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只开了一盏暖光灯, 光线柔和。
苏恩幼侧躺在床边,也从床头柜那儿翻找出结婚证出来看,上面有一张她和段淮叙在民政局的合照,上边他的脸庞清润、目光平和, 透着他们段家自古以往的那种君子沉稳感。
直到现在苏恩幼也仍然恍惚。
她始终想不到, 她真的和段淮叙结婚了。
她前男友的叔叔, 那个她曾经最忌惮惧怕的男人?。
苏恩幼刚浅眠了下,这会儿头不舒服得很, 熟悉了会儿光线, 也打开枕头旁的手?机看?了看?。她白天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有结婚证,也有段家的迎亲车,但最关键的还有她在回京车里拍的那张男人?右手?浅拿黑笔签订文件时?的样子。
没有露正主的脸。
却露了他那只手?。
浅青色的细长血管, 冷冬氛围下的白皙指节。段淮叙那只手?并不似一般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一样粗大、狰狞, 反而如他人?一样充斥着一种很沉稳的温润感, 指节细长, 骨节分明, 微微有一些青筋,却恰到好处。
只叫人?觉得, 可能被他那只手?包裹着会很有安全?感。
最关键的是,赏心悦目的程度很高。
这样一只手?的主人?却是那样成熟干练的男人?, 穿西装,配衬衣,并不一丝不苟, 很是反差。
苏恩幼也不知她当?时?怎么会想拍下这样一张照片。
只是觉得好看?, 也就拍了下来凑图发?了朋友圈。
结婚这件事只有她身边最好的几位朋友知道?对象,其他朋友, 也就是大概知道?这个消息,都?觉得不敢置信,但还是恭贺的。
当?苏恩幼这样一条朋友圈发?布时?,她列表大部分人?也震惊了。
不单单是那种没刻意炫耀都?能感受出的奢靡排场,而且还为她那位神秘的结婚对象。评论区差点排了满屏。
[这什?么神手?啊,姐,你谈了个男模啊?法国的还是意大利的,这人?身高比肯定很优越吧。]
[救命,熟男配宾利,幼幼还得是你。]
[什?么时?候认识的新对象??豪车??帅哥?我要去参加。]
[我敲段叔叔好帅,怎么只露半张啊,拍张脸的出来看?看?啊。]
夸的大部分是她相熟的朋友,也有几个漏网之鱼,原先和安嘉熙在一起时?认识的几个。
[不是吧,苏恩幼你结婚了?闹呢吧,安嘉熙他知道?吗?]
视线碰到其中一条时?,苏恩幼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下。
安嘉熙,她倒是没想到。
但估计等再见?的时?候,他俩的关系可能都?不一般了吧。
想到这,苏恩幼把手?机关上重新躺了回去。
也是这时?,段淮叙出来了,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时?苏恩幼条件反射抬眸,和他视线对上。
段淮叙刚洗完澡,正拿毛巾擦头发?,看?到的苏恩幼醒着,将毛巾放下,问:“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今天连夜回京,一路上风雨兼程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他想到苏恩幼会醒,所以也没什?么意外的。只是,这个点人?也应该饿了。
苏恩幼确实有点忐忑,不只是为了两人?独处一室,更?因为她那会儿睡得熟,好像是段淮叙把她抱进来的。自己平时?睡相不好,当?时?嫌车里窝着不舒服还把鞋脱了,可醒来就是在房里,也不知道?他看?见?她那样的酣态有没有嫌弃。
“是有点,家里有什?么吃的?”
“细面,或者你要是想吃什?么别的,我可以让家里阿姨去买。”
苏恩幼轻嗯一声:“不了吧,阿姨都?下班了,就吃简单的汤面吧。”
段淮叙想了想:“好,那我去厨房,你可以先刷下牙。”
苏恩幼应了一下,但等他出去后又不大自然地凝了凝眉。
刷牙?虽然她知道?饭前要刷牙,为口腔好。
但他……应该不是在嫌她的意思吧。
睡了个浅觉,苏恩幼到饭厅餐桌边坐了一会儿,望着桌面发?呆。
直到厨房关火了,系着围裙的男人?端着两碗汤面出来,说?是汤面,但也不止,还有一些饭后甜点,杏仁露之类,饭后在这样暖的温房中吃一碗会感觉没那么上火。
其实苏恩幼也知道?,他不可能趁人?之危,段家家风之正,她有所领会。
只是,她没想到两个人?的新婚夜后半夜,竟会累得在家中就这样吃一碗简单素面。
“安嘉熙……”苏恩幼吃着面,又记起什?么。
她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段淮叙去夹面的手?一顿,苏恩幼也不免看?向他。
“我不是要提他或是怎么样,只是想说?,他也是我们相关行?业的,要是以后回国发?展,我和他难免不会碰到。”
段淮叙点头:“我有所了解,不过没关系。”
苏恩幼也跟着点头,想到曾经和他恋爱那事,也都?是过去了,他应该也不会在意。
“今天谢谢您在母亲面前帮我说?话?,我知道?我爸妈是看?你面子才没有说?我,但回头估计还是会颇有意见?,还要劳烦您帮我打掩护。”
段淮叙看?了她一眼。那无端的一眼,叫苏恩幼心头跳了两下。
有一瞬像回到了曾经那时?候,大学雪夜里骤然和他撞见?,男人?身穿着大衣,沉稳温润,处于一众长辈中,看?男友身边的她一样。
她记了起来,毕竟,那时?她好像也是这样叫他打掩护的。
“知道?了。”
吃完了面,她把碗筷放下,本?来手?脚都?是冰凉的,吃了这一碗热面,胃里暖了,连带着整个人?也开始泛热气,有点犯懒。
她说?:“那我先去洗澡了,卫生间在哪儿?”
他道?:“我们主卧有一间,其他卧室也有,包括楼下,你都?可以用。”
苏恩幼点头。
“那我先去睡了,你忙完了也早点休息。”
“嗯。”
“等下。”他说?。
苏恩幼脚步停了下来。
段淮叙说?:“浴室女式睡衣应该是在右侧橱柜,梳妆台上有一些护肤用品,不知道?你的皮肤,我都?叫人?准备了一些,你挑拣着用。”
苏恩幼了然着轻应一声,说?:“好。”
苏恩幼去了卧室才发?现浴缸的热水都?已经放好了,旁边是毛巾,女性用品也都?在一旁摆得好好的。她坐浴缸旁不免用手?扫了扫水温,正是最好。
没想到他那么细心,说?是事无巨细,还真连这些细节也都?给她准备了好。
想了想,苏恩幼这才解衣扣,进浴缸泡澡。
晚间,待她洗澡出来,身上也擦了身体乳,头发?仔细吹干,段淮叙也没有忙完进门。
新婚第一天事多,不止她家那边,更?有段家这边,苏恩幼是懒于处理这些了,那些杂事没落她这儿,那肯定是都?堆他那儿了。
还好,她嫁的这个男人?虽说?待人?感情上没有很热烈炽烫,但细致平和,不止情绪,处理事情上也有条不紊。但这场婚姻哪怕以后没有感情,起码相处上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等段淮叙忙完回房时?,看?到的就是苏恩幼抱着被子躺那儿睡着的样子。
没有心事,她在之前的位置上睡得很安稳,入睡也很快。刚洗过脸,白净的脸蛋上还有一点面霜没擦匀凝在侧脸处。
他看?着,轻轻帮她把那一处抹掉了。
苏恩幼抱着枕头却突然睁眼,像是有点忐忑一样的,轻轻说?:“小?叔叔。”
段淮叙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她没睡着一样,揩着指尖处的那点面霜,轻轻抽出一张纸擦在上面。
洁白的纸巾包裹着指节,微微摩擦。
也如他淡定平静的面庞。
他扯下唇,问:“没睡?”
她怎么睡得着。
苏恩幼以为自己不紧张,可实际上真到了这时?候她也不是能完全?无动于衷的。哪怕再怎么装淡定,装平静,好像没有事情一样和他对话?,可小?女孩的内心多少会暴露。
事实会告诉她,她可以人?前跟他言语打趣,可以调戏他,调侃他,看?他破防,可真正说?起来,她的成熟就是装出的,只有他这样的男人?那种与生俱来的沉稳是天生。
她可以靠着服装、或是说?话?,短暂装得自己像情场游刃有余的老手?。
可真说?起来,她就是个小?女孩,不是很玩得起,也不是很敢,更?没做好准备真的去趟那趟水。
刚刚发?现自己身处婚房,而他在浴室里洗澡时?她就很紧张。
“我睡过了,不是很困。您没有工作?”
“都?忙完了,暂时?都?没有什?么事。”
“哦。”苏恩幼应了声,也抱着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位置,可心跳得厉害,脑子里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感受着身旁男人?坐到床边,她心跳也快到一个临界点。
她说?:“其实上次的事,真的很对不起。一直想向您道?歉。”
段淮叙本?来是在帮她调节室温和加湿器,没想她突然跟自己说?这些,眼眸微动,但只是扯了扯唇。
“突然跟我道?什?么歉?”
“您是长辈,之前在茶室那件事,我不该那样跟您讲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苏恩幼平日要练嗓,在北方生活,要很注意温度和湿度。段淮叙只是调节着中控,室内湿度到一个适宜她睡觉的数字,视线盯着遥控,耳边却也听着少女这迟来的像是临刑顶罪一般的说?辞。
“我没有在意,只是,你怎么突然这时?候说?起这些?”
苏恩幼抿了抿唇,不免抬眼看?他。
恰好,段淮叙把中控遥控收回去,侧目,平和的眼眸也直直地盯着她。
在两人?的婚房卧室里,平静却又隐约不那么平静的氛围下。
外面客厅有静音吸尘器工作的声音,浴室也有流水,是王姨来家中打扫,收拾东西。
刚刚苏恩幼下楼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知道?是以后负责这里日常起居的阿姨。
人?家还喊她太太,看?她的眼神像看?什?么和段淮叙极其相配、能让段家抱好几个大孙子一般的好媳妇宠溺眼神。
一对新婚夫妻结了婚回家,新婚之夜吃了饭回卧室,这在卧室里除了做那些事,还有哪些?
苏恩幼也不知怎的忽然有点脸红,而她也知道?段淮叙肯定也知晓。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怕会比她懂得更?早。
“说?实话?,小?叔叔,我还没有习惯能与其他男人?睡一张床,可能会睡不好。”
“嗯,我理解。”
段淮叙淡淡应着,指节在床单上轻轻摩过,他敛着眼睫,却又不答她想要听的那些话?。
把她吊在那,犹豫忐忑着。
“只不过。”他终于开口了,视线牢牢往上,锁定了她。
“在你心里,我是那样衣冠禽兽的一个人??”
看?她怕的那样,还以为他是迫不及待想要和她做些什?么。
刚刚吃饭时?他还以为苏恩幼是不怕,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也没有提过。
现在看?来,小?姑娘只怕是睁眼的那一刻就在想了,揣度着,猜测着他的意思。因为不知两个人?婚后这一方面暂时?要什?么样的状态。
苏恩幼怔怔地,也不知道?怎样答。
只知道?外面阿姨走得近了,地扫到了他们二楼来。她隐约听见?楼梯那边的吸尘器声音了。
“我没有那样想您。”
“那是?”
“我只是……”
苏恩幼说?着,话?又骤然停歇,看?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无端压低了一些呼吸,心跳得极快,像是很怕,可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就见?段淮叙慢慢捏着她腕骨,单腿轻压床沿边,人?也就这么微微倾上来。
苏恩幼的角度,恰好看?着他的下颚,还有很薄的唇。
“我们现在是新婚夫妻,恩幼。”
“我知道?。”
“既然是夫妻,又是新婚夜。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室内灯都?好像暗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他并不像各取所需,倒像是她跌入了一张华丽编织的网。起初是很宽很大,她可以尽情享乐,可这张网是在回收的。
在收网的时?候,猎物早已沉浸在其中,等回神之时?,慢慢收拢的网将她包裹其中,是跑不掉的。
她觉得现在自己的姿势就很像跑不掉的那种,成熟男人?的气息笼罩了她。像迷药,像密云,明明他都?没穿那些很勾人?的衬衫西装,也没有做什?么很特别的事,单是长腿抵她身旁,她就后路难逃。
她觉得,哪怕段淮叙现在真的要做点什?么,她大概也不会拒绝的。
哪有机会拒绝?他都?把她吃死了。
眼前画面仿佛变了,她什?么也记不起来,只知道?这个男人?曾经看?自己过淡的眼神,穿着西装大衣的样子,大二那天晚上,她昏昏欲睡,他在她身旁静翻文件的样子。
纸张翻页声,男人?呼吸声,西装裤摩挲声。
她都?知道?,一清二楚。
而她也不知道?,她和段淮叙的一开始。到底他是猎物,还是她?
在她呼吸都?要迷乱,甚至幻想着他亲下来的样子时?,段淮叙却扯唇笑了下,手?指玩了玩她耳边的一缕细发?。
“逗你的。我还没有那个想法,也不会那样做。在你真正想好之前。”
幻想的旖旎场面破了,苏恩幼呼吸压制,视线也清明了些。
这个答案,她很意外。
“那……”
那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样对她有感觉的样子,搞得她还以为他是想……
段淮叙说?:“只不过,你的称呼是不是要改一改?”
“嗯?”
段淮叙挑了一下眉,扯唇。
手?指也慢慢落到她柔软手?指上,玩似的轻捻了捻。
“婚前,你愿意喊五哥,我没有意见?。可你这句叔叔是跟谁学的?”
苏恩幼咬唇。
意识过来他在意的点。
原来,他还真不是那么不在意称呼的。
“我以为你不介意的。”
“嗯,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可忽然发?现,自己对你好像做不到完全?大方。”
“那……我要喊什?么?”
这个问题他没有给她答案,而是看?着她,贴她更?近了些。
她胸腔在跳,害怕得紧。
段淮叙单手?托着她的腰,她差不多是靠他怀里的姿势,怕自己后仰,手?指也不自觉抓住了他衣角。
抬眼,与他近距离对视着,呼吸也交织。
她闻到了他身上梅森马吉拉慵懒周末的香味,一点点,不明显,但很像这个香。
之前朋友圈刷到过说?这款香小?众且有氛围感,适合男女私人?独处。她不信,也没关注过,可如今嗅到,觉得确实很像男女之间初识最悸动暧昧的一刻。
她也不免想到了上次的,他身上的爱尔兰绿花。
他身上的香总在变,她不知道?是不是用来吸引人?的,吸引她还是吸引什?么别的人?。反正之前和朋友讨论过,香水这种东西很私密,就像一个人?的第三性别。
不论这个人?什?么品味什?么风格,从对方用的香中多少能看?出一二,也能从中接收到对方要给自己传达的意思。
像冬天地毯落地窗前燃了一把篝火,成熟男女交织酣畅狂欢。
又像冷色调的雨林冰凉河水,浑身湿漉的二人?互拥湿吻。
不论哪种,都?是两性之间荷尔蒙促生的最好利器。
而他今天的就是后者这种香,她怀疑是自己闻错了,或者是他故意,反正回来时?在车里他都?没有用香,车里的他很商务,很高冷,她……
而他另只手?单扣住她后脑勺,说?:“晚安吻,知道?吗。恩幼。”
在她还在想香水格调之际,毫无防备,他像捕捉了自己的猎物,直直亲吻上来。
那只漂亮的手?就那么扣着她后脑勺,另只手?支撑着她纤薄的背,苏恩幼毫无准备,一瞬间整个人?感官都?被包裹,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才发?觉自己退路被他拦得紧,此时?人?又在她怀里,竟是完全?没了退路。
她本?来紧闭着唇不知道?怎么办,紧紧抓了他衣服一阵,他说?:“放松,张嘴,恩幼。”
闻言,她慢慢也放松了,接受着他。
曾经见?他,印象里要么是觉得这男人?温雅,要么是觉得这男人?成熟。
前者过于柔和,不似她能亲近的人?。
后者太过疏离,好像和他之间隔了很多不可逾越的。
但真正触碰到的那一刻苏恩幼只觉得,原来,果然就和自己想的一样。
这个人?,真的很会接吻。就和他的年龄以及长相包括气质一般,是她对成熟男人?的偏见?吗,还是说?,像他这样的人?能照顾好她日常起居以外,其他一些事情上的方方面面,他也生来如此可以处处照顾妥帖让她舒服了?
那一刻苏恩幼也不知道?要想些什?么,总之就乱想,气息胡乱地亲了一会儿,却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乱的,悄悄睁眼,发?觉段淮叙一直看?着她。
她心头跳了一下,也才回神地轻轻推开他,扭过头,手?也抬起遮住了唇。
“你怎么也不给人?一点心理准备。不是刚才还说?自己不是衣冠禽兽,那这行?为又算什?么。”
刚刚的湿吻还是新的,少女的香气和味道?还遗留在他感官上。
段淮叙都?不免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唇,抬睫,像回味。
“我是问你,却也没说?过,我不是。”
苏恩幼脸颊更?红了些:“你耍赖。”
她才慢慢体会到段淮叙这人?身上的一些腹黑处,他看?来待人?平和温柔,可实际上处变不惊,换做谁都?能招架几番,谈笑又游刃有余。她是知道?了,她在说?话?艺术上比不过他,可现在,实际相处上也占弱势了。
她都?不免去想,这场婚姻再往后,那她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也是这时?,外面有人?来敲门说?:“先生,老宅那边有些消息,老爷子要您去一趟,苏小?姐这边可以先在家休息,您看?,这今晚劳碌的,是不是可以先劳驾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