


    “怀清真人只是一个契机。”


    “此话怎讲。”


    “情根缺失之人,怎能将道心修得完满。”禅清看向江应鹤,“你与他皆如此。”


    江应鹤怔了一下,还没等他好好思考这个说法,就又听禅清唤了一句“阿弥陀佛”,继续道:“童仙君良配在前,可惜为道心止步,此后即便不改道途,在合欢大道上,也不会偏移目标了。”


    江应鹤记起方才愁永昼的神情,又想起曾经与他见面的几次交谈,大约揣摩了一下此人的心性,问道:“良配?住持如此认为,可否告知原因?”


    在江应鹤的脑海之中,觉得愁永昼虽然温和有余,但似乎体贴和热情俱不足,几次相见,他都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将一些心仪之情放在隐蔽处,让人难以揣度。


    禅清道:“童仙君走火入魔,是怀清真人舍身相救,据老衲所知,药王谷功法……”


    “住持稍等。”江应鹤忽觉自己理解有误,“舍身相救……童归渔虽然浪


    荡,但容貌甚美,何谈舍身?”


    禅清顿了一下,用略微诧异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斟酌了好久,才道:“……怀清真人如今道体受染,功法冲突,跌落了半个境界。”


    道体受染……药王谷和合欢宗的功法确实不对付,合欢宗的根基里也自带采补之术。


    江应鹤思绪一顿,忽地想起如何才会受到这种波及,只有作为合欢宗功法承受方才会被……他脑海中嗡得一下,下意识追问道:“他……是受?”


    童归渔是攻?


    禅清未曾听懂这个词,问道:“……这是何意。”


    江应鹤沉默一瞬,道:“没事,站错的是我,不是住持。”


    ……怎么仿佛连出家人都知道童仙君的属性,只有他站了对家。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我以为我俩是GAY蜜。


    李还寒:我也以为。


    秦钧:我也。


    长夜:……我也,不说了,你们看哪把剑砍童归渔比较锋利?


    第78章


    事务暂毕。


    江应鹤回到禅房内之时, 禅清住持正将倒下的香炉扶好,重燃佛香。


    浓郁的旃檀香气扩散而开。江应鹤由此镇定了一番,将神识重进扫入水镜。


    在进入水镜之前,他还心中忐忑, 想着这一回恐怕又是一个不太好的故事, 他已连着看过两个,心理承受能力虽不算差, 但也不想见到那种过去。


    但这一次更绝,雾色空茫已久,毫无变化。


    ……显示不出来?


    江应鹤等了片刻,仍是无果, 便将神识从水镜之中移出,抬眸看向秦钧。


    秦钧才回到他身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视片刻, 才问道:“怎么了?”


    江应鹤轻轻叹了口气,道:“……无碍,我们回去吧。”


    童归渔之事已尘埃落定, 江应鹤只要按着那本《遗书》所言,随手安排布置, 便可以协助他生前留下的方案为合欢宗承接一个顺畅的过渡。


    他所选定的继承人, 江应鹤还未去了解过,但他相信故友的眼光,并未太过担忧, 便打算等到这位继承人正式接任时,他再前往也不迟,眼下便直接回到了蓬莱。


    归途之中,下了一场冰凉的小雨,有入秋之意。


    雨声渐弱,白鹤玉宇之外日落月升,夜色晕开天幕,鹤灵依偎入眠。


    小白猫趴在江应鹤的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软绵绵地挨着他睡觉。


    江应鹤看了一眼任务的进度条,只差钧儿那一段,他将书册缓缓放下,想着那面水镜,不知道其中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正当他稍稍走神之时,忽地感觉到被握住了手腕,他抬眸望去,还不等说出什么,就被对方环抱压倒,放到了榻上。


    怀里的白猫立即惊醒,跳上床畔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秦钧。


    “李还寒说师尊在查看过去未来。”秦钧开门见山,“仿佛只有轮到我的时候,时间很短,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江应鹤怔了一下,道:“我……”


    “回来的路上,”秦钧盯着他道,“你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江应鹤被他问得太急,一时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还未开口,便听到对方的声音。


    “若是法器无用,为何不


    问我?”


    秦钧此刻未曾束发,灰色的发丝从一侧落下来,落在江应鹤的枕畔。他的眼眸色泽微淡,从铁灰色渐转向烟灰,直直地注视了过来。


    就在江应鹤未曾说话之时,秦钧又凑过来轻轻地亲了他一下,低声道:“还是师尊打算放弃了?对我的过去,毫无好奇之心?”


    虽然他语句正常,神情也并无不妥,但江应鹤还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一丝奇异的醋味儿。


    他想了想,道:“不是这样,是因为……我看他们两个,都太……”


    江应鹤话语一顿,转而道:“若我询问,你一定会告诉我,可故意让人想起伤心之事,与帮凶何异?所以我才不问你的,并不是不重视你……唔……”


    秦钧亲吻之时,并不像李还寒那样仿佛时刻都会偏移轨道、有一股疯劲儿,而是慢条斯理,温和至极,但却一寸寸地深入攫取,探知到对方唇齿间的一切温度。


    掀掉表层的皮,能窥测到他隐蔽蔓延的侵丨占,不动声色的逐渐深入。


    江应鹤更容易接受这种方式,他先是愣住了,随后被秦钧握住了手指,十指交扣拉紧,压在枕畔。


    灯烛微微闪烁。


    李还寒进入白鹤玉宇内时,便见到的是这番场景,他驻足一刹,血红眼眸由浅转深,再由深转浅,随后,情绪的一切起伏都被压下来了。


    他随手拎起了那只猫,捏着猫的后颈面无表情地从旁看了片刻。


    江应鹤原本还有一二分应付的精神,但让秦钧吻得久了,脑海中越来越晕,随后听到李还寒的脚步声,才猛然清醒过来,有一种奇异的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对方自然能立即察觉到江应鹤的变化,在他推拒之前便提前放开了他。秦钧抬指擦拭了一下他微红的唇,低声道:“不愿意让我亲吗?”


    哪里是不愿意,刚刚凑过来吻住就不放开他的人不是你么?这问得简直是借题发挥。


    江应鹤看了一眼在旁边喝茶的李还寒,随后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秦钧,滚动了一下喉结,莫名有些后院失火的感觉。


    “没有不愿意。”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还寒转动茶杯的手都跟着停了,但秦钧实在离他太近,威胁程度太大,江应鹤又确


    实没有不喜欢他的亲近,只好道,“……是因为太突然了。”


    秦钧抬手摩丨挲了一下他泛红的眼角,低声道:“不是因为突然,是因为李师兄进来了。”


    江应鹤的心事一下子被戳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陈醋有这么酸,明明都是一个人……


    “师尊只喜欢他吗?”秦钧问了一句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不可能的话,然后还非常认真地又亲了他一下,继续问,“那我呢。”


    江应鹤脑子都要转不动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一个人谈恋爱,能谈出这种后宫失火的感觉。


    即便秦钧看上去一切正常,他也不会拿话语来试探对方的底线,定了下心神轻声安抚道:“怎么可能,我当然也喜欢你。”


    真是越成熟越幼稚。


    秦钧只听了这一句,身上隐而不露的危险气息尽数褪去,他看了李还寒一眼,稍稍松了些手,揉捏着江应鹤的指尖,低声道:“你让他出去,今夜我陪你,水镜不告诉师尊的,我告诉你。”


    江应鹤还未回答,一旁边传来轻轻的茶盏落下的脆响,李还寒的声音无波无澜的响起。


    “秦钧,你不要太过分。”


    ……还寒要生气了。


    江应鹤只听一句话就能断定,他转过头想看过去一眼,随即被秦钧一手带过来,连看都不让他看。


    “如果他不出去,难道还想参与吗?”


    江应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参与”两个字的意思,直到淡青的外袍衣带被一挑而开,被秦钧随手扯落。


    他被对方揽着腰抱进怀里,坐在秦钧的身上。


    江应鹤的尺度一直都很低,是让这自己的弟子给祸害了几遍,才稍稍有些承受能力,但眼下的情况还是太过刺激了。


    他握住秦钧肩上的衣料,语调有些着急:“……你别这么闹我,我……”


    他刚想说水镜上看不出来,他也不是非要知道,但又想起秦钧之前那几句,怕对方以为是自己不重视他,话语才倏然一停。


    只停了这一刹,他的话语就又被吻了回去,握着秦钧衣料的手也猛地抓紧。


    门外雨声愈发地微弱,月色入窗。


    江应鹤墨发散落,柔软而缠绵地垂落下来,落在肩头,或自肩上滑下,随其动作微晃。


    他的手指握紧时,指骨微微绷紧,线条流畅漂亮,几乎像是雕琢而出的工艺品。这时候让人亲吻得喘不过气,眼尾泛起一层薄红,唇瓣也肿了,落下一点点齿痕。


    雪水焐化了,温柔地陷落进怀中。


    秦钧抱紧了对方,抵唇低问道:“师尊的意思,难道是让他留下来吗?”


    江应鹤自然知道秦钧吃醋,话语中都有一点妒意,但他还是在颇为艰难的思考过后,没有让还寒出去。


    钧儿向来是最有分寸的那一个,即便是真的吃醋了,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秦钧话语稍顿,在他耳畔低低地叹了口气,随后道:“……他折腾你时,你还要往我怀里钻。”


    江应鹤听得耳朵都红了,但秦钧的气息挨着耳畔,一阵阵地蔓延过来,几乎浸透肌肤。


    “他把你弄哭了,还要钧儿给你擦眼泪。”秦钧继续道,“若是可以,我也想不必顾虑那么多,只要拥有你即可。……师尊怎么能因为我对你好,就厚此薄彼、偏心于他呢?”


    他说得太过情真意切,江应鹤完全忘了上回那两次都是什么套路,又是怎么被吃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他满心愧疚,主动地凑过去抵唇轻吻,道:“ ……不是偏心,是因为你最听我的话。”


    他不坦白还好,这么说出来,又感觉自己实在是太渣了,越懂事的孩子越要退让,这和他的教育理念实在不太合,便又想了想,安抚道:“我对你最放心,你……”


    他的话没能再继续了。


    白鹤玉宇的灯台灭了,重新燃起昏暗幽然的磷火。衣物窸窣地褪了下去,那股淡而绵长的冷香逐渐扩散。


    长夜早就从猫变回了人形,坐在李还寒身边支着下颔,一边看一边跟身边人传音:“……这是你俩商量好的?套路这么多?”


    “没有商量。”


    “……怎么着,又是同属于一个人的默契?”


    “算是。”李还寒站起身,抬手松了松衣领,看了长夜一眼,“必然趋势而已。还有就是……”


    秦钧这个狗东西,总喜欢第一个来,自然就有很多地方,要让师尊心软答应。


    ————


    晨曦鸟鸣。


    秋雨之后,清净崖之上的虫鸣鸟叫之声愈发地减少了,室内换了新的瑞


    脑香片,材料珍贵,有舒缓情绪之用。


    江应鹤确实很需要舒缓情绪。


    他仔细思考了昨夜的过程,愈发地觉得不对劲,他迟钝地有一种被套路了的感觉。


    他怕还寒生气,才没有让他出去,也是为了安抚钧儿,便同意了跟他双丨修。


    随后,事情的发展脱出掌控。抓住他手指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李还寒,力道虽然温柔,但却与秦钧是完全的两个感觉。


    就如同钧儿所说的那样,自己被还寒欺负得承受不住的时候,就会往他怀里躲……


    太丢人了。


    而且要不是小徒弟贴心乖巧,一直用尾巴给他垫腰,那种限制级的过程,可能根本支撑不下来。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串通好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套路,都是套路QAQ


    第79章


    昨夜之中, 秦钧的确低声将过去都告诉他了,但是江应鹤几乎没能记上一半,只记得其中很小一部分的内容。


    即便这次长夜完全没有展露兽形,但还是让他非常疲倦。江应鹤略微走了些神, 回想着昨夜听到的话语。


    还未等他彻底想起来, 便感觉脚下一凉,锦被从下方撩起,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略微抬了起来。


    随后,微凉的药膏涂抹在了伤口之处,将那些不便于见人的吻痕和齿印尽皆覆盖掉。


    江应鹤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寸, 对这个动作产生了小小的心理阴影,但握着脚踝的手指稍微一紧,更是勾起了记忆中某些在这个网站不太好说的画面。


    正当他精神略有些紧绷之时, 却猛地被对方环抱住了, 秦钧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带着低沉的笑意。


    “怕什么?”


    ……怕什么,你不知道吗?


    “怕你又说我偏心。”江应鹤秋后算账, 意有所指,“还要拿这个要挟我。”


    秦钧笑了一下, 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耳尖, 道:“师尊觉得,是被要挟了吗?”


    江应鹤一时未语,只看了他一眼。


    对方动作未停, 拨开了江应鹤身上单薄的衣衫,露出了里面的绮景。他将药膏涂抹在手指上,抵上那些发红的地方,见江应鹤轻轻地蹙了一下眉。


    “疼?”秦钧问。


    “不……是有点怪怪的。”江应鹤抬起手,取下他手中的药盒,“我自己来。”


    秦钧顺势环过他腰,给师尊揉按劳损之处。


    李还寒不在,他事务繁重,另有天魔教之事需打理,即便天魔教平静,亦还有一重蓬莱派大师兄的身份需要顾及,因而只留下了滋润喉咙的茶水,便暂时离开了。


    不见李还寒,倒是可以理解,但长夜似乎一直事情很少,整日腻在他身边,这个时候也不见人,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正当江应鹤思考之时,忽地感觉手心一凉,见到秦钧握住自己的手,往手心上放了什么东西。


    他扫过视线,见到是一个小小的骨戒,上面存在着似有若无的雷劫气息,残存于上。


    “这是一个信物。”秦钧道。


    江应鹤诧异抬眸,听到对方继续道。


    “我天生恶灵,于幽冥界诞生,自我诞生起,天地之间才有鬼修存世。”


    “生即为尊,一路顺遂,直至渡劫。”秦钧话语微顿,目光静谧地注视着他,语调似如寻常,“命运只有一点薄待我。”


    他的语调一向散漫、玩世不恭,是因他自诞生起便没有遇到过什么需要认真的事情,与出身泥沼的李还寒、中途挫折的长夜都不同,他几乎没有受到过命运的刁难。


    直到渡劫。


    他的每一重雷劫,都要以其他种族、其他修士的百倍千倍的艰险程度才可渡过。其中遭遇的挫折之处岂止万千。


    这不像是天道给他的考验,更像是天道对他的灭杀。


    雷劫削去他当时拥有的躯体,粉碎他塑造的法身,将一切一切的实体全部凿得粉碎。


    只留下他虚无得不可触摸的神魂。


    再经历过特别的苛待和针对后,他舍弃躯体,以神魂凝聚身躯,并改换了所有鬼修的修炼方式,将一切的阻碍抛诸于脑后。


    但他还是被天道死死地堵在成道的几处关隘之上。


    为此,秦钧铸造斩运剑,为了渡劫,不惜削去大千世界的气运,将阻碍自己的天道踩在脚下,一步步登临至最后一瞬。


    但一直到了最后的一步上,道种居然不能与他融合。


    合道。


    千年追寻,最终,这两个字,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的人生就如同一个荒唐的笑话,从一开始就被整个大千世界所否定,否决了他所做的一切。


    但这件事,却只有他与天道之间才互相知晓,在其他的修士、其他的种族、甚至在其他的鬼修眼中,秦宗主天生恶灵,一路顺遂至如今。


    他们说,幽冥界之主,天生如此,没有努力过。


    秦钧的傲慢自负也是由此而生,对于这些话,他当做耳畔云烟,不以为然,但同时,他却永远都会表现出毫不费力的样子。


    毫不费力的代价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所以在师尊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天下鬼宗之主”时,他才会心有动容。


    秦钧没有把这些话全都说出来,而是仅仅随口提了几句,轻描淡写的带过。


    他已习惯如此。


    江应鹤随着他话语,将脑海中遗落的许多内容勉强补全,大约勾


    勒出了一个人生框架。他已尽力地想要当做一个幸福的故事来听,可是无论如何思考,他都觉得,钧儿一定也不快乐。


    就像是还寒和夜儿一样。


    “不过,”秦钧看着他道,“我如今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


    江应鹤怔了一下。


    “比起勘迷镜照出神魂当日,师尊想要与我形同陌路相比,这连一分的苦都算不上。”


    江应鹤只听了这一句,就觉得万分心软,连昨夜他做了什么都暂且放下,低声道:“……你故意说这些话的。”


    “对。”秦钧应下,“但的确句句坦诚,无一字虚言。”


    他抬起手,略微抬起江应鹤的下颔,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天地不曾容我,只有你肯收留。”


    ————


    那一日后,蓬莱仙门迎来数场连绵秋月,随后天气渐寒,慢慢地入冬了。


    江应鹤的修为也逐渐恢复至巅峰,与此同时,合欢宗继任之事已基本完成,待再过数日,他前去参加继任大典即可,其中的一些阻碍,已然尽数扫清。


    之前的那个融合任务早已完成,奖励了二十点融合度,算上双修所得与之前的积累,融合度条终于过半,突破了百分之五十的大关。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大和睦,虽然性情已有互通之处,但我醋我自己这一点完全改不过来。


    积累到五十之后,江应鹤终于拿出那本《观察日记》,先是估量了一下厚度,随后本着这一次希望能看个痛快的心情,掀开了之前阅读过的位置,向下翻页。


    “……我们坐下来草拟了三种分魂的类型,并且安排了各自所承载的部分。由于其中最重要的那部分需要承载李君烨的道种,也就是由他原本的真性承担,但道种沉重,这一部分的心性和神魂俱被影响,可能会跟他疯得很相似。”


    “为了留下逐步布置的时间,这个计划可能会拉得很长……他说如若侥幸不死,愿意陪我回家。也对,以这人目前的状态,不死,还真是要侥幸。”


    “第二部 分虽为其心智,但所载的负面状态实在太多,还都是影响人世发展的部分……这以后自己醒了魂,不会被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排斥吧?”


    “第三……第


    三部分没有讨论到,因为他的情绪变幻莫测,今天又压着我强吻,还咬了我一口,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捏个猫猫狗狗出来吗?”


    江应鹤看得想笑,觉得自己非常有写日记的天赋,一边整合信息,一边向下翻看。


    “太初四千零八十一年。你们的道祖捏了只猫出来。”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敢把一部分神魂寄于其中的,但在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安排完了。”


    “这一部分神魂最先进入天地轮回,想来再过些年就能见到了,只不过在见到这只猫之前,还要依次分割另外的两个。他失去一部分魂灵,境界跌落,不过道种在身,并无大碍,反而是精神好了很多,跟我下了会儿棋。”


    “这是好事,说明他冷静下来了。……倒是我,总有一种在陪伴绝症患者的感觉。”


    “你我将别,时日无多。”


    最后的一片墨迹有些晕开,不知是落泪了,还是略微地手抖了一下。


    江应鹤也跟着呼吸一滞,闭眸又启,才低低叹息一声。


    他翻过下一页。


    后面的字迹凌乱不堪,只有一点点是细心写的,只有几句话。


    “你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没有第二个。”


    后面则是一些回忆和记载,记载与他初相见时的场面和情景,记载两人结识为友,下棋喝茶、雪中煮酒,从无量天阙坐而论道,到人间红尘的苍莽古林与雪山。


    回忆起,那时他折了一枝梅,化成饰品,系在了无尘剑上,自此,这股梅香灌入神魂,永世轮回不改。


    “鹤仙,”他玩笑似的,目光却幽静执着,“我动了凡心。”


    李君烨所修是太上之道,而太上忘情,在他眼中,应当万物平等、没有丝毫差异。


    雪夜凛风,太初剑仙握紧这把不沾凡尘的长剑,拂袖而去。


    随后的数百年闭关之中,太初剑仙不在的人世,逐渐崩毁、坠落,在短暂的时间内,因造物者的道途根基之损毁,变成了人间炼狱,剑仙出关时已至如此境地,也就是这本日记第一页所讲的场面。


    江应鹤看到最后一页,两人的故事还未从重逢那一天开始讲起,就见到上面涂黑了一大片字,底下只有一行,是另一个人的笔迹,字迹潇


    洒飘逸,却从飘逸之中,突出了原有的框架,有几分似有若无的出格。


    不是简体中文,而是修真界上古时期的古篆。


    “但愿你我,只有这一次生离。”


    江应鹤看了这句话很久很久。


    他隐约地、模糊着想起了什么,可是又全然记不出具体的景象,只能从文字的表述之中,半是回想半是幻想地,记起那只赠他梅花的手。


    太上忘情之人,怎么可以动凡心。


    雪覆白梅,冷幽清淡,几乎还带着一股剑修的些微凛冽之气。


    那时的太初剑仙只觉得是一时错误,为了让好友收敛心意、稳住道心,独自离去,闭关数百年。


    可那只白梅化成的剑坠儿,就缠在无尘剑之上,与剑灵融为一体,难舍难离。


    而这股染进神魂之中的气息,纵然千年万年过去,也让属于他的每一部分,都精准无误地,回到江应鹤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正常的道祖:赏风赏月看雪看梅参禅论道无双温柔。


    动心后的道祖:我要自废修为,今天我和这个人世必须得死一个。


    正常的剑仙:你是个疯子吧?你喜欢我?你以为我想来这个人间炼狱?别瞎想了省省吧好好修道!


    动心后的剑仙:他是最温柔的人,没有第二个。


    第80章


    江应鹤放下书册。


    初冬小雪, 清净崖之上亦覆白,只是少有弟子,无人打扫,只待其顺其自然地冰消雪化。


    鹤灵低鸣之时, 江应鹤才刚刚将书册放了回去, 听到外面清晰的叩门声,与蓬莱弟子传信的话语。


    他随意应了一句, 玄门即刻打开,露出室内的大半场景。中间分割内外的长屏风挡住了来者视线,只嗅得炉香幽然。


    屏风之上的画图声势浩大、颇有如在眼前之感,日光渗入仙府之中, 映亮屏风一侧雪白的道袍一角。


    传信弟子下意识屏息凝神,看到人影从屏后步出,他一时晃了神, 呆了半秒, 才连忙道:“弟子见过玄微仙君,此物乃是合欢宗递交,请仙君参加其宗门新任掌教的继任大典。”


    江应鹤接过请帖与下方的几册书籍, 扫了一眼请帖之上的神识封印,随手翻开, 淡道:“新任掌教?”


    即便是童归渔, 也只是代为执掌而已,合欢宗真正的宗主仍在闭关之中,就算是安排人继任, 所得的名目也只是“代掌教”而已。


    传信弟子踌躇了一下,组织言辞回禀道:“合欢宗宗主闭关六百余年,近日才将其陨落之事公之于众,据说那位宗主已陨落了近三百年。”


    江应鹤按住请柬的手指微微一顿,想到童归渔之前与他说话的神情面貌,继续问道:“此前为何不说。”


    “合欢宗对外说是,宗主因帮助童仙君才有此一难,言其陨落,未免动摇其心……”


    “荒谬。”


    江应鹤的目光垂落在请帖字迹上,眉宇之间发冷,星眸烁烁,话语自清越之中稍带上几分情绪。


    “他是合欢大道,不是生死大道,如此容易动摇,那他活在世上做什么。”


    他说到一半,偏偏想起童归渔确实为他人动摇了道心,眉心突突地跳。


    “压制这个消息,不过是伺机而动,想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江应鹤不再多言,转而看了眼前的后辈一眼,道:“劳你过来,回去吧。”


    下一刻,鹤灵通晓心意,玄门便随之而闭合,徒留下一个白鹤玉宇的石碑匾额,与门前的白鹤苍松。


    传信弟子便呆呆地站在门前,脑海中一直回荡


    着“劳你过来”这四个字,竟从江仙君身上那股清绝孤寒之中,品出一丝缠绵的温柔。


    ————


    宗主继任是大场面,这封请帖的表面言辞,一定会写蓬莱派三个字,以示尊重,但以蓬莱现今的状况之中,只有江应鹤能够前往。


    颜师姐执掌宗门,轻易不会离开蓬莱。而以江应鹤洞虚境仙君的身份,无论是在哪一个场合也足够用了。


    阔别五百年,自上一次剑器大会之后,江应鹤是第二次代表宗门前往合欢宗,这一次并非比试,但形式上仍然十分隆重,数代弟子之中为首者,皆会前往参与,跟随在玄微仙君身畔。


    法器飞辇之中的陈设一切如故,百年未变,其后是蓬莱的白云舟,上面承载着蓬莱弟子与贺礼,的确是少见的大排场。


    飞辇之内,江应鹤再一次看了一遍那一日随请柬送来的几册书,确认这完完全全地……就是兰陵书楼的话本。


    《霸道徒弟爱上我》、《与师尊在密室的日子》……嘶,还带连载的书号,分门别类,分外清晰。


    江应鹤翻了几页,不知道送来这个所谓何意,直到他翻至书后的“感言”。


    “晚辈王梦洲,拜见仙君。因师父教导晚辈时,曾言仙君喜爱此物,便随之奉上。晚辈乃兰陵书楼主笔之一,仙君若有教诲指点之意,晚辈于宗门敬候。”


    王梦洲……这不是童归渔选的继任之人么?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在书楼写这种扫黄打非的漏网之鱼了?童归渔是怎么教得人……


    江应鹤的思绪在此截断,随后又安慰自己修真界之人懂事得早,一二百岁不算小,才勉强止住了对好友的谴责。


    正当他对着书页思考之时,原本在一旁磨爪子的小猫咪慢慢地凑了过来,毛绒尾巴一挥,挡住了书。


    江应鹤怔了一下,将压住字迹的大尾巴推到一边去,才看了一个字,就见到那双软软白白的猫爪凑过来,坚定地压到了书上。


    ……这是,争宠吗?


    他静默一瞬,抬手将小猫爪也推开了。


    随后,不仅尾巴和爪子,长夜整只猫都趴了上去,圆溜溜的黑色眼眸看过来,无辜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做。


    “你?”江应鹤微一挑眉,“爪子不好磨,


    还是小鱼干不好吃?”


    长夜自然不是那种为了小鱼干就会屈服的肤浅的猫猫,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在师尊怀里睡觉更重要,于是探出爪子,勉勉强强地勾住了江应鹤道袍外衫的衣襟。


    江应鹤低头看去,见到肉垫伸缩了一下,勾紧道服衣襟,随后一个用力,轻盈标准地栽进了怀里。


    猫头朝下地在他怀中拱来拱去,然后用毛绒尾巴勾着他的手,充满了勾丨引意味地冲着江应鹤眨眼,满身都是绿茶猫的清香。


    但……


    他这么可爱。


    江应鹤意志动摇,放下手里的话本,收回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怀中的小猫咪,随后便被可爱得要命的小尖牙抵住,甜腻腻的蹭了几下。


    ……看小黄文哪有撸猫爽。


    江应鹤立即认清了目标,捏住那条大尾巴来回揉捏,从尾巴尖顺到尾巴根,全然没有发现怀里的白猫尖耳一抖,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


    下一刻,眼前一切都天旋地转。原本乖乖躺在怀里任摸的白猫变回红衣少年,单手把他摁在了座椅上,把他抱得紧紧的。


    还未等江应鹤说话,便被一双湿润的墨眸盯住了,对方的容貌瑰丽俊美,气息之中透着一股靡靡的艳香,神情却又一派天真,有一种令人垂怜的不经世事之感。


    江应鹤一下子便被这张脸给忽悠住了,连想说的话都忘记了,便听到长夜低而委屈的话语。


    “师尊只喜欢猫,不喜欢夜儿。”


    这到底是哪里委屈?江应鹤没太理解得了这种吃醋的逻辑,轻声道:“我哪有不喜欢你?”


    长夜靠近过去,神情认真地道:“师尊总是害羞、或是恼羞成怒,总是把我从床上踢下来。但……”


    江应鹤瞥他一眼:“我恼羞成怒?那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心里没有数吗?让开,别压着我。”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长夜似乎心里更没数了,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唇角,低声道:“可是师尊刚刚摸了夜儿。”


    江应鹤被柔软的唇瓣碰了一下,又让这悦耳的声调一浸,纵然有一些推拒的念头,也一时说不出口了。


    “师尊不对我负责吗?”长夜倒是还能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夜儿都动情了。”


    “我又不知道,你哪里是


    不能摸的。这分明是你借题发挥。”


    江应鹤还待再说什么,便被眼前这只借题发挥的小混蛋封住了唇瓣,箍紧腰身。


    长夜身上艳香弥漫,渗透进江应鹤的周身,那是一种芙蓉海棠开到极致之感,盛放到了摇摇欲坠的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能翻出柔软烂熟的汁液来。


    这种气息让江应鹤也跟着走偏了,他被微微压着胸口,有一种轻微的窒息感,但对方却很温柔,只有交融、统一、相互妥协,只有渐渐一致的呼吸频率与节奏,以及长夜垂下眼眸时纤长乌黑的眼睫。


    直到他分开唇,低声道:“师尊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江应鹤实在很难不点头。


    他被抱得越紧,越能感觉到长夜身上几乎像是小孩子的那种占丨有欲,但他吻得越深入,就越能察觉到对方纯真无邪的表皮下,有多么地珍惜与惶恐。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印象在师尊心里变好,想让江应鹤更近一步地喜欢他。


    就在长夜的大尾巴转移过来,勾住他的腰时,飞辇外的门忽地响了一下,震开一片珠帘动荡。


    “啧,不愧是小师弟。”


    秦钧动作一停,说话的同时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假笑。


    他走进内中,将案上看到一半的书拉过来看了几眼,把长夜碰歪的笔墨纸砚一一摆正,随后转移目光,落在这只猫的尾巴和耳朵上,似乎觉得这种争宠的手段十分卑劣。


    但这只恶灵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也同样不太高尚。


    “那这次,我能不能说……见者有份?”


    江应鹤原本还有些意乱,结果这句话一撂下,他脑海中的旖旎情丝全都一扫而空,立即只剩下“无量天尊,贫道的腰接受不了。”


    他推开了长夜,坐在原处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没有份……你怎么进来了?”


    秦钧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师弟,道:“李还寒说,妖兽一旦发情,是不分地点场合的,万一让同行的弟子听到些什么,有损师尊的清誉,让我进来……嗯,监督。”


    江应鹤虽不在乎清誉不清誉的,但眼下想想,觉得这场合的确不□□全,便点了点头。


    秦钧见他点头,便十分顺手地薅住了长夜的后衣领,微笑道:“来,


    小师弟,交流一下感情。”


    长夜都不用思考,就知道秦钧肯定是故意的,从“见者有份”的那一句开始,这人每一句都是阴谋陷阱,把自己从师尊身边越拖越远。


    他被秦钧抓了一下衣领,一直到离开辇内才甩开,抬眸便见到李还寒站在白鹤飞辇前方,平和随意地问道:“拦住了?”


    这句话是跟秦钧说的。


    李还寒没有等什么回答,而是转过头,继续道:“到合欢宗还有事要办,与其欺负师尊,不如,交流感情?”


    ……从入门起,他们清净崖交流感情,就是表面切磋指点,实则往死里打。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想独自拥有怎么就那么难,自抱自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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