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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叉尾太阳鸟 我爱你。


    开学的这一个月, 江颂比在崇江还忙。


    伦敦地铁太贵,于是她来往学校都靠走,每天要比别人早起起码一小时, 交换虽然免学费, 但一些杂七杂八的隐性消费还是不少, 基本生活开销占大头, 班里只她一个中国人, 也有被部分白人歧视过, 老师上课自然是用英文, 那些专业名词她听起来费劲,所以课后还得多付出一倍时间去学,而她还在家附近的快餐店找了兼职, 没课的时候都待在那, 她跟李迩都在伦敦,但过的跟异国恋没差。


    所以一个月过下来, 李迩终于有点脾气了,只是这脾气刚冒出点苗头, 就被陈姝铃发来的一句话给生生压了下去。


    —“江颂学校有个中国人在追她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


    江颂从来没提过。


    陈姝铃说他这男朋友当的有点不称职, 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李迩除了笑还是笑, 连陈姝铃都知道的事, 他居然不知道,江颂宁愿告诉她,都不愿意跟他这个男朋友说。


    但比这件事更严重的,是李迩发现, 江颂好像在躲他,她总有各种理由拒绝和他见面,周一是要去找教授, 周二是完成小组作业,周三是唐晔约她出门,周四是忙着兼职,周五是课排的太慢,周末就说她累了,想在家休息。


    总之,每个理由都能用来堵他。


    所以这周三的中午,江颂在公寓门口被李迩堵了个正着。


    她那时刚从学校回来,手里拿着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和酸奶,出电梯就看见李迩靠在墙边,看向她的眼神凝重且复杂。


    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皱眉问:“中午就吃这个?”


    江颂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迩语气有些硬:“你要一直躲着我吗?”


    江颂态度是一如既往的耐心和温柔,“我没有在躲你,李迩,否则我刚刚就应该转头走人了。”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你都拒绝和我见面。”


    江颂往前走的脚步停住,话锋突转:“你开车来的吗?”


    李迩偏下头,眼眸中的疑惑明显。


    “你开车来的话,我们去车上说吧,唐晔一会儿要回来午睡的。”


    李迩点下头,走到她身边,在她之前按了电梯,电梯从江颂出来后一直没动过,所以一按就开了门,她们进去,并肩站着。


    “李迩,我不是拒绝和你见面,这段时间我是真的很忙,也真的很累,我每天有太多事情需要做,初来一个新环境里,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如果你来找我,我会和你见面,但我真的腾不出空去找你,你的电话我都会接,你的信息我也都有回。”


    叮咚一声,电梯到达一楼,她们往停车区域走。


    “一直都是我在发我在打,不是吗?”


    江颂温和地看着他,“可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呀,我以前也不常主动找你的,你忘记了吗?”


    李迩想起来,好像是这样,江颂不算变了,她在国内时也是这样,一直都是他在主动。


    江颂继续说,“我们现在的情况和我在国内时也没太大差别呀,我们那时候也没有每天联系的,你那时候也没有来怪我不联系你呀。”


    走到车旁,李迩开车门,在上车后把车打响,而江颂正在拆三明治的包装,她侧头,“要去哪?”


    “带你去吃饭,你中午真打算吃这个?”


    江颂低头看看拆了一半的三明治,“吃这个也没什么不好,挺方便的。”


    “这东西有营养?”


    他觉得她的脸比才来英国时又瘦了点。


    江颂把包装整理好放进自己的包里,车子已经在开了,她不和他争辩,留着晚上吃也行。


    一路上她们都没说话,李迩周身都是低气压,她在想着哄他的话。


    他带她去的是家中餐馆,饭点人挺多,店里面的中国人比江颂来伦敦一个月见到的中国人还多。


    她以为他是临时起意,没想到是提前约了座的,订的是包间,方便她们继续谈刚才的话题。


    李迩切入正题,“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但能主动给陈姝铃打电话,是吗?”


    江颂觉得有些好笑,“你连陈姝铃的醋都要吃呀?因为我知道我们两肯定会见面的啊,跟陈姝铃又不是每天都能打电话,所以得空了就先给她打。”


    “那有人追你这件事呢,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而是告诉她?”


    江颂抿口杯中的苦荞茶,天和陈姝铃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有预料到她会告诉李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先跟她说,是因为我们都是女生,她也许能告诉我更妥善的处理方式,我更希望自己处理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李迩反问她:“那你处理好了吗?”


    “……还没有。”


    “江颂,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看做男朋友?”


    江颂主动牵他手,“我在处理呀,我又不会答应他。”


    李迩第一次


    用这么严肃的态度对她:“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的话,我为什么来伦敦呢?”


    江颂微笑着看他,瞳孔黑且亮,脸上的表情认真,好像在说一句真心到不能再真心的话。


    李迩神色微微缓和,“那个人知道你有男朋友吗?”


    江颂点头。


    “他叫什么?”


    “你别去管这件事好不好,我真的能处理好的,你们男生之间的解决方法向来粗暴,我怕你去找他算账让自己受伤。”


    多体贴的话,在李迩这很受用,他很吃她哄人这一套。


    “自己注意安全,以后下课我去接你。”


    菜陆续上来,李迩主动结束话题,“吃饭吧。”


    这场谈话就到这,好像谈了,又好像没谈,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们之间还是那样,李迩也还是没能触碰到她们之间的核心问题。


    ———


    十月中旬有个短假,七天时间,这七天江颂都住李迩家,她们的关系在这七天里回温,矛盾也在亲密相处间消失不见。


    李迩带江颂去夜晚的天使灯,距离不算远,她们走路过去,沿着公路闲逛,在天使灯下拍了几张游客照。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雨,这个时节本来不算太冷,但衣服被雨淋湿后是侵体的寒,李迩怕江颂会感冒,所以即使只剩最后一公里了也仍然想打车,但在看见她笑容时晃了神。


    她大衣里的打底是件带帽子的针织衫,她把扣到头上,头昂着,整张脸都暴露在路灯下,眼睛亮晶晶的,鼻尖和脸被风吹的泛红,没化妆,但皮肤白且透亮,气质太过清澈了,他眼里只能看得见她一个人,她身上的那种温和的鲜活感致命地吸引着他。


    江颂双手挡在头上,像个傻瓜一样忘了自己戴了帽子,她往前跑,跑了两步后回头找他,笑的灿烂,“李迩!快点跑啊!雨要下大了!”


    一霎那,李迩放弃了打车的念头,他也没跑,只是看着江颂的身影,站在那,任雨淋在他身上。


    江颂又跑到他面前,把手伸到他头顶替他挡雨,“你怎么了啊?”


    李迩不知道,他只是忽然生出一种心悸的感觉,在看着江颂背影时,居然有一种她越走越远的错觉,那种远,不是地理距离的。


    可错觉又在她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时被打破,她分明会朝着他回头。


    江颂的腰被李迩抱住,整个人都被他抱进怀里,特别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血肉里,李迩的脸埋在她肩膀上,像只受伤的大狗。


    他声音居然有些哽咽,在雨里显得格外孤寂。


    “我爱你。”


    江颂听的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她手顿在他背上,良久,才慢慢回抱住他,只是对于那句“我爱你”,没作任何回答。


    “我们回家吧。”


    李迩抬起头,江颂看着他眼尾闪烁的光,一时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她伸手,用拇指擦去那颗透明珠子。


    “李迩,你怎么了啊。”


    她有些动容,因为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哭。


    李迩声音有些颤,还是重复那句话,“江颂,我真的爱你。”


    江颂看着他眼睛,忽然笑起来,像笑他莫名的脆弱,“我知道的啊。”


    她们跑回去,路边的车灯迎面照着,雨丝在灯里摇曳,红绿灯闪烁,鸣笛声此起彼伏,世界哄闹,她们没放开过紧握的手。


    她们在电梯里开始接吻,彼时衣服透湿,江颂头上的帽子在奔跑时被风吹落,头发也湿了,贴在脸和脖子上,李迩的头发湿的更夸张,被他尽数往后撩,一缕垂在侧额前,添了份性感。


    很冷,但心是热的,身体火热,吻的难舍难分,甚至忘了有监控的存在。


    江颂被他压在电梯墙上吻,电梯到了对应楼层,门打开,分开时江颂唇周一片都是红的,但只分开了三十秒,甚至不到三十秒,李迩从手摸上指纹锁的那一刻起又把她扯过来继续吻。


    她背贴着门,感受到门被推开,然后整个人腾空,被李迩抱到玄关的柜子上坐下,门砰一声关上,李迩脱了被雨浸湿的外套,再度贴上来吻她,那架势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他在生命最终期限的唯一任务就是吻她。


    屋里的空调一直开着,她们走时没关,温度很高,江颂不知道她的外套是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脑袋是晕的,屋内是黑暗的,一盏灯没开,只能顺着窗外微弱的亮辨清点方向。


    李迩抱着她往里面走,她大概能猜到是往什么方向。


    吻的很投入,吻的毫无保留,但意识清醒,很清醒。


    在跌进李迩床上,在借着月光看见李迩脱了上衣的那一刻,彻底清醒,理智回来。


    李迩压回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脖子上,他手摸上她衣角,手指触到她滚烫的皮肤。


    江颂在衣服被扯到腰间时喊了停。


    “李迩……我不想。”


    身上的人在喘息,背上的体温烫手,他停了动作,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然后从她身上起来,不忘把她衣服拉回来。


    “对不起。”


    他道歉,把一半挂在床尾一半拖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进了浴室,水声响起来,江颂出了房间。


    她有一瞬间想就这样跟他荒唐下去,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们走不远,她不愿在这段能轻易看得见尽头的感情里交出自己的所有,即便对方是李迩,即便她曾那样爱他,她知道,如果分手,他也不过是过去的某某。


    第72章 缎蓝园丁鸟 挽留。


    十二月初是期末, 那段时间江颂忙的脚不沾地,学校的挂科率很高,为了复习她甚至辞去了快餐店的兼职来专心备考。


    唐晔那段时间也忙, 她晚上回来的晚, 早上也走的比江颂晚, 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上, 但只有中午能见上一面。


    最后一门科目在上午考完, 中午江颂和唐晔约了饭, 这顿饭吃完, 她们都要离开公寓一段时间,唐晔早就定好了旅行计划,而江颂留在伦敦兼职, 但兼职开始前会去李迩家先住几天, 算是弥补期末期间对他的冷淡。


    她们都是中国胃,最后定的是吃火锅。


    等锅烧开期间唐晔坐江颂对面看手机, 那一年微信才推出,她们都是第一批用户, 江颂还用不太惯, 倒是经常看李迩用。


    汤底逐渐冒泡, 江颂往锅里下肥牛, 唐晔忽然低喃一句“我靠”,抬头看了眼江颂又看了眼手机,然后再度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犹豫的态度明显。


    江颂皱眉,“怎么了吗?”


    唐晔有些尴尬地笑,“没…没事。”


    江颂知道她这种样子肯定是有事。


    “没关系的, 你说嘛。”


    “我说了…你别放心上啊……”


    江颂把烫熟的菜夹到蘸碟里,“好啊。”


    唐晔把手机伸到江颂面前,给她看屏幕里的内容,是微信朋友圈的界面,一个女孩儿发的自拍。


    “我之前不是说你男朋友看着很眼熟嘛,我刚刚刷到初中同学朋友圈才想起来,她们俩之前好像…谈过……看见她发过合照来着……”唐晔说完又添一句:“但是我也不确定啊,我只看见合照,她没明确说。”


    江颂握着筷子的手收紧,照片里的女生显然不是叶迦,长相倒是同类型的,只是不知道,李迩跟她,是什么时候。


    说不失望是假的,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觉她真的有些厌恶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


    唐晔数着时间回:“好像挺久的了,我记得那会儿我才上大学,还感慨人家那么快找到男朋友呢。”


    才上大学那会儿,也就是,他来英国那会儿。


    她从来都知道他身边不缺女孩儿,高中就是这样,给他递情书的人一个接一个,他一个都没接受,江颂现在才知道,他是有更多更好的选择,那些女孩儿入不了他眼。


    “那个…先吃吧,肉快烫老了……”


    江颂牵起嘴角冲唐晔笑一下,“吃吧。”


    这顿火锅她吃的心不在焉,唐晔跟她聊其他话题她也兴致缺缺。


    ———


    英国的冬天对江颂来说不算冷,但这几天都是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吹来的风会带来雨,临近圣诞,外面气氛再浓郁她都没想出门。


    也因为江颂不想出去,李迩买了圣诞树回家,摆在客厅的角落,两米高的真树,灯带和装饰是他和江颂一起挂上去的  ,花了她们整整一天。


    平安夜那天他请了厨师来家里做饭,饭后一起窝在沙发里看《重庆森林》,电影是江颂找的,这是她看的第二遍,第一遍是在国内,独自在李迩家的时候。


    过了这么长时间,身边还多了李迩,再看时,心境早就不一样了,她那时候只当文艺片来看,现在居然觉得,这是部写实片。


    大一时听见那句经典台词时她也思考,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东西是不会过期的,现在她把这个问题抛给李迩。


    李迩胳膊在她背后,她靠着他左肩,膝盖蜷缩着,珊瑚绒的毯子盖在身上,她问他:“李迩,你觉得,世界上有不会过期的东西吗?”


    李迩思考的模样和她当时一模一样,先是困惑,再是拧眉,认真想过以后,回答出相同的答案:“没有。”


    江颂直直地看着投影,饱满鲜明的色彩在眼前变换,“我也觉得。”


    电影结束的那一刻,她们都没说话,一直到投影上滚动出演职表,李迩才侧头问她:“为什么选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不适合在今天看,不适合她们看,失恋和坠入爱河,两种情况都跟她们不贴合,电影忧郁的氛围里弥漫过期的爱情,太过孤独悲情,这不是她们。


    江颂眸中是寂然的光,无声地闪烁着,情绪复杂,最后只凝成一句话:“突然想看。”


    手机搁在沙发上,屏幕的光亮起,已经十一点了,向语琦给江颂发来微信,她最近在整理各种材料,为实习做准备,找江颂是想要一份她们大二参加比赛做的策划书,她的那份好像删除了。


    江颂有,但拷贝在U盘里,而U盘在公寓里没带来,她想起策划书完成后她给李迩的邮箱发了一份以防万一,可在自己邮箱里找了半天也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哪次误触了全部清理,于是借李迩的电脑看收件箱。


    李迩直接切换账号后把手机丢给她,他早换了新邮箱,江颂发的是旧的,他怕她不时之需所以一直没删过账号,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江颂接过后打开看,他则去洗澡。


    邮箱挺久没打开过,未读邮件很多,中文外文的都有,已读的里面倒挺干净,滑一下就找到她发的那封,她把文件发给自己,然后退出来,准备把手机熄屏,却在黑屏的前一秒看见紧挨着自己邮件的那一封,黑字白底显得格外刺眼:可不可以再来陪我一下嘛。


    状态是已读,日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时间。


    再来陪我一下。


    也就是陪过了,一次,甚至多次,是带着撒娇的请求。


    江颂鬼使神差地点进去,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镇定下来。


    这是一封有来有回的邮件,女生第一次发是给他发了一大组照片,说是备份一下,而李迩回“随你”,因为他的允许,女生又在一个月后发过来一组照片,上一次是自拍照,这一次什么都有,精致的自拍,姣好的身材。


    发完照片后紧接着就是那句话。


    江颂想起橄榄球比赛那天她们说的“像”是指什么了,这个女生,和她,挺像。


    她不知道李迩有没有答应她这个请求,但女生没再给他发过邮件,是得到了满足所以不再问,还是知道没可能所以放弃。


    江颂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于是不假思索地打开了他的微信,这是窥探别人隐私,但她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居然真的顺着头像和名字找到了那个女生,该说李迩是完全没想过隐瞒还是根本不怕被她知道,她们的聊天框什么内容都没删过,甚至前不久还互发过。


    7月23日,女生给他发了张酒吧的照片,问他来不来玩,他让她发定位。


    6月9日,她给他发了两张差不多的照片,问他哪张好看,他说第二张。


    4月16日,她说路上注意安全。


    就是这一天,她发邮件的那天,就是这一天。


    所以,李迩那天去了。


    江颂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气愤还是失望?


    都没有。


    很淡然,是早有预料,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从他坦白在和叶迦恋爱时就喜欢上了她时就知道了。


    他能在那段感情里变心,也能在这段感情里三心二意。


    她根本不该指望他这样的人能够专情。


    卧室传来声音,李迩出来了,他擦着半干的发从背后抱着她,低头在她侧颈吻一下,带着氤氲湿气,“还没弄完?”


    江颂神色冷淡,任由着他动作,冷声开口:“李迩,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对你来说很难,是吗?”


    李迩吻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江颂抿着唇,推开他扣在自己腹前的手,转过身和他对视,“你知道,电影里我印象最深的台词是什么吗?”


    李迩皱眉看她。


    “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她的声音念这句台词很好听,语气的度拿捏的刚刚好,但李迩很难不去注意她眼中难掩的失望。


    江颂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对不起,擅自主张看了你的手机,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她把自己手机也捞过来,“说对不起好像也没什么用,我的也给你看吧。”


    但李迩不接,也猜到她在他手机里看见了什么,只看着她眼睛,毛巾落在沙发背上。


    “她问你可不可以再去陪她一下那天,你去了,对吗?”


    李迩不说话,她知道他一般这种不说话的时候都是默认。


    “4月17日,你给我打那通电话的时候,是陪了她一整夜吗?”


    “……没有,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电话里主动找我缓和关系,说那么多话,是因为愧疚吗?”


    又是沉默。


    江颂往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那我跟你说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更愧疚一点。”


    李迩想牵她手,被她躲开了,他忽然觉得江颂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从榕城回到海市,一晚上没睡,你去陪她的那天,是我奶**七,李迩,我奶奶去世了,你陪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女朋友更需要你陪?”


    李迩耳中一片轰鸣,他想起那个老人,在她家过春节的记忆还鲜活,她那时候身体还很硬朗。


    他又看向江颂眼底的泪,他知道奶奶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人,他居然不知道她去世的消息,她居然一个人忍了这么久,而他在干什么?


    他不敢回想。


    他早该发现不对劲的,但凡他细心一点,但凡他多关心她一点。她来伦敦这么久为什么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她时而冷淡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些东西他完全能猜到,可他没往这上面花时间。


    江颂没力气再跟他说这些了,坦白奶奶的离世已经是把她抽丝剥茧,这里的空气让她难以呼吸,她想走。


    李迩抓住她胳膊想挽留,眼睛很红,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对不起……”


    但任何话都留不住江颂。


    第73章 灰蓝山雀 分手。


    当晚江颂就收拾了东西回公寓,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就能装完,走时李迩拦着她, 求她别走, 求她原谅, 关于分手的话她没说, 只留给他一个疲惫到极致的眼神, 和一句话。


    她说:“李迩, 你觉得, 我现在会想看见你吗?”


    她眼眶里的泪始终没掉,这一句话说完,倒是感受到李迩的泪滴在她手腕。


    江颂比他想象中决绝, 也比她自己想象中更坚强一些。


    夜里没巴士, 打车也贵,她自己走回去的, 吹了一路的冷风,路上想了许多, 从她们的初遇到经历的所有, 不可否认, 李迩这个人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无关爱情,他教她很多,也改变她很多,说是一生都不为过。


    她想起高中在李迩家补课时他用汽水和牛奶教会她拒绝与


    选择, 再来一次他会不会后悔,他教会她的东西,有一天会用在他身上, 关于拒绝,关于选择。


    到公寓门口时将近一点,江颂开门,屋内灯居然开着,她带着疑惑走进去,看见唐晔坐在地毯上,脸微微红,周围地上一堆酒瓶,五瓶已经打开了。


    唐晔也没想到她会回来,拿着酒瓶灯手悬在空中,眼睛发懵,“你怎么回来了?”


    江颂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你怎么在家?”


    按照唐晔的旅行计划,她现在应该在爱丁堡。


    唐晔苦笑一下,“没跟你说,我是和男朋友一起去旅行的,半路分手了,就回来了。”


    “半路分手?”


    唐晔喝一口酒,“理念不合,旅行真能发现挺多问题,他好多习惯我忍不了。”


    江颂把包放回房间,在房间里换了套睡衣,房子不大,也没什么隔音可言,换衣服过程里她依然能和唐晔说话。


    “所以是你提的分手?”


    “对啊。”


    “那现在是在借酒消愁还是单纯想喝酒?”


    唐晔被她逗笑,“愁啊,酒那么苦谁爱喝啊。”说完还低头吸了下鼻子,“我真挺喜欢他的,也是真忍不了。”


    江颂从房间里出来,“看来习惯是挺坏的,这么喜欢都忍不了。”


    “你呢,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男朋友家住几天吗?”


    江颂盘腿坐到她旁边,“我也快分手啦。”


    她语气轻松,看不出半点难过。


    “你们谈了一年多了,你还暗恋他那么久,怎么突然要分手,你不难受啊?”


    难受吗?


    还好吧,再难受的事情她都熬过来了,如今她连奶奶离世都能坦然面对,没有什么能再让她难过崩溃了,况且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也没有那么难受。


    江颂浅笑,“我也发现他有坏习惯了。”


    唐晔好奇的看着她眼睛,“哇塞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是像人的时候了,但凡你早回来一天,就能看见我哭的跟鬼一样,哎你都不想哭吗?”


    江颂垂眸思考两秒,回她:“我和学校同学组队参加了个比赛,项目书七天后就要提交,但我们有部分地方意见不合,所以还没写完,我找的工作后天就要入职了,早上十点到,晚上六点才能离开。”


    她清楚地知道,人生有太多惊喜,她为自己忙碌着,不屑花时间去为情窦初开的爱情流泪。


    唐晔说懂了。


    这就是江颂跟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跟她投缘的原因,她们同样聪明,她能懂她,不需要她费劲去解释自己说的话。


    唐晔递给她一瓶开了盖的酒,“喝吗?”


    江颂笑着摇头,“我不爱喝酒。”


    她不喜欢酒精味,讨厌醉酒后昏沉的脑袋和阵阵的头晕,不喜欢身上浑浊的酒气,也没有需要借酒消的愁,她明天还得早起写项目书,需要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头脑。


    她也伸手拿过唐晔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瓶,递给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心里的糖,“苦就别喝了,吃个糖消消苦味,我难受的时候一般会选择睡一觉,等整个人清醒点了再换个思路去看待这个事情,也许会有不同的感受。”


    唐晔觉得这方法听起来不错,于是接过那颗糖,剥开了糖纸,含进嘴里,说了句甜,“橙子味,我喜欢。”


    江颂和她相视而笑,“我也喜欢。”


    ———


    这几天李迩没少找江颂,但江颂没理,电话没接,信息没回,也在公寓楼下等过她,但都见不到人,他电话打到了国内,陈姝铃都来问她和李迩怎么了,江颂诚实回:快分手了。


    分手随时能提,但她在等一个时间,一个合适的时间。


    这个“合适”一等就是半个月,伦敦这半个月唯一的晴天刚好是周六,那天江颂休息。


    她冷落李迩这么久,终于给他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李迩是不是随时守着手机,电话一秒就接通了。


    他开口的声音很哑,像得了一场重感冒,却是笑着问她:“颂颂,怎么这么狠心?”


    江颂无视他这个问题,直接问他:“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现在就有。”


    江颂执着:“我只要下午的时间。”


    “有。”


    “下午可以来接我吗?我想去塔桥,请你看场日落。”


    江颂听出来李迩在笑,“何必说问句,我又不可能拒绝你。”


    “出于礼貌而已。”


    “礼貌是用来对我的吗?”


    “礼貌对谁都一样。”


    她能猜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一定是偏一下头,无声地笑了笑,他拿她没辙的时候就会这样。


    “我现在才知道,那半年原来真的称不上冷落。”


    江颂回:“李迩,这场冷落是谁造成的呢?是我吗?”


    “是我,我不是人。”


    江颂不想在电话里跟他说这些,“下午说吧。”


    伦敦还在冬令时,下午四点天就会黑,日落时间大约在三点,李迩的车在一点准时到达楼下。


    江颂穿了新衣服,一条水蓝色针织连衣裙配米白色的大衣,化了妆,她早已娴熟,精心描画的眉很适合她脸型,粉杏色的口红衬的人温婉,出门前不忘拿上抽屉里的木盒。


    李迩站在车旁,给她开车门,半个月没见,他看起来挺颓,眼睛里满是疲倦,眼下乌青,看样子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还有点咳嗽,声音低且哑,这幅模样和江颂的精致漂亮对比鲜明。


    “你来的有点早。”


    从这去塔桥看日落,两点来都算早。


    “你说的下午。”


    江颂看一眼时间,“现在才一点。”


    李迩偏头咳嗽了一下,“一点已经算下午了,我想早点见到你,所以一到称得上下午的时间点就来了。”


    “你感冒了吗?”


    “有点。”


    江颂上车,看着李迩从车前绕去驾驶位。


    钥匙打响,车子启动。


    驶过红绿灯后李迩开口:“这段时间我反思了很多,错全在我,我太渣,我真的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我也有点难过,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解释,为什么靠聊天记录就把我判死刑,但后来又想通了,还是因为我自己,我有前科导致你没有安全感,我没跟她们保持距离所以让你有了怀疑心,我今天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了,没有我,你好像过得更好。”


    江颂纠正他话里的错误,“李迩,没有你,我现在应该是在榕城,好的话是在榕城师范读大三,不好的话,应该已经在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了,没有你我根本来不了伦敦,一辈子都不可能。”


    “你的交换生名额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高考志愿是你改的,没来崇江,我根本接触不到交换生项目。”


    李迩往后视镜里看一眼,目光短暂掠过江颂的脸,“高考志愿这事,也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你想去京市,跟陈姝铃在一块儿,但我私心想让你离我近些,所以即使京市有你能上的学校,我还是给你填了崇江。”


    江颂看向他侧脸,两秒后才开口,“错了,京市还是海市,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都一样,都是我没见识过的大城市,我说想去京市不过是因为认知里的大学太少,只有陈姝铃给我推荐的那一所,我是很想跟她一起去京市,但我当时更想跟你去一个城市。”她转过头,继续看向前方,“只是没想到,你要来伦敦。”


    遇上红灯,车缓慢停下来,李迩侧头看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喜欢我。”


    江颂摇摇头,“早晚都一样的,李迩,你怪我没早点告诉你我喜欢你,可你早就对我有意思但也没主动来找我,不是吗?我们之间,从来都是我在向着你走,你有没有向我走过哪怕一步?你能不能向着我走一小步呢?”


    “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我知道你能,你只是不愿意而已,如果你愿意,你当初不会出国的,你在国内也能上到比现在更好的学校,只是国内的生活当然会比国外无趣许多,你喜欢我也不过是觉得我有趣,我从来都是你无聊时的消遣而已。”


    李迩想反驳,但后面有车鸣笛,绿灯了,他收回视线开车,“你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我爱你这回事。”


    可他这句话又把整个话题都扯回去。


    “你是爱我,可你不是只爱我,你爱我但是你抗拒不了其他人的诱惑,是这样吗?”


    车子正好开到塔桥附近,李迩打着方向盘停车。


    江颂先他一步下车,阳光晒在身上,但没多温暖,风还是冷的。


    李迩紧跟着过来,江颂刚想在草地的斜坡上坐下,李迩把她喊住,拿了件黑色皮夹外套,是他有次落在车里一直忘记拿回去的那件。


    “垫着坐,别把你衣服弄脏。”


    细节方面他从来都挑不出刺,江颂喜欢他也有这部分原因在。


    他在她左边坐下,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半个月没找你就是为了等今天的日落,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风还是大,吹的江颂眼睛眯起来,她把飞起的一丝发捋到耳后,“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说请你看日落,但那天的日落并不好看,那天回去以后我一直在后悔,后悔搞砸了那一天,你可能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偏头看李迩,“那天是我生日,我特地选的那一天,我没告诉过你我生日是哪天,却又可笑地希望从你口中听到一句生日快乐,但一直到最后,你都没说,因为你不知道。可是现在想想,李迩,这跟你说的喜欢是不是有点不符,你说喜欢我,可你都不愿意去打听我的生日是哪天。”


    江颂看着他带点茫然的神色,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吧,你甚至都不记得我说的是哪天。”


    “对不起。”


    “我们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各种方面的,你始终站在一个我很难够到的位置,我就得一直追着你跑,这样我太累了。我早就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只是我偏执的想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能走多远,现在看来,也只能走到这了。”


    李迩意识到她即将说哪句话,所以下意识地喊她名字,短短两个字,包含眷恋和挽留。


    江颂忽然伸手抱他,脸贴着他脖子,依偎在他肩前,李迩怔了一下,而后回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头顶。


    “李迩,我们分手吧,好不好?”


    李迩抱着她的手收紧,声音颤抖,“不好,不分手好不好?”


    江颂的手攥着他衣角,渐渐收紧,最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木盒,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他那块玉。


    “你的玉还给你,你妈妈为你求的圆满,不是我。”


    李迩眼尾猩红,“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江颂轻轻摇头,眉目温柔,“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就到这里吧,和平分手。”


    太阳晒在身上,却是彻骨的寒。


    李迩一生中少有的不知所措,都在江颂这了。


    第74章 北长尾山雀 爱自己。


    两点, 旁边人多了起来,都来看好久不见的日落,人声嬉笑喧闹, 只有她们这里气氛僵冷, 没人能理解, 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样一个晴天里坐在草地上提分手, 分明两分钟前还在拥抱。


    李迩呵笑一声, 略微有些勉强, “和平分手?就这样分手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江颂拱起腿抱着膝盖, 脸靠在膝盖上看他,“不想给了,解释是为过错找补的, 如果你没有犯过错, 根本不需要解释。”


    李迩摸她发尾,三根手指捻着, 动作很轻柔,像她们从前一起看电影时她靠在他胸膛一样, “颂颂, 你比我心狠。”


    “我已经心软很多次了, 不然不会到今天才跟你提分手, 我最爱你的时候,能够为了你和世界背道而驰,也跨越了地球万里,是你把这份爱磨灭的。”


    “如果没有这件事, 我们会不会有以后?”


    “不会。”江颂叹口气,看他的眼神居然带点怜悯,“李迩, 你还是没懂,这半个月,你想的是怎么向我解释,怎么努力挽回,可你没想过我们之间存在的真正的问题是什么,你到现在都还是认为我只是片面地看见聊天记录就认为你花心爱玩而跟你分手,不是的。如果你在我心里是一百分,这件事只扣二十分,这只是个导火索,不算原因。”


    “那你告诉我,原因是什么。”


    原因有些残酷,江颂撇开头,不去看他眼睛。


    “原因是,我没有爱你爱到一百分过,你在我这里,从没到过满分。”


    李迩绕着她发尾的手停下,然后渐渐放开,收回,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江颂。”


    他不敢相信,暗恋他,说喜欢他,甚至为他不远万里来到英国的人,居然没有自己爱的深。


    “我最爱你的时候,是你说喜欢我的前一秒,如果要打个分,那会儿应该算得上九十,而在你说你也喜欢我的时候,就掉到八十了。”


    李迩不理解为什么,难道喜欢她也有错。


    “你的评分标准好像有点太没道理了。”


    江颂只是笑笑,“如果你也喜欢我,如果你也早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为什么要等我来坦白,为什么偏偏要在唐斌尧跟我表白的那一天才说,你想胜券在握所以让我暗自沉浮吗?在这方面,你真的不如唐斌尧勇敢,所以我给你扣分,不应该吗?”


    李迩没话说,她逻辑太清晰了,有理有据,他自己都无法反驳。


    “这是八十分,剩下呢。”


    “你说在和叶迦恋爱时就喜欢我了,再扣二十分,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却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第三者一样,凭什么我要成为你背叛的理由,而你又为什么,要让这件事情在我身上再发生一遍,所以再加上聊天记录那件事,一共扣四十分。”


    李迩从没觉得江颂这样伶俐过,他想起最后一次回榕城的那次,她和齐书越在露台聊了很久,现在才理解齐书越最后流露的表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原来被拒绝是这样的感受。


    “至少还有四十分吧,我能弥补到及格线吗?”


    江颂腿边滚来一个红色皮球,几步路外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她把球捡起来,温柔朝他笑,“this?”


    见小男孩点头,她伸手递给他,接到球后的小朋友像只开心的鸟,腼腆地看了她一眼后就飞快地跑走了。


    江颂脸上还留着笑意,“弥补不了,你现在是零分。”


    李迩脸色僵了僵,“至少告诉我,这四十分又是扣在哪了吧。”


    江颂敛了笑,垂眸的那一刻思绪随风飘,声音在风里显得悠远又绵长,好像此刻说话的不再是她,而是过去的她。


    “李迩,你没暗恋过人,所以不知道单方面的喜欢有多辛苦,不知道一个社交软件的个人资料页面都能研究到凌晨,不知道想要找他聊天却又毫无理由去找有多煎熬,不知道看见他和别人站在一块哪怕只是说话心里都难受到抓狂,你太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了,所以你不懂,我在喜欢你这件事上,真的有点累了。”


    她顿了顿,然后给他解释:“所以,最后这四十分,在我不在你,扣分的原因,是我自己。”


    她看向塔桥上亮起的灯光,泰晤士河的水面被风吹皱,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河底坠了星光。


    “我越是爱你,就越是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在明知真相后还忍不住去爱你,我恨一直追逐着你的自己,我恨自己太想跟上你脚步所以忽略许多细节之处,导致没能早点发现奶奶身体不对,也没能多回家陪陪她。我越是靠近你就越是爱你,可我越是爱你,就越忍不住把自己和你作对比,爱你总让我看见自己的平庸和不足,于是我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见识太少不能跟你谈天说地,在你和我聊世界时只能沉默倾听,我讨厌自己性格内向融不进你的朋友圈,你在他们当中游刃有余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我讨厌一个人住在你的那栋大房子里,好像我只是你收养的一只流浪猫而你一年中偶尔回国陪我的那几次都不过是因为太无聊。”


    李迩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江颂的心里竟然有过这么多挣扎,不知道自己居然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


    “可是李迩,我不能讨厌我自己,我必须爱我,比谁都要爱我,也爱谁都不能超过爱我,因为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少之


    又少甚至一个个离去,所以我得给自己全部的爱,我不能背叛我自己,我的爱很吝啬,如果要百分百的爱自己,那就不能爱你了。所以这四十分,我给你扣完了,我要开始爱我自己了,我不是在诸多选择和斟酌里抛弃了你,是在我和你之间,选择了自己。”


    话说到最后,江颂居然流泪,看见真相时没流,说分手时没流,却在开始爱自己的这一刻,流下了泪水。


    二十一年的人生,有十八年她都在不断地怀疑自己,厌恶自己,舍弃自己。高中被孤立,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有问题,可又忍不住发问,为什么是她,她有什么问题,她不知道,所以开始厌恶那样怪性格的自己,她讨厌自己的沉默寡言,讨厌自己的自卑内敛,讨厌自己所有气往肚里咽。如今她不再陷入自我反思的困境,而是向外寻求个原因,她被孤立是旁人有偏见,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她被背叛不是她做的不够好,而是那个人本身存在问题。


    她用了二十一年的时间才终于学会接纳自己,包容自己,无条件的爱自己。


    只是不能否认,这进步里的确有李迩的功劳。


    李迩听完这段话沉默了很久,久到落日的光染红整片天空,河水被残阳浸成橘黄,旁边人用伦敦腔夸这落日美极了,而他垂下头,喉咙发紧,日落的光太耀眼,他不敢抬头看,而身边的姑娘他也真的爱,说出来他自己都想笑,可他又确确实实的,爱江颂,很爱江颂。


    江颂说请他看日落,可日落真的到来的那一刻,他不敢看,她也没看,只是长久的注视着他,眼神里分明有不舍,可她又那样坚决。


    他伸手抱她,是正儿八经的拥抱,两人的下巴都搭在对方肩膀上,李迩每次抱她都很用力,江颂像以前一样安抚地拍着他背。


    他声音颤抖着说:“恭喜你啊,颂颂。”


    他是该挽留的,是该说尽一切好话求她别走的,是该哄着她再爱他一次的,可他不能阻止她往好的方向走。他从前教她那么多,就是希望她能多爱自己一点,现在她做到了,他得祝福她,这样才是李迩,才是江颂爱的李迩。


    “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擦亮眼睛,别再找到我这种混蛋了。”


    江颂笑出声,也是同时,滚下一行泪,打湿了他肩膀,“李迩,你特别好,但你真的……是一个倒数的爱人,和你在一起我不后悔,但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只跟你做朋友。”


    不会再有人会像他一样耐心带着她成长,也不会再有人不求回报地帮助她,他有多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但爱情这件事上,他处理的实在差劲。


    江颂也不愧是江颂,她变了许多,也保留着许多,依然喜欢跟人算清账,你的是你的,我的是你的,不愿意欠他半点。


    “你帮了我太多太多,我现在能力有限,什么都没法回馈给你,我也知道,光是高考志愿这一条,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你家大业大,钱是你最不缺的东西,但是钱是我唯一能还给你的东西,我以后会慢慢还。”


    “好。”


    他哪里需要她还的钱,她还他也不会收的。


    “我们和平分手,以后还是朋友,还能保持联系,只是我联系你,只会是为了还你东西。”


    “好。”


    感情这方面,他永远拖泥带水,江颂远比他洒脱。


    日落时间很短,天空颜色从鲜艳的橙红变成冷调的蓝,人潮散去,气温也降下来,她们仍坐在草地上,等待天空最后一抹颜色也消失,彻底变成黑色。


    江颂开口:“日落结束了。”


    她们,也该结束了。


    她站起来,却被李迩拉住手腕,他的手有点抖,握的很紧,又怕弄疼她所以缓了力。


    “照顾好自己,晚上一个人不要出门了,不安全。”


    “好。”


    “别给自己太大负担,我又不急着要你还。”


    “好。”


    “有需要帮忙的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


    “离开伦敦的时候…提前告诉我。”


    唯独这句,江颂没答好。


    他说话时始终低着头,江颂能看见他下眼睑的红。


    “李迩,我们在必要时见面就好了。”


    李迩终于抬头,语气带点哀求,“不是能做朋友吗,朋友不能去送你吗?”


    江颂梗住,是这样,是她说的能做朋友,他说以朋友身份来送,她拒绝的话,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


    话音落,她和李迩对视,他眼里映着光,就这么坐在那儿看她,握她手腕的手紧紧不放。


    终于有一天,她们位置对换,不再是她仰望他了。


    第75章 蓝色知更鸟 假期。


    自从和李迩分手后, 在伦敦的时间就像安了加速器,江颂为自己忙碌着,日子过的挺充实, 很少会去想其他的事。


    上学期追她的那人依旧锲而不舍, 江颂依然没看过他一眼, 听说他也是个纨绔二代, 听说他假期没少和女孩儿们恋爱。


    二月中旬放了个短假, 唐晔拉着她去打了人生中第一个耳钉, 只打了一个, 在左耳的耳垂,唐晔问为什么,江颂只是笑而不答。


    江颂参加的那个比赛也在三月出了成绩, 她们小组拿了三等奖, 算是没辜负她熬夜的那些时光。


    冬令时和第二个学期一起结束,伦敦迎来春天, 江颂在这个月,存够了人生的第一个十万,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兼职打工和省吃俭用下来, 能存这么多。


    复活节假期只有二十天, 她没再找工作,想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时间,打算在这二十天里好好逛逛伦敦城,她来这里半年了, 还从没认真看过它一眼,李迩带她去过几个景点,但她不爱那些人流多商业重的地方, 她更喜欢自己漫无目的地走,这样有充足的时间去看路边维多利亚式的建筑和春季里新开的花朵,如果那天正好天气不错,她还能坐在草地边的长椅上安静看书晒太阳。


    幸运的是这些想法并不孤单,唐晔和她一样,她是文科专业的,看着大大咧咧,骨子里还有点文艺情怀,同样喜欢这样的氛围。


    她们在樱花盛开的时候一起带着外文书去海德公园赏樱,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能把人晒透,江颂在伦敦淋过的雨都被晒干了。


    偶尔有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往下飘,江颂莫名想到榕城的雪,风里是馥郁的香。


    唐晔打个哈欠,被太阳晒的暖洋洋,她盘腿坐在草地上,书被摊在腿上,江颂一直在看书,她问:“你看懂了吗?”


    江颂抬头,朝她甜笑:“看不懂,就是感觉这些文字组合起来挺神奇的。”


    她拿的是本法语书,她不懂法语,只是教授推荐过这本,那是个老学究,对很多东西都极为傲慢,难得夸一本书好看,于是她好奇地买回来一本。


    一整个下午她们都待在公园里,只是没再看书,而是痛快地聊生活,聊理想,聊讨厌的小组同学,聊公寓附近的便利店里那个有些种族歧视的店员,又聊到未来的规划,唐晔说她未来还想来伦敦,想在伦敦发展,她问江颂怎么打算,江颂想,她大概还想深造,再读三年研究生。


    离开公园前她们带走了自然的礼物,在地上挑拣出几朵被风吹落的完整的花夹进书里,偷藏了一整个春天。


    英国留给江颂印象最深的事除了和李迩的分手,就是她和唐晔在爱丁堡的那几天。


    复活节差不多就是她们交换生时光的最后一个假期,六月底第三个学期结束,她们就得回国重回自己学校,所以假期的最后几天,她们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从伦敦到爱丁堡,唐晔是为了弥补没能和前任一起去到的遗憾,江颂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她来英国一年,还从没走出过伦敦,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了,所以得在走前至少去另一个城市转转  。


    到爱丁堡的第一天,江颂就觉得自己没选错,爱丁堡这个城市的整体氛围都是她喜欢的,她们去的那四天有两天都在下雨,雨中的中世纪建筑有种独特的壮观,她撑着把红色雨伞走在雨中,唐晔在她身后偷偷给她拍了张背影的照片,那张照片后来成了她的微信头像,几年都没换。


    天晴的那天,她们去爬卡尔顿山,江颂去到实地时有些想笑,这山甚至还没老家塘尾的那座山高,台阶尤其难爬,唐晔一个一米七的姑娘都爬不上去,更别说她。


    江颂先试着爬,唐晔在她旁边看着笑弯了腰,一点不夸张,最后直接笑到蹲在地上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指着她说:“江颂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误入了巨人国,太搞笑了。”


    江颂不服,自己狼狈半天累出了一身汗,唐晔倒在后面看热闹,于是她让唐晔也来爬。


    唐晔把包递给她,信心满满地说看好了,结果就是她也挣扎着上不去,而江颂笑弯了眼。


    旁边一对英国老夫妻热心的有些可怕,居然对她们说可以踩着他们的肩膀上去,边说还边往下蹲,江颂吓得赶紧扶老奶奶起来,唐晔又笑的不行,觉得这两老人实在太逗了。


    最后她两是被一个英国人拽上去的,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鼻梁上的雀斑尤其可爱,一头棕色卷发,唐晔花痴的不行1,跟江颂咬耳朵,说这是她喜欢的类型,说跟她前男友一个类型的,她有点抗拒不了,江颂怂恿她去跟人聊天,又鼓励她去加他联系方式。


    “他好像一个人来的,你跟他聊聊天也行,也不亏。”


    唐晔半信半疑但又蠢蠢欲动,于是害羞地坐到男生旁边,江颂特别有眼见的走开了,自己坐到另一边拍照。


    过了十分钟,唐晔回来了,黑着脸回来的,牙齿咬着唇。


    江颂问她怎么了。


    “你知道我跟他聊了什么吗?”


    江颂歪着头问:“什么?”


    “从喜欢的歌手聊到爱看的电影,从兴趣爱好聊到中国美食,铺垫这么久了,我问他多大,你猜他多大。”


    江颂偷偷摸摸地回头瞥了一眼:“二十三或者二十四吧?”


    唐晔冷笑一声:“呵呵,十五岁。”


    江颂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看得太明显,引得男生也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十五岁!你确定他不是在逗你玩!”


    “他甚至给我看了他的学生证。”


    江颂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季倾她们在宿舍讨论外国人长相时说他们长得着急且花期短,她那时候还没太在意,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夸张,今天才觉得,她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小男生看着比她们还大的感觉,居然还没成年,甚至,还没江天豪大。


    这段有些好笑的搭讪被唐晔列入了一生最不愿回顾的十大事件中,至于另外九件是什么,江颂问了好多遍她也不愿意说。


    离开爱丁堡那天又是雨,江颂不小心把那把红伞丢在了火车站,为此还懊恼了好久,毕竟唐晔拍的那张照片她着实喜欢,那把伞对她来说有纪念意义,丢了实在可惜。


    在伦敦的最后三个月,江颂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兼职,学业压力不算大,她得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不过这次找的工作比较轻松,是给一个有钱且有闲的老太太做中文老师。


    江颂和这位老太太是在咖啡店里认识的,那家咖啡店的牛角包便宜且好吃,她们看中了同一块,但橱柜里只剩那一个了,下一批还在烤箱中,要等二十分钟,面包是江颂先拿到的,但是看老太太的表情,她把让给她了,她那天刚好没什么事,等二十分钟也没什么。


    老太太特别感谢她,还一脸惊讶地问她是不是中国人,江颂说是,老太太带着口音说了句中文的你好。


    她说她很喜欢中国,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三十岁的时候和第二任丈夫一起去中国度的蜜月,但是现在他已经和上帝对上话了。


    老太太说的实在委婉,还带点冷冷的幽默,江颂回家后回想才猛然弄懂,她的意思是她第二任丈夫去世了。


    等面包的时间里老太太还请她喝了杯咖啡,问了她许多和中国有关的问题,江颂给她看照片,老太太语气十分惊讶:“中国变化居然这么大!”


    得知她还是学生后老太太问她平时忙不忙,她说和她聊天很开心,问她是否能做她的中文老师,教她汉字和汉语就行了,如果她愿意额外再说些神秘的中国神话故事给她,她也愿意付更多的薪资。


    江颂当然愿意,于是这份兼职就这么定下来了。


    她觉得很神奇,好像她找的那么多份工作里,总跟老师这个职业有关系。


    很快,在伦敦的时间进入倒数,江颂开始忧愁一件事:回国前,是否要联系李迩。


    分手以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仅有的互动是他两个月前给她去爱丁堡玩的那条朋友圈点赞。


    伦敦这么大,她们再也没遇见过。


    只是分手那天他说了离开伦敦要告诉他,而她也答应了,所以不联系有些说不过去。


    在江颂还没犹豫出个结果的时候,李迩先联系她了。


    是在考完试当天晚上,他给她打了电话,那会儿江颂正和唐晔在家做饭,鼓捣着她们在公寓的最后一餐,电话响的时候江颂手里还拿着一把苦菊,手机在她裤子口袋里,她手是湿的,不好拿,于是让唐晔给她抽出来。


    看见名字的那一刻江颂有些懵,来不及找擦手巾了,干脆在裤子上抹了两把,把苦菊丢到水池里,急急忙忙拿着手机去房间接通。


    久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熟悉又陌生。


    是有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李迩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第一句话的语气有多别扭,带着股故意为之的疏离和礼貌:“突然打电话过来,没打扰你吧。”


    江颂低着头,“没有的。”


    “你…确定回国日期了吗?”


    “确定了,下周的飞机。”


    李迩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吸了口气才开口:“后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送别了。”


    他都找好了理由,江颂没办法拒绝。


    于是这个见面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76章 叉扇尾蜂鸟 再见。


    江颂那天下午得去给那位英国老太太上最后一节中文课, 所以她跟李迩约的是晚饭。老太太家离李迩家不远,她下了课后干脆直接走过去,路过一家面包店, 是她住李迩家时他常给她买的那家, 她很爱吃这家的罗马奶油包, 但从没自己来买过,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家店的门头。


    江颂看了眼时间, 离晚饭的饭点还有一小时, 而走到李迩家楼下只要十


    分钟, 时间还算早,于是她脚步转了个弯,进了这家面包店。


    即将离开伦敦, 往后几天, 她应该也不会再来这一片了。


    这家在伦敦挺有名,这个点人依旧多, 都是来排队买罗马奶油包的,这是她们家的招牌, 江颂排了几分钟才买到, 想着唐晔也喜欢吃面包, 所以总共买了两个, 一个奶油包,一个开心果可颂。


    在快到李迩家时给他打了个电话,李迩惊讶于她还愿意主动联系他,江颂说在楼下等他, 没等太久,五分钟后李迩就开着车出现在她面前了。


    状态比上次见面看起来好太多,恢复了从前那个样。


    江颂开车门上车, 关车门时手顿了一下,然后砰一声关上。


    “打车过来的?”


    江颂摇头,“走路来的,刚好在附近。”


    李迩瞥见她腿上放的袋子,“特地来买这家面包的?”


    “不是,刚好路过,就进去买了两个当明天的早餐。”


    奶油香味明显,李迩又看了一眼,“还是喜欢这家的奶油包。”


    江颂勾唇笑,“之前挺喜欢的,这次是给我室友买的,我给自己买的是牛角包。”


    李迩偏了下头看后视镜,溢出点笑,“换口味了?”


    “一直吃总会腻的,得尝尝别的。”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跟博弈似的,互相较着劲,话里话外都带点影射。


    李迩带她来的是家法餐厅,氛围典雅,放着舒缓的古典乐,装修布置低调又奢华,不巧的是江颂今天穿的过于休闲,牛仔裤配白衬衫,跟环境有些不搭。但还好,还好李迩是今天才带她来这家餐厅,如果是刚到伦敦的她,一定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浑身都觉得别扭,但今天的她只关注自己,旁人的眼神她不去关心。


    李迩挡住了服务生为她拉椅子的动作,亲手给她拉开,等她落座,然后径直坐到她对面。


    菜单是英文的,江颂看起来不费力,所以点的很快,点完就服务生把菜单移交给李迩。


    服务生走后,李迩看向她。


    他骨相生的尤其好,顶光悬在头上,照在脸庞上并不死亡,眉骨高所以眼睛那一片都在阴影处,鼻梁在光下面,暖黄的灯反而给他凌厉的骨骼走向添了几分柔软。


    “这几个月过的怎么样,学校忙不忙?”


    这话问出来好像她们真的是两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叙旧。


    “学校不忙。”


    “那就是别的地方忙了?”


    他确实很会挑话里的漏洞,江颂眼睛弯了下,“别的地方也还行,给自己找了个工作,内容挺轻松的,就是内心上有点负担。”


    “什么工作?”


    “给一位老太太当中文老师,教她汉字和汉语之类的,也给她讲神话故事,每次去上课前都要准备好久,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讲错了,抹黑了中国神话。下午就是在给她上课,她家离你家不远,下了课我就直接走来了。”


    李迩问:“她对中文感兴趣?”


    “嗯,她挺喜欢中国文化的。”


    他又问:“住我家附近?”


    江颂回想着距离,“也不算太近,走路也要二十分钟吧。”


    李迩想着那一片的路和住宅,想到江颂路过的那家面包店,忽然低头笑了下,江颂看的微微发怔。


    他笑起来一直是好看的,笑起来时眉眼温柔,却又偏偏带点坏坏的劲,她从前就喜欢看他笑,只是从来没说过,很多时候都只是静默地看着。


    “那位老太太是不是戴眼镜,头发卷卷的,家里还养了只特别凶的吉娃娃。”


    江颂表情愣了,“你……你怎么知道?”


    李迩笑着看她眼睛,反复问她:“怎么能这么巧呢?”


    江颂不解,“什么巧?”


    他描述的这么准确,一定是跟这位老太太认识。


    “你说的那位老太太,是我外婆。”


    江颂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世界怎么能小成这样。


    “你不是在逗我吧……?”


    李迩低笑,“真没有,我外公是她第一任丈夫,我妈出生以后他两就离婚了,不过离了以后两个人还是朋友,她跟第二任丈夫去中国度蜜月时还是我外公去机场接的,她那只吉娃娃,是我五年前送她的圣诞礼物。”


    李迩自己都觉得巧的离谱,“所以她前段时间和我说她最近的中文突飞猛进,是你的功劳啊。”


    江颂也觉得好笑,兜兜转转,她碰见的人,怎么还是跟他有关。


    “家里有现成的老师,她怎么没让你教她中文?”


    “她喜欢女孩儿,看我各种不顺眼呢,烤的苹果派都宁愿拿去送给邻居家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吃都不愿意留给我,对,小婴儿是女孩,也不能全怪她,我小时候太皮了,弄死了很多她养了几年的花。”


    江颂很难想象世界上有这样的家庭存在,毕竟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环境中,只是听李迩这么说,她又想起了奶奶,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李迩看出来了,于是扯开了话题。


    “回国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考研,还是就业。”


    江颂牵一下嘴角,“考研,已经准备了几个月了。”


    “想好学校了吗?”


    “还是想争取下首理。”


    她对首都理工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高中时一直将其视为奋斗目标,最终没能考上,多少还是有点遗憾在的。


    “挺好。”


    中途有几分钟的相对无言,点的菜陆续上来,李迩让她吃,自己却没动,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灼热,江颂很难无视。


    “李迩,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李迩无奈地笑,“很想说,但怕你不爱听。”


    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你说吧。”


    李迩看了她很久,还是问出那句话:“我们,再也没可能了,是吗?”


    江颂沉默地看他,叹了口气,“是,结束了,没可能的。”


    他眼里的光时而明亮时而晦暗,“颂颂,我这半年一直在后悔,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也一直在想你。”


    江颂轻擦了下嘴角,坐直了回他:“李迩,你是在后悔自己做过的事,还是后悔没能瞒住,被我发现了。”


    “后悔没早点发现自己喜欢你,还跟别人先谈了恋爱,后悔和你在一起以后没跟别人保持安全距离,让你失望让你难过。”


    “你后悔吧,只是最后一句我不赞同,我难受过也失望过,但时间是良药,李迩,我已经快走出来了,就像今天我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你吃饭,因为我已经不再恨着你什么了,如果非得有个什么情感,那大概是怀念吧,怀念高中时,我一开始喜欢上的李迩,我也不过是在透过你寻找他的影子而已。”


    李迩再也笑不出来,依然执着地看着她眼睛,“找到了吗?”


    江颂轻轻摇头,“找不到了。”


    “跟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有自暴自弃过,酒没少喝,烟也抽了两包。”


    而江颂回:“跟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充实,一直在提升自己,从没伤害过自己身体。”


    李迩眼尾渐红,伸手揉了把脸,“颂颂,我没办法接受,我……真的爱你。”


    江颂靠到椅背上,吃了六分饱,差不多了,她一般晚上也就吃这么多。


    “接受不了什么呢?李迩,我都接受了,最该难过的是我,我都已经接受了,何况,我都接受了你嘴上说爱我车里却有女士香水味的事实。”


    她在上他车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花香类的,她闻惯了他身上的那股薄荷冷香,这种花香味太明显了。


    “我下午送我妈去机场,香水味是她留下的。”李迩轻呵一声,像在自嘲,“所以我现在在你这里,信用为零,是吗?”


    江颂诚实点头,“我很难再去相信你说的话了。”


    这句话一出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是她再也不会回头了,是他再也无法挽回了,是这段感情确确实实地在几个月前就彻底终结了,像大火燎原后下了场暴雨,只剩一片荒原,春风再怎么吹也不会有生机了。


    江颂拿起装着面包的袋子,站起来,“这顿饭就到这里吧,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嘴唇动动,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李迩坐在


    那的身影看着挺孤独,但和她无关了,他朋友成群,家人关爱,相比之下,还是她自己更孤独点。


    李迩嘴唇翕动:“我送你吧。”


    “不用了,这个点还有巴士,我自己坐车回去。”


    她那段暗恋的时光有多苦,她在海边望着李迩背影时有多难受,今天换他体会了。


    江颂坐在巴士的倒数第二排,窗外光影在她脸上变换,像极了她看的文艺片里经历情伤满是伤感的主角。


    她算彻底给她们这段关系画上句号了,至于圆不圆满,话不能说太满,现在看来不尽人意,未来看未必就不是另一番光景,非得计较个得与失的话,好像得到比失去更多。


    江颂抬头,看见亮着光的大楼,那种科技和复古交织的感觉,独属于伦敦。


    再见伦敦,再见,李迩。


    第77章 蓝松鸦 上岸。


    江颂回国已是七月, 海市进入盛夏,她提前申请了假期留校,回来直接搬进宿舍, 一年没住睡过的床板积了一层灰, 打扫卫生和收拾行李花了她整整一天的时间。


    三个室友里只有向语琦还在海市, 季倾出国玩了, 正在东南亚海岛上潇洒, 这两天常往宿舍群里发冲浪视频, 江颂看见视频里的她皮肤晒黑了点, 但笑容依旧明朗大方。佟童在家乡实习,干得好的话能直接留在公司里了,毕业前大概率不会回海市了。向语琦找的实习就在海市, 但跟崇江不在一个区, 隔的还有点远,所以找人合租了个房子。


    江颂在自习室泡了好多天, 维持着晚上十一点半睡早上六点钟起的作息,每天睡醒就是背书和刷题, 在伦敦待了一年, 英语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周六那天向语琦休息, 跟她约饭, 考虑到她要学习,就约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商场里,这是江颂回国以来第一次出校门,为了省出时间来多背点东西, 素着一张脸就去了,穿的也是最舒适的那一套衣服。


    向语琦比她到的早,早早在店里面等她, 一打眼还没认出来,直到人站在她面前了才开腔:“颂颂?你剪头发了?”


    江颂前两天剪了短发,为清爽,也为方便,短发省去了不少洗头吹头的时间,好打理,每天一个皮筋扎个小尾巴就能出门,她头骨生的漂亮,一颗圆头,后脑勺圆润,额头也饱满,所以再随意的发型到她头上都看不出邋遢。


    她今天也是这个发型来的,还背着包,因为下午在自习室学习,学完直接来的。


    “前两天才剪的。”江颂伸手摸了下发尾,发质软,尾梢摸着不刺手,“看着不奇怪吧。”


    向语琦摇头,“挺可爱的,像个肥嘟嘟的小麻雀。”


    江颂笑着坐下,“这是什么形容啊。”


    向语琦歪着头又仔细看她发尾,“真挺像的,你那发尾跟我室友养的那只小胖鸟的尾巴一模一样。”


    她们口味相似,点菜点的很快,点完继续聊。


    “你在伦敦怎么样啊,英国人是不是很帅?比我们学校的男的帅多了吧?”


    帅吗?


    江颂其实没太注意,她还是喜欢中国人的周正长相,欧美那种大骨骼她不太能欣赏来。


    “好看的人在哪都是稀缺的呀,我对外国人有点脸盲的,总觉得他们长得都一个样,只有高矮胖瘦之分,清一色的高鼻梁薄嘴唇,一年了我只认得出小组里常交流的那两个男生。”


    向语琦托着下巴叹一口气,“有道理,好看的人是稀缺资源,唉,还想让你给我介绍个帅哥认识认识呢。”


    江颂耳朵竖起来,“你……跟那个……分手啦?”


    “对啊,前段时间才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荣不荣幸?”


    向语琦看起来挺洒脱,没什么伤心的感觉,但江颂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谈了这么久,在一起这件事还差点是她主动。


    江颂犹豫着问:“你们……怎么分手了?”


    她常在空间和朋友圈秀恩爱,合照和礼物都没少晒。


    “他跟同城女生网聊,被我发现了。”


    江颂抿唇,心里有个疑惑:男的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一心一意地和一个人在一起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那为什么她们做到了,他们却做不到?


    向语琦提到这个就生气,一下坐直了,“你说,他跟网上随便一个女生聊天我可能还能听他解释,跟同城的聊,下一步是什么?见面,开房?”


    她说的赤裸,但不无道理,毕竟见面这一步,已经有人做到了,不是吗?


    她想起那个人,摇一下头:“远离这种管不住自己的人是对的。”


    校园爱情,有几个能走到最后,三年已经算撑得久了。


    向语琦拿起杯子,茶水被她端出了烈酒的感觉,“就是,我现在就要封心锁爱,专心搞事业,我要越过越好,让他后悔去。”


    江颂被她逗笑,拿着茶杯跟她碰杯,只是看向语琦一口闷的样子又忍不住叹气。


    在乎你的才会在意你之后过的好不好,来打听你以后的人,不是爱你的,就是恨你的。


    ———


    考研的过程中,江颂没怎么跟人社交,大四几乎没课,室友一个都没回来,海市四季不分明,秋天很短,她一个人在学校里度过炎夏迎来凛冬,接着,就是研究生考试。


    那两天都是阴天,考点在另一个学校,距离有些远,她提前订了附近的酒店。


    考前收到了好几条信息,有室友的,有陈姝铃的,都是祝她考试顺利,还有一条是陌生号码,同样是祝福的话,江颂猜到是谁,于是看完就删除了短信。


    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她收到一束花,来自远在京市的陈姝铃,她叫的跑腿。


    是说女生更懂女生的审美,陈姝铃送的花是她收到过的所有花里,她最喜欢的一个。


    花里夹着一张卡片,写着一行字:等你来京市。


    她甚至不说祝福的话,而是笃定她能成功。


    江颂没辜负她。


    成绩出来那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不主动来问她给她压力,而是静静等待结果,等待她的好消息。


    江颂看见分数的那一刻很开心,但情绪起伏谈不上剧烈,因为她能猜个大概,因为她有把握考到这个分,因为备考这段时间她从没松懈过,所以这个成绩是她应得的。


    三月复试,江颂终于坐上飞往京市的航班,陈姝铃来机场接的她。


    见面时没说一句话,只是拥抱,沉默地流泪,拥抱。


    行李箱在腿边,机场的播音不断响起,江颂呜咽着,压力和委屈终于得到释放。


    她们两年没见了,尽管视频过无数次,但终究隔着手机。


    “你怎么瘦这么多啊。”


    陈姝铃用拇指和食指量她手腕,指尖并拢后还空出一圈。


    江颂备考前和备考后都称过体重,确实瘦了七八斤,她压力到一定程度时会产生厌食心理,有一段时间看见肉就想吐,但还得逼着自己吃,毕竟考研也算个体力活,营养跟不上身体就很难撑住。


    陈姝铃在京市租了房子,一个人住一整套,江颂挺佩服她,她真的很聪明,很会抓风口,这么多年一直目标清晰,很有自己规划,大学就学会了炒股,也喜欢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动态,去年被一个专门发校花校草的博主挖掘,吸了一波粉,算是个小网红了,偶尔还能接接广告。


    她还买了辆车,江颂现在就坐在


    她的副驾上,车里放着她们都爱听的歌。


    陈姝铃也不愧是最懂她的人,不问她关于复试的事情,怕给她压力,也没提过李迩,分手的消息江颂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但当时只说回国再聊,多的一句没说,陈姝铃此刻也一个字没问,倒是跟她说了很多其他事。


    比如春节她回了趟榕城,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曾经一致认为会从校服走到婚纱的那对情侣居然分手了,而高中时两个看起来完全没交集的人居然在一起了。


    比如她最近吃到的瓜,圈里朋友告诉她有两个网络红人全是人设,表面光鲜亮丽,私下其实超级邋遢。


    比如她前段时间和唐斌尧聊天,他居然谈恋爱了,对象是师范专业的学妹,性格温柔的能掐出水。


    说到这她唉声叹气:“你们怎么都能恋上,我怎么到今天还没谈过恋爱?”


    说来说去还是没能逃过那两个字。


    江颂笑着看她:“你太漂亮啦,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她又偏头看窗外:“而且,恋爱有什么好的,到头来还是要分开。”


    没有什么关系是能长久的,只有陌生,两个相爱的人不会一直爱下去,但两个陌生的人,真的能陌生一辈子。


    “颂颂,你不能这么想,我虽然还没恋爱过,但我思想还是积极的,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这个不行就找下一个呗,我不追求爱我的,我只找我爱的,别管强扭的瓜甜不甜,它至少是个瓜,不是芝麻。”


    陈姝铃一向乐观,这种乐观江颂要学好久,她看待事物太容易悲观了,这个习惯不好,她在改。


    “那我也得先路过瓜田,才能找到瓜。”


    陈姝铃放慢了车速,缓声问她:“那你,还记得上个瓜的味道吗?”


    江颂看着前方的红绿灯,绿色数字倒数着变成黄色,再变红,她开口,好像释怀了:“你还记得今年夏天吃的最后一块西瓜吗?”


    陈姝铃摇头,她要记得事情太多了,哪会记得这个,“不记得了。”


    而江颂勾唇,侧眼看她,给了一个狡黠的回答:“我今年没吃西瓜,而且,我不太喜欢西瓜。”


    所以她不会去记上一个西瓜是什么味,就像,她不会去回忆和李迩的从前。


    路要朝前走,她得往前看。


    在陈姝铃家住的这几天,江颂忙着准备复试,陈姝铃也有工作要忙,两个人晚上才能见上面,她听她抱怨工作上难缠的合作伙伴,算是每天唯一的娱乐消遣方式了。


    江颂看来,复试比初试容易,她早已不怕和人交谈,老师问的问题她能应答自如,且大学四年她没少参加比赛,获奖不在少数,再有交换生经历加持,优势挺明显。


    所以在首理官网的拟录取名单里看见自己的姓名时,江颂丝毫不意外。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的。


    她总算给了十八岁的自己一个交代,那年的遗憾,全都烟消云散。


    首理不再是梦想,而是她即将就读的学校。


    第78章 花彩雀莺 我们相遇,相爱,相泯于江湖……


    研究生生活难免枯燥, 但好在各种补贴和奖学金算下来,江颂的学费和生活费不用愁,甚至每个月还能存下来点钱, 她把所有钱存进两张卡里, 一张日常会用, 一张只进不出, 她不会动那张卡里的钱, 那是要还给李迩的。


    虽然来了京市, 江颂和陈姝铃也是聚少离多, 她工作常要出差,很少能在京市安稳待上半个月。


    江颂也忙,空闲时间里都在给人做考研辅导, 时间排的满满当当, 但赚的也多,累也咬牙坚持着。


    这三年常跟她保持联系的还是那些个人, 跟三个大学室友的联系没断过,只是再聚也难找出时间, 跟唐晔常有联系, 她挺厉害, 争取到了公派留学的机会, 只是没去到她渴望留下的伦敦,一个人待在陌生的荷兰。值得一提的是,江颂和赵昀知的联系没断过,他两这条线的维持还是靠唐晔, 她们三在海市聚过一次,在唐晔出国前,赵昀知大学时看着挺内敛, 那天却格外健谈,喝了两口酒后还叨叨着让江颂毕业直接来他们公司上班。


    他毕业后留在海市创业了,有家庭作后盾,跟人合伙开了公司,那两年电商市场崛起,势头挺猛,赵昀知赶上了好时候,做跨境电商,三年时间赚回了启动资金,而那次三人聚餐时他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话。


    2015年,江颂25岁了,这年她硕士毕业,进了赵昀知的公司做运营。


    这是个蓄势待发的年纪,身体年轻,心智成熟,一切都在为她的成长铺路,为她的腾空架桥。


    她经历比同龄人多些,也比她们成熟些,清醒更不用说,她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事业。


    再事业。


    赚钱。


    赚更多钱。


    她物欲低,赚钱从来不为挥霍,为的是生存,和有一个家。


    她一直漂泊,没有归处,过去是奶奶在哪,哪就是家,现在只剩她,她在哪,哪就能安家。


    家这回事离不开房子,所以她得存钱买房,而事业是她赚钱的支撑。


    至于爱情,可有可无。


    她这三年不是没遇到过蠢蠢欲动的异性,只是她都提不起兴趣去接触,他们或带有不纯的目的,或抱着玩玩的心态,真心少见,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她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撕开他们无聊的伪装。


    回想她收到过的鲜花和礼物,也听过不少示好与爱慕,她拒绝过,也接受过,结果并无太大不同。


    有时也忍不住感慨,大二那年唐斌尧打来的那通电话,夹杂着醉意和喧杂的表白,居然是她收到过的,最真诚的喜欢。


    她像一枝独立不萎的花,站在悬崖顶上俯视所有试图摘下她的人,没人能做到。


    没人真的有勇气,在毫无安全措施的情况下,愿意去爬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她在公司,从助理做到了主管,没少跟陈姝铃待在一块,所以越来越像她,像陈姝铃应该是件好事,她的人生准则是及时行乐,带着江颂也越过越洒脱。


    江颂开始变得吝啬,不愿意把自己的感情分给别人一丝一毫,直到有一个人出现,能够慷慨给予她全部的爱,那时候,爱才算平等,她才有勇气去爱。


    她在这种心境下,在28岁这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和李迩重逢了。


    在伦敦的街头。


    ———


    出差这事原本是落不到江颂头上的,只是原定的人家里老人突然进了重症,实在脱不开身,赵昀知这个老板十分有人道主义,给他批了长假,但得在公司再捞出一个人跟着他去出差。


    其他人各有各的理由,但都逃不过家庭这两个字,他们大多已婚,伴侣多少不愿意。


    江颂作为公司里唯二单身人士中的其中一个,自觉顶上来了。


    另一个是赵昀知。


    赵昀知问她是不是想不开:“你在公司待着多舒服啊,都没什么事要做,你跟我去出差得忙这忙那儿的,我不给开额外工资的。”


    江颂坐他对面,“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我也几年没出过远门了,这次去出差也当是放松了。”


    赵昀知笑她:“你这放松方式真够独特的。”


    末了江颂才想起问一句:“去哪出差?”


    赵昀知翻着文件头也不抬:“你熟,伦敦。”


    江颂脚像被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


    她如果知道去的是伦敦,如果知道去那会遇到李迩,她绝对不会在出差前挺身而出的。


    有些人,你不愿意再见他,不是因为没放下,只是他曾带给过你的记忆太过深刻,伤痛也太明显,留下的疤就像南方的回南天,一旦被勾起,就会返潮,起雾,凝成的水珠挂个满身,难耐,难堪。


    ……


    落地伦敦是下午三点,要不说赵昀知有人道主义,托他的福,江颂第一次坐上公务舱,他自掏腰包的。


    当天就有一个客户要见,来不及休息,放了行李就得赶过去,哪怕江颂跟赵昀知算关系挺好的朋友了,但生意上她是员工,他是老板,各种活还得是她干。


    第二天联系了合作公司实地考察,结束时已经四点多了,赵昀知出手阔绰,说带她去吃一家米三,去的路上江颂问他:“就我们两个吗?”


    “还能有谁?”


    江颂笑他装模


    作样,“你想请的人呢?”


    赵昀知难得敛了笑,“没跟她说来伦敦的事。”


    这个她,指唐晔。


    江颂还是前年才发现赵昀知喜欢唐晔的,他藏的其实并不深,只是她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唐晔这几年恋爱没少谈,每一段他都知道也祝福过,真没看出来他喜欢她。


    当事人至今不知道这件事。


    江颂问过他为什么不跟唐晔表白,赵昀知原话是这样的:


    “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别说鸟笼,她甚至不会停在两根同样的枝头,我的家庭情况我清楚,我一旦交女朋友,必然得是奔着结婚去的。”


    可惜,唐晔是个不婚主义者。


    她曾跟江颂说:“是婚姻需要我,不是我需要婚姻,我一个人可以过的非常好,为什么要把自己套进一个漩涡里。”


    赵昀知不想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而唐晔这个傻嘚儿,到现在还以为赵昀知是自己好哥们。


    餐厅好巧不巧,就在李迩家附近,江颂对这一片太熟悉了,这几年变化不大,她还认得路,只是不知道李迩是否还住在这边的房子里。


    晚上赵昀知喝了点酒,得留个清醒的人把车开回去,所以江颂喝的果汁。


    伦敦快进入冬季,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但时间还早,江颂不想把时间蹉跎在酒店房间里,于是让赵昀知先回去,她再逛逛。


    又走到那家面包店,八年时间,曾经火爆一时的店面此刻也老化了,少有人进出,江颂站在外面看着,没打算进去,二十岁的她喜欢吃这家的奶油包,二十八岁的她已经不喜欢甜腻的奶油味了。


    看了一会儿,江颂准备离开,面包店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出来的人穿黑色大衣,身型挺拔,肩宽个高,头发打了发胶,尽数往后撩,露出额头和眉毛,面庞冷冽硬朗。


    江颂怔在原地,眼睛都忘了眨。


    她唯一喜欢过的少年,也长成了男人模样。


    二十八岁的李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眼帘。


    他也看见她了,抓在门扶手上的手往下落,脚步停下来,还像是不确定一样,眯了眯眼睛。


    江颂率先开口,“好巧。”


    是有点太巧了。


    这么大的伦敦,还能再碰见他。


    李迩喉结滚动,声音发紧,“颂颂……”


    那一瞬间像有一块石头在幽深水底爆开,动静巨大,可没人能听见。


    江颂看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你来……买面包吗?”


    李迩低头,“奶油包……你爱吃的那个。”他顿一下,嘴角向上扯,继续说:“我每周都来买一个,吃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习惯这甜味,不知道你那时候怎么那么爱吃。”


    “那时候年纪小吧,我现在也吃不惯了。”


    “你怎么在伦敦?”


    “来出差。”


    身后有人要进面包店,李迩往旁边站,给人让路。


    江颂开口:“我给你转的那些钱,为什么退回来?”


    她给他账户转过很多次钱,他一分没收。


    李迩笑笑,“你又不欠我钱,为什么要收?”


    江颂手插在大衣口袋,模样温柔,“我欠你的,李迩。”


    李迩偏头,“不要你还。”


    “可我不喜欢欠别人。”


    “那你换个方式换,我不要钱。”李迩看她,眼神里的情绪复杂且沉重,他用手指她:“你。”


    我不要钱,要你。


    江颂不为他这耍赖的作派生气,恬淡地看他:“我们早就结束了。”


    李迩很久没说话,冷风狂吹,从她们中间穿过,他想起分开那年她还玉佩时说的那句“我不是你所求的圆满”,再抬眼时眼睛有些红,“江颂,这还不算有缘吗?”


    “有缘无份也没用,李迩,把钱收了吧。”


    李迩摇头,态度近乎偏执。


    “你希望我一直内疚吗?”


    他撇开眼不去看她,“你当我死了吧,就不用惦记着还我了。”


    江颂被他这种任性的语气逗笑:“你死了我也会把钱烧给你的。”


    李迩不为所动,江颂看眼时间,后天就要回国,她还想再去逛逛,不想把一整晚的时间都耽误在李迩这。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我回国把钱转你,收到以后,我们就彻底结束吧,不用再联系了,别再转回来了。”


    江颂站在黑夜里,身后是昏黄的路灯和闪烁的车灯,米色羊绒大衣衬的人温婉。


    李迩开口,呵出一口气,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不可见的水珠,飘散,消失。


    “……我送你吧。”


    是妥协,是拖了八年终于同意。


    他想送她,也可能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所以不问她去哪,好像这样他们就还在前往同一个方向,不曾走散。


    江颂浅笑:“不用麻烦了。”


    李迩不喜欢这个回答,为她花时间,从来不是麻烦,若要这样算,她也麻烦他太多了。


    他心甘情愿的。


    “这里不好打车。”


    一阵风从侧面吹来,她肩上松垮着的围巾滑落,头发也吹乱,几缕贴在脸上,江颂伸手将头发往后撩,李迩想替她系回围巾,但慢了一步,她已经自己拽上去了,他手在空中顿一下,捻了下手指,然后插回兜里。


    “李迩。”


    她叫他,笑容始终挂在唇角。


    李迩望过去,眼睛干涩。


    “我会开车了。”


    那一下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坍塌,情绪往上涌,他突然很想抱抱她,他也不知道,其实是渴望她能抱抱自己。


    他牵起一丝笑,有点勉强,眼睛是红的。


    “是吗,恭喜你啊,拿到驾照了。”


    她现在,会开车了。


    世上千万条路,没有什么能再困住她了,她能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忍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一滴热泪,李迩声音哽咽:“颂颂,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江颂看着他,无奈地偏头,说没有感触是假的。


    李迩不知道,他在她的生命里有多重要。


    可不代表,这就得是爱情。


    他是她人生的引路人,如果她是迷失方向的航海者,那他就是迷茫海上孤立的灯塔,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灯早就灭了。


    她伸出手,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泪。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的。”


    李迩握住她手,仍维持着贴在脸上的动作,他头偏一下,吻在她手背上,是长久的,不舍的。


    他使力,把她往前拽,江颂跌进他怀里,李迩紧紧抱着她。


    她双手垂在身侧,不作任何动作。


    “这八年我身边没人,我没喜欢过别人,我忘不了你,我还爱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风声在耳边缭绕,路过的人侧目,笑看拥抱的两人,大概以为他们感情好。


    江颂腔调坚决,说一不二:“不能。”她慢慢推开他,“李迩,我们不要有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们相遇,相爱,相泯于江湖。


    这就够了。


    第三次,这是江颂第三次留给他决绝的背影了。


    李迩看着她背影,想起他给她打的那一通电话,那时她奶奶刚过头七,而他一无所知,还试图在电话里跟她讲道理,半点没注意她声音里的不对劲。


    她问他伦敦今天是什么天气,他说是晴天。


    时隔这么多年他才恍悟。


    那天他回答错了。


    伦敦一直在下雨。


    天没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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