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成鸣谦站了一会, 想到这个点师尊可能在午睡,便打算离开晚些再来。
就在这时大门缓缓向两边移动,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
“进来。”
成鸣谦眸光亮起, 跨步走了进去。
“师尊。”走至殿中央, 成鸣谦低头行礼,再抬起头时才发现那熟悉的灵宠蹲坐在自家师尊的肩头, 不期然正正对上那赤色的眼睛, 挑衅又嘚瑟。
“不必多礼。”宋砚星抬手抚过蹭他颈侧的雀儿, 注意力也被带了去。
成鸣谦应了声, 站直腰,目光掠过他右肩,嘴角笑意淡了下去。
不知这灵宠是否有意对着他干,每次他和师尊独处,总能从犄角旮旯跟过来。
一次是意外, 两次是巧合,三次除了是故意为之还能是什么。
真是让人生厌。
成鸣谦垂下长睫, 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涩。
“师尊吩咐的任务已经完成,青云罗阁主已将灵血髓交我带回。”
灵血髓由万年血莲所化, 具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万年血莲已是少之又少,而能产出灵血髓的更是千万分之一, 唯一一朵则是青云罗的镇宗之宝。
此次被派遣至位于北部大陆的青云罗, 不但路途艰险,换取灵血髓的代价更是不可估量, 不过宋砚星却是眼也没眨。
能拿到在宋砚星意料之中, 毕竟他可是把压箱底的东西给了出去,他坐直身体, 道:“拿上来。”
闻言,成鸣谦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玉瓶,迈上台阶,双手递了过去,下一秒手心一轻,他敛眸退后几步站着,将手背在身后,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掌心那几乎快要消失的微凉触感。
说不清什么时候变得额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可能是他每日的淳淳教导,又或者是那句“飞羽阁是你的家”,从前只知洚雪剑尊天资过人,待人接物冷冽疏离,是个生活只有练剑的剑痴。
但其实不然,外人不知他对身边人细致入微、倾囊相授。
成鸣谦回过神,想到灵血髓的功效,担忧是他身体不适,问道:“师尊可是身体不爽?”
“不是吾,”宋砚星摇头,看着手里的瓶子,然后打开,递到昏昏欲睡、几乎要站不稳的雀儿前面,“是他。”
宋砚星发现他的小灵宠最近嗜睡愈发严重,在绑定契约时就发现了他的脉络堵滞,后来相处中对方逐渐放松警惕,便趁着他睡着探了他的灵府,发现不但干涸还有个不知什么作用的封印。
后边就是各种天材地宝给他当零食碎嘴吃,养是养好了点,但治根不治本,翻阅各种书籍后,得知灵血髓或许管用,便让成鸣谦寻了去。
换取其他宗门的镇宗之宝,竟是为了个灵宠?
他知道师尊出手向来大方,之前出关其他势力门派送来的贺礼,虽收下却以十倍奉还。
成鸣谦望着那圆滚滚的雀儿,心头莫名烦躁,眉头轻皱了一瞬。
像是感受到极具灵力的吸引,危诏睁开沉重的眼睛,镶着几颗红宝石的透明小瓶子直直怼在他脸前。
“喝吧。”
危诏听着他云淡风轻的声音,又低头看了看瓶里灵力逼人、看起来就非比寻常的澄澈透明液体。
比他之前喝的灵露还要吸引人,肯定不是凡物。
“不会害你。”宋砚星看出他的犹豫,轻笑道。
才不是这个原因,虽然失忆了,但这些总得还,危诏想。
感应到不远处透着凛冽的视线,危诏余光瞟了眼,扭头冲那个方向眨了眨眼,然后一口喝完。
气死你。
不出所料,成鸣谦果然气得手都捏紧了。
又将人成功逗生气了,危诏心情舒畅。
将想回窝睡觉的雀儿强行留下观察,在他即将耐心耗尽前,没观察出什么的宋砚星只好放他离开。
看着他急不可耐飞走的背影,宋砚星无奈笑笑。
“师尊,掌门说需要和您商量一下宗门大典的事情。”碍眼的终于走了,想到掌门迫切的希翼,成鸣谦硬着头皮问道。
各门各派表面和谐,实则暗流涌动,上界修仙学院选拔即将开始,而剑尊也作为上界的长老拥有抉择权,但因常年闭关便没有参与过上界学院的事务。
剑宗上一任掌门云游多年,和宋砚星同辈的天之骄子也一个个因渡劫而陨落,剑宗早已不比当年。
没有哪个宗门不希望自家弟子进入上界修炼,而选拔场地定在哪也很重要,毕竟选拔大赛落在哪个宗门举办,优势就在哪里。
按照以往规定,一般都是宗门里有强大中立的能力者优先考虑。
谁都知道剑尊不问世事,但掌门还是希望能让他露面撑场子,广而告之,四大宗门之首的剑宗没有式微,最好能以此挣来举办选拔大赛的机会。
“走罢。”宋砚星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成鸣谦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寂静的偏殿。
埋头熟睡的危诏忽觉浑身无力,为了睡得舒服而保持鸟雀模样的身体变回了本体黑雾,在布置雅致的房里毫无目的地乱窜,撞倒了一堆东西。
危诏只觉得几乎要热得爆炸,像是有无数的火焰在周围燃烧,哪哪都痛得不行。
他跌落在床上,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房间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危诏睁开那双泛着流光的赤红眸子,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觉醒。
月光从未关紧的窗户倾泻进来,落在那一张昳丽得有些邪气的脸蛋,男子肤色是少见的古铜色,除了那双红瞳,最夺目的大概是他额头中央的微微凸起着一块坚硬而尖锐的小犄角。
仔细看去,如同雪白玉骨的犄角附着神秘而细密的纹路。
即便室内漆黑,危诏视物无碍,将一切都看得真切,他坐起身子,看着室内各种为他准备的珍宝玩物,还是无法忍受他堂堂魔王居然成了修者的灵宠。
但也得亏那人的投喂,他才能提前恢复。
他站起身,哼了声,从窗外遥遥看去,一层强劲的结界牢牢笼罩在飞羽阁,既隔绝了外边进来人的可能,也阻隔了魔气传出去。
危诏收敛着魔气,环视一圈,竟生出了不舍的情绪,他摇摇头,去了趟那人的书房,便施了个传送法阵离开了-
宋砚星刚回到飞羽阁大门外,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跟在身后的成鸣谦看到他脸色一变,也加快了步伐,向最靠近主殿的偏殿走去。
静得出奇,常年亮着的夜明珠摔碎在地,室内一片黑暗。
插着海棠花的青白釉梅瓶、水云纹宫灯、盆栽皆碎了一地,最喜欢窝在那张柔软大床睡觉的雀儿却不见身影。
吃饱喝足,拍拍屁股离开了,宋砚星快要气笑了。
他伸出手无声念咒,半响过去,掌心没有一丝反应,代表着契约的图案没有显现。
怪不得,在他与宗内长老商议事情时感受到了契约的异动,他只是想着服用了灵血髓的雀,没准真的冲破滞涩化形了,但即便这样也不可能冲破结界离开,所以才没在意。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有这般能力,也这么没良心。
“师尊……”成鸣谦看他敛下浓密的长睫,无悲无喜的神情看起来莫名有些失落,他急忙开口低低喊了声。
宋砚星回神:“这里派人收拾一下,”顿了顿,道,“保持原样不动。”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但他又并非没有一丝感情。
“是。”成鸣谦点头-
芜宁城。
皓月当空,星光月来。
虽已入冬,位处天子脚下的芜宁城却一片喧腾繁华,宽阔的街道挤满了人,声音嘈杂,人潮涌动。
宋砚星独自坐在茶楼的二楼包厢,静静看着楼下的热闹。
系统临时下线维护,没有耳边熟悉的唠叨声,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客官,您的茶。”小二将托盘里的茶杯和茶壶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中央。
“谢谢。”
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几个碎银子就出现在桌子上。
知道这是打赏的小费,小二接过,被忙碌工作压得麻木的脸露出笑容:“谢谢客官!”
小二收起托盘走下楼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靠窗一袭白衣的人,对方身上修仙者的气质掩盖不住,但他看不清他的脸,见得多了也知道这是修仙者特意遮掩。
宋砚星拿起茶杯喝了口,眉头轻皱,然后默默放下。
他正等得百无聊赖,街道斜对面蓦地响起阵阵起哄声。
抬眼望去,衣着单薄、瘦骨嶙峋的男孩被几个同龄孩子从巷子里拖到街道,压着打,仔细听去,还能听见几声咒骂。
“臭老鼠,敢偷邓兄东西!”
“我早就说过,没父母管教的孤儿能有什么礼仪廉耻,夫子看他可怜便让他来上学,结果是引狼入室!”
被压在地上的男孩,嘴角溢着血,抬起头倔犟道:“我没偷,不是我!”
“还敢狡辩,玉佩就是从你口袋里搜出来的。”
“邓兄别管他,把他打服,我就不信他还不承认!”穿金戴银的男孩抱臂站在旁边。
周围渐渐聚集了一堆人,指着中央鼻青脸肿的男孩讨论着。
“这不是南桉街那个天煞孤星吗?不但克死了父母,还经常偷鸡摸狗。”
“啊,我也想起来了,还以为他进了学堂会改呢,没想到连学堂同学的东西都偷。”
男孩听着周围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涨红了脸,一遍又一遍的反驳:“不是我偷的!”
被欺凌的倔犟模样,看起来就像落难主角,宋砚星站起身来,正想下楼,却突然瞧见另一边也聚集人流。
男孩同样是衣服寒酸,甚至破烂得多,但让人为之注目的大概是那异于常人的肤色。
“这人偷东西,街坊四邻快来看看啊!”
男孩被店家推倒在地,粗粝的地面一下子划破了他的破烂不堪的衣服,露出了破皮带血的膝盖。
“这人的肤色怎的这般奇怪?不会是邪兆吧!”说话的中年男子猛地大步后退。
“我想起来了,他住北洄街那边的,听说也是个孤儿。”
“他偷什么了?”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古铜色手掌死死握着一个……橘子,还是看起来很酸的那种。
“他摘了我店门口的橘子盆栽!”店家大声吆喝,“大家伙评评理啊!”
“那橘子送我都不要。”站在人群最后的男子小声和同伴道。
同伴食指竖在唇前,小声道:“嘘!你没认出来吗,这店家可是远近闻名的抠门。前阵子,还因为菜园子里少了一根葱找上衙门,说邻居偷了他家的葱。”
男子一拍脑袋:“此人真乃绝品啊,那这孩子不会被衙门抓走吧,毕竟这店家可是一毛不拔、小肚鸡肠。”
“就一个橘子,不用小题大做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个围观群众开口。
店家怒了:“什么叫小题大做?他偷了我的橘子,这是事实!”
摔倒在地的男孩昂起头,漆黑的眼睛漫起水雾:“我没偷,地上捡的。”
“地上捡的,难道就不是我的了吗!”
听他这么说,围观的一群人更是面露无语,纷纷小声讨论。
“偷了就是偷了,和我去见官差!”失了面子的店家说着就去扯起男孩的袖子。
“且慢。”一道声线微冷的嗓音响起,围观的众人沿声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周身气势隐隐透着股不一样,凛冽的威势压了下来。
大家伙都看不清他的脸,看他装扮心里也有了猜测,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宋砚星走至店家前面,将男孩不着痕迹地护在了身后。
“强词夺理,吾也照样可以带你去见官差。”
“你……!”那股威压落在身上,店家的额头冒出冷汗,心知这是碰到硬茬子了,他挺起腰杆哼了声,强装镇定:“我大人大量就放过他一次!”说完就大步走回了店里,狠狠地关上门。
围观群众见事情解决,便一哄而散。
宋砚星低头看着自己站起身的男孩,问道:“要和吾走吗?”
虽然衣服破烂,但古铜色的脸蛋却很干净,稚嫩的脸尤可见长大后的艳丽。
男孩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橘子,好一会才抬头看他,看清他的模样怔了怔,小声道:“我没有偷东西,橘子是捡的。”
“嗯,吾知道。”
“我捡了就是我的。”
“确是如此。”
“我也只有橘子。”男孩握紧橘子,他像是鼓起勇气,双手捧着橘子递向他,紧张道:“我不是不详的天煞,我把橘子给仙长,仙长别怕我。”
宋砚星愣了愣,眸子弯起:“嗯,吾不怕。”
“吾也会带你走。”
看着男子伸出的手,男孩犹豫了一下,把手放了上去。
正牵上人,宋砚星就听见系统上线的声音。
系统打着哈欠:【宿主,你不做任务,牵着个黑皮小美人干嘛?】
宋砚星脚步一顿:“这不是主角?”
听他这么说,系统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开始查询,然后僵住:【主角在你右手边的大街……】
【你捡错人了!】
第52章 仙侠(四)
捡错人了。
宋砚星低头, 视线落在男孩头顶自然卷的发旋。
站在楼上,看着两个相似遭遇的同龄男孩,一时分不出哪个更惨更像主角, 所以他就凭着心里的直觉选择了。
但显然他选错了。
察觉到放慢的脚步, 男孩轻轻摇了下交握的双手,宋砚星垂眸对上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 明明是漆黑清亮的瞳仁, 他却看到了一丝赤色闪过, 待他仔细一看, 又什么都没有。
“仙长,怎么了?”六七岁的男孩嗓音带着点稚嫩软糯,昂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两人站的位置处在街口角落,宋砚星也早已在两人身上周边布下结界, 熙攘的行人没有抛去目光。
身高差距大,宋砚星看他艰难昂头的模样, 蹲下身,想开口喊他, 才想起自己并不知其姓名,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危诏,乡里教书阿叔说, 这个是诏书的诏, ”男孩摸了摸头,面容羞赧, 声音愈发的低, “不是危兆的兆。”他没有不详。
宋砚星听着他对自己名字的解释,在听到诏字时顿了下, 目光落到他红肿破皮的膝盖,又落回那张执拗且一声不吭的脸,抬手覆近,似有无奈地道:“吾知道了。”
“仙长,我不疼的,”危诏上一秒嘴硬,下一秒看着擦伤的膝盖变得完好如初,眼尾上翘的瑞凤眼吃惊地瞪大,不好意思地摸头,“谢谢仙长。”
百余步外的人群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系统火急火燎地不停催促。
【快来不及了,宿主快去拯救主角!】
系统看着他阴差阳错地收了个查无此人的徒弟,还差点耽搁了正事,就一阵心梗。
上个世界出现的意外,实在叫它怕了,而且它总感觉自家的宿主和01系统之间有点不对劲。
不然为什么在遭到世界意识排斥的时候,懒得管事的01系统强行把它“网线”给拔了,挤掉它上位和宿主沟通,明明让它通知也行啊。
宋砚星置若罔闻,潜伏卧底01系统下线前说的话,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苏醒而完成任务,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而且欺师灭祖的徒弟,他也没有很想收。
宋砚星:“可以喊吾师尊,拜师典礼待回到宗里再商议讨个好日子。”
“真的可以吗?”危诏有些犹豫。
“嗯,当然可以。”
危诏兴奋喊道:“师尊!”
“听到了。”宋砚星回道。
“想要个小师弟吗?”宋砚星站直身,垂眼看着危诏问。
相处这么久,他当然知道有成鸣谦的存在,但突然冒出来的小师弟,真是让人不喜。
牵在掌心里的小手蓦地收紧,又很快放松下来。
危诏笑盈盈地迎上他的眼睛,嘴角上扬:“好呀,这样我也有个伴了,还能当师兄,我会好好照顾小师弟的!”
狭长的眼睛弯成一轮月牙,笑得叫宋砚星也分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
“你还有个师兄。”宋砚星才想起还没和他讲,他头上还有个大师兄,也省得回到宗门再介绍了。
只见面带笑容的人似乎僵了一瞬,然后失落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挂着得体微笑。
危诏想起板着张脸,总是有意无意阻拦他和宋砚星接触的成鸣谦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危诏:“那更好啦,天塌了有大师兄顶着。”
天塌了,有你的嘴顶着的。
宋砚星俯视着脸气鼓鼓,嘴硬且不自知的人,忍不住露出星星点笑意,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他发丝柔软的头。
气呼呼的神态和柔顺的头发,让宋砚星心间陡然升起熟悉的感觉,多摸了几下毛绒的头。
“等会你师兄就来了,正好……”宋砚星散去结界,还没说完,就看见一身靛蓝色道袍,容貌俊朗的青年大步流星向这边走了过来。
走至两人前面,青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自家师尊牵着的人,右手置于左胸,低头行礼:“师尊。”
“这是你师兄成鸣谦,”宋砚星点头并介绍道:“这是你师弟危诏。”然后轻拍身前人的肩膀,示意打招呼。
“师兄好。”危诏顺从地朝人挂起营业笑容。
成鸣谦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声,视线便落在眼前白衣的人身上。
时间快来不及了,宋砚星将人往成鸣谦的方向一推,道:“你先带他去绣庄买几件合适的衣服,再按照他的尺寸买几件素雅的衣裳,我先处理点事。”
说完,他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成鸣谦只好带着人去了不远处的绣庄。
两人都没有挑选的心思,拒绝了店员热情的推荐,匆匆地就结束了购买,又回到了那个街道。
凛冽寒风在相顾无言的两人空隙中拂过,僵持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危诏穿着新衣裳,将脸埋在绣着一圈保暖绒毛里,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咬牙开口:“师……”
“还没行拜师典礼,这一声师兄还是留到那时候再叫吧。”成鸣谦道。
前天突然得知不问世事的师尊要收徒,而且还是自己去民间挑选,成鸣谦一晚没睡好,自然对这个师弟没什么好脸色。
半点灵力都没有,能不能通过试灵石的检验存疑,如果连试灵石最基本的都过不了,师尊也不会为了收无用的徒弟而损害了自己的名誉。
危诏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只是弯唇,语焉不详地问道:“鸣谦师兄,你知晓师尊是去处理什么事情吗?”
成鸣谦的确不知道宋砚星去处理什么,眉头微凝。
“看来你并不知道,”危诏眉梢轻挑,语调拉长而慢,“师尊是去接小师弟了呢。”
“我也不曾见过他是何模样,但看师尊的神情很是紧张,”他眉眼带笑,第一眼就看出名义上的师兄对宋砚星很在乎,所以很欠地补刀,“你也看出来了吧。”
毕竟宋砚星离开的时候,双脚差点就没跟上去。
成鸣谦的确看出来了,但没想到自家师尊还会再收一位徒弟,即便心里失落,却反问道:“所以呢,看出来了又怎么样?”
成鸣谦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不怎么样,”危诏看向他的身后,“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我们称不上朋友,但总归不会是敌人,”看到两人亲昵情况后,眼神变得意味不明,只一霎又露出个真诚的笑,“师兄,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什么意思?”成鸣谦眉头紧锁。
“你要的是师尊的重视,我不一样,我要的是师尊的宠爱。”
“我不太喜欢小师弟,我想,你也是。”
没等成鸣谦反应过来,人已经向他身后小跑离开,他转头看去,愣了好一会。
拥挤的人群中,他看见白衣胜雪的男子怀中抱着个六七岁的男孩,脏污和血迹就这么将白衣沾染,男子神情丝毫不见嫌弃,反而是面带忧色。
成鸣谦抿紧唇,也向那边走了过去。
“师尊,这就是小师弟吗,他受伤了?”
“嗯。”宋砚星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蹦跳过来的人,脱去破旧单薄的衣服,换上玄色衣袍,外披着墨绿刻丝鹤氅,一头卷曲的长发用发带高高挽起马尾,额中央系着条红带玉环抹额,一副英气十足的贵族少年模样,与原先的样子相差甚远。
为了办事方便,不引人注意,修仙人一般都会在身上施障眼法,在没有修为的他人眼里,就成了外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没有障眼法的俊朗男孩,满心满眼地小跑靠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成为视觉焦点的危诏一无所觉,听他这么说,面露担忧,急忙凑近,跟在旁边一通关怀询问。
“师尊,我来背小师弟。”也赶上来的成鸣谦伸出手。
“也好。”宋砚星没坚持,将昏迷状态的男孩放在他背上。
走到僻静的地方,四人通过传送法阵回到了剑宗最顶端的飞羽阁。
主角的伤并不严重,昏迷是因为愤怒得气血攻心。
将人安置到偏殿的空房,宋砚星就被两徒弟以会好好照顾小师弟为由哄走,正好他需要和陆承恩说一声他收徒的消息,就顺着两人的话离开了。
万剑宗设有五院,分别是掌门陆承恩管理的玄天院,四个长老分别担任青云院、落霞院、月影院和赤炎院的院长,而飞羽阁是独立于各院的存在,甚至拥有决策的一票否决权。
“师叔祖要收徒?”陆承恩嘴巴震惊地张大,“还是两个?!”
宋砚星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浅尝一口,悠悠回道:“是。”
陆承恩想象不到是怎样的人,会让他这个避世离俗,沉迷剑道的师叔祖起了收徒念头,只好试探地问道:“可是修仙世家的公子?”
“不是。”
“难道是江湖名门正派的?”陆承恩心想,如果是这个也不错。
“不是。”
“那是民间的官宦子弟?”陆承恩再退一步,勉强也行。
“不是。”
“是两个无家的孤儿。”
陆承恩正抓耳挠腮的思考到底是何方神圣,就听见名震天下的洚雪剑尊,用极为淡然的语气说着让人大惊失色的话。
多大点事,没准是万里挑一的天才,陆承恩自我安慰着,又听宋砚星说。
“他们尚未入道,劳烦你给我几本引气入体的功法书籍。”
飞羽阁库房堆满了原身对外抠门,对内护短阔气的飞升师父、前任掌门即原身的三师兄、还有两位四处云游的师兄留下的天材地宝、功法秘籍,飞羽阁压根不存在这种基础的入门书籍。
陆承恩:“……”
“好…好的,”陆承恩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哪有权力和资格对收徒这件事说不,便笑着道:“礼法不可废,师叔祖记得让两个徒儿在拜师大典仪式前去验灵阁考核灵力天赋。”
宋砚星点头,听他提起三月后宗门庆典的诸多安排,又询问他的意见,待回到飞羽阁已黄昏西落。
刚迈进大门,一个人影就咻地窜到他跟前。
“师尊你终于回来了!”危诏轻扯他的袖子,眼睛亮起。
都知无依无靠的人突然有了依赖,变得容易患得患失,可劲儿黏人,而自己这个二徒弟,也敬业地演了。
但总是会不自知地露出马脚,短短相处中就不自觉地恃宠而骄,连身为孤儿的人设都时不时地崩掉,偏偏他还一无所知。
宋砚星笑了下,牵起他的手腕,带着人一起走去暮景殿。
“卫知临可苏醒了?”
“醒了,但他想要见师尊,我同他说,师尊去掌门那了,然后他就一直沉默没再说话。”危诏回道,还没忘记暗搓搓上眼药,“小师弟的性子好沉闷呀,我和他说了十来句话,他才回一句。”
“而且,小师弟好像不太开心,他醒来发现师兄给他换了衣服,但衣服有些宽大,我便告诉他衣服是按着我的尺寸买的,他的脸色好像更差了。”
“师尊,我没说错话吧?”
闻言,宋砚星低头看了他一眼,几乎能从那张艳丽小脸看出他对卫知临说话时茶香满满的神态。
自己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系统也没有调查出来,原文更是没有记述,面对未来的变数,只能求稳。
“少逗弄你师弟,他就是那般性子。”宋砚星屈指扣了下他的额头,力度极轻。
敏感自卑的卫知临可是未来的龙傲天。
危诏捂着额头,嘟囔:“知道了知道了。”
路过靠主殿最近的偏殿时,宋砚星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掌心的手腕动了动,他垂下眼帘,听危诏说。
“师尊,这个桑榆殿可是空着?”
“我想离师尊近些,可不可以……”危诏悄悄试探。
“没有空置,”宋砚星低头看着面前人紧张得透红的脸,一缕笑意在眼底闪过,然后利落拒绝,“吾有用处。”
危诏叹了口气,从敞开的窗户里看着熟悉的摆件装饰,有些遗憾,但还是乖乖点头:“好吧,”看着地板,随口问道,“那师尊要拿来做什么?”
“拿来——”
“给某个不听话的人,当做禁室。”
第53章 仙侠(五)
淡然的语气, 危诏却听出了几分危险,他的视线从那块之前自己爪出裂痕的砖块移开,回过神道:“嗯?”
“师尊要把它用作禁室?”危诏只听到了后半句, 想到自己才离开三天不到, 住了好几年的窝就被回收利用,差点维持不住悲惨小白花人设, “我不……”
“不什么?”宋砚星停下脚步, 迎上那双泛着怒意的眼睛。
危诏噎了下, 撇嘴道:“我不太开心, ”握着自己手腕的微凉触感不容忽视,距离那间住着卫知临的屋子愈发得近,他心口有些闷,声音是本人没察觉的低落,“上有大师兄, 下有小师弟,师尊是不是就看不到我了?”
“为何这么说?”宋砚星问。
“他们都这么说的, 处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容易被忽略了。师尊会对感情最深的师兄给予最多的关爱和期望, 也会对身体病弱、入门更晚一点的师弟给去更多关注。”
“圣人也难做到真正的不偏心。”
危诏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觉地钻了牛角尖。
“小小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宋砚星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无奈轻笑, “你既如此想,那你认为吾应该怎么做?”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危诏垂下的睫毛一颤, 清清嗓子,故作深沉道:“依我看来, 小师弟有师兄照看着,师尊就不必过于担心了。”
“师兄的年纪在修真界也已成年,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师尊或许该学会放手。”
“师尊你说呢?”危诏见他沉默,拽了拽他的袖子。
所以,应该多关心他。
宋砚星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两人已步行至敞着门的云溪殿,在迈过门槛时,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且已经开始闷闷不乐的危诏听到他说。
“你说的有理。”
宋砚星低头和危诏对视,看着那目光灼灼,面带期待的脸蛋,忽地想起这人白吃白喝几年,离开了还特意气他的事迹。
在危诏离开那晚,他就在寝殿书桌上发现了宣纸上洋洋洒洒的几个大字:江湖再见,爷留。
短短六个字,宋砚星却仿佛看到了圆滚滚的毛绒身躯,在写下这几个大字时得意洋洋、趾高气扬的神态。
回到现在,他也从古铜肤色,生得格外艳丽,却只有自己腰高的小孩模样,联想到了身姿挺拔的少年扬唇,站在书桌前,没心没肺写下离别的样子。
小白眼狼。
宋砚星屈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不紧不慢地开口:“但吾自有考量。”
你说的对,但我不听。
危诏怎么可能没听出来,他气得又要炸毛,想抬起手拍掉额间作弄的手,但迫于那不显山露水却又存在感十足,近渡劫期的威压而不敢动作。
毕竟他现在修为被封,是个有点修为都能被拍扁的孩童。
本就是虚假的师徒关系,他怎地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危诏越想越觉得迫切希望得到偏袒回答的自己好像入戏太深了。
宋砚星看着他的脸色不断变换,然后身体往后一撤,敷衍地向自己行了个礼。
“我突然想起房里还未收拾好,就不陪师尊去看小师弟了。”
话落,就匆匆离去。
掌心的温热触感落空,宋砚星垂下手,望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眉梢轻挑,待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向殿后的寝室走去。
后院走廊两边种满了梅树,枝丫挂着新雪,褐色的枝头缀着一朵朵朱红的花,鲜红的花瓣紧包裹着嫩蕊,于料峭寒风中晃动,散发沁人的暗香。
昏黄的烛光随风摇曳,亭子一隅却异常亮堂。
宋砚星脚步一顿,抬眼看去,卫知临就坐在走廊亭子的石凳上。
许是听到声响,专心埋头雕刻东西的男孩也抬起头,向走廊尽头扫去,在撞入湛蓝的眸子那瞬,迅速地将桌子的东西收到了袖子里,然后站起身,道了声师尊。
“身子好些了?”宋砚星见他只披了件黑色披风,穿得单薄的站在寒风中,恍若不觉刺骨的冷,便开口问道。
卫知临点头:“嗯,”顿了顿,补充道,“好多了。”
话是这么说,脸却苍白得不见血色。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宋砚星伸手摸了摸旁边触手可及的梅花花瓣,静默一瞬,收回手,侧身道:“进房吧,外边冷。”
“……好。”卫知临低垂着眼,跟在他身后,目光投在白衣胜雪的身影,脑海再次浮现此生难忘的画面。
今年的凛冬,和过往七年一样来得早,太阳洒下带着暖意的金辉,他该是独自翻山越岭地采草药,然后送去城西那家唯一愿意收用的药店,换取维持日常生活的银子。
然而,他刚从山上回到私塾的厢房大门时,就被四五个人拦在门外,为首的正是前些日子课堂小考上,他拒绝给小抄的人,嘴里嚷嚷着小偷字眼,说他偷了同寝室的玉佩。
他一再解释,却被几人殴打,拽到了街上。
“这小孩还挺眉清目秀的,怎么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他啊,天煞孤星,出生那会就克死了爹娘,他舅母家见他尚在襁褓,可怜见的,便收养了他,给他取名,还让他随原来的父姓,这不是天大的恩惠吗?谁曾想这孩子三岁生辰的时候,屋子失火了,那对夫妻没活下来,反倒他什么事都没有,被人找到的时候,在后院棚子睡得香呢!”
“滔天的火势愣是没蔓延到茅草所造的棚子,你说奇不奇怪?”
“这可真是奇了。”
“天煞孤星,没人教养长歪了,偷东西都不奇怪了。”
熟悉、刺耳的辱骂声再次响起,明明太阳高悬,卫知临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每一寸肌肤如同被冰刃凌迟。
他竭尽全力地辩解着,但那一双双眼睛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任他如何解释,都只是嫌恶、害怕、看好戏般地望着他。
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卫知临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努力活下去,不过是个笑话,没有人希望他活着,或许他早该死于那场火灾,又或者再早一些。
盛满草药的背筐被人故意扔在一边,天没亮翻山越岭采摘的草药散落一地,早起被冻伤的手背冻疮日日夜夜泛起疼痒。
都在被践踏。
卫知临捂着胸口,单手撑地,周遭的指指点点的面孔汇聚成数不清的黑点,一波又一波的嗡鸣撞击着耳膜,终于压制不住地吐了口血。
躁乱声更大了。
他止不住悲哀地想,死了是不是更好。
好像静下来了,刺耳的谩骂声销声匿迹,而后响起极力压低的讨论声。
“威势好强,是个修仙者吧?看不清他的脸。”
“肯定是,就他穿的衣服看起来就不是凡品!”
“他是路过的吧……”平淡的男声转而惊诧,“他向那个人走近了!”
“好怂,那几个崽子欺软怕硬,看见大人来,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刚刚我就看不过眼了。”
耳膜嗡嗡作响,卫知临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再见光明的刹那,男子笔挺地站在自己身前,给他遮去刺眼的阳光,也挡去流言蜚语。
光线眷恋地落在他身侧骨节分明的手,照得指尖莹莹发光。
五官出尘,眉目冷然,那双蕴藏着浩瀚海洋的眼睛不见悲喜,恍若仙人。
卫知临想开口说话,喉咙艰涩得难发一言,他看见对他照顾有加的夫子匆忙从家中赶了过来,白衣男子和他说了些什么。
夫子面露难色,摇头叹息。
两人的交流被隔绝,卫知临听不见他们聊了什么,但看夫子的神态,便知晓了大概。
夫子家境普通,出了这些事,恐怕再也顶不住上面的压力继续留他在私塾学习。
他又被放弃了,他只有自己了。
卫知临攥紧手,失落地低下头,身体像弦一样绷紧,脊背却仍倔强地挺直。
正当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夫子向他靠近,蹲下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自己的难处。
卫知临的头胀痛不已,听不进些什么,却听到他最后问,要不要跟这位仙长走。
夫子说完没等他回答就离开了,松了口气似的走得飞快。
卫知临回过神来,男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吾想收你为徒,可愿意?”
“我愿意。”卫知临哑着嗓子道。
愿意的。
不是迫于即将流落街头的境遇,而是遵从本心的选择。
“那吾带你走,你太累了,好好睡一下吧。”
话音落下,额头被微凉的指尖轻触,一道灵力注入。
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他昏了过去。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一如今日午时的冷淡,卫知临差点撞上柱子,急忙稳住身子,对上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卫知临摇头道:“没想什么。”
宋砚星嗯了声,继续向室内走去。
落后好几步的卫知临,快步跟上那道身影。
“与你的师兄们相处可融洽?”宋砚星放缓脚步,侧头问道。
“嗯,还好。”卫知临当然察觉到了三人相处时的暗流涌动,表面斯文的大师兄对他嘘寒问暖,不过是为了减少他和师尊的相处。
噢,这是那说话绵里藏针、仅比他早入门一个时辰的二师兄告诉他的。
自从苏醒后得知宋砚星一天里“捡”了两个徒弟,卫知临忍不住担忧他是一时兴起收的徒,因而醒后一直坐在窗口,希望能见他一面。
而一样面对悬在头上的刀儿,他的二师兄就丝毫不见惊慌,甚至十分坦然惬意,就是那张与外貌不匹配的利嘴,总能说出些让人找不出错处,又刺人的话。
真是比大师兄还要讨厌的家伙。
第54章 仙侠(六)
卫知临看着那道背影, 附着冻疤,青紫淤痕的小手隔着布料碰了碰藏在袖子里的木雕。
除了待在宋砚星身边,他别无所求。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正厅, 在玉石茶几的蒲团坐下。
“凡尘的事已派人处理, 往后且专心修炼。”宋砚星道。
“弟子遵命。”卫知临声音清亮,却带着一丝犹疑。
宋砚星自然也看了出来, 抬眸问道:“可有疑惑?”冷凝出尘的脸露出了几分无奈。
“师徒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有何不解可尽管说出来。”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系统:【宿主, OOC警告噢!】
是了, 无情无欲、沉迷于修道的原主的确不会对任何人包括徒弟说出关怀的话。
身世凄惨,幼小无害的主角无意中让宋砚星放松了警惕。
任务包括虐渣打脸,这就意味着他和主角天然对立,他并非善人,但也对七八岁的孩童下不去手。
宋砚星也不打算将来和主角完全撕破脸皮, 索性按原文那样放养,辅之以九年道德教化, 绝了欺师灭祖的歹念,然后私底下帮助被霸凌的主角, 最后不经意间让他知道真相。
最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好好修炼,强大自身,真走到主角黑化不认人的地步, 还能一掌把人拍在地上, 让他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
卫知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看到的是剑眉星眸的人把玩着白玉盏, 目光下敛, 长睫被月光映衬出阴影,虽然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却莫名脊背发凉。
“师尊,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收我为徒?”卫知临还是问出口。
潜台词是,为什么选择我。
宋砚星收回思绪,放下手里的杯子,声线仍是那般冷然:“你想听到什么回答,是吾一眼看中你的资质,还是吾同你有缘分。”
“不是的!”卫知临急忙摇头否认,脸因为宋砚星的直言不讳而涨得通红,苏醒后他就知道了眼前这位师尊是修真界了不得的大人物,更何况资质缘分在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够看,他也不敢这么想。
“吾也说不清何缘故收你为徒,但既然吾将你带回来,便绝不会翻脸后悔。”
宋砚星也找不到修为半仙的原主收他为徒的原因,姑且算作小说意识的引导。
卫知临一听,心头情绪复杂,但忧虑消失了大半。
“明日你师兄会带你和危诏去测试灵力,早些休息。”宋砚星说完起身,垂眸看他,“往后有事可去找你的师兄们。”
“鸣谦在宗里长大,性子沉稳,可解你大多困扰。危诏和你同龄,虽个性顽皮,但能说会道,吃不得半点亏,你可向他们学习请教。”
“……好。”
“那吾便离开了,你身体未好,不必出去送。”
雪白的衣袂飘然,卫知临收回迈出的脚,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宋砚星离开的背影,心口酸涩。
他知道自己没有大师兄相伴左右的时间长,也没有他的沉稳性格,他都可以接受。
但为什么同样是今天入门的危诏却可以受到赞扬,他想不明白。
虽字里行间带着斥责意味,但那张冷若冰霜的神情却微微软化,含着本人都没发现的宠溺。
出了云溪殿的大门,宋砚星抬头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突然开口问道:“半仙修为的原主怎么会打不过黑化的主角?”
系统打了个哈欠:【文里没说,大概是修炼得差点走火入魔吧,毕竟他可是修炼狂魔!当然也不排除小说意识的削弱。】
讲了和没讲一样。
这就像埋入一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什么爆炸。
宋砚星愈发坚定了提升修为,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的想法-
隔天一早。
还在睡觉的宋砚星就被系统喊起来关注两个新徒弟的试灵状况。
他懒懒躺在卧椅上,在系统的催促下,袖子一挥,一面水镜浮现在跟前,验灵室的情景一览无余,声音也一并听到。
在他和陆承恩说了要收徒的事后,承载着拜师大典邀书的灵鸽向天下门派飞去。
一夜之间,宗门各峰便也得知了剑尊收徒的消息,因而气势恢宏的大殿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人潮涌动,声音嘈杂,讨论声此起彼伏。
“有一就有二,这些年各门各派眼睛都亮了,可没少想往飞羽阁塞人,但都被挡了回去。没想到大佬还真的又收徒了,而且还收两个!”
“听说是剑尊自己去人间收的徒,把那几个想推荐自己家族子弟的长老们整了个措手不及。”倚靠在墙壁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吐槽。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洚雪剑尊,是至今修仙界唯一的半仙,我都不敢想他的徒弟得有多优秀。”男子若有所思。
“成师兄也超优秀的好不,门派宗门比拼的排行榜上他永远稳居前三!”嫩绿色道服的女子补充道。
“确实,同辈里他一骑绝尘,不过二八就已是筑基修为。”
“不过听说,剑尊可是万年一遇的天生道体,不过二八年纪已经迈入了金丹巅峰,师徒两个都是变态中的变态呀。”
“你们快看看柱子那站着的人,是不是徐仞啊?”
容貌娇俏的女子,杏眸瞪大:“是他,有好戏看了!他可是最有可能成为剑尊徒弟的候选人,他是灵剑派掌门之子吧,借着门派交换修习的由头,在我们宗门停留了好久,就为了哪天剑尊能收他为徒。”
“现下处境真是尴尬了。”同伴小声道。
殿里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的入了徐仞的耳朵里,他抱臂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故作轻松的等待那两个人的到来,袖口下的双手几乎攥出青紫痕迹。
就在这时,喧哗的人群骤然静了下来,徐仞也转头看去。
众人的呼吸停了一瞬。
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成鸣谦,身后跟着两个矮半截的男孩,而其中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古铜肤色的华服男孩,眉眼清隽,高挺的鼻梁翘起,形状姣好的唇畔有些恹恹地下垂,扬着下巴,衣襟带风地走来。
而走在最后面的俊秀男孩则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指蜷缩,虽竭力保持平静,但步伐间的急促还是透露出几分不安。
围在中间的人流默契地为迎面走来的三人,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见过陆长老、陈长老,我奉师尊命令携两位师弟前来检验灵力,麻烦了。”走到灵台前,成鸣谦颔首弓腰行了个礼,后面的两人也跟着行了个礼。
陆长老急忙上前扶住,柔声道:“鸣谦师侄客气了。”
虽为了便利称呼其为师侄,但成鸣谦可是宗门里辈份最高的师叔祖的徒弟,年纪虽轻,但辈份是实实在在地压掌门以下的众多长老好一头。
站在旁边的陈长老也将危诏和卫知临扶起,问道:“这就是危诏小友和卫知临小友吧,长得真秀气,瞧着就让人喜欢。”
听着寒暄,危诏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本就早起烦躁的心情愈加耐心耗尽,他余光撇了眼被客气话夸奖得有些腼腆的卫知临,心底啧了声,移开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围观人群,倏地和一人对上视线。
危诏就这么瞧见了徐仞埋在眼底的妒意,瞌睡送个枕头——正是时候。
他燃起几分兴致,身体微侧,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朝那个方向恶劣地勾起个挑衅满满的笑。
徐仞:“!!!”
看到他额间暴起的青筋,得到满意反应的危诏没再看他。
这一幕当然也落入了宋砚星眼里,他失笑地挑了挑眉梢。
同样旁观了全过程的系统大为震惊,惊呼道:【宿主你捡错的那个徒弟也太嚣张了,他这样搁我们那是要被揍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就一小屁孩不怕被揍吗?】
宋砚星轻摇了头,没说什么,系统却看出了他护短的意思。
【你也忒护犊子了吧!】系统恨铁不成钢,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原文中主角就应该被忽略,所以危诏可能就是自家宿主激化矛盾,提高人设值的工具人!
系统恍然大悟,带着看破一切的睿智:【懂了,宿主是为了人设值吧?俺就说你那个浑身散发着茶气,芝麻馅汤圆的徒弟,看起来就不是个简单的,还不如那只胖成球的鸟呢。】
宋砚星喝茶的动作一顿,肩膀难以抑制地颤动,杯子里的水也抖漏出些许。
【咋啦,俺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对,”宋砚星放下杯子,撑着头看着水镜,焦点一直放在满脸不耐的人身上,忍笑地转开话题,“你说话怎么一股大碴子味?”
【哪里的话,俺就是这么…我就是这么说话的……好吧,俺最近认识了个统友,他是我们那个世界北方的人,所以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口音都被带偏了。
“你的好统友不是01系统吗?”宋砚星问道。
【俺呸呸呸,就他?谁和心眼子当统友啊!】
宋砚星笑了笑,没再说话,继续注视着水镜的情况。
犹如海洋般发着幽幽蓝光的球体静静矗立在高台中央。
“检测灵力是为了检验灵力的等级种类,以及为确认日后修炼剑术的方向。”
“那就请两位小友轮流把掌心放在灵球上。”两位长老引着两人走到台前,便退到一边。
危诏无所谓地走上前,将手掌放了上去。
片刻,在众人屏息以待时,灵球发出刺眼的紫光,将一片天地照得铮亮,好一会才暗下来。
“我没看错吧,这紫光不是仅次于剑尊检验出天生道体发出的那道金光吗……成师兄好像也才橙光,太妖孽了吧!”
“得儿,又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
“好奇卫知临是什么光了,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陆长老率先回过神,祝贺道:“恭喜小友,是天生适合修习剑道的灵体!”
“长老过奖了。”危诏退到一边,没什么情绪道。
虽然修为封滞,但那一身纯厚的灵力可仍然存在。
没看出他有多开心,倒是下巴一直无差别地上扬着,呈现出一种乖张和锋锐之感。
陆长老面露尴尬。
天才都有气性,陈长老捋了捋胡子,主动解围,示意卫知临上前:“卫小友也请。”
卫知临走上前,深吸一口气,抬手落在灵球上,睫毛不安地颤动,他也想有过人的天资,他想名正言顺地待在那位剑尊身边。
一息、两息、三息……
周边的讨论声逐渐大了起来,卫知临手心冒汗,咚咚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又过了三息,毫无动静的灵球才缓缓地发出暗淡的白光。
“额,这是白光吧……”有人迟疑地开口。
“还是极其微弱的白光,外门弟子至少都是最亮的白光了。”
“所以,他也就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点……我还以为他会像那两个师兄一样,都是天资极强的天骄呢。”
“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这放在修真界就是纯纯废柴,真是丢大脸了。”有人摇头嗤笑。
“不太懂,他身上是有什么值得剑尊收作徒弟的资本吗……?”有人提出疑惑。
“啊哈哈,卫小友进步空间还有很大,不必太伤心,”陈长老看着围观群众道,“诸位学子是嫌课业太少了吗,赶明儿本长老就和霁秋长老提一嘴。”
围观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
卫知临收回手,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垂在身后的手越握越紧。
【哎哟,怪不得这会成为主角心里的一道坎,看着就难受,幼小的心灵真是受到了摧残。】
宋砚星抬手一挥,水镜消失,这才回系统的话:“四颗灭魂钉也挺难受。”
系统:【……】
确实,这小可怜黑化后可是心狠手辣的灭世boss,曾经嘲笑、侮辱过他的人,没有一个逃过他的报复。
“人设值多少了?”宋砚星问。
系统一顿操作后,答道:【目前45%】
“走吧,是时候整个大的了。”
宋砚星起身,朝外头走去。
第55章 仙侠(七)
灵力资质的考核就这么落下帷幕, 成鸣谦向两位长老告别后,便带着情绪不一的师弟们回了飞羽阁。
从飞行器上下来,成鸣谦转头对两人说道:“耽搁一上午也累了, 你们可回房间休息, 我先去和师尊汇报结果。”
两人应了声,目视着他离开。
危诏打了个哈欠, 眉眼恹恹, 对卫知临道:“回去睡觉了, 吃饭不用喊我。”
“嗯。”
危诏脚步一顿, 转头看他,有些无语:“不就是个小考核,又不能代表什么,没必要挂着一副丧气脸。”
“那些人说的话和放臭屁差不多,难听且酸, 更没必要放心上。”
“嗯,知道了。”卫知临自然听出了这人硬巴巴的关心。
“走了。”危诏转身摆手, 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卫知临轻轻叹了口气,道理他都懂, 从前不被私塾同窗理解,被孤立,被捏造荒谬的传闻, 他早已习惯, 那些刺耳的话语再不能伤他分毫。
他只是觉得这般平庸无能的自己,有何资格配上剑尊弟子的名号。
卫知临垂下眼, 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却被人叫住,他循着声音看去, 是负责飞羽阁日常事务的执事师兄。
“知临!”终于赶上,冲到人跟前的林尧擦了擦额间的汗。
“师兄好,发生何事了?”卫知临只见过林尧一次,对于他找急匆匆找上门有些疑惑。
林尧低头看着这张稚嫩的脸,一时有些不好开口,手握成拳置于唇边,咳了咳:“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负责采购你们的膳食吗?”
飞羽阁还未辟谷,需要吃食果腹的只有他和危诏,所以吃食方面也安排了专人负责。
林尧继续说道:“尊上也特意吩咐了膳食要多加用心,问题就出在这了。协约好的供应商突然说,预订好的灵蔬被人重金购入,仓库已没了存货。”
“所以我就想找成师兄问问是否需要更换灵蔬,如果要更换,又需要哪一种。”
卫知临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所以,林师兄你是想要找大师兄吗?”卫知临问,“他前不久去师尊那了。”
林尧就是差一步,差点碰见成鸣谦,但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咻地一下没了身影。
虽然林尧早已习惯成鸣谦除了修炼外,就是对尊上相关事务格外积极,简称的“师尊”脑。
“算了吧……”林尧想到尊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就犯怵。
自从宋砚星出关后,他凭借着殷实的后门被如愿分配到飞羽阁,负责相关事务,想到能亲自见到那位名满天下的剑尊,林尧别提有多激动。
但与美好的想象相反,他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剑尊,倒是和他的徒弟熟了起来。
尽管如此,林尧还是郁闷啊,郁闷着郁闷着,在某一天给后院里的植物浇水的时候,失手把价值连城的仙植给喝撑死了。
看着溢满水的盆栽,林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地用勺子把多余的水舀出来,但娇艳欲滴的灵植还是没能幸免于难,蔫巴巴地低垂着脑袋。
林尧心如死灰,深吸一口气后,探着脑袋四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没人,安全!
只要悄悄地偷龙转凤,就没人知道他把剑尊后院的花给浇死了,虽然可能会遭抠门爹的一顿竹笋炒肉,但起码保住了自己一丝不苟的形象!
他可是要用这副形象,去见慕名已久的剑尊大人的。
就在松口气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男子淡漠的声音。
“倘若你没有将它拔出来,等午时的太阳照下来,它还能活。”
不是成鸣谦清朗的声线。
飞羽阁管制严格,没有人能随便进入,那么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只有一个可能,飞羽阁的主人——洚雪剑尊。
林尧一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石化地对上那双如凛冬般冰冷的眼眸,木然地道:“见过尊上……”
他双手抱拳行礼,那根灵植握在两掌之中,物证就这么呈现在灵植主人的跟前。
林尧:“!”
反应过来的林尧下意识地想把握着灵植的手背在身后,又意识自己已经不打自招了,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一时尴尬地停在半空。
“尊上对不起,我这就……”林尧想尽力弥补过失,就被那道声音打断。
“没有下次。”
摄人的压迫感逐渐减淡,林尧悄悄抬起头,看着白衣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正庆幸地逃过一劫,又倏地僵住。
“不必再来后院侍弄灵植,换个你能做好的工作。”
搞砸了,还被“偶像”嫌弃了,期待已久的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
第一印象,肯定差极了!
从此,林尧对主殿和主殿的主人望而却步,没有非必要的事情,绝不靠近。
无他,仅仅是没有脸面对这惨然的黑历史罢了。
“我就不去主殿打扰尊上了,”林尧斟酌再三,还是道,“知临小师弟,可以麻烦你去主殿和你大师兄说一声吗?”
“这事迫在眉睫,不能耽搁。”
卫知临想不出为什么林尧去就打扰了,自己去就不是打扰。
“拜托拜托!”林尧眨巴着眼。
“好。”卫知临见他着急便只好点头,不过是件小事,也不麻烦,索性答应了。
“你只用告诉鸣谦这件事就行了,知晓后他便会来找我。”
“谢谢知临师弟,下次我下山给你带零食!”说着林尧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卫知临顿了下,便朝主殿的方向走去-
茂盛翠绿的竹子耸立在山间,云雀优美的歌声打破沉寂,穿林的风携着缕缕竹子清香,这一方天地的悠然与外世的沉雪凛冽形成鲜明对照。
“……师尊这便是二位师弟的考核结果。”成鸣谦跟在一旁,稍稍落后一步,视线却一直放在白衣男子身上。
“嗯,吾知道了。”
成鸣谦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灵力测试结果出来后,小师弟的情绪较为低落,可否需要徒儿去宽慰一番?”
“不必,修行本就是个人的事,”宋砚星语气淡淡,“倘若连这点挫折都无法迈过去,谈何论未来漫长的修行。”
“是,徒儿知道了。”成鸣谦应了声,本就是随口一提,也没放心上。
宋砚星停下脚步,侧头看他:“可还有事要忙?”
“并无,师尊请吩咐。”成鸣谦匆忙收回视线,低头道。
“劳烦你去藏书阁帮吾找几本书籍,”宋砚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等会掌门有事前来,吾不便去拿。”
成鸣谦道:“是,师尊。徒儿这就去藏书阁。”
支走了大徒弟,宋砚星刚在亭子坐下,陆承恩就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桌前。
陆承恩抬手行礼:“见过师叔祖。”
“不必多礼,坐罢。”宋砚星懒懒抬眼看了他一瞬,又重新低头摆弄棋盘。
“师叔祖可知晓您收的两个徒弟的灵力测试结果?”陆承恩还是没敢在他对面坐下,干脆拿起玉托盘上的茶壶给人空了的茶盏斟茶,一番措辞后,才开口问。
宋砚星拈着白棋的手一顿,察觉到结界的波动,便知道是卫知临来了,他落下一子,照常说道:“知道。”
“那您怎么看?”陆承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好干巴巴地问。
“掌门有话不妨直说。”宋砚星落下一黑子,仍是那般淡然的神态。
陆承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垂下眼帘看着用极好玉石打磨的黑白两子在棋盘上势均力敌,明面上看白子要更胜一筹,仔细琢磨却看出黑子的棋路诡秘莫测,看似随心凌乱,却形成一股庞大紧密的网,只稍一声令下,便可把白子吞噬殆尽。
净白修长的手却拈着白子没有动作,陆承恩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还没说话,就看见自家师叔祖将足以破局和大杀四方的白子放回棋奁。
陆承恩向来是向来是有话就说,便直接问道:“师叔祖,这棋局就差您手上的一子,白子就可以大获全胜了,怎的不下了?”
“还没到时候。”宋砚星道。
虽然没看到最后的胜利有些可惜,陆承恩遗憾一息,回到正题:“您也知道了二位徒弟的资质,这不,考核一结束我就被各位长老催着来您这,打探您的想法。”
“一个是极其罕见的紫资质,一个却是稍显平庸的白资质,结果一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位危诏小友,诸位长老当然没有意见,就是……知临小友,恐怕您收下他,会引诸多不满,”陆承恩犹豫地问出口,“师叔祖您怎么看?”
林间一时沉寂下来,只余下呼啸的风声。
躲在大树后的卫知临,双手撑在树干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几乎止不住。
“吾有私心。”
“师父在时,曾留下一本功法秘籍,修行它的人必须灵力匮乏,甚至经脉滞塞,更考究其意志力。”
“卫知临,是绝佳的人选。”
“吾必定收他为徒。”
那道声音仍如初见时的那般冷淡,此时落入耳中却更显无情。
卫知临几乎把指甲扣进树皮里,眼睛红得煞人。
原来,成为一个试验者,是他收自己为徒的缘由。
他再难抑制心中悲凉,跌跌撞撞地跑出后山。
系统:【哦嚯,这个理由比原主那会说的还要伤人,我都怕男主被气跑了。】
在文里,原主跟陆承恩说的是,带男主回宗门,和路边看到一支花随手摘回来一样,可有也可无。
得亏剧情作用,硬是让陆承恩挡下一切质疑,不然就原主可有可无的态度,男主还真成不了他徒弟。
宋砚星收回那棵大树的隐匿术法,转头看着瞪大眼睛,差点惊掉下巴的陆承恩,道:“可还有事,吾乏了。”
“哦哦哦,”陆承恩站直身,嘴张了张又闭上,实在没想到他收徒居然还是为了修道,挤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那卫知临……师叔祖您可看着来。”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别把卫知临整没了,但他哪敢对剑尊的行为进行指摘,只能非常委婉的提醒。
毕竟他这位师叔祖在修道上面,没人比他对自己更狠的人了。
“吾有分寸。”
那双湛蓝的眼睛略微垂下,隐隐有些不耐烦。
陆承恩顶着那股视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师叔祖,那收危诏为徒,您也是为了功法秘籍吗?”
那可是目前仅次于这位剑尊天赋的资质,陆承恩心在滴血。
几乎没有停顿,陆承恩话落没一会,就听到了回答。
“不是。”
陆承恩确定以及肯定,看到了狭长冷漠的眼睛微微上扬,寒意消融,只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初,冷冷地看着自己,仿佛只要他在啰嗦一句,就直接把他扔出去。
“那我先走了,师叔祖好好休息!”危机意识让陆承恩急忙告别,拔腿就跑。
系统:【恭喜宿主,目前人设值为75%】
播报完,系统也忍不住八卦:【不是检验功法的工具人,那是什么?】
宋砚星:“是……”他停顿,继而道:“人的事,统子少管。”
系统哼了声,表示无语。
第56章 仙侠(八)
金漆雕龙的屋檐在微光下熠熠生辉, 半夜造访的春雨来得突然,走得也悄无声息。
矗立在院落中央的碧梧经过春雨的洗礼,哼着春风带来的漱漱小调, 轻快地脱去枯黄的旧衣, 换上浅绿的新衣。
琨玉殿后院的竹林悄悄抽出笋尖,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怡人的草木花香, 只余下隆冬时节的最后几分料峭寒意。
与盎然生机相反的是亭子两人对峙, 静默无声的氛围。
骨节分明, 如冷玉的手指拈着棋子, 男子垂眸看着棋盘,对站在桌边的人恍若不觉。
漫长而沉默的对峙,最终是危诏先顶不住了。
“我……”危诏没忍住开口,“本来就是齐远技不如人,自己发起挑战, 惨败了,还向掌门打小报告。”
危诏翻了个白眼:“小人行径。”
不像是认错, 反而愈说愈起劲,语气带着三分无语, 三分鄙视,四分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地想要套麻袋揍人。
宋砚星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算上这次, 是这个月的第六次, 危诏再次被人投诉到他跟前了。
罪魁祸首说完就抱臂站在一边,闹别扭似的偏头, 一会看梧桐树, 一会看枝桠上搭巢的鸟儿,哪都看, 就是不看下棋的人。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我没错”。
“过来,坐下。”宋砚星落下一子,仍旧没抬头。
站着的人晃了下没动,飘动的发丝略有犹疑。
“下山的令牌。”
“三、二……”
没头没脑的一句,危诏却瞬间听懂了,在数到二的时候,快速在凳子坐下。
骨气和下山逛悠,不值一提。
对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后,宋砚星这才抬眼看向他。
艳丽清绝的脸早已脱去稚气,五官深邃精致,犹如锋芒毕露的剑刃。
鼻子高挺微翘,含情的瑞凤眼眼尾上扬,唇角却向微微向下,神色恹恹,瞧着是极不好惹的张扬长相。可能是因为说一不二,不羁洒脱的性格,人缘确是极好。
但危诏本人懒,很懒,非常懒,除了修炼就是睡觉,旁人找不到他,只能在讲课的时候见到本人,但危诏一般也是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睡觉,想去结交的人怕扰人清梦,便只好歇了心思。
经过几年相处,众人敏锐地发现,只要闲聊中提及到那位剑尊大人,埋头睡得再香的人也会睁开惺忪的眼,静静侧耳听着。
好听的夸奖,他会嘴角微微上扬,不好听的传闻,便会蹙起额头,坐直身“核善”地笑着反问。
是的,想要和危诏有说话的机会,只需要提及他的师尊!
因而危诏也算有不少的说话好听,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宋砚星知道那些人品行端正,便没有多说。
“所以,昨夜冒雨去落霞院蹲守,拿麻袋套人,并且揍齐远一顿的人,不是你?”
闻声,危诏抬头看了眼淡然问话的宋砚星,硬着头皮回道:“是我。”
其实也算不上是他,真正套人麻袋、上手教训人一顿的是同样看那个满嘴喷粪的齐远不顺眼,危诏只是站在一边旁观。
“原因。”宋砚星道。
“……没有原因。”危诏顿了下,接着悠悠道,“单纯看他不顺眼。”
他还不忘倒打一靶,稍许赤红的瞳眸有些羞恼:“师尊是在为了他人责怪我吗?如果是,后面教训我的话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听。”
宋砚星掀起眼皮直直看他,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半响,无奈一笑。
危诏从小爱撒娇的性子没有变过,只是在一些事上,逐渐选择闭口不言,只要他不想说,怎么也撬不开那张嘴。
他的徒弟,心自是偏袒的。
“吾没有这般想,”宋砚星复而拈起棋子,目光下敛,“下次打人在宗外打,回去将门规抄三遍。”
不痛不痒的惩罚,这是放过他的意思,危诏自然听了出来。
“知道了。”危诏眉梢皆是盈盈笑意,还没乐几秒,就又听他说。
“不可让人代抄,吾识得你的字迹。”
“……哦。”
看着危诏似是没了一半灵魂离开的沉重背影,宋砚星轻轻笑了下。
挂在腰侧的传讯符亮起,他也站起身离开-
琨玉殿主殿。
“拜见师尊,徒儿带小师弟顺利完成任务归来。”成鸣谦弯腰行礼。
出门历练是提升修为的常见手段,一般都是由各位长老颁布,学子在领事堂接取。
成鸣谦和卫知临就是和其他学子组成小队,去了南边的迷雾森林去猎杀中级妖兽。
“嗯,一路可有遇到危险?”宋砚星问。
成鸣谦低头答道:“在猎杀最后一只妖兽时,兽体突然狂化,我没来得及发现,庆幸知临师弟一剑刺中了妖兽的要害,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站在成鸣谦身侧的卫知临感受到那道微凉的视线,身体不自觉紧绷,但只是一息就移开了,快得几乎让人觉得是错觉。
他听见那人淡淡的嗯了声,摆手让他们退下。
微冷的声线有些明显的困乏,在退出大门的那刹,卫知临没忍住回头。
一身白衣的男子高坐在主位,乌发逶迤,白得发光的手撑着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垂下,遮住那双如大海般起伏壮阔的蓝眸。
卫知临慌乱地收回目光,却又在下一刻仍不住再次看去,然后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双眼的人对视。
卫知临:“!”
他赶忙低头,转回头跟在成鸣谦身后,准备离开,却在离门槛还有一步距离时被叫住。
“卫知临留下。”
一起向外走的两人同时停下,成鸣谦侧头看了眼卫知临,也不惊讶,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便离开。
如果说和宋砚星相处最多的,位列第一的毫无悬念是危诏,第二则是卫知临。
宋砚星很少管事,绝大部分是成鸣谦这个首席大弟子负责飞羽阁上上下下的事务,近期又被吩咐协助上界学院的筛选试炼,忙得两脚不着地。
但又因为这件事,有诸多事务需要成鸣谦陪同宋砚星一起前往上界理事厅进行议事,故而有多次独处机会,所以,他对宋砚星将绝大部分心思花在两个师弟上也没什么意见。
卫知临僵着身体,走到台阶之下,看着轻轻阖眼的人,唤了声:“师尊。”
“近日灵力是否暴动?”宋砚星睁开眼,薄唇微启。
“前夜急着赶路回宗门,许是没休息好,有些许不稳,弟子已经打坐调理好了。”
宋砚星点头,恍若随口一问:“此次历练,可有机缘?”
卫知临额间渗出冷汗,有种被坐于高台上的人看透的感觉,竭力保持冷静,摇头道:“并无。”
空气凝滞了一瞬。
卫知临硬挺的脊背发凉,就听见宋砚星说。
“嗯,下去休息吧。”
语气平淡得没有什么情绪,卫知临低头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系统嗤了声:【骗人骗人,他分明得了个大机缘!】
原文里卫知临在此次历练中,获得了仙逝大拿留下的传承,重洗经脉,脱胎换骨,一改废材的体质。
宋砚星眨着沉重的眼,放在桌子上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叩桌面。
近来自己愈发酣睡,灵府也开始一点一点的枯化,就像是被人吸取一般,而这一切变化都是从卫知临离开宗门历练那天开始的。
而距离上界学院试炼,卫知临黑化坠崖的剧情点也不远了。
养虎为患,除了就好。
宋砚星在脑海里思索着,想法一点点成型-
离开主殿的范围,那股淡漠却威势十足的威压才减淡,卫知临停下脚步。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怕什么,懦弱无能!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
是他自己的声音,只是声线桀骜不逊,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自从他在试炼中偶然间得到了机缘,在儿时每次绝望时才响起的声音,便无了约束,肆无忌惮的在他脑海里说话。
“你不懂,他……给了我一切,自然也能收回。”卫知临回应那道声音。
检验灵力资质那天,在树后偶然从宋砚星嘴里听到的诡秘功法,却是帮他重塑了经脉,获得了修炼资格。
而且……那人虽然冷淡,却在自己被欺辱的时候,偷偷出手帮助自己。
虽然他从没说过,只是在背后默默付出,卫知临很难没法不动容。
“卫知临”反驳道:“……他那是利用你,本来就是拿你当试验,要是重塑经脉没成功呢,你就成了废人一个。”
“你不必如此说他,”卫知临面露不满:“师尊他只是面冷心热,你不了解他也罢,背后诋毁人是为人所不齿的。”
“卫知临”听他这么说,几乎要气笑出声,反问:“噢?你这么崇拜你师尊,怎么不把你得了机缘的事告知他?你这难道不是有所隐瞒?”
“……我自有打算。”
“我是你,你就是我,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是想变得强大,然后欺师……”
心中的妄念被他直接点了出来,卫知临失声打断:“你闭嘴,我没有这么想!”
师尊那样清风霁月的人,他怎敢肖想……
“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你,相反,你我本是一体,你的欲望……也是我的欲望。”
卫知临强行切断交谈:“你真是疯魔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迈步离开-
几日后,学思居。
“危诏,快出来玩啊!”
“难得课间休息,你怎得还埋头学习?稀奇呀稀奇。”
娄建白几人一下课就跑到尽头的教室,趴在窗户边上,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危诏。
危诏的同桌蒲言小心翼翼地绕开奋笔疾书的人,走到窗边,低声道:“诏哥他要抄门规,因为咱们套麻袋那件事。”
“什么,那狗齐远居然还敢打小报告,他那张嘴臭得不行,如果把他亵渎剑尊的话,告知长老或者掌门,有他好果子吃!”
“而且危诏也没动手呀,是我们动的!他为了我们居然背下这口黑锅,太感动了,他心里果然是有我们的!”
娄建白化悲愤为冲劲,对蒲言道:“兄弟有难,八方支援,这门规我最熟悉了,快给我纸和笔!”
“快快快,也给我纸笔,我也帮抄!”
“我也要,我也要!”
场面乱作一团,几人都要从窗口挤了进来,路过的学子,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行,”蒲言嘘了声,“诏哥说了,剑尊要他亲自抄写,不可像以前那样让人代抄。”
“而且,诏哥还说……”蒲言回头看了眼眉头皱起的人,声音更低,还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们离远点,别打扰他。”
危诏说话哪有这么温和,娄建白几人已经能想到他的原话是:“让他们滚远点,别来烦我。”
娄建白西子捧心,对着几步外,埋头抄写的人,极为做作地柔情脉脉道:“诏诏真好~”
都是修行的人,怎么会听不到,课室里一直默默关注几人的同学忍不住发出笑声。
危诏:“……”
拳头硬了。
他啪地放下笔,起身冲过去,一把拉开毫不知情站在战场中央的蒲言,扯住娄建白的领口,冷冷道:“你真欠揍了是不是?”
娄建白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危诏,丝毫不慌,甚至还欣赏起眼前漂亮锐利,眼里带着不耐的面孔。
“对啊,诏诏要打我吗?”娄建白笑着问。
危诏这下是真有点生气了,双目凛凛:“别这样喊我。”
他不喜欢。
这是给那人喊的,尽管喊的次数很少,可是危诏喜欢听到那道偏冷的声线喊他名字,落入自己耳中却变得有些低沉磁性。
“好嘛,我错了!”娄建白见真把人逗生气了,连忙低声道歉。
课室的正门传来平缓的脚步声,课间的交谈声、嬉戏声在看到来人后顿时消失。
在迈进学思居的大门时,宋砚星五感敏锐得能听清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所以就早早听到了一切。
而现在他从另一侧门刚迈进危诏所在的课室,就正正看到了自己放在心尖的徒弟正拉扯着另一人的领口。
那双蓝眸比平时更是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调,眉眼之中一点儿温度都找不到。
宋砚星看着危诏。
“你们——”
“在做什么。”
第57章 仙侠(九)
前一刻还在想的声音, 下一秒就在耳畔响起。
危诏循着声音看向门口,在那道冷然的目光中松开攥着人领口的手,然后全然忘了娄建白等人的存在, 快步走上前。
“你……”危诏走到他跟前, 望着那双平静无波的湛蓝色眼睛,嘴张了张, 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最后移开视线, 干巴巴地问:“师尊怎么来了?”
他突然想到能让宋砚星出门的唯一原因,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补充道:“门规我还没抄好。”
“不是门规。”
那道声音比平时还要冷淡一些,危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他心情不好,便没心没肺地伸手扯住他的洁白袖子, 笑着道:“那就好,师尊来这是做何事?”
“上课。”
“哦。”
“嗯……?”危诏反应过来, 刚想追问就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松开手, 侧头打了声招呼:“林师兄好。”
其实一直存在,但始终被忽略的林尧,强行把注意力从剑尊袖口处沾染上的手指形状的水墨痕迹移开, 僵硬地笑了笑, 道:“危师弟也好。”
怪不得这混世魔王在宗里到处惹事,天不怕地不怕, 敢情是一直被人纵容。
林尧这般想着, 心底涌起羡慕,但突然想到纵容的人是那个冷心冷情的尊上, 又觉得新奇。
“尊上是来代通识课的,大概一个月。因为霁秋长老临时有事离开宗门。”林尧对危诏解释道。
声音不大也不小,在安静得针落可闻的课室里一清二楚。
几乎是话落的一瞬间,竭力挺直腰杆假装学习,实则一直默默注意门口交谈的学生们顿时发出隐忍但按耐不住的激动讨论。
“我没听错吧!”
“尊上居然给我们授课?!我好像没睡醒,耳朵出问题了。”
“这不就代表接下来一个月,我都能见到剑尊了?”
“你要好好听课?”
“才不是,通识课这么无聊,我看尊上那张完美的脸,看也看饱了嘿嘿……”
“虽然剑尊的确容貌俊美绝伦,但是……你真的敢直视那张脸吗?冷冷的,还有股压人的气势。更别说对上那双眼睛了……”
“……”的确是有贼心没贼胆。
“为什么?”
危诏皱着眉,问出了大家心里所想。
就凭宋砚星的地位,根本不必做此事。
“不为什么,想教便教了。”宋砚星抬手轻轻擦拭危诏脸侧的墨水,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对于齐远的事,他轻拿轻放,只是罚危诏抄写门规,但无论怎样,那群古板的长老还是想让自家徒弟去赔礼道歉。
宋砚星当然不答应,他心里清楚危诏不可能和人动手,真正出手的人是跟在危诏后边的小跟班。
他不答应,也不想让那群长老认为自己是以资历辈份压人。
三天一小报告,十天一投诉,飞羽阁的门槛差点没被人踏破。
起初宋砚星还兴致盎然地撑着头听,后来听来听去,他们明面上表达歉意,仔细听来却都是维护自家人,把所有过失都归咎于危诏身上。
按照系统的话来说,危诏就是个直言直语、一点就炸的惹祸精,偏偏还富有天资,本就眼红的人,怎么样都得找茬,把人拉下神坛。
于是陆承恩这个老好人出来了,拍着胸膛和他保证,只要他去代一个月课,以后危诏再被人投诉,都由他来处理,绝不去打扰他,也绝不让危诏吃亏。
上界学院的选拔就快开始,陆承恩这番动作的心思显而易见,不过是希望他这个考核官能在选拔前,多向宗里学子传授点考核相关的事项。
授课比起处理那堆投诉还是轻松了,宋砚星答应了。
“……哦。”危诏应了声,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待宋砚星收回手和林尧交谈后,心不在焉地垂下眸子,抬手抚过脸颊他留下的余温。
站在一旁的林尧看到宋砚星十分自然的动作,跟着一愣,走神片刻,等回过神就对上那双极为冷清且熟悉的眸子,梦回他把绿植养死那天,他眼皮下意识一抖,低下头一边专注看着地板,一边和宋砚星说着课程时间安排。
苍天啊,这差事,他是一天也干不了了。
老爹,我要辞职,我要啃老!
林尧这般想着,却是兢兢业业地将这份工作做到了他偶像飞升,与他意料之中的那位结为道侣的那天。
宋砚星只是先跟着林尧来走遍流程,走完便打算离开了,危诏却跟在两人身后,一直走到学思居的大门。
“尊上,弟子还有些杂务需要处理,先行离开一步。”林尧觉察到一路怪异的氛围,非常自觉地提出离开。
宋砚星嗯了声,林尧快步离开,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
“怎么不说话?”宋砚星垂下眸子,无奈看着一言不发的人。
只到腰间高的小孩,不经意间就长到和自己下巴一般高了,人是长大了,但脾气秉性还是和幼时一样,受委屈了不开心了,就不爱说话。
宋砚星盯着他头顶在微风中傲然翘起的呆毛,呆毛主人却像是恹恹的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是因为我吧。”危诏突然说。
宋砚星怔了下,又听他说。
“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我也没想让他们喜欢。”
“他们怎么想我是他们的事,我一点也不在乎。怎么招惹我,我也可以当作看不见。”
“但是,我也有底线,他们碰不得。”
堂堂大魔王,怎会将目光落到那群搬弄是非的人身上,只不过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罢了。
宋砚星眉眼荡出笑意,想抬手摸摸危诏的头顶,又蓦地想起给人擦脸时他躲闪的细微动作,动作一顿,将手背在身后,笑意淡了些,道:“嗯,吾知道。”
危诏低着头,全然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动作,继续道:“我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让你做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做的事而道歉。
带着目的而来的挑战,危诏向来没功夫搭理,但那群人总是能说些刺着他的话,脑子一热也好,听不得那些话里话外对那位贬低的话也好,他还是答应了。
如果被鉴定为天赋异禀的人,会成为他人试炼的机器,大概没人想当。
可是危诏总能在一波接一波的挑战中胜利,将那些嘴里不干净的人按在地上求饶,然后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包扎伤口。
万剑宗的比试规则保密性十足,除了那群找上门来送分的人,没人知道久居积分挑战排行榜第一的那位叫“别来吵我”的人是危诏。
宋砚星清楚地听到危诏抱歉的对象是“你”,而非“师尊”,也在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骄傲者第一次低头道歉,却是对他,宋砚星也总算知道了眼前这位错把自己冒着酸气的不满当成了对他惹事的不满。
“错哪了,小惹祸精。”
语调闲散,不见分毫怒气。
危诏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他是不爱笑的,尤其在他人在的场合,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还是如同初见时那般端着,极少时候才会展现恶趣味的一面,尤爱惹他跳脚。
“……不和你说了。”危诏哼了声,将身子扭向另一边。
“又不喊吾师尊了,”宋砚星轻叹,意有所指,“有事喊师尊,没事就喊你。”
“功法不用教,诏诏自己就能自学成才,吾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师尊吧。”
他本就是天地间混沌中孕育而出的魔,哪里修得来道法相冲的术法,只能自己私底下琢磨一套看似相似,实则与万剑宗本源完全相反的剑术。
见过他剑术的陆承恩,看出点什么,也曾发出疑问,但危诏则把锅按在了宋砚星身上,对外就说,这是我家师尊独创的剑法,只传授我一人,没见过正常。
危诏听得耳朵发热,又心虚又羞恼地转过身,看着讲得愈发上纲上线,顾影自怜的人,道:“别说了,师尊。”
“嗯,不说了。”宋砚星笑了笑,转而问道:“刚刚在课室,你扯着的那位就是皇室送来修炼的五皇子吗。”
宋砚星明知故问,视线紧紧放在自家徒弟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娄建白?他的确是。怎么了?”危诏对他突然提及的人,有些摸不清头脑。
“吾虽不常出门,但也有所耳闻你们的关系很好。”
危诏道:“还行。”
“他待人没什么架子,就是那张嘴让人想缝上。”
“是吗。”听他这么说,宋砚星只是附和着轻勾了下嘴角。
那位皇子待人接物方面可不是危诏嘴里的没有架子。
在他给危诏擦掉脸上沾染墨水的时候,宋砚星余光里看到了娄建白瞬间皱起的眉头,要不是不在自己的地盘上,估计就按耐不住气性的上前了。
“诏诏。”
“嗯?”危诏应声抬眼。
“你乖些好不好。”宋砚星看着一无所觉的人。
不然……我真的会把你关起来。
“我哪里不乖了,”危诏不满,鼓起的气又瘪下去,“……我只是忍不住动手,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宋砚星的视线落在那张叭叭个不停的小嘴,一时无言。
“嗯,知道了。”
再说就不礼貌了。
宋砚星手动给人封嘴。
危诏:“唔唔……唔?”-
恢宏壮丽的万剑宗门庭若市,服饰各色的行人摩肩接踵,统一蓝色道服的弟子井然有序地疏导人群。
“青阳宗的道友请往这边走。”
“诶诶诶,走错了,苍龙派的道友请往右手边走!”
“别挤别挤,排队啊排队啊!”
主峰宴会厅的外间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坐在内间的危诏双手抱臂站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娄建白的话。
“你最近怎么一散学就回飞羽阁了?也不和我们去山下喝点小酒、钓钓鱼。”娄建白站在一旁,看着阖目微息的人问道。
危诏倚着柱子,闻言眼睫颤了颤,懒散道:“不想去,没什么好玩的。”
其实是因为那天以后,宋砚星突然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危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让他不开心了。
再加上宋砚星的通识课都安排在放学前的最后一节,他虽然不说,但散学总会在待在讲师歇息室,默默地等他和同学聊完天,再和他一起回飞羽阁。
还有一个原因,他那沉默寡言的小师弟最近总是时不时地以各种理由去琨玉殿,明明从前避之不及,现在倒像是粘上了似的,在琨玉殿见到他的频率大大提高。
出于莫名升起的危机感,危诏散学后几乎很少出去野了,几乎寸步不离的跟在宋砚星旁边。
惹得人烦了,躺在躺椅,悠然看书的人便将书放在一边,抬起湛蓝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危诏,然后温柔的让他滚出去。
“不好玩?”娄建白听危诏这样说,诧异地看了看他,不敢相信这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谁不知道危诏爱钓鱼,首当其冲受到伤害就是飞羽阁后山的锦鲤水池,再后来这池子已经满足不了他了,黑手就伸向了风清长老院子里的那一汪清池。
痛失爱鱼的风清长老风风火火的找上门来,最后乐呵呵地捧着“赔款”——价值连城的灵鱼撤退了,还笑容满面地拍着胸脯,大方的和危诏说,尽管来钓鱼,整个池子都是你的!
一个爱玩爱嚯嚯的徒弟,但也阻挡不了人家有一个富可敌国、拥有珍宝藏品无数的师尊。
危诏:“就是不好玩。”
娄建白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更大的讨论声盖了过去。
坐在他们附近的三个身穿青阳宗黄色道服,年龄更为年长,看衣服标识大概位居堂长。
“你们听没听说洚雪剑尊可能要和那位结为道侣?”
“我知道,你也听说了啊!看来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应该算是联姻吧,话说……那位也好久没有消息了吧?”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凑近桌子,下意识放轻声音,“虽然那位没有什么消息,但万剑宗三日的宗门大典,七曜域的人来了。”
“看到那群披着紫色斗篷的人了吗?”
危诏也跟着他们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五六个男子坐在近乎大殿中央的位置,斗篷之下是用金丝绣着朱雀的华丽锦袍,头戴花纹金冠,耳垂挂着嵌着宝石的长耳环,胸口悬着金光闪闪的珠链。贵气逼人,就差没把“我有钱”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危诏:“……”
这穿衣风格莫名有点眼熟。
没等他深思,那三个人又继续讨论。
“真是豪无人性啊……知道七曜域有钱,不知道他这么有钱。”
其中一个灵光一闪,拍了下桌子:“众所周知,最穷的派系是……”
三人异口同声:“剑系。”
剑修最值钱的就是手里的那把宝贝剑了。
中间的人总结道:“所以,合理认为七曜域和万剑宗联姻,是扶贫。”
离谱。
危诏翻了个白眼,却不由得站直身,目光落在那群紫衣人身上,暗暗攥紧了手-
月光透过树梢间隙从窗口照进来,打在翻开一半的书上,微风将纸张呼啦呼啦地吹响,簌簌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浴室的水声渐歇,宋砚星随手用毛巾擦了下,就用法力烘干了及腰的长发,迈步在躺椅坐下,拿起看了一半的书,静静看着。
宗门大典吵闹得紧,陆承恩也不勉强宋砚星出席,所以他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在琨玉殿。
总是在跟前晃眼的两个徒弟都不在,难得有了片刻歇息时间。
系统打着哈欠:【这摆烂的日子真舒服呀,好困,下线睡觉去了。】
并没有摆烂,且勤勤恳恳准备废了主角的宋砚星淡淡点头:“嗯。”
系统刚下线,安静了没有半分钟,掩了一半的窗户就哐哐地被人敲了两下。
这个点,除了危诏,大抵没人敢来打扰他。
宋砚星认命地把书放在一边,迈步走至窗前,看看不走寻常路的人想做些什么。
伸手把窗户推开了点,却没见着人,宋砚星眉头微凝,喊道:“危诏?”
没有人回应,只有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宋砚星脸色一沉,正想转身出去找人,就听到嘿嘿一笑,人就从窗户下边缓缓露出个头。
“师尊,我在这呢~”来人将双手撑在栏杆上,上半身也伸进了屋子里,漆黑的眼睛此刻全然成了赤红色,润泽水亮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你喝酒了?”宋砚星看到他古铜色的脸蛋有几分不明显的绯红。
危诏的眼睛迟钝地眨了两下,思考完才认真回答:“没有喝。”
“不是在参加庆典吗,怎么来我这了?”宋砚星又问。
“成……”他顿了下,表情更是委屈,“大师兄说我喝多了,就让人把我扔回来了。”
宋砚星顺手将他的碎发别在一边,好笑道:“那你怎么还和我说没有喝。”
“好吧,我是喝了一点,”危诏撇了撇嘴,一边说着,一边拇指和食指并拢,只露出一点缝隙,竭力展示给宋砚星看,道,“就一点点。”
“为什么喝酒?”
宋砚星看着他被酒水浸得殷红的唇向下抿了抿,半响才红着眼睛道:
“师尊,你要和别人结为道侣吗?”
“嗯?”他脱口而出的话,让宋砚星一愣,“谁和你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危诏嘟嘟囔囔着,“说你要和七曜域的域主结为道侣,还说是因为我们宗门穷得叮当响,穷得手里的一把剑,所以要把你卖了。”
财迷属性的危诏张开手掌,眼睛弯成月牙,估摸着道:“那位域主好像非常非常有钱,据说部下的一条项链值上万灵石,都够宗门……一个月的吃食了。”
“所以你也想把我卖了换钱?”宋砚星垂眸幽幽问道。
“当然不是!”危诏摆明立场,头摇得飞快,“就算真的没钱了,我也可以用小金库养师尊的!”
宋砚星有印象,并且里边绝大多数还是自己贡献的:“是装满了金条、金叶子和宝石的小金库吗。”
危诏点头,眼珠子滴溜地转,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冲他招手。
“怎么?”
“你过来。”他招着手,还不忘警惕地扫过四周,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宋砚星忍不住勾起嘴角,依他的话向前一步,弯下腰,倾耳凑近。
“我和你说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
带着酒清香的灼热呼吸喷洒在耳边,宋砚星眸色渐深,道:“嗯,不告诉别人。”
“我有一个犄角。”
“?”
“可以送给……”醉醺醺的人一拍脑袋,“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送给你,它还没长好。”
宋砚星不明所以,以为他在说笑,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要送给我?”
“婆婆说的,她说我要好好护着犄角长大,以后送给重要的人。”
等他小声说完,宋砚星就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伸手捏了捏他绯红的脸,笑着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危诏轻拍开他的手,脸侧到另一边,不满道。
宋砚星再次伸手,这次是揉了揉他气呼呼,毛茸茸的脑袋。
“诏诏,”他声音放轻,极为柔和的哄道,“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是吹牛的话,小朋友的鼻子会变长哦。”
“才不是吹牛!”
宋砚星正安抚地揉着他头的手,被气鼓鼓的人一把拉过,径直放在额头中央。
“你看,这不是犄角是什么。”危诏得意的侧头望着怔住的人。
掌心下是突起一角的怪异感觉,宋砚星视线下移,看到的就是自己手掌下带有鎏金纹路的白玉犄角。
很漂亮的犄角。
体积不大的,是恰好完全的被他掌心拢盖住的大小。
危诏没再把着他的手,得意的哼着小调,如同开屏的孔雀,傲然的展示自己璀璨夺目的尾羽。
“很漂亮。”宋砚星惊讶一瞬后,便小心翼翼地抚摸犄角,目不转睛。
见他如此,危诏更是尾巴翘上天。
“拉我进来,让你看个够。”
宋砚星也顺着他,走进一步,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人单手抱了进来。
小酒鬼一进来,便直接走向躺椅,一把躺下,闭眼前,还不忘向他招手,颇为豪气冲天的道:“你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让你摸个够。”
然后就打着小鼾睡着了。
宋砚星依言在椅子坐下,看着已经睡过去,并且躺平任撸的人,忍不住失笑。
危诏额间的犄角,他的确不曾见过,这和鹿角牛角都不一样,神秘的鎏金纹路在昭示着主人身份的不一般。
犄角的触感细腻而清凉,宋砚星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然后,犄角掉了。
角掉了。
掉了。
了。
他如遭雷击般僵住,视线落在掌心的犄角上,又抬头确认般地看了看危诏空荡荡的额间。
宋砚星:“……”
第58章 仙侠(十)
熟睡的人额头光滑无痕, 一点也看不出那儿曾经长了个犄角。
掌心里是危诏视若珍宝的犄角,还没到他口中可以送的时间,就碰瓷般的在宋砚星触碰时脱落。
一盏茶前, 危诏还神采飞扬, 沾沾自喜地和他炫耀,但现在提前到了自己手中。
他真的没用力, 宋砚星可以发誓。
这时, 软塌上的人嘀咕着翻了个身侧躺, 蓝色衣袍稍显凌乱, 古铜色的肤色染了几分酡红,往日俏皮的发丝温顺地贴在耳侧。
宋砚星小心握着犄角,看向正面对自己躺着的人,拿起一旁的小毯子给人盖上,半响, 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犄角是接不回去了,他要怎么和危诏解释, 虽然是他先动的手,但其实是犄角自己掉下来的。
真是被事情发展离谱到了。
宋砚星正思量解决方法, 睡着的人突然一个左踢腿,把毯子踹飞了出去,踢完被子还不算完, 紧接着左手一甩, “嘭”地一声,小桌的书摔落在地上。
宋砚星站起身, 摸了摸跳动的眼皮, 绕到软塌的另一边,正准备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和毯子, 就听到咚地一声响,睡得昏沉的人滚到了地上。
平日用来躺着看书的软塌其实只有膝盖这么高,而且地面还铺了绒毛密实的毯子,但顾不及其他,宋砚星愣了一秒,便转身快步往回走。
只见,摔在地板上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恍若没事人一样,腰杆板直的坐回床上垂着头。
宋砚星低头看着发丝遮住眉目,看不清神情的人,问道:“摔到哪里没有?”说着倾身想要查看他是否磕到了头,就被人抬起手肘拦住。
“师尊自己做了什么,还不清楚么。”垂着头的人抬起下巴,露出发丝下的眉眼,声音森冷。
宋砚星:“……?”表情愕然且心虚地把手里的犄角往后一藏。
“你还不说话!”
怒气超级加倍。
目光交汇,宋砚星垂下眼看着他上翘的眼尾泛红,满眼都是怒气,但时不时恍惚的状态,可以看出他仍在醉意中。
做了什么,宋砚星想来想去,只有握在手里的罪证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了。
宋砚星试探问道:“犄角?”
“角……什么角?”危诏疑惑不解,晕乎乎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摇头嗫嚅道,“不要犄角。”他跟随当下所想,伸手将身前的人扯近,没把握好力度,一扯就将人拉到了身上。
本就不设防的宋砚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奇大的力道拉向前,压在了没控制好力度,一脸茫然无措的人身上。
脆弱的小躺椅哪里承受得住两个大人的重量,倾刻就向一边倒,两人向地上摔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掌心的犄角,另一只手堪堪垫在危诏的头。
摔在地上的刹那,两人靠得极近,一心二用的宋砚星没察觉到下颔一触即分的温热。
“摔到哪里没有?”宋砚星手一翻,将犄角收进乾坤袋,转而将他扶起。
一晚摔了两次,还没回过神的危诏:“没有……你呢?”还不忘问他。
“我没事。”宋砚星摇头。
这么一摔,危诏的酒意醒了大半,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到他的下颔,嘴唇似乎还余留下细腻柔软的肌肤触感,强行移开目光,对上那双蓝得透彻的眼,不自觉地舔了下唇,道:“我好像……”
“怎么了?”
危诏抬眼看着毫无察觉的人,鼓动的心跳跌至谷底,好半响,才故作懊悔的开口:“忘记要说什么了。”
宋砚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想帮他摘去头顶上的一根地毯毛絮,低头看不清神色的人却身体一侧,躲开了他的手。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寂静的夜晚除了两人的心跳声,只余下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伴随着几声鸟雀归巢的鸣叫声。
宋砚星眸光微闪,收回半空中的手,垂下浓密的睫羽,遮住眼底的波澜。
可能是感受到怪异的气氛,危诏向后一步,对他行了个礼,便脚步凌乱的退了出去:“不早了,我先回去歇息了。”
埋藏在心底的复杂情愫,经过那算不上吻的吻而逐渐明了,危诏突然喊不出那声师尊了。
看着那道离开的决绝背影,想到他一次次的闪躲,宋砚星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感情本来就是捉摸不透、瞬息万变的,在一起了几个世界的人,又一次没了记忆,换了壳子,一切都从零开始,只有他带着每一次记忆去爱他。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让他一次又一次爱上自己。
如果这次,他不会爱自己了呢……
那么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他们都将迷失在这个世界。
宋砚星第一次感到无力-
危诏跌跌撞撞的回到寝殿大门,正准备推门进去,放在门框上的手一顿,隐没在黑暗里的唇微微一勾。
一炷香后。
昭宁殿大门紧闭。
危诏翘着二郎腿坐在上席,手里把玩着银白折扇,垂目看着埋头一言不发的紫衣二人,气势一沉,冷意冽冽道:“溜到飞羽阁,还偷偷摸摸地藏在柱子后面观察我,你们这么做——”
“是因为,我是七曜域的域主?”
周遭的空气似乎骤然降了几度,闻言两人对视一眼,青丝半绾,戴着单个金丝框眼镜的男子蓦地对伙伴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后退一步,然后伸手一推,将伙伴推到了危诏跟前。
正正面对凛冽气势的莫淮,脸一僵,回头看慕承泽,怒不可遏道:“臭不要脸的眯眯眼,邀功你是争先恐后,一到面对域主的怒气,你跑得比谁都快!”
慕承泽眼睛眯眯:“莫左使能者多劳~”
莫淮深吸一口气,扭回头不跟他计较,看着危诏隐在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赤红色,兢兢业业的讲起了事情的由来。
按他来说,身为域主的危诏在一次闭关后就没了踪迹,在他们日夜寻找中,终于查到了他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顺藤摸瓜地就找上了万剑宗。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七曜域域主的?”危诏凝神望了他们片刻,脑海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只知这两个人是早晨七曜域的领头人,除此再无其他。
他们哪里知道自家域主没了记忆,得到消息后他们就立刻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哪里来得及带上能证明他身份的信件。
莫淮一时卡住:“这……”几分摆烂且厚脸皮,“反正您就是!”
耍我?
危诏冷笑一声。
“一边去,”慕承泽将木楞子推到一边,迎上危诏的眼神也不虚,他清清嗓子,缓缓说道:“您看我们的穿搭风格一点也不感到熟悉吗?”
出发点诡异的问题,危诏撑着头看去。
两人还是早上的衣着,不说两人,七曜域的一行人都是华而不俗的风格,身上的配饰都是黄金、仙玉、宝石等,浑身都透着贵气逼人。
的确有些眼熟,危诏伸手摸了摸耳垂挂着的与他们款式相近的黄金嵌着菱形宝石的耳坠,难得一噎。
慕承泽趁热打铁道:“七曜域每个人的服饰搭配都是按着您的喜好来的。”
是的,只有七曜域的人知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域主对打扮要求极为严苛,虽然他从不会说,但那双红瞳微凛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就知道这身装扮不合他心意。
人人都奉域主为偶像,他们是最忠诚的信徒,那么追随偶像的穿搭就是他们的心之所向!
这证据在他人听来荒谬,但在危诏看来又十分合理,他的确喜欢各色的宝石宝玉、黄金什么的……看着开心,摸着更开心。
危诏的乾坤袋更是存着自家师尊投喂的,各处搜罗来的金闪闪珍宝。
他爱,他可太爱了。
“就这?还有什么。”危诏信了个三成,但可不想被人三言两语的拐去山疙瘩当什么山寨大王。
面对他的质疑,慕承泽丝毫不慌,坦荡应道:“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您额头上有一个犄角。”
“在创立七曜域的时候,您在面对妖怪大战时,曾用犄角吓退过他们!”
危诏眼睛瞪大,没人知道他有个犄角,这下他是全信了,下巴不由微微昂起,摆摆手谦虚地问道:“我是怎么个吓法?忘了,说来听听。”
“您用您那漂亮绚丽,独一无二的犄角,将他们美哭了,比美失败的那群妖怪连夜收拾行囊撤退了!”这次是莫淮忍不住站出来抢答,语气中都是掩盖不住的自豪。
危诏:“……”
忽略走向离奇的胜战原因,危诏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下,问道:“那你们怎么凭借犄角找到我的?”
“因为七曜域中有与您头上的犄角相羁绊的灵器,能够感应到它的气息,故而我们沿着指引找到了您。”慕承泽说。
“但现在,属下怎么觉得这股气息变弱了。”慕承泽拿出散发着光辉,罗盘似的灵器,越看眉头越皱。
莫淮也凑近看,惊呼道:“真的变弱了。”
“域主可有哪里不适?”慕承泽问。
“没有。”危诏摇头回答。
“奇怪,好像您刚刚从那处回来后就变弱了……”莫淮声音愈发得小,觉得不可能,也没放心上。
慕承泽抬头直言道:“可否看看您的犄角?”
都是自己人,危诏没怎么犹豫,静下心唤出额头的犄角。
一息、两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犄角迟迟没像往常一样变出来。
危诏抬头:“……”
三人面面相觑,神情严肃,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犄角不见了!
第59章 仙侠(十一)
三天后。
晨光微熹, 日光驱散缠绕在半空中的晨雾,露出隐在雾里的琉璃红瓦。
琨玉殿大门敞开,一身雪白的人走了出来。
“师尊。”早早在门外等着的成鸣谦一看到那道身影, 立刻迎上前行礼。
宋砚星站定, 语气淡然:“不必多礼。”
“师尊,昨晚没休息好吗?”成鸣谦敏捷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倦乏, 见他默认的点头, 面露关切:“那徒弟下次为师尊寻些助眠的熏香来, 听说七曜域盛产千步香, 它药用温和,助眠效果也不错。”
这次上界学院的选拔试炼场地就设在七曜域的西北部秘境。
宋砚星没有拒绝,视线落在他身后,下一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道:“危诏呢, ”他顿了下,补充道, “还有卫知临,他们去哪了?”
今天是大部队集合去往七曜域的日子。
“卫师弟被霁秋长老喊了去, 估计是学思居的课学问题,说在宗门等我们。”
“危师弟他好像……”成鸣谦神色犹豫,半响才道:“他昨晚没回飞羽阁, 一下午都在风清长老的池子钓鱼。”
“一个人?”
寡言少语的人倏地话多了, 成鸣谦心里诧异,还是如实回答:“不是, 有娄师弟, 还有几个七曜域的人。想来危师弟应是顺便坐风清长老的飞行器了。”
两人本是一前一后走着,落后一步的成鸣谦余光明显察觉前方的人脚步停滞了下, 又很快恢复正常。
宗门上下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宋砚星对危诏这个二徒弟极为护着,对比长伴最久的大徒弟和年纪最小的小徒弟,他偏袒得明显。
三个徒弟之中,危诏天资更为优越,得到偏袒也是意料之中。
但脏兮兮的黏人小孩早已长成潇洒不羁的青年,如同挣脱束缚的风筝,飞得肆意张扬,一下一下地扯着放风筝人的神经。
往常宋砚星的地方一定能看到寸步不离的危诏。
宋砚星看书,他就坐着练字,宋砚星在后院下棋,他就在后院空地练剑,风吹雨打也雷打不动。
近几日却极少待在飞羽阁,不是在外,就是在往外跑的路上,异常得成鸣谦也有所耳闻。
“可需要弟子前去寻回危师弟?”成鸣谦按下那份苦涩,故作轻松的问道。
“不用,随他。”
洁白无瑕的衣摆在空中掀出弧度,宋砚星的步伐再无停顿,只是如松竹挺拔的身影多了几分沉寂-
飞行器各峰一辆,齐齐整整地停在宗门前。
蓝衣黑发的高马尾青年倚着柱子,锐利的黑眸时不时从拥挤的人群扫过,没有丝毫不耐。
为了能最快看到那个人,卫知临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如同蚊蝇飞舞的讨论声,他充耳不闻。
待熟悉的雪白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他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服后朝那边快步走去。
“温馨提示,请收敛你的眼神。”穿过拥挤的人海,见自己差点没把欺师灭祖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卫知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提醒道。
卫知临冷脸:“别打扰我。”
“话说,什么时候让我掌管一下身体?我也想和师尊贴贴。”
“看得见摸不着可真难受,你畏手畏脚,不会真把人当师尊了吧?打算默默看他突破瓶颈飞升成仙啊,干脆让我来好了。”
卫知临听到成仙两个字时,手心蓦地收紧,冷冷道:“这是我的事。”
“卫知临”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很快地到了跟前,卫知临迅速从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移开视线,低头问安:“见过师尊。”
“嗯,走吧。”宋砚星抬眸看了卫知临一眼,点了点头。
上了飞行器,屏退紧跟不舍的两个徒弟,宋砚星回到歇息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卸了力气,修长的手失力的撑在门框上,盖过手腕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露出青筋凸起的手背,泛着不详红光的脉络从手腕内侧向手臂延伸,直至隐没在衣服里。
系统看见他额间冒出冷汗,脸色苍白不见血色,急得差点没直接化成实型跑出来:【宿主你没事吧?先缓缓别站起来!】
缓过那阵眩晕,宋砚星在屋里的凳子坐下,安抚道:“我没事。”
【苍了个天,这条红线为什么不明不白的出现在你身上,要吸取什么似的!】
【越到后面怎么越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阻挡我们。】
系统正吐槽着,福至心灵的看向低头斟茶的人,:【宿主你怎么一点也意外?】
刚往茶杯倒满茶,就听义愤填膺的系统消音了好一会,突然冷不丁的抛出问题。
宋砚星面色不改,放下玉兰茶壶,淡淡的嗯了声。
【???】系统愣了好一会,布满代码的屏幕飞窜。
【不是,你是说这种情况在你意料之中?】系统突然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失声问道:【你和01系统认识是不是?】
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宋砚星道:“是。”
系统彻底迷茫了:【你等下,我脑子有点乱。所以,你们是有所图谋的,而且01是卧底!】
“我和01是认识,但它称不上什么卧底,它的确由……你的老大创造出来的,它是第一版的试用系统。”
系统想起宋砚星现实世界的背景地位,隐隐有猜测。
【车祸是你计划的吗?目的是为了让我家boss出手唤醒你。】
甚至那位还……不顾大脑陷入沉眠的危险,亲自进入这些世界。
虽然它莫名觉得忘了什么,但这些基本信息还是记得的。
“车祸并不在我的计划里,但它也算是及时雨。”
“你不用插手,只要知道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宋砚星敛眸,“我也不会让他受到分毫的伤害。”
他?
自家宿主是不是知道什么。
【啊……噢。】系统听了他的保证,放下心,即使它也不知道boss在这些世界成了谁。
它这个系统本就是为了唤醒身体陷入沉眠的植物人而创造的,通过“穿越”里的剧情来激发情感波动,进而唤醒受损的精神体,最后达到身体的苏醒。
但显然这位的精神体并没有受损,甚至能在车祸昏迷前安排好计划的每一步。
它还想再问,见他不欲多言的样子,心像爬满了蚂蚁,又痒又难受。
【好吧,俺不问了。这次试炼就是主角遭遇同门抹黑,坠崖黑化的剧情了,完成剧情后人设值将满值。】
宿主不想让自己插手他的计划,但完成人设的剧情,应当不会出岔子,系统默默松口气,根本没注意到另一人的表情变化-
两刻钟后,一行人先后到了七曜域。
七曜域是大陆西北部的一个私人辖区,接纳了诸多外来者,如散修、富商、江湖退隐者,没人知道建立七曜域的那位神秘来历,在他的治理下,七曜域井井有条。
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高大粗厚的墙壁挂着一盏盏昏黄的壁灯,龙飞凤舞雕刻着七曜域三个大字的牌匾高悬在城门上方。
城门大开,别有洞天。
和城门外的昏暗不同,城里面雕栏玉砌、灯火通明、莺歌燕舞、美酒丝竹不绝于耳,真就一纸醉金迷的温柔窟。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人流如织,皆是穿衣戴银,许是生活在大草原,身上还有珍贵兽皮。
见着大批的外乡人来了,也不好奇打量,一如既往地做着手里的活儿。
慕承泽和莫淮作为左右护使,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边听着乡亲父老们的友善询问,一边小声对危诏介绍城里城外,想努力唤醒他的有关记忆。
危诏和从前长得不一样,七曜域的百姓也就没有认出这是他们神出鬼没却十分接地气的域主。
“域……”莫淮差点顺口喊出声,在接到危诏威慑的眼神后急忙放低音量,改口道:“危道友,是想住西厢房,还是……”域主的大床房。
西厢房是安排给试炼大部队住的。
危诏摇头:“不了,我和师门住一起。”
这边聊着天,队伍的最后边则安静得出奇。
“师尊可是乏了?”卫知临跟在宋砚星身后,向前一步问道。
宋砚星本不必跟着大部队行进,但在做抉择的时候,心下冒出了额外强烈的,想要看见他的念头。
闻言,视线从队伍最前方步履轻盈的身影移开,宋砚星摇头:“无事。”
“可是师尊的脸色好差,等到了,晚些我可以给您送点安神的熏香吗?”
宋砚星无甚心情,随意点了头-
夜晚。
安排给监考官的房间华丽且大,天花板垂落着散发昏黄灯光的琉璃灯,脚下是能陷至脚踝的毛绒地毯,青白色瓷面的茶几旁有一张黄花梨木躺椅,客厅中央还有着疏神解乏的熏香炉子。
宋砚星在躺椅坐下,没一会,门被敲响。
“进。”
卫知临推开门,看见华而淡雅的布置愣了下,他前一盏香还帮成鸣谦去给另一位监考官送文书,余光看见那人的房间可没有这般宽敞华丽。
他只愣了下,便很快想通,额外照顾名扬天下的剑尊也是情理之中。
“师尊,这是大师兄让我给您带的熏香,本来我想去市集买些熏香的,但早已售完。”
“不过好在大师兄早早就派人去买了。”
宋砚星视线短暂地掠过他手里的东西,温声道:“嗯,你们都辛苦了。”
卫知临拿着一捆纸包,正想给香炉点上,就看见香炉燃着,还散发着和他手里那包一样的气味。
“这……”
宋砚星撑着头看书,闻言往那边看了眼,道:“许是整理房间的人给每个房间点上的吧,先放在一边。”
可卫知临没在其他房间闻到过这股味道,点头应道:“好。”
“可是还有话要同为师说?”宋砚星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没法忽略他的欲言又止。
“师尊希望我去上界学院修习吗?”
上界学院拥有丰厚的资源,不单指珍宝秘籍,更是人脉资源,能去修习的都是各个派系的天之骄子,因而去上界学院学习,是每个修真者的愿望,
宋砚星这才放下书看他,那张稍显稚嫩的俊朗面容都是紧张,只是道:“这是每个人都想走的一条路。”
听他公事化,没有情绪的回答,卫知临有些许失落,目光在地板游移。
他并不傻,怎会看不出宋砚星只对一人极为特殊,心里也只在意那人。
凭什么呢?
又为什么那双蓝眸就是看不见其他人。
“师尊来日得道成仙,也会如这般了无牵挂吗?”
卫知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问出口,那张疏离冷淡的脸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现除了漠然的另一种情绪。
挂在天边只可远观的一抹雪,好似这下才从九重天落在人间。
原来,他也并非无情啊。
卫知临看着他怔愣的表情,无比畅快,只是下一秒勾起的嘴角就僵住。
淡白的月光洒倾洒在他颀长的身影,清冷又孤寂。
“吾没有牵挂。”
“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声线淡然,像是在陈述事实。
卫知临如鲠在喉,找了个理由告退。
“咯吱——”
雕龙画凤的窗口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宋砚星抬眸落到那扇半开的窗户,出神地定定看着,久久没移开。
恍若乘着一汪死寂海水的眼睛,轻眨了眨。
要入夏了。
他想。
第60章 仙侠(十二)
作为上界学院的监考官之一, 宋砚星和另外几位一起坐在幽冥境外的考官殿里,前方半空中悬着一块庞大的水镜。
水镜里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上千个考子的动向。
考核的内容是猎杀异化妖兽,取妖核的等级和数量的总和为分数进行排榜, 录取前一百名。
在进入秘境后, 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经过短暂讨论后,纷纷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有些是同门自动组成一队, 有些是和江湖结识的朋友走在一起, 还有些则选择孤军奋战。
万剑宗这回一共有二十名弟子参加选拔, 选择的策略是一起行动。
一群蓝色道袍中, 除了自家的两个徒弟,也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宋砚星望着水镜里走在队伍最后的危诏和娄建白。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头低垂,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旁边的人,下一秒, 那双深藏赤色的漆黑眼睛撩起眼皮,倏地向记录画面的留影器看来, 像是隔着灵器和观察他的人相望。
只一瞬,又懒懒地移开目光。
宋砚星一愣, 无声地笑了笑。
前半程试炼中规中矩没什么看头,偶尔有粗心大意的弟子,被伪装成无害、三个人高的食人花叼在花蕊里, 迫于无奈按了弃权的按钮;还有的走饿了, 逮着型似野鸡的火灵鸟追着跑,然后被追着喷火……
最后去擦屁股救场的都是作为上界学院学长的成鸣谦。
成鸣谦第十二次从秘境带回弃权的弟子, 把落了满头禽类羽毛的人送到医治所后, 又回到宋砚星身后。
“师尊,可要去后方休息一下?”成鸣谦看了又看他苍白的脸庞, 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
宋砚星摇头:“不用,”侧头对他道,“你忙的话,就不用来看吾了。”
监考也是坐镇,要及时处理突发状况。
成鸣谦嗯了声,仍旧站在他身后。
坐在邻座的季德佑抚着下巴的胡子,笑着道:“早就听闻尊上的大徒弟一表人才、不矜不伐,最为尊师重道,这几日我可没少见他忙前忙后,现下又对您关怀备至,真真德行兼优。”
尊师重道?
成鸣谦垂下眼睛,晦涩艰深的情绪在眼里不断翻涌,听见那道无数个日日夜夜,让他魂牵梦绕的冷淡声音响起。
“嗯,他向来都是让吾最放心的一个。”
魏考官看了眼水镜,转头问道:“那位肤色异于常人,俊俏的小友就是您那天资过人的小徒弟吗?”
脸色臭臭的,像谁惹了他一样。
宋砚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微顿,点了下头。
“看起来……个性十足哈哈。”魏考官把桀骜不驯四个字咽了下去,余光撇见独自走在一处的青年,问道,“黑发黑眸的那位就是您的小徒弟了吧?”
“是。”宋砚星回道。
“老身怎么瞧着,感觉他身上有点……”没有证据就是臆测,魏考官没说后半句,转而道:“尊上的脸色的确不好,不妨还是听鸣谦侄儿的话,去后院歇歇吧?”
“这边我们三个看着也够了,到了后头您再来看也不耽误。”
另外两位考官也附和开口。
宋砚星正想开口,心脏就猛地收紧,唤起熟悉的疼痛,这次他没再拒绝。
捱着那股痛入骨髓的疼痛来到休息间的大门前,在成鸣谦推门的时候,宋砚星突觉眼前一黑,踉跄半步,抬手撑住门框,堪堪稳住身子。
“师尊!”成鸣谦急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肘,眼前短暂地划过一道红光,他愣住,再看去什么也没有。
宋砚星不着痕迹地挣开束缚,后退半步:“无事,休息一会就好。你且去忙。”
“好,那师尊注意休息。”成鸣谦回过神,目光从他遮严实的手腕掠过,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宋砚星进屋关上门,坐到床边,撩起袖口,低头看着那道愈发红得艳丽的红线,静默几秒,抬手解开白玉腰封,扯下半边衣裳,正准备低头查看蔓延至心脏处的红线,就被突然打开的门响声打断。
成鸣谦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一身雪衣、姿容清冷的人,额间冒着细汗,绣着金丝银线的雪白长袍,松松垮垮地落在他的腰间,露出宽阔的肩膀和半边肌肉线条流畅的胸膛。
但下一刻,宋砚星动作很快地提起衣袍。
“出去。”
语气愠怒。
“这是解暑汤,我刚敲了门,没听见师尊回应,怕您出事,这才贸然闯入。”成鸣谦耳朵发烫,把手里的解暑汤放在桌子上,“弟子并非有意冒犯师尊!鸣谦这就去领罚。”
说完就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
看来这条红线不仅吸取了他修为,还降低了修道人天生敏锐的五感,不然他不至于连敲门声也听不到。
宋砚星闭了闭眼,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消失。
红线已经从手腕蔓延至心脏,在左胸口萦绕盘旋,不断纂取修为和生命为养分。
说来,这条红线是从卫知临外出历练,得到机缘的那天晚上长出来的,起初出现在手腕内侧,后来逐渐蔓延,随之而来的是宋砚星越发嗜睡,体内经脉阻塞,灵力开始亏空。
卫知临修行越好,宋砚星就越差,他就像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养分被卫知临汲取。
心脏疼得像被看不见的手掌捏紧,一阵阵的窒息感、濒死感交织在一起,宋砚星压下那股伴随疼痛涌到嗓子眼的干呕。
大抵是太痛了,他总会抑制不住地在心里燃起自毁倾向,或是强行破去皮肤,挖掉心脏,或是拿起匕首将那条不详的红线从身体里生剥了去……
不过是想想,他总能忍住。
就算没有以后,就算再也醒不过来,他也要活着,将那人狠狠地扯下一层皮。
宋砚星无意识地把苍白唇畔咬破了皮,鲜血一滴一滴的地板开出血花。
这时,一道悠远空灵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带着嘲弄。
“你看,没了男主光环的你,有什么用呢?只能成为他人的养分罢了。”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再做无用功。”
宋砚星对天道的出现并不意外,沉下脸,没有回他的话。
“只要你答应回到原来的剧情线,不再脱离既定的轨道,我就把一切还给你。并且也可以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去。”
他说,“以及回到现实世界后,只能和命定之人在一起,离那个炮灰远点,不要再和他发生纠葛。”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天道的语气都带着笃定,笃定他没有选择,只能答应。
“不。”
天道愣了下:“你说什么?”
宋砚星咽下灵力冲撞导致的血腥,哑着嗓子道:“我说,我不答应。”
“就算死,也不会答应。”
天道气笑了,好一会才说话:“好好好,那你就等着灵力被掏空,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吧。”
那道声音如同没来过一样消失殆尽,半响,宋砚星无声地勾了下唇-
下午。
宋砚星刚推开房门,差点没和站在门外,抬手准备敲门的成鸣谦撞到,他敏捷地后退一步。
自从早上成鸣谦没有敲门进入房间,宋砚星无意间看到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就大差不差地知道了他欺师灭祖的心思。
基于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只好先把此事搁下。
“怎么了?”
成鸣谦的目光从他穿戴整齐的衣裳移开,低着头道:“卫师弟出事了。”
剧情点到了。
宋砚星颔首,和他一起快步去到前院。
坐镇的三个考官面色凝重地站在一起,抬头望着属于万剑宗的水镜,三人见到宋砚星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尊上,您快来看看!”几人都快要愁秃了头,本就不多的头发雪上加霜。
宋砚星走到水镜前,抬眼看去。
茂盛的森林入口处,万剑宗十余人聚集在一起,皆是怒不可遏地盯着站在另一旁的卫知临。
他下意识地视线掠过每一张脸,发现没有危诏和娄建白几个人后,宋砚星轻皱了下眉。
那边的争吵声传了过来。
“就是他,他为了夺取妖核就把崔涛杀死!”
“我就说,你即便有了修为,也还是那般品德败坏。亏得崔师弟这般信你,怕你不合群落单,就离开我们去陪你。没想到你居然恩将仇报,把人推进妖兽群,冷漠旁观他被妖兽撕碎!”
卫知临冷冷道:“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我们就在不远处,亲眼所见,还想抵赖?”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还未入宗门前就是个小偷吗,果然,坏到骨子里的人,即便是剑尊也掰不回来!”
面对一声声质问,卫知临蓦地想起幼时的经历,他捂住疼痛的头,久久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虽说是选拔赛,可规则说了,不准自相残杀,更何况同门,你就等着出了秘境,我们同剑尊还有掌门禀报此事,逐你出师门都是轻的了!”
卫知临仍低着头没反应。
“你说话啊!”有人不耐烦地吼道。
半响,“卫知临”松开按着太阳穴的手,抬起头,嗤笑道:“好,我承认行了吧,这不就是你们想听的吗?”
“眼红很久了吧,一群废物。”
“你说谁?你个杀人犯还有脸说我们,既然你承认了,你就等着!”
“等等,赵师兄你看他状况不对劲,他的身上好像……冒着黑气!”
“真的,他不会入魔了吧?”
“快退后退后!”
“卫知临”摩挲着拳头,缓缓逼近,嘲讽道:“不是很厉害吗,这会跑什么,都去给那个不要脸的崔什么陪葬好了。”
本以为是不小心出了人命,但看情况却是有入魔的趋势。
事不宜迟,宋砚星瞬移到了他们的所在地。
“住手。”
“卫知临”的掌心酝酿着噬人的黑色法术,还未使出,在听到那道声音后,整个人一僵,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反噬地吐出一口血。
“师尊,我……”卫知临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却不敢抬头看他。
被逼到一旁的十余人,眼睛放光地看向宋砚星。
“尊上您来了!”
“尊上,卫知临走火入魔了,快把他杀了,清理门派!”
“尊上……”
一片嘈杂声中,宋砚星半垂眼帘,没有回应,等十几人的声音停了,才开口道:“吾自有考量,你们先去完成任务。”
淡然而不容置喙。
威压摄人,一群人冒着冷汗,依言离去。
周围安静下来。
卫知临:“师尊……”
“你可有要解释的?”宋砚星说。
“不是我做的,是崔涛他害人害己,想要抢我的妖核,没想到害了他自己。”
卫知临知道那双淡漠的眸子仍然看着自己,他喉头艰涩地继续道:“至于魔气……”他顿了下,“对不起师尊,我不能说……”
“不能说,你知道隐瞒的后果吗。”
“知道。”卫知临低头。
宋砚星抬手轻轻一挥,眼前的人瞬间砸在了远处的石壁上。
与此同时,播放这一幕的留影器黑屏断线。
他走近,俯视着不断咳血的人。
“你知道天道。”
“你和他有联系,他教你入的魔。”
闻言,卫知临震惊地抬起头。
“他教你一种法术,可以毫无压力地提升修为,是不是。”
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卫知临听得脸色愈发的苍白。
“没关系,为师不怪你。”
“什么……”卫知临微微失神。
宋砚星半蹲,瘦削修长的手捏住他的下颔,浅笑道:“你有事瞒着吾,吾也有件事未曾告知于你。”
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皎月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疏离,唇瓣含笑,却莫名让人畏惧。
“师尊……”再爱慕的心思也在此刻消失殆尽,卫知临扭头挣脱了下巴的束缚,有些胆怯地想往后退,却被人踩住衣摆。
“还没听吾说,怎的就想跑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卫知临红了眼眶,心理和身体都战栗地害怕听到那个事实。
他刚刚不经意间看到了,宋砚星抬起的手腕下的红线,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先说个你应该知道的。”
“你提升的修为、气运,皆是从吾身上夺去的。”
卫知临:“!”
“师尊,我是真的不知道会伤害到你!”
宋砚星听了他的解释,不以为意道:“嗯,吾说了,不怪你。”
“要听听吾没有告诉你的事吗。”
卫知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幼时修习的术法,虽可以重塑经脉,迈入修行的道路,但却会和魔气相冲,二者不相容,只会斗个你死我活。”
“你说,像不像你和吾。”
“你盛吾衰,吾盛你衰。”
宋砚星垂着鸦羽,慢条斯理地说:“吾还不能死,”他眉目含笑,缓声道,“所以只能你去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