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洲大陆又开满了葳蕤茂盛的凤凰花, 这次不止半个大陆,而是一整个琅洲,从云寰剑宗, 一路浩浩荡荡的奔赴西海岸边,自妖雨过后, 处处荒芜的土地,在凤凰花树灵力的滋养下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各大宗门的人都有些羡慕琅洲如今的恢复速度了,为此还掀起了一阵“结婚热潮”可惜开花者寥寥无几,典礼现场打了个鸡飞狗跳倒是常见。
于是谢剑尊更加声名在外了, 毕竟他是真的、平等的爱着每个情人, 风流到此等境地, 已成为一种传说。
谢檀衣知道这场道侣大典会引来诸多议论, 但他从不在意这些,也没时间在意,因为当夜,那五个季云涯就打起来了。
这一日其实是轮到冥河的, 但其他神魂也觉得新婚之夜的意义是不同的, 于是便不同意冥河一人独享洞房花烛夜, 以至于最后大打出手。
险些掀翻半座云寰山脉, 其中最吃亏的显然是秦霄, 直接被玄懿叫来大老虎踩在脚底下,毫无反抗之力, 其次是为了生发放弃佛门功法的玄懿。
最后只剩下魔、妖、鬼之间的对决, 各种灵力对轰实在是精彩绝伦, 剑宗弟子们在各自的山头拿了小板凳吃瓜,还下注打到最后看谁能胜出,最终结果是——
都没赢, 被他们谢长老拎着剑给赶了回去。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谢檀衣决定今晚自己一个人睡,真的,好久没这么清静过了。
嫌弃归嫌弃,真到了他们融合的那天,谢檀衣却有几分舍不得,在伏崖又一次给阵法填灵石时,他忍不住低声询问:“真的有九分把握?那一分呢?”
看出他的焦虑,伏崖笑了笑,伸出翅膀将人遮起来,低头亲了好几下,无视外面云尾的骂骂咧咧,他轻笑着说:“九分把握是我自谦,哪有阵法大家说自己有十成的把握一定能成功?话说的太满,有失大家风范嘛……”
他的洋洋自得成功逗笑了谢檀衣。
谢檀衣又何尝不知他在宽慰自己,若有可能,他真想将这一分的不确定性也抹除,但他无法以身相替,又一次要等在原地。
进阵法前,几只神魂看起来倒是相当平静,对于融合,他们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作为季云涯,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到谢檀衣身边了,甚至没有告别,他们只是异口同声的笑着说:
“师兄,三个月后再见。”
九九八十一天……
谢檀衣难以自制的上前,见几人的身影逐次消失在阵法中。
玄懿,是季云涯心性中的“道”,他不信奉,只是模仿着谢檀衣的方式做人做事,所以玄懿性子冷些,瞳色和谢檀衣也相近。
冥河,是季云涯压抑的阴暗面。
秦霄,是季云涯的少年心性。
云尾,是季云涯的欲念。
而伏崖……
伏崖最后一个入阵,他踏入阵法前,回眸看向谢檀衣,黑紫色的眼睛里盈满缱绻情意,他笑着做口型:
“师兄,等我。”
……
八十一天,按理说也就是谢檀衣漫长生命中的一朵小浪花,以往闭个关都不够用,但这一次,却好像漫长的没有尽头。
江琢起先还劝他不要太绷着神经,这么没日没夜的在阵法旁打坐,对修为毫无益处不说,反而有可能神魂不宁,劝了几次之后发现没用,一联想这位师侄坎坷的情路,也不再多言。
阵法中虹光冲天,流转着五色的光华,越到最后,那些相互纠缠的颜色便愈发浅淡,最终熔炼成清透的、五彩斑斓的白色。
这期间,安博仁闻着味儿来过一次,旁敲侧击的想打听剑宗在做什么阵法,都被白粟四两拨千斤的给挡了回去。
上一次,谢檀衣和季云涯出事,云寰剑宗的众人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是岑青樾和白粟心里过不去的坎儿,这一次白粟派弟子在倚云峰下昼夜不停的巡逻,岑青樾更是每时每刻都用神识盯着云寰剑宗的几处山门,以防某些心怀不轨的进来捣乱。
云寰殿外的巨大沙漏一次次旋转,光与影在日晷上转过一圈又一圈……
谢檀衣缓缓睁开眼,他扶着剑站起身。
流转的白色光华已经渐渐变得透明,像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茧,一条修长结实的小臂迫不及待撕扯开层层茧丝,两只手抓住那破口的边沿,用力向两侧撕扯开……
俊美的青年自白色的茧丝中探出头来,他甚至没能适应炙热明亮的阳光,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便开始哑声叫:“师兄!”
他的声音立刻得到了回应,白檀冷香扑面而来,他在半身还没离开茧的情况下就被拥抱住,这个拥抱如此紧密,像是要将他这具崭新的躯体融进血肉里。
他没有半分迟疑,抬手回抱住谢檀衣,尚且没恢复视力,却本能的凭借着嗅觉,用鼻尖在谢檀衣鬓角眉梢轻拱了两下,才低声说:“八十一天过的也很快啊,好像方才刚与你道过别。”
谢檀衣松开他一些,抬眼打量眼前这张脸。
不是八分或九分的相似,而是十分的季云涯,是那个眉眼深邃多情,犹带几分少年气的云寰剑宗刑律堂堂主。
是他的小师弟,他的道侣。
谢檀衣的唇动了动,才发觉此刻任何词语都太过单薄,他只能用行动——
微凉的唇覆上来,带着湿润咸涩的眼泪,很快那点咸涩就被舌尖舔.舐卷走。
凤凰花开的如火如荼,花瓣枯萎又生长,不知轮回几次的花朵再次落下,树下终于不是一座荒冢,而是映红了霜雪般的长发。
……
边城的一座小庙,那座绕着谢安阙老将军建起来的简陋小庙被重新修葺了一遍,虽说村民们的手艺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但好歹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谢檀衣和季云涯硬着头皮对那披红挂彩的泥塑木雕上了香,出门后,季云涯忍不住笑了。
“师兄……”他偏过头看谢檀衣:“我们有空过来给外祖父重塑个金身吧?”
谢檀衣却摇头,“祖父也许更喜欢现在的这个神像。”
季云涯想了想,点头道:“也是,祖父一生保家卫国,什么金银器具也比不上百姓自发塑造的神像……”
“不是。”谢檀衣摇头,“会被偷,金身会被刮花。”
季云涯摸摸鼻子,悻悻道:“好吧,是我想多了。”
小庙外,那棵粗壮的古树被雨雾腐蚀掉了一半,但恰好有一棵凤凰花树从它的根系中破土而出,于是两棵树便你中有我的依偎纠缠起来,树冠也形成了一半红一半绿的奇景。
早在他们第一次成婚,季云涯便跟随谢檀衣来此处拜见过祖父了,只是那时他没有回溯前的记忆,此时再抬头去看这一树的郁郁青青,目光逡巡过所有笃笃作响的木牌,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见他抬头盯着树看,谢檀衣便问他:“要许愿么?”
季云涯说:“那到不必,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
他凑到谢檀衣耳边,神神秘秘的问:“而且,我还知道,外祖父的愿望也都实现了。”
“你叫外祖父倒是顺口……”谢檀衣失笑:“我都不知外祖父曾在这树下许了什么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季云涯绕着树走了两圈,放出神识去扒拉每一块儿小木牌,还能游刃有余的回答谢檀衣的问题:“自然是祖父亲自告诉我的。”
谢檀衣摇头轻笑:“胡扯……我祖父他不信这些……”
他还没说完,风徵剑已经飞掠过树梢,带下一块泛白的木牌,飞回季云涯手中。
“找到了!”季云涯跳下古树高高隆起的树根,马尾在空中一荡,他带着得意的笑站定在谢檀衣身前,木牌在谢檀衣眼前一晃。
谢檀衣下意识伸手去拿,他却将木牌藏到身后,歪着头笑,眼下的小红痣熠熠生辉:“师兄,猜猜嘛。”
又重来一次,季云涯倒像是越活越回去了,撒娇越来越熟练,谢檀衣笑的宠溺又无奈:“既是祖父所留,那想必是些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之类的愿景吧?”
但想想也不太对,辰国已经覆灭,人间又历经妖雨,无论如何也不算得太平盛世,何谈愿望已经实现?
季云涯摊开掌心,将木牌递到谢檀衣面前。
谢檀衣低头去看,微微晕染开的字迹,确实是他祖父的字。
他逐字辨认,忍不住便念出了声。
“愿吾孙儿檀衣一生顺遂平安,无病无灾,觅得良人,携一人同舟白首,渡此生喜乐安康。”
——祖父谢安阙。
“师兄猜错了。”季云涯垂眸,牵住谢檀衣没拿木牌的那只手轻轻晃了晃,“所以师兄……”
他竟有些紧张,站在这棵树下,有种被审视的错觉,下意识的压低了一些声音:“祖父的愿望,算是实现了一半吧?”
谢檀衣回过神,轻轻摩挲那块小木牌,明知故问的逗他:“实现了哪一半?”
“当然是得遇良人啊……”季云涯不服气,非要把那张俊美的脸蛋凑到谢檀衣面前,“这么大个人,师兄不要装看不见……”
谢檀衣就顺势捏住他的脸,眉眼间流露出浅淡的笑意:“好了,看见了,那请问我的良人,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
季云涯眼底流转着浓郁的紫色,他眯起眼睛笑:“我们去完成愿望的另一半。”
谢檀衣:“另一半?”
季云涯点着木牌给他看。
“檀衣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季云涯抱住他,撒娇般晃了晃:“我们就去实现这个。”
谢檀衣:“修真之人本就不会生病……”
“师兄~”季云涯拖着调子:“你又不解风情……”
谢檀衣:“……好吧,那实现愿望的下一步?”
季云涯道:“下一步就是下山去吃馄饨摊,听说晚上有还有灯会……”
清朗的笑声随风而来,谢檀衣调侃:“不是你请人假扮的吧?”
季云涯不满:“师兄!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啦?不准提!”
山脚下灯火已经渐次亮起。
观山海外雨水还未停,但观山海下,承载着愿望的孔明灯已经代替星辰冉冉升起。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