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订婚宴”


    秦舟走进酒吧的时候, 乔淮生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面前是一排已经开过的酒。秦舟隐隐皱起眉, 手指穿过乔淮生的发丛,问旁边的酒保:“他喝了多少?”


    秦舟现在的穿着不比之前的秦总,出于安全考虑,酒保又多问了一句:“你是?”


    秦舟看了一眼睡着的乔淮生:“他男朋友。”


    谁知听到这一句,乔淮生突然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眸子带着些朦胧,缓慢的语气像是醉话:“我男朋友早就死了。”


    秦舟轻笑了一声。将刚刚的通话记录拿给酒保看, 解除嫌疑后,这才跟着坐下来,望着乔淮生。


    “嗯, 可是他听说自己诈尸了,所以急着从棺材里跑出来了。”


    “怎么办呢乔总, ”秦舟轻轻抚摸乔淮生的头发,询问, “给一个复活的机会吗?”


    乔淮生抬起眼:“我应该给你吗?”


    秦舟望着他, 目光中带着几许宠溺, 或者还有点哀伤:“可是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呢?


    乔淮生想要的,想做的, 从回来到现在,他还有什么没帮他实现的呢?


    但是乔淮生不再说话了,他好像真的喝醉了, 那双总是凌厉的眸子现在变得水汪汪的,很柔软的样子。


    秦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或许只有这种时候,他们之间才会有难得的平和。


    “乔淮生, ”他忍不住问,“你做这么多,到底是真的想要纵疆,还是因为别的?”


    他没有说别的是什么,但是好像,他们又都知道。


    乔淮生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你选一个,”秦舟说,“我送给你。”


    空气开始变得安静,乔淮生不说话,秦舟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好半晌,乔淮生才动了动,双手勾住秦舟的脖子:“我想回家。”


    秦舟笑了声。


    “好。”


    他半抱着乔淮生,将人扶了起来。


    房门是用乔淮生的指纹解锁的,秦舟推开门——


    客厅的挂画是秦舟在法国那边拍下的,桌上摆着他寄来的一套无钻水晶杯,旁边的摆件是在纽约拿下来的第一个香薰案,让负责人帮他定制的玫瑰扩香石……


    那些曾经他送给乔淮生的东西,被乔淮生一点一点摆放在这里。


    其实如果没有分开过,这里本来就该是他们之前的家。


    戴着戒指的手指扣紧乔淮生的手,秦舟问:“喜欢吗?”


    乔淮生站不稳,半靠在秦舟的肩上,事实上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听懂秦舟的意思。


    但是不知为何,他嗅着鼻尖的一点淡香,开口道:“茶很好喝。”


    “嗯,”秦舟说,“有一次回家见到你抛着茶杯玩,觉得你应该喜欢。”


    但那其实应该是不经意的动作,没人要求秦舟知道这些。


    但他依然记得。


    他总是记得。


    “还有一件,”秦舟说,“是我去到的第一年买的,但是还没来得及给你。”


    秦舟松开手,手心里是一件水晶吊坠,那上面是他当年登了报的缺月设计。


    乔淮生还记得当年它的设计词:


    愿月亮永不坠落。


    从五年前开始仰望的月亮,照进他瞳孔的第一眼,他就在这么许愿着了。


    “乔淮生,”趁着他喝醉没有办法推开,秦舟将项链给他戴上了,他问,“你要订婚了吗?”


    乔淮生没有说话。


    秦舟的手指在他的后颈蹭了蹭:“真的要订婚吗?”


    乔淮生还是没有说话。


    秦舟吻在他的侧颈,吻在他的耳垂,又在背后抱着他的腰,吻在他的脸颊和嘴唇:“生生,生生。”


    他又问:“真的要订婚吗?”


    乔淮生轻轻地眨了一下,他其实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开口,但是好半晌,他忽然抬起头,眸光潋滟:“那我订婚,你来吗?”


    *


    乔淮生订婚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婚宴定在20号,听说是个好日子,但是各大媒体登报的时候,上面的照片都只有乔淮生一个人的脸。


    于是关于另一半的身份总是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行长的女儿,有的说是市长的千金,甚至还有的说是什么国外认识的黑手党大小姐。


    再加上,他最近对纵疆的大幅动作,半个月来,恒盛跟纵疆疯了一样厮杀,仅这么一点时间,恒盛就拿下了纵疆12.3%的股份,差一点就面临举牌,所有人都觉得乔淮生这个时候宣布订婚,另一半一定会是一个对战局有些至关重要的人物。


    但是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乔淮生本人却从未公开表露过那人的身份。


    不接受媒体的任何采访,也不回应任何猜测。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场订婚宴上。


    *


    车子只到学校面前的街道就停下。


    校门口全是拿着小吃来来去去的大学生,是一段连电动车都很难开进来的路。


    其实他跟乔淮生都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这样简单的、平淡的、轻易的喜乐,但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好像是生活的一切都因此有了意思。


    只可惜,他们吻在一场鲜血里,结束在一场挣扎里。


    从头到尾,也没有过过这么简单的日子。


    绕过街道,秦舟静静地推开门。


    老旧的纹身店里还满是尘埃的味道,曾经盘下来的人早就没有来过这里,来之前用过的材料也被清理了一遍。


    秦舟将要用的东西放在旁边,随后揭开上衣,肌理分明的腰腹上带着一圈可怖的烟疤,尽管是已经过去多年,却像是有谁要保持烙印的新鲜一样,经年累月地向上叠加。


    微凉的画笔像是手术刀一样穿梭在肌肤上,红色的笔迹在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分割,直到渐渐显现出一朵玫瑰的形状。


    当初的纹身被他完美地复刻了出来,时至今日,秦舟终于有机会进行最后的补色。


    秦舟的手很稳,纹身针蚂蟥一样扎进皮肤,可是他却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等待纹身显色的过程,秦舟这才摸出口袋里的另一枚戒指。


    刻了半个月的素戒,只剩下最后一笔,秦舟手上的刀刃换了个方向,眉目沉静,垂头镂刻着。


    直到外面暮色四合,身上的花重新变得鲜艳、骄矜、漂亮。


    他才终于站起身,换了一套衣服。


    和之前上班的时候不同,他穿了一件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比起上班时多了几分古雅庄重,胸口还特意戴了一枚玫瑰胸针。


    比起秦舟之前出席场合的时候,这样几乎有些过分庄重了,不像是去随意参加什么典礼。


    倒像是,他也可能是主角之一。


    *


    “秦总,你怎么过来了?”


    乔南山一开口,乔淮生跟着回过头,便看到秦之昭推着轮椅,从门口的方向进来。


    秦之昭的腿脚不好,这种场合是一向不会参加的。


    只是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出现在了现场,还是对家的订婚宴。


    媒体的长枪短炮立刻对了过来,看着秦之昭微微一笑,来到乔南山的身边:“当然是来恭喜乔董。”


    “毕竟二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这里也曾经办过这样的一场宴席不是吗?那时候的地板可真红啊,”秦之昭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轮椅边缘,简直是要连指缝一起扎进皮革里,可他还是在笑着,“乔董一定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吧?”


    “我当然记得,”乔南山冷笑了一声,“我还记得,如果不是秦董您在家里将人当成耻辱一样对待,也许那天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说起来,我们都有罪,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乔南山俯下身,以一种羞辱的姿势,将杯子与秦之昭的碰了一下,“你看,现在坐在这里没了双腿的人是你。”


    “而接受着这么多恭贺,迎接胜利的人,却是我们。”


    “明天收盘,恒盛就会正式举牌纵缰,到时候,还请秦董一定要出席董事会。”


    “来,”乔南山挥挥手叫来乔淮生,“生生,跟秦董问声好。”


    乔淮生这才端着酒杯迈步走过来。


    他穿了一身纯白西装,灯光下长身玉立,总是张扬的性子难得在今天收敛了很多,胸口处插着一只白玫瑰,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样子。


    只是那指骨上依然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戒指的痕迹。


    “乔大少爷,”秦之昭看他一眼,“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你倒是比你爸强上许多。”


    乔淮生望着这个少年期曾经让你自己觉得绝望窒息的人,走到今天,那种恐惧好似突然就消失了。


    顾舟说得对,就算是秦彦真的死了,死在了他父母的订婚宴上。


    就算他们都有罪。


    先该去死的,也应该是他身边的这两位才对。


    乔淮生嗤笑了一声:“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啊。”


    “起码秦董,您还是能大摇大摆地进来跟我说话不是吗?”


    “果然是长大了,”秦之昭说,“秦舟要是能有你一半的狠心,也不会让纵缰落到现在这样。”


    “秦董教子无方,这一点,总不能也怪在我的头上。”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


    秦之昭说:“但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就能等到呢?”


    五年前他就是这样让人恶心,时至今日依然是这样,乔淮生隐隐皱起眉,听到秦之昭道:“秦舟可不是阿彦。”


    “你在锦城背着他做下那些事的时候,怎么就能确定,他一点都不知情的呢?”


    “又是怎么能确定,他就一点后手都没有?”


    心头重重一跳。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秦舟到了。


    和白色那样匹配的黑金色西装,指骨上戴着戒指,灯光下风度翩翩。


    像是主角,又像是最后的裁判。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我们分手了”


    乔淮生回过头, 看秦舟从另一侧走过来。


    曾经无数次他想象过这样的场景。


    秦舟穿着西装,应该会有准备好的戒指, 从礼堂的另一端走过来。


    不需要观众,也不需要宾客,只有他们两个。


    也只是他们两个。


    秦舟望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于是乔淮生也笑了一下。


    手中的酒杯递给侍者,乔淮生的步子往前迈了下,正要向前。


    几个穿着西装的人从秦舟身后显出身来, 先他一步,穿过满堂的宾客,来到乔淮生面前。


    “乔先生, 我们是证监会的,您被举报涉嫌违规资产操作, 请您配合我们去调查。”


    “怎么回事?”


    “恒盛出事了?”


    “证监会都找到这里来了,肯定不是小事吧, 这还能不能出来了?”


    笑容凝结在脸上, 乔淮生看着几人走过来, 沉闷的黑色在此刻成了无形的镣铐。


    “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乔南山往前一步, “我们对纵缰的收购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跟他有什么关系!”


    “有证据显示,乔淮生先生将锦盛保险的资金进行违规高风险操作, 现在请配合我们进行问询。”


    “还有,乔南山先生,我们将正式通知您,在案件查清之前, 我们将对恒盛的资产进行冻结,作为恒盛的董事,请您这两天暂时不要离开本市,随时准备好传唤。”


    “行了乔董,”乔南山还要上前,秦之昭推着轮椅拦着他,“我知道您在订婚宴上闹出这样的事不好看,但是你这样一再阻拦,岂不是更让大家觉得恒盛有问题?”


    乔南山:“是你?!”


    “当然不是,我都说了,这不是我们之间的战争,”秦之昭得意地回过头,望向正朝着这里走来的秦舟,“这要感谢我这位好侄子啊。”


    “要不是他从锦城给我带来消息,我怎么能知道哪里是七寸呢?”


    “听说恒盛加了那么好大杠杆,就是等着沽空纵缰,现在资产冻结,账应该很难还上吧,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跟银行求情。”


    “行了爸!”乔淮生拉住想要冲上去的乔南山,“不就是调查吗?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两排工作人员隔出一条路,彬彬有礼让出一条路:“请吧,乔先生。”


    “好。”


    乔淮生起身往前走。路过礼堂的时候,正好与赶来的秦舟擦肩。


    锦城……


    一瞬间,乔淮生突然想起,郁明的那句——


    “我今天见到秦总跟莫骁的那个秘书见面了。”


    秦之昭说得对。


    这局是很早之前就布下的。


    在他自以为是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秦舟在做些什么呢?


    “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过来看我摔下来?”


    乔淮生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


    “果然啊,会咬人的狗,永远都是养不熟的。”


    秦舟张了张嘴:“乔……”


    “别说话,”乔淮生说,“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你说话。”


    “我说过,你跟我之间,不死不休,”乔淮生缓缓走过去,将领口的那支玫瑰拔下来,“只要我活着,这场仗就还不算完。”


    玫瑰被插进秦舟的领口,黑色西装被白色点缀,看起来像是要出席什么葬礼。


    可今天分明是场婚宴。


    秦舟死死地抓着乔淮生的手腕,将要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指骨沿着他手指望上收拢:“乔淮生,”


    乔淮生想要将手指抽出来,却被他死死地按在胸口,乔淮生不让他开口,但他还是道:“你那天说的,我答应你。”


    “不死不休……”秦舟说,“我会做到。”


    秦舟没有说是哪一天,乔淮生也没有问,手指松开,手腕是被攥紧后留下的红痕。


    乔淮生跟着证监会的人离开了。


    秦舟才终于放下了另一只紧握着的、戴着戒指的手,指甲伸进肉里,掌心一片模糊。


    *


    “谁让你动他的!”


    拳头砸在轮椅边缘,鲜血从掌心里渗出,秦舟一把将秦之昭从轮椅上拎出来,力道之大,像是把他掐死:“我告诉过你,我只有这一个底线!”


    “你答应我过我!你只动乔南山一个人的!为什么碰他!”


    “咳咳咳……”秦之昭猛地咳嗽起来,脸上却依然带着狞笑,“是你先背叛我的,秦舟。”


    “在锦城的时候,乔淮生想要做什么,我不信你真的没有看出来。”


    “可是你怎么做的呢,他一招手你就要什么给什么,甚至差点动手杀人,”秦之昭说,“真是白费了我这五年对你的苦心!”


    “苦心?什么苦心!”秦舟说,“你指的是,将我扔进深山里跟狼群学血性,还是扔进赌场里六个月学计谋?”


    “我记得警告过你。”


    在他去锦城的那一天,车子就停在轮椅前。


    而现在,秦舟似乎没有了再跟他虚与委蛇的打算,直接将人整个人拎了起来:“秦之昭,你应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答应你?”


    秦之昭的身体被他狠狠地撞在墙上,猛咳了两声:“你要干什么!秦舟,你要杀了我吗?!”


    秦舟想起乔淮生今天在礼堂里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吗?”


    秦之昭的脸色发紫,秦舟的眼神那样冷,让他一瞬间想起他刚见到这个人的时候。


    他丝毫不怀疑,秦舟是真的可能杀掉他。


    “可以啊,”秦之昭狞笑着,“不过你猜我死了,那群人会怎么对付乔淮生?”


    “连你都被抓进去……”


    秦之昭笑起来:“恒盛如果真的出了事,他的那个便宜父亲,会不会保他?”


    垂在身侧的手指颤抖,攥紧的指骨让戒指嵌入血肉。


    秦舟看着秦之昭恶心的、令人生厌的脸。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和乔淮生之间到底是怎么分开的。


    *


    “我不需要叔叔。”顾舟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对面秦之昭的眼神冷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刚刚那副笑盈盈的样子:“没关系,叔叔知道,是我没能及时把你找回来。”


    “但是当年你堂哥出事之后,我的腿也断了,这才耽搁了这么久。”对面的秦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他想要伪装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斯文友善,“但是小舟,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秦之昭望着秦舟,目光里带着几分怀念和憎恶,“你跟你堂哥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像。”


    顾舟垂眸看了眼面前的手机——不知如何,乔淮生今天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眉头隐隐皱起,面对秦之昭也多了几分不耐:“所以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叔叔想见见你。”秦之昭语气温和,“毕竟秦家现在也只有你一个小辈,人到中年,总是想看着身边有个孩子。”


    秦家唯一的继承者,甚至有可能在秦之昭死后得到全部的纵缰,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割舍的诱惑。


    但是顾舟连想都没想:“不用了。”


    他说:“我有家人了。”


    他跟乔淮生在一片狼藉中出逃,各自舍弃了一切。


    他们只有彼此,也只会要彼此。


    秦之昭轻轻地笑了声:“没关系,不用对叔叔这么抗拒。”


    “再说了,不想见见你爸爸妈妈吗?”


    察觉到朝这里靠近的人,秦之昭将手中的照片推出去:“你看,这就是你父母,当时他们出事的时候你刚刚一岁,家里正要准备你的周岁宴,就……”


    照片上的女人温柔漂亮,男人凌厉英挺的眉眼与顾舟有几分相似。


    只一眼,秦舟就确定秦之昭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也是有来处的人。


    余光瞥见朝这里望来的乔淮生,秦之昭推了推眼镜笑起来,是一副愉快舒适的闲谈姿势:“你爸妈如果知道你现在长这么大,一定会很高兴。”


    顾舟轻轻地笑了声。


    他爸妈如果知道他现在长成这样,估计首先应该是失望吧?


    只是……顾舟看着照片上两人手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和幸福的笑。


    那种想要跟乔淮生组建家庭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还要怎么才能亲密一点呢?要怎么才能将他烙印在身上呢?


    不如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就算是死亡,也应该被并列。


    而不是像他这样,被孤零零地留下来。


    “你也很想他们,是吧?”


    秦之昭微微凑近,一副长辈的姿态,旁边的乔淮生消失了,他勾了勾唇角:“小舟也有喜欢的人了吧?”


    顾舟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


    那是秦之昭第一次见到顾舟这个眼神,像是从泥堆里爬出来的恶犬,充满警惕与戒备,仿佛因为一个人,就能不要命地去厮杀。


    “别误会,”秦之昭轻轻地抚了下腕表,“我只是想到,你父母如果能够见到,应该会很开心。”


    “秦之昭,”顾舟冷冷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都说了,叔叔只是想来看看你,我……”


    “如果我没记错,你让下属来做我的客户,跟了我三天才来找我的,这三天我一直住在公司,”顾舟说,“但是你还是知道了他。”


    想起这一点,顾舟不由自主捏紧了指骨。


    “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更何况,我只是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也没有那么近吧?”


    秦之昭笑了声,垂眸看了眼顾舟紧攥的手,虽然他的气势依然强势,但是毕竟还是个没经过什么的孩子,他越是警惕,只会越让秦之昭觉得自己的正确。


    “别紧张,”秦之昭说,“我也只是这么一提。”


    “只不过,我听说……”秦之昭观察着他的反应,“乔南山好像也来这里了。”


    “听说……是要找什么人。”


    咔嚓,传来指骨被捏响的声音。


    顾舟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可抑制地想到乔淮生从楼上跳下来,满身是伤的来找他。


    秦之昭将他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最后才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没关系,如果你需要叔叔的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


    秦之昭果然一周后见到了顾舟。


    那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淡然强硬,头发被雨水淋得湿乱,身上也带着不知何时留下的擦伤,形容狼狈,没人知道他怎么绕过严格的安保找到这里,几乎是扑过来抓起秦之昭的领子:“乔淮生呢!”


    “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你知道的!”


    顾舟眸光赤红,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乔淮生呢!说话!你说话啊!”


    “秦董!”


    身边的保镖立刻朝着他冲了过来,试图要将顾舟按住。


    可是顾舟比更快,几乎在那些人碰到他的一瞬间,弹簧刀就出了手,刀刃离秦之昭的脖颈只隔一线:“乔淮生在哪?”


    “你要对我动手?”秦之昭凝视他那张和秦彦相似的脸,“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长这个样子,你现在就应该被人一枪打爆脑袋了!”


    顾舟冷笑了一声,刀刃用力,脖颈处很快就渗出了鲜血,他的笑容无畏又癫狂:“那就死吧。”


    他这两天找遍了乔淮生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


    可是都没有。


    如果真的找不到。


    那就死吧。


    大家一起死。


    刀子再用力一点就要割破喉管,明明是个什么也没有的蝼蚁,可偏偏带着不要命的勇气,只因为这一点,就有了可以跟大象谈判的能力。


    秦之昭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脸,一瞬间想起许多年前的名字。


    秦彦,他的阿彦。


    他的阿彦没有了。


    乔家的人凭什么幸福的活着?


    “好啊,”秦之昭不躲不避,反而朝着他迎了一步,“我可以带你去见乔淮生。”


    然后顾舟就看到了他此生都要反复发作的噩梦。


    秦之昭将他带到了一间房间里,透过监控器的屏幕,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乔淮生是怎样被人绑在电击椅上。


    那个他连沙发一点不舒服都要打工去换的人,晚饭少吃一口的都要牢牢记在心上的人。


    顾舟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电极片放在乔淮生身上,看着他全身抽搐,像只濒死的蝴蝶一样挣扎。


    画面里没有声音,可是顾舟那歇斯底里的惨叫却仿佛已经穿过他的耳膜刺破心脏。


    顾舟想要干咳,才发现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吼声:


    “放了他!!!”


    “秦之昭!你让他们放了他啊! 放人!快放人啊!”


    顾舟一下一下地撞到墙上,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试图用身体扣开那层紧锁的房门:“秦之昭! 你不是想让我回秦家吗?!我答应你! 我什么都答应你!”


    “秦之昭!秦之昭!”顾舟不敢再往那个画面上看一眼,一把揪住秦之昭的领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快让人放了他!不然我……”


    “杀了我?”


    秦之昭嗤笑一声:“那更好啊,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也没有了。”


    “这可是他的亲生父母的杰作,”秦之昭说,“你觉得整个宁市除了我,还有谁能跟恒盛抗衡?”


    “凭你这一腔热血吗?乔南山要是知道自己儿子看上的那个男人是你,怕是连恒盛的大门都进不去,就把你弄死了吧。”


    秦之昭冷笑一声:“你觉得如果不是我,你能见到他吗?”


    “我告诉过你,顾舟,这个世界上没有权势就什么也做不到。”


    “你救不了他,他也等不到他你。”


    顾舟松开手,很轻地望了屏幕一眼。


    他不再吼叫了,连这种声音都怕伤害到屏幕另一端的乔淮生。


    那边的电击停下了,乔淮生靠在椅背上剧烈的喘息,然后,他们开始给他播放影片。


    乔淮生最喜欢的电影,提起来都会闪闪发光的样子,此刻却成了折磨他的刑具。


    顾舟的胸口跟着剧烈起伏起来,如果他现在有一把刀,他发誓会冲进去把那些人全部杀掉,连同他自己。


    但是他做不到。


    从没有一日如同现在憎恶过自己,当然,或许还应该庆幸,他那个从未体会过温暖的家庭里,或许还有最后一丝用途。


    顾舟望向秦之昭:“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之昭手指搭在椅背上:“我以为,你求人应该有求人的态度?”


    “小舟,你今天忤逆长辈太多次了。”


    顾舟的手指紧紧地掐进掌心,从指骨上摸到戒指的轮廓,他望着镜头另一端的乔淮生,膝盖砰得一声砸到地上:“对不起,叔叔。”


    秦之昭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我可以帮你把乔淮生救出来,但是小舟,”秦之昭说,“秦家需要一个完美的、合格的继承人,他不应该爱上一个男人,尤其还是不死不休的对手,你明白吗?”


    顾舟紧紧地闭上眼睛,指尖颤抖,声音沙哑:“好。”


    乔淮生出来后,才听说那部《白日焰火》被卖了。


    他的顾舟,他宁愿忍受痛苦都不愿出卖的人,改姓了秦……


    秦舟仰头看着乔淮生落下的拳头,他有一万种方式躲过去,但是他没有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就这样看着这场充满鲜血与痛楚的告别。


    如同初见。


    “做你的大少爷开心吗?拿着我的梦想做你的投名状,终于爬上这个位置,终于有那么多人看你的脸色关心你,满意吗?”


    “是。”


    “但是,我会恨你。”


    “好。”


    “这是你先背叛我,我不会原谅你。”


    “好。”


    “我不会放过纵缰,还有你。”


    “好。”


    秦舟望着居高临下的乔淮生,他的眼角有一滴泪,秦舟想要帮他擦掉,却终究没能抬起手来。


    他只能听着乔淮生说:“现在,我们分手了。”


    那就这样吧,秦舟想。


    那就这样吧。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权势。


    但是如果只有这样的权势能够拯救他的爱人。


    地狱或是修罗,他不在乎。


    *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秦之昭被他扔到墙上,脸色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发紫,秦舟终于从那种歇斯里底地愤怒中回过神来,将手放下了。


    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


    能让他和乔南山对话,也能让秦之昭脸上露出忌惮的神情。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怎么行呢?


    他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让秦之昭相信,他是一个好的工具,是打败乔南山的人。


    既然已经有了权势,自然要发挥它最大的用途。


    那样伤害过乔淮生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包括秦之昭……以及他自己。


    “当然不会,”秦舟松开手指,“您说的对,秦董,到目前为止,我们应该还是合作关系。”


    “资金链断裂,恒盛又急着将股票交给银行,他们需要钱,我们也是。”


    秦之昭欣赏地望着他,其实只要不涉及乔淮生,秦舟一直是一把好刀:“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他们要收,我们就往里砸,抬高股价,让他们交不上货。”


    “可是因为清江湾,纵缰的流动资金本来就不多了,现在……”


    “秦董,”秦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说了一句乔淮生劝乔南山时一模一样的话,“能够一次性扳倒恒盛的机会,这辈子应该只会有这么一次,你确定还要跟乔南山继续纠缠下去吗?”


    他的手指撑在椅背上,逼近他:“不是你让我多想想堂哥的吗?”


    秦舟从未主动提起过秦彦,事实上秦之昭应该对此保持警惕,但是那一刻,他几乎被这种想象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纵缰再次砸下几十亿,和恒盛在股市里斗得昏天暗地。


    一家独大或是两败俱伤,那几天,新闻上全被这些消息淹没,无数股民涌进去押宝。


    秦舟频频出席各种场所,以纵缰的名义借下了一笔笔外债,甚至将杠杆加到了一碰就炸的地步。


    而这一切,在证监会接受调查的乔淮生并不知情。


    *


    “乔先生,”工作人员说,“这边请。”


    乔淮生跟着在房间里落座,这才有空摊开手心。


    掌心里是秦舟在晚会上抓着他的手腕时,强行塞给他的——


    那是一枚戒指。


    一枚价值三亿的戒指,几乎用光了秦舟五年来所有的积蓄,包括他在五年里,一点点地搜罗来所有乔淮生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只是戒指的内圈里,被人刻上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


    他是乔淮生曾经在顾舟身上作的画。


    “高端设计师的是不用想了,不过你有一个特权,等忙完这一阵,未来的大导演亲自给你刻一个。”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刻。”


    “那我来刻,可以吗?”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戒指上带着一点血迹,将乔淮生的手指都染红了一点——仿佛是有谁握着的时候过分大力,以至于将鲜血沾到了戒指上。


    怎么还是弄成了这个样子呢?


    乔淮生望了一眼四周黑漆漆的屋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他佯装醉酒的那一天,秦舟问:


    “乔淮生,你做这么多,到底是真的想要纵疆,还是因为别的?”


    “你选一个,我送给你。”


    乔淮生垂下眼睛,将戒指递给他的一瞬间,秦舟说的是: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我现在也可以为他连命都……


    乔淮生将那枚戒指戴在了手上, 指腹轻轻摸索着戒指的花纹。


    “乔先生,下面我们将就恒盛的资本运营情况对你进行例行问询, 希望你能如实作答。”


    调查员将笔记本摆在桌上,翻开第一页:“一个月前,证监会调查到,你将锦城的一家锦盛金融的保险资金违规作为高风险投资使用,做空纵疆集团股票,累计资产达20亿。这些交易与您公司的股票流向高度吻合,我们需要您对这一行为作出解释?”


    “解释, ”乔淮生轻笑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是我做的事情, 我不认为自己需要对此作出解释。”


    调查员想了很多从这位大少爷嘴里撬出东西的话术,但是万万没想到, 这位大少爷居然不承认。


    更过分的是,乔淮生不仅不承认自己在锦城的违规操作, 他甚至连针对纵疆的做空都不承认。


    明明已经在报纸上沸沸扬扬的事情, 可在乔淮生这里, 他仿佛成了一只一无所知的小白兔。


    “你以为抵赖有用吗?”旁边的调查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这里写得清清楚楚, 你明明是……”


    “你们真的清楚吗?”乔淮生看了他一眼,“锦荣资本是我收回来得不错。”


    “锦荣资本确实是我们公司的关联方,但是就在拿回来锦荣的当天, 我父亲就以“优化税务结构”为由,将锦荣资本的决策权转移到他私人的信托基金名下。”


    乔淮生摊了摊手,一个无奈的,却更像是运筹帷幄的姿势:“我只是公司的总经理, 最多管管执行上面的事情,我父亲的资金交易,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知道?”那调查员皱起眉,“你父亲把公司资产转移,你骗鬼呢,你……”


    “乔淮生先生,”另一位调查员拦住他,冷冷地扫向乔淮生,“如果你这么说,我们是需要提供相关文件的,否则便算是妨碍调查。”


    “我知道,”乔淮生点点头,“我当然可以提供证据。”


    “而且,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他轻轻地拂了下指腹的戒指:“我的律师就在外面,我想,他手中应该有我刚刚提到的东西。”


    两位调查员脸色一变,相互对视一眼。


    他们为了不引起怀疑提前串供,几乎是在婚宴上把人带出来的,看乔淮生南山的表情,不可能有提前知道的机会。


    但是为什么……乔淮生却好似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一样。


    看清楚调查员的脸色,乔淮生往椅背上一靠,仿佛这里不是接受审问的调查室,而是人群涌至的会议室或是礼堂,好似无论什么时候,乔淮生都有这种吸引所有的目光的能力。


    “不仅如此,”调查员抱着一堆材料去而复返,乔淮生嗤笑了一声,“我父亲乔淮生南山还多次通过“交叉货币掉期”将人民币兑换为美元,提供了虚假的贸易合同作为掩护。”


    “你手里那堆合同里,有一张。”乔淮生一抬下巴,那调查员一瞬间以为面前是领导,下意识就要去找文件,很快又反应过来,“你!”


    “有一张,”乔淮生微一耸肩,不慌不忙地说完了下半句,“《东南亚供应链合作协议》——表面上看,这是一份价值15亿的橡胶进口合同,但实际上,合同中的供应商“宏远贸易”是一家空壳公司。”


    “我父亲借助锦荣资本和“宏远贸易”设立了离岸SPV操作,以规避市场监管。”


    “对,”调查员匪夷所思地看向手中的东西,乔淮生一点头,“就是这个。”


    “你说的是这……”


    调查员刚想询问,猛地发现自己居然又将乔淮生当作上司了,心头一惊。


    “乔淮生先生,”另一个研究员接过话,“我可不可以冒昧地询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从证监会出现到现在,乔淮生除了在路过秦舟的时候失控了那么一瞬间,其他时候,都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就好像……他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就等着他们过来。


    乔淮生微一抬眼,笑了:“什么意思?”


    “我想乔淮生总应该很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乔淮生一摊手,“我只是从审计那里知道了公司出现了问题,而我作为一个合法且乐于配合的管理者,调查了公司财务状况,并主动将调查结果交给了你们,我想,像我这样帮助各位工作的良好市民应该得到嘉奖吧?”


    “就算你上面的东西是真的!”调查员将手上的文件甩在这里,“可是乔淮生南山是你父亲!他做的事情你难道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


    “你又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你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举报他?”


    理由?


    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乔淮生南山不信他。


    一个父亲或许不该怀疑自己的儿子。


    但他和乔淮生南山,这辈子也没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候。


    乔淮生没有说谎,乔南山确实从来没有给过他公司的控制权。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乔淮生和顾舟是怎么分开的。


    那种离开对方就要死去的存在,将自己的心脏切下来一半还能够跳动吗?


    但是他和秦之昭还是将他们分开了,还将他们放在同一个战场上,试图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兵刃去厮杀。


    可是他们又提防着他的叛变,警惕着他们的倒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不要旧情复燃。


    而现在,终于到了这种提防和警惕化成冰刃,刺向他们的时候了。


    他在第一天见到秦舟的晚会上就动了手,这样不镇定不理智不潇洒的纠缠,乔南山怎么会放心把公司交给他呢?


    “我当然不知道,”乔淮生轻轻地笑了声,“事实上,我跟我父亲关系并不好。”


    那调查员几乎又想反驳,却听到乔淮生轻飘飘道:“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我父亲以我为耻,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我改掉,可惜没有成功过。”


    “而我当然也并不尊敬他,”搭在桌上的手指收紧,“事实上,我恨他。”


    乔淮生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是给自己曾经十几年的愚蠢一个答案。


    他早该恨他。


    “我的父亲曾经因为这个,将我送到过戒断中心,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乔淮生抬起头,扯了扯嘴角,“仅凭这一点,我都可以起诉他故意伤害。”


    “而且,”乔淮生轻轻抚过手中沾着血的戒指,“因为他,”


    “我的爱人死去了。”


    “调查官大人,”乔淮生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眼睛带着蛊惑般的勾人神情:


    “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包庇他吗?”


    *


    “小舟?”


    秦之昭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汽车扬长而去:“渡川的人走了?”


    乔淮生被关进证监会的当晚,纵缰就宣布注资三十亿,正式宣告对恒盛的反做空。


    但是清江湾项目失利,纵缰根本就没有那么现金流——直到一个完美的白衣骑士,“渡川”资本的出现。


    资本在国外,跟纵缰还有恒盛都没有什么业务往来,除了管理者神秘了一点,给钱却很爽快。


    “嗯,”秦舟点点头,“他说,稍后就会把十亿打过来。”


    “很好,听说证监会已经开始调查恒盛了。”


    一想到乔南山最后的结局,秦之昭就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次做得不错。”


    他望着秦舟,好像是望着自己亲手磨好的一把刀:“你放心,等恒生倒了之后,我会把乔淮生交给你处理。”


    秦舟嗤笑了一声。


    却没回应他这个问题:“但是渡川给了最后的还款期限,利息又很高,恒盛现在资产被冻结,根本就是个空壳子,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用别的方法筹到这笔钱。”


    “你想怎么做?”


    “三天后的新地港项目,”秦舟微微眯起眼睛,“听说恒盛也会过去。”


    “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然……帮他们拔了?”


    “我早该知道,”秦之昭拍拍他的手臂,“你一旦真的狠起来,确实连乔淮生都比不过去。”


    “他好歹也有点顾忌,你没有。”


    秦舟或许有,意识到这一点,秦之昭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按照证监会的调查流程,如果不出事的话。


    乔淮生,好像恰好也是三天后出来。


    *


    第三天,招标会上坐满了人。


    就算不打算投标,也多得是人来看热闹,如果说清江湾是纵缰跟恒盛打的第一场仗的话,那么新地港——很可能是最后一场。


    谁都知道,恒盛的大少爷被带走调查,公司现金流又被冻结,纵缰又在这个时候恶意放出看跌消息,市值一夜之间蒸发了几十亿。


    至于纵缰,之前的清江湾项目失利,为了挡住恒盛的进攻,纵缰不得已引入白衣骑士,现在还在想办法把股票从别人手里赎回来。


    只差一步就摇摇欲坠。


    新地港,是他们共同的稻草。


    “稀客啊,乔董。”


    秦之昭率先迎过去,冲着乔南山装模作样一伸手:“今天居然能亲自来招标现场。”


    “哦我忘了,”秦之昭说,“原来是贵公子已经进去了,我觉得……你应该很快就能跟他做个伴了吧?”


    “秦董说得这么好听,秦舟怎么也没有在你身边。”


    乔南山冷笑一声:“不会是因为秦董事情做得太绝,所以反目了吧。”


    “哦,我也忘了,你们秦家的人一向不太正常,又喜欢上赶着!”


    “乔南山!”秦之昭放在轮椅上的手青筋暴起,“你有什么资格提起阿彦!”


    “我有什么资格?”乔南山说,“如果我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


    “如果不是你嫌阿彦是个耻辱将他赶出家门,他又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这个话题一直是他们两个的禁忌,但是现在,他们好似两个终于撕开假面的困兽:“秦之昭!你恨了我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你不敢怪自己!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秦之昭被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紧紧地按在轮椅边缘,嘴唇发抖:“是,我是要怪自己,但那也是你死了之后!”


    “你不是问秦舟做什么去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秦之昭说:“等你这一仗失利,恒盛大势已去的消息会在下一面就传遍整个宁市,而秦舟,将会亲自主持对恒盛的反向收购。”


    “或许秦家的人都是疯子,但是好在,我养出来的疯子,似乎比你养出来的中用些。”


    说完这句,秦之昭微微凑近乔南山,压低声音:“我告诉他,等他彻底拿下了恒盛,就把乔淮生送给他,让他永远只能看着他一个人。”


    “但是好像……”秦之昭轻笑了声,“死人,应该也可以只看着一个人吧?”


    “秦之昭!”


    “嘘,这么激动做什么,”秦之昭说,“当初如果不是你的默许,我又怎么会那么顺利的拿到戒断中心的监控……又能带顾舟过去。”


    “明明是我们俩把他们拆开,各自领了一把刀回去。”


    秦之昭缓缓笑了:“现在你的刀斗不过我的,这怎么能是我的错呢?”


    “秦之昭,我弄死你!”


    “请各位保持安静,”主持人走上台,“我们的唱标马上开始了。”


    秦之昭这才收回视线,坐回到原位上。


    乔南山就在他隔了一条走廊的另一侧,事实上,这一直是参加任何会议时,乔淮生和秦舟的座次。


    而在秦舟尚未归来的五年里,他的旁边都是纵缰的副总。


    可现在,两个背后的裁判终于不得不被逼上了桌。


    “怎么样?”主持人开始走流程,乔南山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助理。


    “放心吧乔总,”助理说,“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次新地港上面的流程要得很急,我们的项目方案比他们多了三个月,不可能赢不了。”


    “秦董!”另一侧,程阮也匆匆跑过来,压低声音附在秦之昭耳边,“都以为确认过了。”


    “恒盛的底价确实是这个,”程阮比了个手指,“我们在总价上又降了8.7%,五亿三千万的报价,恒盛不可能有优势,这一次,我们一定按死他!”


    秦之昭和乔南山点点头,各自往后一靠。


    在商场里沉浮了这么多年,他们自以为要比那些不懂事的小辈要熟悉规则得多。


    当然,也更应该拥有最后的胜利。


    “关于新地港项目竞标企业如下,下面开始宣布标书!”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第一排。


    那上面的乔南山与秦之昭,历来都是整个宁市的目光所在,他们斗了十几年,也理所应当承受这样的目光十几年。


    乔南山整了整衣领,好让自己更加体面地接受子最后的胜利。


    见状,秦之昭冷嗤了声,乔家的人一向喜欢这样华而不实的仪式感,那个乔淮生也是,将乔家的矫揉造作学了个十成十。


    但越是这样,最后落下来的时候,才会摔得越惨。


    “证监会那边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秦总,”秘书压低声音在身边恢复,“恒盛出发去接乔淮生的车已经被我们监控了,等秦总忙完那边回去,绝对已经……”


    秘书比了个手势,秦之昭轻笑了声。


    等到恒盛到了,死一个不重要的落魄少爷又算得了什么,当年他没能教给秦彦的,现在……他会让秦舟知道。


    “最后获得本次新地港项目的企业是——”


    主持人读完最后一句。


    乔南山和秦之昭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胸有成竹的目光。


    直到主持人的声音落下:“中标企业——易遇科技!投标者:宁斯与!报价,五亿两千万!”


    “恭喜宁总!”


    “居然是易遇,他们怎么会来承接这个项目?”


    “新地港的投标企业要求至少要上市吧,易遇前段时间不都要倒闭了吗,他们哪来这么多钱?”


    “宁斯与是谁?之前从来都听说过,易遇那个老板不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吗?”


    “别管是谁,现在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黑马,纵缰和恒盛不会完了吧?”


    “就是,纵缰报价五亿三,他就报五亿二,卧槽这不是故意羞辱式打法?”


    “宁斯与?”


    乔南山和秦之昭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看着宁斯与从场外进来。


    他跟之前在乔淮生身边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白西装,从门口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乔淮生本人。


    秦之昭很快意识到,他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宁斯与身上这件衣服,跟乔淮生那天在拍卖场的一模一样。


    他还在第二天把那些报纸摔到秦舟身上过。


    “你是……”秦之昭眯起眼睛,“乔淮生包养那个的小东西?”


    “说包养未免有些难听,毕竟我跟乔总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宁斯与走到他身边,“不过,我能有今天的成就,确实是要谢谢乔总。”


    宁斯与的长相本来是偏温和的,原本是不被注意的人选,此刻却能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面前。


    最重要的是,本来只能在纵横两家流转的标书,现在居然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易遇给截胡了,不管是对秦之昭还是乔南山来说,这都是在往他们的脸上扇巴掌!


    更何况,如果没有钱,他们的公司怎么办!


    “不可能!”乔南山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来参加什么竞标,乔淮生!是不是乔淮生给你的!”


    “我早该知道,这个逆子,他就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好拿走公司!”


    “乔总?”宁斯与嗤笑了声,“乔总现在不是还在证监会里吗?”


    “而且,就在他被证监会带走的当晚,你就为了撇清干系撤了他的职,这种时候讲什么父子情分,乔董,我都替你害臊。”


    “乔淮生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被一个小辈这么压着,生平第一次,乔南山在这种公众场合失了分寸,几乎就要破口大骂,“那个逆子不知道,你现在的钱是哪里来的,他晚上给你的小费吗?”


    只可惜,宁斯与并没有跟他吵起来。


    当初他在求到乔淮生面前之前,听过太多远比这还要难听许多的话。


    是乔淮生救了他。


    是乔淮生把他送到现在这个位置。


    所以,就算是为了乔淮生,他也要将最后这场戏演得漂亮。


    “哪来的钱?”宁斯与模仿着乔淮生当初的语气,“那不是乔董你给我的吗?”


    “是您放出恶性消息压低纵缰的股票,又融资沽空纵缰。”


    “纵疆的股票最低的时候是15.8一股,最高的时候却有75.3,3个亿下去,转手就有了十八个亿。”


    这一场仗,恒盛跟纵缰两败俱伤,甚至要闹到他们两个亲自出马来争同一个标书的地步,市值蒸发了几十亿。


    可那些少了的钱去了哪里?


    在他们两虎争斗的过程中,有没有人暗中躲在山里,就等着最后的致命一击,渔翁得利。


    但是,宁斯与一个学生,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谁能提前让他知道股票的走势,让他知道提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对纵缰动手,什么时候会开始收割?


    他一直监听着乔淮生的手机,他明明一直监听着乔淮生的手机!


    可是那一瞬间,乔南山忽然想起,当初有一次,乔淮生将宁斯与从车上揪下来。


    乔南山以为他是跟小情人的情趣。


    可是现在想想,就是从那天开始。


    就是那天开始,乔淮生从拍卖会上赢了三个亿,开始对纵缰动手。


    三个亿……三个亿,换了十八亿。


    他的那个好儿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这个局呢?


    又到底是……针对谁的局?


    乔南山脸色煞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乔南山先生,”几个人却穿过坐席来到他的身边的,“我们是证监会的。”


    当初带走乔淮生的人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只是表情要严肃得多:“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您和您名下的恒盛涉嫌离岸资本操作,请配合我们接受审问。”


    “什么?审问?证监会都这么说了,那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恒盛的现金可还没被冻结着呢,现在一个还没放出来一个就进去,不会真要完了吧。”


    “就算不进去又能好到哪里去,恒盛搞了八倍的杠杆去压纵缰,现在银行的钱还不上,马上就要进行破产清算手续了!”


    “行,行,”乔南山嘴唇颤抖,猛地吸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把他掐死!”


    宁斯与微微眯起眼睛:“乔董。”


    他说:“乔总也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他说如果能选,他也不愿意你做他的父亲。”


    “更何况,你也从未做过一天合格的父亲。”


    乔南山脚步一顿,脊背弯了一瞬,又很快被那些人按住了。


    “真是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深,”秦之昭抬手鼓掌,“原本想过找一把好刀,没想到,输在自己儿子手里。”


    秦之昭笑得更开心了,甚至主动朝着宁斯与伸出手:“为了感谢你帮我弄倒恒盛,你拿纵缰当跳板赚钱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不过恒盛一倒,宁市会是我们新的天下,再狂妄的新人也需要引路者,”秦之昭自以为彬彬有礼地一躬身,他向来擅长这样收买人心的事情,“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不是吗?”


    可是宁斯与冷笑了一声:“合作?”


    “我跟你有什么好合作的,”宁斯与摊了摊手,“我们不是单纯的债务关系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现在还欠着‘渡川’钱吧?”


    “你说‘渡川’是你……”


    “不可能,不会,”秦之昭极力摇头,像是在反驳自己似的,“你哪来的钱,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资金?秦舟都说了是国外,他……”


    讲到这一句,秦之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这是秦舟说的。


    秦舟可信吗?


    或者说,他凭什么觉得秦舟可信呢?


    因为乔淮生在当年分开的时候亲手打断了他一条腿,因为乔淮生在第一次重逢的时候就差点要弄死他。


    因为乔淮生骗他去了锦城,因为乔淮生让他一无所有。


    所以他才觉得,他们应该是敌对的,竞争的,不死不休的。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呢?


    仅凭乔淮生一个人,怎么会知道纵缰的最后报价,让他卡着一千万的坎来羞辱自己。


    仅凭乔淮生一个人,怎么会让纵缰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被迫卖股票引“渡川”入局。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演给他和乔南山看的一场戏呢?


    乔淮生被抢了清江湾,让乔南山以为他恨透了秦舟,听信他设计做空纵缰。


    于是恒盛不惜高风险融资加杠杆,负债足可以让自己破产。


    秦舟被乔淮生算计到一无所有,让秦之昭以为他会因为乔淮生的订婚而发疯,打算亲自把人打断了抓过来,于是听信他找上了“渡川”。


    可是他们利用恒盛沽空纵缰的机会赚了十八亿。


    又把其中的十亿借给纵缰,成为他最大的股东。


    恒盛和纵缰在这个过程中两败俱伤。


    所以,谁在得利?


    乔淮生是什么时候和秦舟串通好的……又是什么时候,找上了宁斯与这步棋?


    那些在他们身边的争吵、凌虐、疯狂……到底有多少是在——演戏?


    演给他看的戏,演给乔南山看的戏。


    当年他和乔南山费尽心思地想要将他们拆开,以为让秦舟卖了乔淮生的电影就能让他们反目。


    但是,但是乔淮生——


    他真的相信过吗?


    秦之昭心中油然一股恐惧。


    “乔淮生呢!”秦之昭生平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眼珠瞪得极大,几乎要快要轮椅上站起来,“乔淮生呢,我不是让你们去跟着他的吗?乔淮生呢!”


    只是偌大的厅内空空荡荡,一个时代落幕了,连他的狼狈都无人观看。0


    *


    “乔先生,您现在可以出去了。”


    工作人员恭敬地将乔淮生引到门口:“您的嫌疑虽然暂时可以洗脱,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还是最好不要离开本市,以便随时准备传唤。”


    “好。”


    乔淮生点点头,这才从他手中拿过自己的手机。


    还没来得及看消息,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带着一点磁性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戒指喜欢吗?”


    乔淮生轻笑了声,他不用看那串号码,就知道这个电话的来源。


    在证监会斗智斗勇了那么多天,直到现在,乔淮生好似才终于将心脏放回原位:“喜欢。”


    他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道,“如果没有沾血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一声轻笑。


    “没办法,”秦舟一只手搭在车门上,轻轻地转了下手上的戒指,似有所指,“总是要沾一点血的。”


    他们这条路上,总是要沾点血腥,仇恨和疯狂。


    才能得到彻底的终结。


    “是啊。”乔淮生也笑了下。


    很轻松的笑,仿佛他们只是一对相互牵挂于是电话调笑的情侣。


    这其实不该是他们现在的状态。


    但是偏偏,当乔淮生从证监会里出来,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居然只有这么几句闲聊般的提问。


    没有问那场背叛到底是谁做的,没有问股价和招标,甚至也没有问秦舟那天在婚宴出现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


    好似他们从来也并未在意过这些。


    乔淮生只是望了眼外面的日光,语气像是在感叹:


    “不过,终于要结束了吧。”


    “嗯。”秦舟跟着望了一眼,轻声应道。


    “乔总,”司机领着乔淮生到了停车场,却往另一侧走去,“秦总说让我带你坐这辆。”


    乔淮生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车,纯黑色的雷克萨斯,线条张扬,充满野性的暴力,是一眼就会在赛场上驰骋的型号。


    “你送的?”


    “是,”秦舟说,“想想还没有送过你车。”


    “我要是真是在意车,从你第一次把关硕的车撞坏的时候就该让你赔。”


    “隔了五年才赔上,”秦舟说,“希望乔总不要太嫌弃。”


    “恒盛的车不吉利,新的一天,换辆新的?”


    “还行吧,”乔淮生审视了一圈,“不过毕竟以后不是总裁了,还是建议低调一点。”


    话是这么说,乔淮生还是笑着坐了上去,吩咐司机:“走吧。”


    秦舟就在停车场另一侧的位置,眼看着乔淮生的车子出了门,才将车窗升上去:“乔淮生。”


    “怎么了?”


    “我爱你。”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虽然是听过了很多遍,乔淮生耳朵还是有点热,摩挲了下指骨的戒指:“等会儿不就要见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


    旁边咔嚓一声,秦舟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偷拍的那人,像是现在才终于回答乔淮生刚刚的提问:“只是觉得……快结束了。”


    电话挂断,车子朝着反方向驶出了车库。


    *


    “秦董!”


    秘书跑过来:“已经找到了,恒盛来接乔淮生的车是辆宾利,现在刚上高架,我们要不要……”


    “追!给我追上去!”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秦之昭这辈子还没有输过!


    他的阿彦尸骨无存,凭什么乔淮生就能做大获全胜的胜利者!


    可是车子刚刚跟着上了高架,电话就响了起来:“喂?”


    “秦舟,是你?”


    “一直是我。”秦舟降下车窗,好让秦之昭从身后看得更加清楚。


    “怎么会是你,乔淮生呢,乔淮生没有跟在一起吗?他在哪里,他……”


    “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接近他的,”时至今日,他终于有机会说出一句正大光明的保护,“不过,我车上倒是有别的东西。”


    他嗤笑一声,语气像是在嘲笑:“我把秦彦的骨灰挖出来了。”


    身后的车子重重地震了一下!


    “秦舟!!!”秦之昭目眦欲裂,“他是你堂哥,你给我放下他!放下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后面的车子像是疯了一样追上来,秦舟猛地一把甩尾躲过追击。


    随后想起,这招还是乔淮生教他的。


    “五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亲人,可是你偏偏不信。”


    “秦彦因为乔南山的背叛和你的冷漠自杀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秦舟语气冷峻,“这跟乔淮生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把这场罪怪在他的身上!你们把这场罪怪在我们的身上!”


    “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会明白,”秦舟轻轻地摩挲了下指骨的戒指:


    “很多年前,我们就为彼此死过一次了。”


    他们是依赖着彼此才能活下来的人,秦之昭和乔南山居然觉得他们会为了一点权势背叛。


    多么可笑。


    “既然你们不讲道理,那我又需要在意什么无辜呢?”


    秦舟轻笑了一声:“秦之昭,你知道吗?你让生生自杀过一次。”


    “你想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沿着车窗伸出来:“我现在让你也体会一下好不好?”


    手指松开,便有粉末顺着风坠落下来,很快被路过的车流碾碎,耳边传来秦舟的轻笑声:


    “我要你眼睁睁看着秦彦被我锉骨扬灰。”


    “秦舟!!!!!!”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猛地一把夺过方向盘,秦之昭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去!


    车身撞来的一瞬间,秦舟松开方向,轻吻了下指骨的素戒。


    “我现在也可以为他连命都不要。”回国的时候,秦舟对闫玲说,“这跟我所做的一切,冲突吗?”


    不冲突。


    从来也没有冲突过啊。


    那些欺负过乔淮生的,那些折磨过乔淮生的,终于要被彻底地,完全地清理掉了。


    “乔淮生,你做这么多,到底是真的想要纵疆,还是因为别的?”


    “你选一个,我送给你。”


    刚刚到国外的时候,秦舟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条缺月项链。


    设计师的设计箴言是:愿月亮永不坠落。


    秦舟心中也有一轮月亮。


    那个在他少年时期曾经仰望过的人,他希望他永远皎洁,天真,脆弱,敏感。


    永远只做自己喜欢的人。


    秦之昭这样的人,如果不彻底解决,总会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冒出来。


    那就彻底一点吧——


    最好,永远消失。


    让那些折磨过乔淮生的,在今天一起消失。


    车子撞过来的一瞬间,秦舟握紧指骨,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愿月亮永不坠落。


    愿他的月亮在今晚,再无噩梦。


    我爱你。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也祝福你,千万不要输。……


    乔淮生和顾舟是怎么分开的。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不是在戒断中心, 不是顾舟被认为秦家的时候,也不是在那个满地鲜血与狼藉的小巷里。


    而是在那天晚上。


    乔淮生发现顾舟跟秦之昭见面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 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乔淮生第一次跟顾舟吵架。


    “你自己闻闻顾舟,你身上是什么恶心的味道!你告诉我,你见秦之昭做什么?!”


    “他是我的客户。”


    “客户?什么客户! 秦之昭这样的人找你做客户?行啊,那你现在把工作辞了。”


    “不行。”


    “好,好得很。那你现在走吧!滚!滚啊!”


    原本温馨的小房子变得乱七八糟,花瓶碎在地上, 玻璃和滴落的水洒在地毯上。遥控器跟着被扫落,投影仪闪了两下,就关机不动了。


    顾舟站在一地狼藉中, 望着他:“乔淮生,你不是要我了吗?”


    “对!”乔淮生浑身发抖, 没有看到顾舟眼尾的红,“你不是要找秦之昭吗, 那你去找啊!滚!”


    “乔淮生, ”顾舟攥紧了手, “你之前说……”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行了嘛!我现在说让你滚!滚出去!”


    “好。”


    顾舟点点头,却没有往门外走, 而是一路走到窗边,拿起前两天拆下来的钢条,垂下眼, 眼底凶性一闪而过。


    随后举起钢条,猛地砸到了自己的腿上!


    乔淮生发誓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但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尖叫,可他永远是会记得当时顾舟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 无家可归的狗的,他脸色发白,一条腿因为受伤而蜷缩着,直勾勾地仰望着乔淮生:


    “你之前说……如果我背叛了你,就把我的腿打断了关起来。”


    乔淮生仿佛一瞬间从那个眼神里读懂了下一句:


    现在我自己把它打断了……可以不要抛弃吗?


    乔淮生手指发抖,蹲下身,想要去触碰他的腿。


    却被顾舟一把抱进了怀里。


    “乔淮生,”他的声音有些发哑,乔淮生知道他很疼,但是他搂得很紧,以至于乔淮生只能听着他问:


    “你信不信我?”


    信。


    乔淮生想说他信。


    可是顾舟刚去医院的第二天,乔淮生就在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找来的乔南山。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乔南山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你为了他,居然敢忤逆自己的父母!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跟他断掉!老老实实结婚生子!乔淮生!你听到没有!”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没有办法收拾你了吗?乔淮生!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乔淮生仰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凶狠的、嫌恶的目光,好像面前这个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弄脏了衣服的应该被清理的垃圾。


    二十多年来,乔淮生仿佛第一次认识乔南山。


    他应该觉得难过,可躺在电击椅上,被逼着一遍一遍地看那些视频的时候,浮现在心中的居然是——


    顾舟的腿还伤着,现在漫天地找他,应该会很难受吧。


    但是他也很难受。


    乔淮生想,他不是故意要冲顾舟发脾气的。


    事实上,长这么大,乔淮生也没冲谁发过这么大的火。


    但是顾舟是不一样的。


    顾舟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东西是彻彻底底的属于他,不是属于富有的乔大少爷,也不是属于台上光鲜亮丽的乔学长,而是属于乔淮生这个人。


    属于他的光亮,和他在小巷里的疯狂自私扭曲算计。


    这样的乔淮生……只有顾舟一个人的乔淮生。


    或许是乔淮生潜意识里就觉得无论如何顾舟都不会离开,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不该冲他发火的,乔淮生想。


    他只是太讨厌秦之昭了,讨厌到连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都会觉得恶心。


    他并没有真的想要顾舟离开自己。


    顾舟怎么可以离开自己?


    见到他和秦之昭有说有笑的时候,他也很疼啊。


    他也很疼啊。


    电流传遍全身,乔淮生全身抽搐,好似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


    真的……很疼啊。


    他这一辈子没有跟谁道过歉。


    如果真的能出去,看在,看在他也那么疼过许多次的份上,他们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


    不需要工作了,也不需要柔软的地毯和新鲜的玫瑰。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角落给他们吗?


    疼痛让乔淮生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有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


    曾经他渴望和期盼过死亡。


    可顾舟说得对,其实他不是真的想死。


    他就是需要一个人教他怎么活下去。


    他明明都已经找到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活下去呢?


    肺腑像是被穿透,乔淮生弓起腰,不自觉地干呕着。


    如果他今天真的死在这里,他的父亲会为他而感到伤心吗?


    还是会觉得终于处理了一个污点?


    眼前发黑,那种濒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乔淮生不想死,但是……


    他的脑袋不自觉地垂下去,却在一瞬间——


    砰、砰、砰、砰!


    好像是耳膜鼓噪时传来的幻听,那声音从另一侧的墙壁撞击发出。


    砰、砰、砰、砰!


    三长一短。


    “就像这样,如果我们两个之间用只有我们知道的方式加密,那么下次再出现的时候,就只有我们知道它的含义。”


    “那它的含义是什么?”


    “我爱你。”


    我爱你。


    耳边仿佛又响起低沉的、带着点羞耻与沙哑的声音。


    乔淮生震惊地抬起头来,在剧烈的疼痛里死死地盯着另一侧的墙壁。


    眼眶发红,连那枚红痣都被冲洗得发亮。


    他曲起手指,无意识地点在椅子的扶手上,敲四下,再停一次。


    三长一短。


    我爱你。


    在隔着监控屏幕的无声对视里,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用这样的方式传达过爱意。


    那道声音响起不过三日,乔淮生就被放了出去。


    他依然没有答应以后不再喜欢男人不再忤逆。


    但是乔南山居然不再追究了。


    没有人知道他和秦之昭达成了什么共识。


    就像是没有秦之昭的通知,乔南山也许未必会那么快找到乔淮生。


    而没有乔南山的默许,秦之昭也不可能带着顾舟来到监控森严的戒断中心。


    乔淮生只知道,他出来的时候,他的顾舟不见了。


    分手的那一天,乔淮生站在巷口,看着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秦舟。


    “最近还好吗?”他听到秦舟问。


    “这些天……在秦家过得好吗?”是他问秦舟。


    不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


    他们彼此都知道。


    可是这样的询问只能在愤怒的争吵里夹带,那些关心全部都要打上嘲讽,才算师出有名。


    “我们的电影,是你卖的吗?”


    “是。”


    “你见秦之昭,就是为了回到秦家吗?”


    “是。”


    “好,最后一个问题。做你的大少爷开心吗?拿着我的梦想作你的投名状,终于爬上这个位置,终于有那么多人看你的脸色关心你,满意吗?”


    不是不好不开心。


    混蛋骗子王八蛋!


    秦舟一个因为说个滚就要把腿打断的人,一个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怎么会为了狗屁权势背叛他?


    胸膛起伏,乔淮生想骂出声,却看到站在秦舟身后,如同监视般的保镖。


    如果他不姓秦,如果他不是秦家的人,或许他们还会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但是现在,因为秦彦的存在。


    秦之昭和乔南山绝对不会让他们两个如愿离开。


    弱小就是原罪,没有能力就是原罪。


    就算是不顾一切跑了,他们还是每天都有可能被抓回来。


    不如一劳永逸。


    不如将他们之前横隔的一切……全部斩断。


    他们要分开他们,那就让他们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让他们再也没有这个能力。


    乔淮生知道秦舟的意思。


    可是,可是……


    他看着秦舟的脸,眼眶发红,声音颤抖:“但是,我会恨你。”


    从今天开始,直到我们成功的那一天,我们不能在人前有任何暧昧的、露骨的关心,将会一直仇视和敌对。


    乔淮生深吸了口气,听到顾舟说:“好。”


    “这是你先背叛我,我不会原谅你。”


    你将永远是你背叛者的姿态存在。


    我会恨你,会嘲讽你,会侮辱你,会报复你……会用所有狠心的话来攻击我们之间的一切。


    “好。”


    “我不会放过纵缰……还有你。”


    让该死的死去。


    然后……我们再重生。


    “好。”


    “好,”眼泪落到眼角,乔淮生笑起来,“好。”


    他一拳砸在了秦舟的脸上。


    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在我们的黄昏来临之前,就这样仇恨的、充满鲜血的继续下去。


    乔淮生的手指往下抚摸,摸到秦舟那块受伤的骨头。


    他得给秦舟一个理由,让他秦之昭帮他医治。


    而这个伤——


    最好是由他亲自施加,才能让秦之昭更加得意。


    乔淮生抄起了旁边的木头。


    咔嚓!


    人们开始上前拉开他,乔淮生从怀中摸出一根烟,好像只有用别的东西将肺腑占满,才可以不用这么疼痛。


    “我说过,”乔淮生说,“你要是背叛我,就打断你一条腿。”


    秦舟眼眶发红,死死地注视着他。


    其实不是。


    他们都知道秦舟的这条腿是怎么伤的。


    他望着乔淮生的眼睛,仇视的,怨恨的目光。


    可秦舟知道他的意思是——我都知道。


    就像是乔淮生知道他绝不会背叛,他也知道乔淮生未曾起疑。


    毕竟……他们是离开对方就会死去的人。


    滚烫的烟蒂按灭在腰腹的花朵上。


    皮肤起了褶皱,乔淮生想要收手,秦舟却往上迎了上去。


    如果注定要分离。


    那么这时的疼痛……也是欢愉。


    “这是烙印。这辈子,不管在哪你都要带着它。”


    秦舟听到乔淮生说:


    “现在,我们分手了。”


    *


    和秦舟分手的第一年,报纸上就说秦大少爷在外面花天价买了条项链。


    所有人都在说那条项链有多么华丽,只有乔淮生注意到,下方的设计语是:


    “愿月亮永不坠落。”


    和秦舟分手的一年半,那部被卖掉的电影上映了。


    情节被改得烂俗,可是男主角每次敲女主角的门的时候,总是喜欢敲四声。


    三长一短。


    没人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也没人会去一个三流片里找什么艺术象征。


    唯有乔淮生一个人在电影院里哭得歇斯底里。


    派去跟踪他的保镖回信,乔南山只以为他是被背叛后太过难受,并没有在意。


    况且半个月后,之前乖巧懂事的乔大少爷,哦不,现在该叫乔总——突然开始一改脾性,包养起小明星来了。


    送了一整个庄园的玫瑰,还用那些花拼了一行字。


    消息大张旗鼓地上了媒体,连几家外媒八卦都洋洋洒洒。


    只是很奇怪,他跟那个小明星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可那行字却是——


    “愿我们从未分离”


    *


    五年后,恒盛的乔总和纵缰的秦总在宴会再次重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怎么样厮杀、仇恨、疯狂,所有炽热的爱意都隐藏在言语的礁石里——


    “每次只要离开你一会儿,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生生。”


    “等一切结束之后,把你关在我身边好不好?”


    “十三道。”


    “乔淮生。”


    “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你前男友品味不错。”


    “嗯。你前男友品味也不错。”


    “干嘛这样看着我,秦舟,既然背叛了,那就做得彻底一点。”


    “别恋旧情。”


    “不要心疼我。要恨就做到底。”


    “乔淮生,这五年……你给人陪酒的时候。”


    “也没有人来心疼过你。”


    在那场不死不休的战场里,在秦舟回来的时候,抓着乔淮生的衣领,却无法落下的一个吻里。乔淮生为他整好领带,像是嘲讽,却更像是缱绻——


    “祝福你,千万别输。”


    “千万,别落我手里。”


    而在那硝烟弥漫的赛场上,从生死之际看到乔淮生的脸,终于确认自己回到人间,秦舟望着乔淮生离去的脚步——


    “也祝福你,千万不要输。”


    “也千万,别落我手里。”


    也千万……回到我身边。


    车里的音响放着当初的那首歌: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玻璃飞溅,戒指上染上血痕,秦舟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好似在耳边听到乔淮生的声音。


    你看,生生……秦舟轻轻地笑了声——


    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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