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家的小辈齐聚在四合院,陪着已过耄耋之岁的老爷子过节。
尹棘从柏林回来这几天,京市又下了两场暴雪,原丛荆还特地雇了除雪队,为这三进三出的大院清理了一番。
同原丛荆绝交的那五年,每逢新春佳节,尹棘都会托张姨给老爷子送些礼品,但再没踏足过这里,也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年味儿了。
去年,还是和Selena还有几个中国的留学生一起去了洛杉矶的华人超市,买了火锅的食材,又在公寓里包了顿饺子,年轻人聚在一堆,热闹归热闹,但毕竟身在异国他乡,总觉得还是缺了些过年的氛围。
尹棘意外受伤的风波过去后。
名字终于不再挂在热搜,原昕雯和章远光倒成了上面的常客,据知情人士爆料,这对夫妻的感情已经破裂,也早已分居两地,正在协商离婚。
原昕雯在跟章远光结婚前,就带着律师团队,让他签了份条款详细的婚前协议,厘清了个人资产,即使章远光会成为她的丈夫,在离婚后,他也无法顺手牵羊地分走她的财产。
这边的消息刚放出来。
那边的港媒就爆出原昕雯和TVB某小生一起出席某名媛生日派对的亲密合照。
而现在,原昕雯妆发精致地坐在四合院主厅的梨花圈椅处,意兴阑珊地喝着茶水,纤美白皙的左手空荡荡的,没戴任何饰品。
尹棘初次见到原昕雯本人,感觉她真人比照片里还要年轻貌美,即使凑近看,那张脸依旧光滑紧实,看不出医美痕迹,完全不像四十几岁的女子。
原昕雯还给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媳,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是条价值不菲的黄钻项链。
到了上午十点。
尹棘站在挂满了积雪的石榴树旁,看着原丛荆和他哥哥的一双儿女堆雪人。
两个小孩弄出来的雪人多少有些抽象,甚至有点儿丑,但经由原丛荆稍加改造后,雪人的造型顷刻变得灵动又美观。
原昕雯恰从正厅走出,唤住她和原丛荆,说道:“你们两个小的,去把春联和门神贴到垂花门上吧。”
“我贴吧。”原丛荆接过长姐手里的春联,淡淡地说,“她后背还伤着,抬不起胳膊。”
原昕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嗔怪道:“谁说让丸丸贴了?”
“你来出力,贴春联。”她又说,“丸丸看着你贴,免得你没耐心,再给贴歪了。”
原丛荆:“……”
尹棘棘醒了许多,调整好情绪后,从卫生间出来。
她原路返回,打算回到看台继续看比赛。
“这位同学,你等一下。”身后传来校长的声音。尹棘突然打了个激灵,仿佛被定住似地猝然停下脚步。
尹棘心虚地回过头,校长满脸慈祥,笑眯眯地朝她走过来。然后还带了一帮任职老师。
“校长好。”尹棘佯装镇定,又乖巧地向旁边的老师打招呼。
尹棘在心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小时候,她害怕幼儿园阿姨,上学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害怕老师。这种害怕似乎是基因里带的,她无法克制。以至于现在忽然见到这么多校领导,身体本能抗拒。
更何况她刚才想的是关于“早恋”的事儿啊!
而且——就在前几天,她还爬了围墙!
尹棘咽咽唾沫。校长当时肯定发现了。只不过看在原丛荆的面子上,饶了她一命。
现在没有原丛荆的庇佑,是不是要和她秋后算账了?
尹棘心里不停犯嘀咕。
“别紧张,放轻松。我们又不是专门来训斥你的,”校长似乎明白她的顾虑,态度十分和蔼,就像对待年级第一样,“我反而要夸你呢。你们班主任向我提过你,原丛荆这次报名参加项目,你功劳很大。”
尹棘手攥了攥拳头,又松开。
她没想到能被校长夸奖,受宠若惊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原丛荆乐于助人。”
“乐于助人?”校长闻言,随即哈哈大笑。身边的老师见状,眼神也古怪起来。
“怎么了?”尹棘呆呆地看着校长,一时之间不知作何表情。
她说的没错,原丛荆的确很乐于助人呀!
那天原丛荆出手教训李印。他明明发现她了,原本可以用手段让她闭嘴,但是他却没有。他纵使行径如恶龙,对李印残忍,但也只是拿回家人的遗物。
后来,原丛荆见她被困在围墙上,也伸出援手抱她下来。看到她有不会的题,也会帮她解答。这次运动会,他也十分捧场。
大家曾因为那些恶意传言编排他,原丛荆一点都没生气,宽容极了。
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但他的确乐于助人又善解人意呀!
从始至终,原丛荆都未伤害无辜的人。
尹棘这么想着,忽然有些恍惚。
等等
她忍不住惊诧,原来不知不觉间原丛荆已经帮助她这么多了吗?
“当然了!我一定会的!”尹棘信誓旦旦。
原丛荆帮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是她的恩人。报答恩人,理所应当!
“您放心,我不仅好好对待原丛荆,自己也会提高成绩,不给实验班拖后腿!”尹棘语气十分诚恳,看向校长的眼神也变得崇拜起来。
起初,她以为校长和大领导官官相护,所以才让原丛荆入学。现在看来,是她狭隘了!
原来校长是丛才啊!
校长慈爱地看着尹棘,顺势将一瓶水塞进她手里:“既然这样,那我交给你个任务。一会儿他要跑一千米,你把这个给他。”
尹棘:?
她迅速棘醒过来,低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不可置信地问:“我我给他送水?”
“对啊,你不是说要好好对待他吗?”校长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一会儿我得去开个会,你赶紧送去吧。记住,一定要在一千米之前啊。”
“可是我不行啊,我们两个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好到可以送水的地步”尹棘想阻拦校长的脚步,却无从下手,“我不是不想做,我是怕他不喝。”
“他能参加校运动会就不错了,这次还报名了全项目,说明你对他意义非凡。原丛荆因为家庭原因,现在思想有些偏激,别人的水他一定不会喝——但你的水也许行。你也不希望他干着嗓子跑步吧?”校长不由分说,背着手离开了。
“”
尹棘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看着手里的矿泉水,方才刚稳定下来的粉色情绪,又迅速占领大脑高地。
这、这可怎么办?
她明明只是来卫生间,怎么就要给原丛荆送水了呢?
尹棘心跳逐渐加快,脑袋也不安分地胡思乱想。
她受不了地用力甩甩头,希望能把这些想法甩出去。
不就是一瓶水吗?超市里多的是,有什么好激动的?
这水是校长交给她的任务,又不是她非要送,就算他拒绝了,也不丢人。
对,不丢人!
尹棘不停给自己洗脑。
然而,于事无补。
尹棘深吸口气,握着矿泉水朝观众席附近走去。
上卫生间前,她看到过原丛荆。顺着刚才的路找,也许能找到他。
尹棘强忍复杂的情绪,一路搜寻,希望能找到原丛荆的身影。
广播已经开始预告一千米的比赛。尹棘赶紧呼哧呼哧地跑起来。忽然,她停下脚步,在观众台下面,一眼就发现了原丛荆。
倒不是因为她的眼力好,而是——
原丛荆站在操场边缘上,身边聚集着一大群人。因为大家都在看台,楼下忽然聚集了这么多人,所以表现得尤为明显。
只是那群人似乎都有些害羞。他们坐在地上,一边假意聊天,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只有几个胆大的女孩儿站起来,给原丛荆送水。
却都被拒绝了。
原丛荆身体颀长,眼神淡漠,手里拿着外套,松松散散的样子。他似乎被晒得有些烦了,用胳膊遮挡住阳光。
尹棘刚要过去。忽然,一位女孩儿又跑到原丛荆面前。
尹棘停下脚步。
小女孩递给他一本书。
尹棘远远看着。可这一秒,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小人。
她现在居然特别特别希望原丛荆拒绝她!
啊啊啊啊那个女孩子如果被拒绝,肯定很伤心,但她真的——真的希望原丛荆狠狠拒绝她。
丝毫不留情面。
尹棘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觉得耻辱极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尹棘握着矿泉水瓶的力道重了很多,塑料被捏出棘脆的响声。
阳光下,原丛荆眯着眼睛看对面的人,片刻接过了那个女生的书。女生脸上浮现出红晕,随即又赶紧把矿泉水递了过去。
尹棘心里“咯噔”一声响。
怎么回事?为什么拒绝了别人,却同意了那个女孩儿?
难道因为她长得好看?
尹棘抬起脚尖,努力想看棘女生的脸。奈何距离太远了。她犹豫片刻,只好偷偷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如果被老师发现,肯定会被没收的。
但这一刻,她非常固执,疯狂地想看一眼,能够得到原丛荆青睐的女生有多漂亮。
尹棘打开照相机,将镜头慢慢拉近——
下一秒,她泄了气似的,垂下脑袋。
那个女生的眼睛仿佛芭比娃娃一样,又大又闪。鼻子也很翘。骨相和皮相都没得说。
明明已经看到了对方的样貌,她心里却还是难受。仿佛平坦的毛巾下,硌着这一块小石子似的。
尹棘忍不住打开原相机,照了照自己,然后做了个鬼脸。
不过她虽然算不上惊艳,但也算是可爱吧。
“偷看什么呢?”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尹棘身体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
她转过头,楼藏月正双手环胸地走过来。
“没干什么啊。”尹棘见自己被人发现,脸颊两侧烧得慌。脸上心虚得不敢直视他。
真倒霉!
如果让楼藏月知道,她偷偷用手机看原丛荆,一定会嘲笑她。
而且,他跟原丛荆关系好,一定会和他说。
最后,楼藏月也许还会传到整个街坊邻居那边。
一瞬间,尹棘大脑里冒出了无数个想法。
她把手机悄悄塞进口袋,故作镇定地晃晃手里的矿泉水:“这是校长给我的,说让我给原丛荆。”
“哦,那你去啊。”楼藏月朝着原丛荆的望向扬扬下巴。
“”
尹棘观察着他,然后松了口气。楼藏月神经大条,似乎并没有觉得她的举动奇怪。
尹棘放下心来,转过头看着远方的原丛荆。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同学依然站在他对面。
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女生红着脸,将手里的纸巾和水递给他。
阳光下,二人看起来十分相配。
尹棘心情更加酸涩,轻轻摇头,不再看原丛荆那边。
“你怎么这么磨叽,不是去送水吗?”楼藏月说。
“既然这么多人给他水,其实多一瓶也没必要。我去干什么?”她故作轻松道
“啊?那怎么能一样?”楼藏月挠挠后脑勺,感到莫名其妙,“刚才的确有很多人给他递水,但原丛荆都没喝。”
“为什么?”尹棘惊讶。
“他不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也不喝陌生人的水。”
刚才校长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尹棘依然不相信:“可他刚才接了那个女生的书啊,我亲眼看见的!”
“那是他觉得太晒了。”楼藏月闻言,一脸纳闷,“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在楼藏月的目光下,尹棘安静下来。
她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但如果对方是楼藏月的话,应该不大。
片刻,她鼓起勇气小声嘟囔:“我哪里激动了,你别胡说八道。刚才太吵,怕你听不见,所以我才抬高声音的。”
“我看你就是心情不好,拿我撒气呢。再怎么说我也是咱学校的扛把子,希望你以后对我放尊重一点,”楼藏月果然直脑筋,一门心思就是打打杀杀,“我又不聋。到时候让人看着,还以为我怕你呢。”
“哦。”尹棘重新看向原丛荆。
和楼藏月说的一样,原丛荆没有接受那个那位高挑女生的其他东西。
他慢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我说的没错吧,原丛荆才不会收呢。”楼藏月语气骄傲,仿佛和尹棘打赌赌赢了一般。
“行行行,你厉害。”尹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气。眼看着高挑女生在朋友的陪伴下离开。
她好漂亮啊,眼睛红彤彤的,我见犹怜。
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刚才的水和纸巾。
风一吹,纸巾差点被刮走。还好她的朋友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回来。
看来高挑女生已经伤心到极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原丛荆连她的矿泉水瓶子都没碰过,到最后,书本也还了回去。
尹棘很理解这种感觉。被喜欢的人拒绝,心里的信仰会天崩地裂。
不过
尹棘悄悄摸摸小心脏,愧疚地发现,自己心情好多了。
尹棘朝旁边的墙踹了一脚,心里非常不好意思。
仿佛刚才拒绝人的不是原丛荆,而是她。
这时,身边的楼藏月忽然朝着原丛荆挥手,大喊:“嘿!我们在这儿?”
“你别吼!”尹棘猝不及防,想要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原丛荆迅速抬头看过来。
尹棘:!
她刚刚松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瞬间又被提溜了起来。
“你叫他干什么呀?”尹棘压低声音和楼藏月说话,脸颊热热的。
楼藏月闻言,却疑惑:“难道不是你要给他送水吗?我把他叫过来,应该还算帮了你呢。”
“”尹棘和原丛荆隔空对视。少年视线下移,看到了她手里的矿泉水。
尹棘踌躇地往后退了一下,心悸得快喘不上气了。
现在明明是冬天,手里的水却变得很烫手。
她现在给她送水,不会太奇怪了一点?
原丛荆
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
原丛荆朝她走来,尹棘见状,一时甚至想把矿泉水塞进楼藏月手里。
但这种举动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尹棘只好故作平静,扬起十分友善的微笑。
谁来救救她啊!
为什么校长非要她送水呢?
尹棘甚至追溯过去,早知道刚才就不去卫生间了!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尹棘还没开口,楼藏月热心肠地对原丛荆说:“老大,尹棘给你送水来了。”
“”如果不是尹棘了解楼藏月,一定会以为他故意让她难看。
原丛荆闻言,眉梢往上扬了扬:“哦,那送吧。”
“”尹棘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一会儿你就要跑一千米了,提前喝。”尹棘说完之后,嘴巴发麻,慢吞吞地将水递过去。
“送完了?”原丛荆冷着眼睛看着她,没接,“我去超市买。”
“可超市离这里太远,一会儿就要比赛了。你总不能一口不喝就去跑步吧稍微喝一点就行。”尹棘紧张死了,胳膊和手指不停颤抖。
她佯装平静,不停说服自己——
“送水”没有别的意义,只是报恩罢了,她对他不是喜欢,而是青春期内对异性的好奇。
原丛荆看着她的状态,忽然咧嘴一笑,问:“我跑步,你害怕什么?”
尹棘心中警铃大作,迅速把胳膊收回来。难道他发觉她的感情了吗?
原丛荆动作却比她快,直接把水夺了回去。
尹棘惊愕地看着他,他慢条斯理地将瓶盖拧开:“不是送我的吗?”
原丛荆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他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顺着脖颈往下看,是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微微敞开的衣领。
尹棘面红耳赤,迅速往上看,正好对上原丛荆漆黑的眼睛。
她愣住,又猛地挪开目光,假装对不远处的跳远比赛产生兴趣。
她脑袋中病毒了吗,又在幻想什么呢!他们只是同学关系啊!
原丛荆只喝了她的水,没有喝别人的而已!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怎么一不小心就被他蛊惑了呢!
尹棘咬了咬牙,心里却发起疯来。
可他就是只喝了她的水,没喝别的人的呀!难道这一点不重要吗!
原丛荆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笑。
他倒要看看,她在水里做了什么手脚。
楼藏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小薯片,问原丛荆:“你饿吗?一会儿就要比赛了,你要不要吃一点,补充一下体力。”
原丛荆听完,缓慢地转过头看他。楼藏月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原丛荆在让他闭嘴。
楼藏月摸摸脑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感觉安静下来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不只是原丛荆,尹棘也很古怪。
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了:“尹棘,你千万别担心原丛荆的跑步名次,我认识他开始,他长跑就没输过。不用紧张,高二五班那群玩意没一个能打的。”
“哦,好。”尹棘听完之后,乖巧地低下脑袋。
楼藏月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看来,他已经完美解决了尹棘心中的疑虑。
原丛荆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面无表情盯着尹棘。尹棘感到视线炙热,恨不得现在转身离开。
原丛荆动作很慢,等了半天,瓶子里的药物也没发作。
半晌,他终于将瓶子重新拧好,塞进尹棘手里:“还给你。”
“没事没事”尹棘手忙脚乱地接住。
交递的过程中,少年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尹棘的脑袋似乎“嗡”的一响,随即心脏重重一跳。
“”这次尹棘没再犹豫,攥着水转身就跑。
原丛荆看着慌不择路逃走的尹棘,嗤笑了一声。
楼藏月疑惑:“她怎么了?”
“心虚了吧。”原丛荆淡淡地收回目光。估计她下的是慢性药。
楼藏月摸摸鼻子,没听懂这句话。尹棘有什么好心虚的?
但他觉得这件事不重要。
最起码,没有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重要。
“我这几天观察了一下,校长暂时应该有三部手机,其余的我没看到。手机壳我拍下来了,一会儿转给你。”楼藏月语气肯定。他终于看了眼帮助原丛荆,不再给他拖后腿了。
原丛荆闻言,点头:“嗯,还有收获。那我猜测,他应该最起码有四部手机。”学校在开展活动的时候最乱。所以原丛荆让楼藏月趁今天去调查。再结合之前的信息,作个总结。
“为什么是四部?”楼藏月愣了愣,迷惑地问。
“真正隐蔽的手机,你会拿出来吗?”原丛荆缓缓眯起眼睛,楼藏月此时惊恐地发现,原丛荆完全秉承着“犯罪倒推论”。
他优先假设校长是坏人,然后用犯罪思维逆向思考。
这样一来,他可以直接把普通选项排除,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
楼藏月悚然,鲁迅曾经说过“不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然而,在原丛荆的人生信条里,完全和这句话背道而驰。
这时,广播开始响起,让男子一千米的选手赶紧就位。原丛荆刚要走,楼藏月又赶紧说:“还有一个事儿。刚才尹棘去卫生间,遇见校长了。校长让她好好关照你,还让她给你送水来着,说怕你跑步渴着。”
原丛荆脚步一顿,猝然回头:“你说什么?”
楼藏月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僵直:“怎、怎么了?”
原丛荆:“水是校长给的,不是尹棘的?”
楼藏月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说:“对啊,他们两个聊天了。但我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什么问题都没有!”他竭力证明道。
原丛荆顿了顿,语气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刚才,尹棘的表情很古怪,我怀疑她往里面下药了。”
楼藏月深吸一口气:“啊?她应该不会吧?”他跟她做邻居很久了,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道呢?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原丛荆淡道,“既然是校长给的,还必须让我在跑一千米的时候喝下去”可能是需要剧烈运动,才能刺激药物反应。
原丛荆剩下的话没说完,楼藏月已经不敢听了,惊恐地捂住耳朵:“那你还喝!还喝了那么多口!”他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原丛荆垂眸淡道:“我哪里知道是校长给的水。”
“你不是怀疑尹棘吗?她的水你也不该喝啊!”楼藏月激动得手臂乱挥。
“我想看看她在耍什么幼稚把戏。”原丛荆抬起脚,朝着“一千米男子跑步候场区”走去。
楼藏月听到他的理由,目瞪口呆。
就为了这个?
都说原丛荆是个天才,实际他是个疯子吧,拿着自己的生命做实验!
然而,楼藏月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千米等候区”,更崩溃了:“你不会还要参加跑步吧?不是说运动催发药物反应吗!”
“既然我答应了,就得做到。”原丛荆平静地示意楼藏月往旁边站一站,不要挡在跑道上。
楼藏月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的恐惧慢慢扩大。最后咬咬牙,往前猛走一步,昂首挺胸地堵在原丛荆身前:“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冒险。”
“”
校运动会很快迎来空前热潮,全校同学都举着应援棒,不约而同地被操场上的人吸引目光。
“加油!加油!”
原丛荆穿着黑色无袖运动衣,正站在跑道上热身。
身边有人诧异地问:“怎么又是原丛荆啊,他还能跑吗?”
“不知道啊,他好有团队责任,居然参与了全部项目!我以为传言是假的呢!”
楼藏月缩在角落里,一阵沉默。
原丛荆说得对,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他决定的事情,也从未有人能够阻止。
楼藏月双手合十,对着天不停默念太乙九字真言。忽然有小弟从身后冲过来喊他的名字,他一动不动。小弟扯扯他的衣角,奇怪地问:“怎么了,老大?”
楼藏月猛地回头,眼睛通红,模样可怕极了,吓得小弟脸色煞白。
“滚。”他声音又哑又狠。
“”
很快,男子一千米终于要开始,随着一声枪响,所有选手都冲了出去。
观众席上,尹棘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原丛荆,手里挥舞着应援棒,嗓子都快喊冒烟了。
啊啊啊!没想到传说中是真的,他如同枪管里发射出去的子弹,跑得比体育特长生都快!
“高二实验班加油!”
“原丛荆牛逼!”
耳边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看台上的几名同学居然也搞到了实验班的粉色应援棒,一边尖叫一边挥舞。
看台上,一片粉色海洋。
“原丛荆!!!加油啊啊!”
高二五班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姜道卿落后,最后却依然在欢呼。
阳光下,少年肌肉紧绷,爆发力极强,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黑发凌乱,如同一支利箭,飞快冲向目标。
楼藏月恍惚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原丛荆必胜。
太疯狂,太疯狂了!
“他真的不是体育特长生吗?”有人问。
“对啊!这个成绩都可以去打全国比赛了,而且是全项目啊,全项目!”
最后,原丛荆第一个冲出终点。
那一刹那,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旁边不认识的女同学激动转过来,给了尹棘一个大大的拥抱:“啊啊啊!这是你们班的原丛荆吧,他真的帅爆了!”尹棘吓了一跳,随即也笑起来。
全校掌声雷动。
只跑一个第一,不算什么。
但如果他参加的所有项目,全都是第一,那就太牛逼了!
原丛荆跑完一千米,在欢呼声中往回走。广播站很快开始公布比赛结果,当他的名字出来的瞬间,全场欢呼。
“”
原丛荆却平静无比,似乎刚才的比赛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插曲,耳边的欢呼也不是给自己的。
其他运动员们也纷纷往回走,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人。风吹过,他金棕色的发凌乱却漂亮。
原丛荆眯着眼抬起头,看向观众席。
尹棘脑袋上扎着两个低马尾,圆润的大眼睛正灼灼地注视着他,然后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粉色应援棒。
似乎在为他是“全场第一”而感到高兴。
就这小蠢货,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儿。
原丛荆扯扯嘴角,脚步越来越轻,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很快,其他队员慢慢超过了他。
药效发作了吗?
他微仰起头,抬眸看向太阳。光线刺眼,可这一次,他没有遮挡,却感受不出丝毫暖意。
他大口地喘着气,头一次想多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却发现连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面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他咬牙切齿,就算死,也要有尊严地死。
世界之大,野狗濒临死亡的时候尚且能去的草丛。
他也想选一个安静地,不被人凝视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听到他的恳求。
原丛荆终于筋疲力尽,最后的意志力也破碎了。随即双腿一软,身体如同残破的娃娃一般向下坠落。
他急促地呼吸着,恍惚之中,一个人拼命朝她跑来。
“原丛荆——”她疯狂地呼喊他的名字,然后居然用力接住他。
前往柏林的湾流G550私人飞机内。
尹棘侧着脸,神态安恬,她将脑袋枕在原丛荆结实分明的胸肌处,纤白的左手,被男人削瘦分明的大手牢牢地握住,无名指上的两枚婚戒随之无比契合地交叠在一处。
她睡得不算踏实,许是机舱主卧内的空调温度过高,又许是男人的体温太过烫热,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个很熟悉的梦,更准确地说,是在梦里重现了多年前,真实经历过的场景。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她拖着行李箱,离开郁热又潮湿的水镇,只身一人,前往京市,等下了飞机,取完行李,她走到候机大厅,表情透着迷惘,直到在等待的人群中,看见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
他的骨骼清瘦而有力,似乎又比暑假来昆山找她时高了几公分。
少年伸手,帮她接过行李。
他手臂的线条利落又分明,贲出几根明显的青筋,她忽然觉得,从小陪她长大的竹马很陌生,就像亲眼见证着自己种下的小树苗,即将成长为一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见她表情呆愣,少年略微低眸,主动牵起她的手,将她带离拥挤又熙攘的人潮。
尹棘眼睫轻颤,不知名的悸动也在心脏深处密密麻麻地发酵,牵扯出一阵让她无以为继的酸胀感。
她深刻地意识到。
她对阿荆的感觉,早就变了。
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被父母疼爱庇护着的尹棘了。
从今往后,阿荆或许就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她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地往前走,没留意到白色板鞋的鞋带开了,还是牵着她的少年淡淡转眸发现的。
“尹丸丸。“他无奈地松开她的手,蹲下身体,帮她系起鞋带,“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又系不好鞋带。”
她看着他短发蓬松的脑袋,眼眶泛起酸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喃喃地唤他:“阿荆。”
尹棘仍在睡梦中,不知道自己将这句呓语,说出了口,原丛荆在她受伤后的每个夜晚,都像最忠诚的骑士般,驻守着她。
他安静又虔诚地盯着她看,眼底透着近乎痴缠的迷恋。
听见她唤他。
原丛荆偏过头,吻了吻怀中女人的额角,拇指卡住她右手的虎口,颇具占有意味地将它握牢了几分,传递着他无条件的保护欲。
他嗓音温沉地说:“嗯,我在。”
——“生生世世,都会陪在丸丸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