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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提议 银子。


    水波荡漾。


    棠袖几乎是坐在陈樾怀里。


    她一手按在他肩膀上, 另一手被他握着置于水下,指根掌心皆发烫,呼吸亦隐隐有些急促。


    及至他再度咬住她耳廓, 棠袖没忍住, 也反咬了他一口。


    陈樾闷闷地笑。


    她这点力道,跟撩拨没什么两样。


    便说:“你可以再用点力。”


    知道他根本不疼,棠袖立即松嘴,她才不要奖励他。


    过了这么会儿, 浴桶里的水已经不怎么热了,棠袖没感到冷全靠陈樾的体温撑着。他气息已经不能用炽热来形容,而是滚烫,甚至唇也是烫的, 烫得棠袖耳廓红得近乎滴血,最纤薄的地方依稀能看到一点齿痕,全是他的杰作。


    陈樾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他是真的喜欢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也喜欢她给他留。


    但事实是好比刚才,她很随意地咬了咬就撤,半点印子都不愿赏他, 陈樾只能握紧她柔软手指,声音微哑地哄:“藏藏, 再咬一口,再咬一口我就快一点。”


    棠袖面色有些嫣红, 闻言嗤道:“能有多快?”


    不是说男人最听不得快这个字吗?


    这话可还是他告诉她的。


    “你想让我多快, 我就多快,”他意有所指地动了下,泽迹黏连,热意蔓延, “这不是你在控制着的吗?”


    别说,这种能使对方全身心为自己沉沦的掌控欲,不仅男人容易着迷,女人有时也难免会耽溺其中。


    至少棠袖就挺稀罕陈樾这样的表现。


    这般不论欢愉还是疼痛、渴求还是逃离、心醉神迷还是坠入深渊,全都由她支配主宰——


    棠袖轻轻喘气。


    然后既满足陈樾,也满足她自己地咬下第二口。


    棠袖自觉这回用的力气很大,说不定能出血,结果退后一看,连点皮都没破。


    棠袖无语,真是不出意料的厚实呢。


    “就这样吧。”


    懒得再让牙齿受累,棠袖将剩余的力气转移到手掌,在陈樾想要请求她继续咬之前,让他如他自己方才所言的被动快了点。


    陈樾闷哼一声。


    他揽在她腰后的手忽的叩紧,顿时身体与身体愈发贴近,衣衫随波上下起伏,水温似乎都升高了。棠袖微微瞌着眼,枕在他肩窝处,脸潮红一片。


    也不知他天天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花样,迷迷糊糊中棠袖想,她就没听说过谁家夫君还能这么伺候妻子的。


    水再次漫出。


    一时手软、腰软、腿也软,棠袖发狠地用了力,总算帮完这不该帮的。


    持续不断的水声逐渐趋于平静。


    二人拥抱着,各自平复。


    待棠袖缓过来,发觉左手仍被陈樾握着,她用右手捏他的脸。


    “起来啦,水脏了。”


    “嗯。”


    陈樾抱她出了浴桶。


    也没叫人,陈樾自力更生换好水,不及把自己冲干净,先行给棠袖清理。


    “我还没问你,生日那天为什么要找小官,”蹲下去给棠袖擦洗时,陈樾忽然开口,“是我不行吗?”


    “……”


    棠袖没接话。


    她视线移向一旁,似在犹豫,又似在纠结。


    他当然是行的——


    可该怎么回答呢,说那段时间她确实是腻了他,所以想找点新鲜感?


    总觉得这话叫他知道了,他又得使劲折腾她。


    不过好像现在她没之前那么腻他……


    棠袖越想越纠结。


    棠袖不说话,陈樾拿不准她在想什么,他抬起头道:“藏藏,你如果真想找,别找小官,也别找别人,找我。”


    棠袖:“……”


    棠袖垂眸看他。


    他继续说:“你知道的,别人都没法让你满意,只有我是你最熟悉的。”


    棠袖本就没开口,这下更是失语。


    等一下。


    陈樾意思是……


    棠袖有点震惊。


    她在今日之前从未想过还能这样。


    原本她一直觉得要快刀斩乱麻,她跟陈樾之间绝不能藕断丝连,这样对谁都不好,可偏偏他们两个怎样都断不了。后来那次谈话让她想既然没法断那就干脆不断好了,就维持在一个半推半就又若即若离的距离,总归只要她跟陈樾在外界看来仍然是分开的,她就能想办法避免梦中的那些事发生。


    ——没错,只要在外人的认知中他们是分开的……


    棠袖有点心动。


    她知道陈樾说得对,凭这几年的婚后生活,她其实找不到第二个跟他各方面都差不多的男人。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太难得,别的人终其一生怕都难以企及。


    退一万步讲,就算勉强能找到个类似的,她多半也不会满意,更枉论开始新的磨合与接纳。


    她已经见识过最好的,何来享用次品?没得让自己难受。


    “我考虑考虑。”


    棠袖按捺着心动说。


    她不能立刻答应。尤其是眼下才和陈樾亲密完的这种时候。


    得等他走了,没人会扰乱她思绪了,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的提议究竟可行不可行。


    至于为什么不问陈樾怎么能想得出这样的提议,这太简单了,他都能背着她家人偷偷摸摸地翻进棠府来跟她厮混,可见这提议只是为了方便他以后继续来找她厮混而已。


    当然,倘若叫外界知道这提议,可能就不是厮混之说,而是惊世骇俗。


    好好的正经夫妻不当,非要背地里这么玩……


    听得棠袖的回答,陈樾想说有什么好考虑的,是他体力不好,技术不行,还是他伺候她的方式不够繁多?就算是脸,他应当也能胜过别人,当初她可是因为他长得好才跟他定下亲事的。


    但陈樾也知晓棠袖做下的决定,他从来都左右不了,便起身道:“那我等你答复。别让我等太久。”


    “太久指多久,”棠袖并住腿问,“一个月,两个月?”


    陈樾道:“最多一天。”


    棠袖道:“三个月。”


    陈樾道:“两天。”


    棠袖点头:“行,四个月。”


    陈樾抿住唇。


    棠袖却心情很好地去换衣服,她又不是男人,她才不像他那样急。


    就是好像男人长时间抑制不太好……


    翻出不知是以前归宁带回来的,还是和离时搬家带回来的,总之就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一堆女式道袍里的男式道袍,棠袖甩手扔到后面:“我这儿没别的,你将就着穿。”


    陈樾接住,冲洗完身体穿上。


    才系好衣带,前面又扔来条浴巾,让他擦头发。


    简单擦拭一番,正对镜梳理,就听棠袖喊他:“烦人精。”


    陈樾从镜子里看她。


    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她眉梢眼角皆泛着淡淡春色,女人味十足。


    棠袖也看着镜子里的陈樾,道:“说好的要考虑,这段时间你不许再过来了。”


    虽然一天变四个月,但好歹身体有暂时得到满足的男人这会儿正是好说话的时候,闻言点了头,眼神宠溺又纵容。


    随后趁棠袖没注意,他飞快捉住她手咬了下她指尖,又将之前借走的那本辽东物价的册子放到她妆台上,翻窗离开。


    徒留棠袖又洗了遍手。


    他是真不嫌弃啊。


    此后一段时间,陈樾果然没来。


    陈樾不来,日子仿佛流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七月中旬,这天宫里来人,言太子得了新女儿,皇帝命百官明日进宫朝贺,皇后亦传在京命妇进宫行庆贺礼。


    送走负责传召的宦官,棠袖算了算:“这是太子的第四女吧?”


    冯镜嫆说是。


    然后让棠袖晚上早点睡,毕竟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收拾。


    “我有什么好收拾的,”棠袖掸掸身上的道袍,“我就这么穿。”


    冯镜嫆也知道每年只有正旦朝贺的那天棠袖会穿侯夫人诰命服,其他时候她基本都不穿,鬏髻也不梳。她这习惯不仅宫里默认,命妇们也早见怪不怪,因此冯镜嫆只说:“没让你不穿道袍,只是叫你换个鲜艳点的颜色。”


    棠袖道:“换什么呀,娘不会以为皇后殿下让外命妇进宫,真就只是为了行庆贺礼?”


    冯镜嫆:“你的意思是……”


    棠袖道:“上月南畿大水娘忘啦?皇后是想让我们捐银子赈灾呢。”


    末了劝冯镜嫆,明日鬏髻梳最普通最低调的那种就行,分心满冠最好也选样式朴素的,别太张扬。


    皇后节俭,平时就见不得铺张浪费,更枉论受灾之地还没等到朝廷赈济,这种时候不蹦跶到皇后跟前也就罢了,倘若叫皇后亲眼看见她们在受灾百姓连活着都成问题时仍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哪怕当时不说什么,过后也肯定要降罪。


    “明天就还是按之前的习惯来,”棠袖又说,“咱娘俩你捐你的我捐我的,份额别凑一块儿。”


    冯镜嫆说好:“你用什么名义捐,江夏侯夫人?”


    冯镜嫆只是很单纯的询问,毕竟捐银赈灾是要造册记录的,棠府小姐和江夏侯夫人,这两者一个无诰命一个有诰命,区别太大,必须得确定用哪个。岂料棠袖莫名停顿了下,才点点头说:“嗯,用侯夫人的名义。”


    冯镜嫆何等心细,当即就明白了,棠袖跟陈樾还有联系。


    具体是什么时候有的联系,冯镜嫆不甚清楚,也不打算盘问。她早在棠袖开始念书写字那会儿就不太管棠袖,包括棠袖跟陈樾定亲也是棠袖自己拿的主意,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插过手,如今就更不会管这小两口。便道:“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见皇上?”


    棠袖说是。


    冯镜嫆道:“那到时我就不跟你一起了。”


    棠袖应好。


    于是明日一早,有官职在身,且同为左军都督府官员的棠东启、辰二爷共用一辆车,冯镜嫆和棠袖各乘一辆。


    ——辰二爷的妻子也有诰命。


    只是刚生下棠蔚就去了,辰二爷为妻守孝,不愿再娶,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上头早没了长辈,棠府却至今都没分家的一大原因,便是怕辰二爷一个人顾不好自己跟棠蔚,索性不分开,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出了府,虽还是酷暑时节,然立秋已过,又半夜下了场暴雨,没那么热,棠袖没让人往车里放冰盆。等到西华门前,她被流彩扶着下来,一点汗没出,整个人清清爽爽。


    旁边车里的夫人太太们就没她这么舒服。


    为了搭配全套的鬏髻和礼服,但凡年轻些的夫人太太们俱都上了妆,力求不叫宫中嬷嬷挑出仪表上的差错。奈何哪怕预备了足够多的冰,这一路下来也难免因为盛装出了汗、花了妆,这会儿全在抓紧时间休整,等终于能出来,抬头就见前头已经有人了。


    细看那特别显眼的一袭窃蓝色道袍,不是前段时间为着和离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夏侯夫人,还能是谁?


    全大明的命妇真就只她一个敢不穿诰命服进宫。


    夫人太太们对此大都艳羡得很,当然也不乏有嫉妒的,但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想,真跟棠袖打了照面,还要笑着道一句江夏侯夫人安好。


    便如此刻,有脚程快的赶上棠袖,先向她道了万福,而后才给一品诰命的冯镜嫆见礼。


    “真是巧,才进宫门就遇上。不若一起吧?”


    这话却是对冯镜嫆说的了。


    冯镜嫆颔首,于是一行人共同往东宫去。


    进到东宫范围,远远就见太子妃立在慈庆宫门口,不知等了多久。棠袖和冯镜嫆说了声,带着流彩和帮她拿东西的都人们过去,未语先笑。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变成望友石了?”


    “什么才,明明已经半年了!”


    沈珠玑佯装生气,却也没忍住笑,一边拉棠袖的手一边抱怨:“你这和离后乐不思蜀,不进宫找我玩便罢,居然也不来看你干女儿,真是个没良心的。”


    沈珠玑深居东宫,等闲没法出紫禁城,往往都是宫里传召叫棠袖进宫,她们才能趁机聚上一聚,这么数下来一年还真见不了几回。


    听这小媳妇似的语气,棠袖忙晃晃沈珠玑的手,道:“哎呀,我这不就来了吗。”


    随即说杜湘灵让帮忙转交礼物,沈珠玑一看,都人们手中捧着的大大小小的锦盒多到数不清,显然不止有杜湘灵的,还有棠袖自己的。沈珠玑忙让东宫宫女都搬下去,她要趁命妇们还没到齐,先跟棠袖叙叙话。


    两人相携往慈庆宫里走。


    刚进去,就听甜甜的一声:“干娘!”


    棠袖应了声,俯身张开怀抱。


    粉衣红裙的小丫头炮弹似的冲过来。


    这是沈珠玑唯一的孩子朱徽娟,太子长女,万历三十二年生的,正是最玉雪可爱之时。


    相比起上次抱朱徽娟,这次明显重了些,棠袖不由夸奖:“徽娟又长高了。”


    “徽娟有听干娘的话,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朱徽娟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不信问母妃,徽娟今早吃了好多饭饭呢!”


    沈珠玑帮衬道:“可不是,知道你今天会来看她,这几天特别听话。”


    棠袖摸摸小丫头脑袋:“真乖。不过就算平时干娘不来,徽娟也要听话,知不知道?”


    “知道!”


    朱徽娟很喜欢棠袖,搂着棠袖脖子,一口一句干娘叫个不停。


    棠袖朝流彩示意了下,后者取出特意给朱徽娟准备的礼物,果然小丫头注意力立即被从没见过的精致木屋吸引了。但饶是如此,她也仍赖在棠袖怀里不肯出来,棠袖便抱着她落座,同沈珠玑说话。


    互相慰问了几句最近的生活,两人聊起杜湘灵。


    听棠袖说杜湘灵这趟要出海,跑得远,今年约莫是不回来的,沈珠玑叹气:“不是你忙,就是她不在京师,真不知道咱们三个什么时候能再好好聚上一次。”


    棠袖道:“叹什么气呀,她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


    沈珠玑心道也是,杜湘灵一贯机敏,敢出海就必然提前做好了各种规划和筹备,否则以她的性格,她轻易不会尝试没有任何经验的东西。收起无法传达的思念和担忧,沈珠玑对棠袖道:“我给你俩也准备了礼物,你出宫时记得带上。”


    棠袖说好。


    不再提杜湘灵,沈珠玑转而问棠袖这次进宫前可听到什么消息,比如说皇后殿下有意率领内外命妇捐银赈灾。


    棠袖答:“没听到。不过我猜出来了。”


    沈珠玑道:“所以你带了银子?”


    棠袖说:“带了。”


    流彩提着的匣子里就是。


    沈珠玑放下心。


    其实带不带银子都无所谓,毕竟此次传召皇后并未提及赈灾,只是有人根据皇后以往作风这么推测罢了。然则不管这推测的可信度高不高,只要它传出去叫人听见了,那棠袖势必就要早早做好准备。


    谁让每次捐银子,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棠袖,就想看这位因常年行善而备受民间推崇的江夏侯夫人跌落神坛。


    无论是出于她在民间的名声,还是出于她在贵族的地位,太多人想扳倒她了。


    要沈珠玑说,棠袖本身家世就好,嫁的丈夫,之前嫁的丈夫条件也好,她自己更是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看似成天大把大把银子往外撒入不敷出,实际得到的回馈并不算少,这证明她并非只是一味的行善。


    棠袖不傻,她比谁都清楚至善是伟大,但她当不了,也不会当那种大善人,那就当一个聪明人,这样就不会明知有坑却还要为着大义栽进去,她可以用别的方式比如把坑填平再走。


    勋贵圈,名利场,聪明人在其中可能活不长久,但不聪明必然很难活下去。


    陪朱徽娟玩会儿木屋,宫女禀报命妇已到齐,太子妃殿下可以动身了。


    此刻命妇所在的宫殿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太太们正互相交谈,说说笑笑,十分放松。闻得太子妃到来,众人忙止住话,起身行礼。


    待太子妃落座,众人抬头,就见太子妃殿下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太子妃旁边的江夏侯夫人也一如既往的特立独行,这两个手帕交的关系更一如既往还是这么好。


    接着皇贵妃,即棠袖姑姑也到了。


    ——其实宫里还有另一位王皇贵妃,是为太子生母,但遭皇帝厌弃,久不露面,如眼下这样的场合也不露面,因此无人问津。


    世人只知棠府出身的皇贵妃。


    皇贵妃打从进宫起就扶摇直上,三千宠爱于一身。按说皇后该不喜她的,然事实是皇后为人端谨谦退,加之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无心计较皇帝专宠,这就令得皇贵妃有些恃宠而骄。


    好在宫里尚还健在的妃嫔不多,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皇贵妃骄也骄不到谁跟前去。


    此刻皇贵妃入殿,众人顿觉满眼繁花似锦,四十岁瞧着竟跟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没什么差别。不愧是这么多年始终屹立不倒的宠妃,那张艳冠群芳的脸任谁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好热闹。”


    皇贵妃刚坐下就招手示意棠袖近前:“来,咱姑侄俩说会儿体己话。”


    棠袖依言上前。


    方才见礼,棠袖与其他人一样,喊的是皇贵妃殿下,现在坐到一块儿,棠袖才喊了声姑姑。


    “我娘在那边呢。”


    棠袖给皇贵妃指冯镜嫆的位置,方便开宴后她们姑嫂说话。


    皇贵妃道:“看到了,不急。我先问你,你跟江夏侯真的和离了?”


    棠袖欲展开折扇的动作一顿。


    然后才说:“真的。”


    皇贵妃道:“可我怎么听说和离书……”


    棠袖:“嗯,在皇上那儿。”


    皇贵妃道:“你不打算要回来?”


    棠袖闻言笑了:“谁敢从皇上手里要东西?”


    “也是。”


    皇贵妃若有所思,似乎在盘算找皇帝撒撒娇把和离书要过来的可能性。


    至于要过来后还不还棠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棠袖收起笑。


    她看着手中扇面,神色不明。


    果然啊。


    棠袖眸光沉沉地想,到底是进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见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若换作以前的姑姑,听闻她和离只会担忧她是否与夫君不睦,是否过得不好,而非现在这般,第一反应是她和离作假,第二反应是她借皇帝的手故意拖延,她在刻意对外划分她与陈樾的关系。


    国本虽立——


    可谁又敢说国本绝对不会更换呢?


    旁人或许不清楚,棠袖却是知道的,皇贵妃这些年一直在为儿子福王争取太子之位,哪怕立储后也没消停,身为娘家侄女的她天然站在福王这边。可同时她嫁给了陈樾,又与太子妃交好,她背后拥有的势力和影响都极大,皇贵妃更要替福王牢牢抓紧她。


    正因此,皇贵妃并不乐见她和离,那样只会让福王失去陈樾这么个得力干将。


    这些棠袖很早以前就明白。


    也明白皇贵妃虽仍旧是她的姑姑,但到底成了她见面须得叩拜的皇贵妃,一切都已经变了。


    所以她又在期待什么,想试探梦里梦外的不同?


    可又有什么用,她梦了那么多次仍不知那是哪天,更不知那天以外的前后变动,现在试探,无非只会让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以怀疑,且不说会不会打草惊蛇,于她自己反倒不妙。


    如履薄冰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她还想多活几年。


    棠袖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些百无聊赖。


    幸而这时太后与皇后到了,棠袖起身行礼,自然而然地回到她应该在的位置。


    至此,该到的全部到齐,仪式开始。


    女乐奏乐,众命妇共同行庆贺礼。


    礼毕,太后说了几句便让众命妇落座,皇后也下令开宴。


    似这种大型宫宴,一般都是由光禄寺负责饮食。


    不过光禄寺还没传几道膳食,皇后忽然提起上月南畿大水,言受灾百姓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会分出自己下半年一半的用度进行赈灾,希望诸位夫人太太也都能尽一份力。


    夫人太太们神情各异。


    有人暗暗懊悔怎么没提前想到这个,难怪刚才皇后一进来就看她,还以为终于福星高照能得皇后青眼,却原来是她头上戴的金簪太多惹了皇后不喜;也有人神色如常,显然早得到消息做好准备。


    不管怎么说,待太后、皇贵妃等也表示会分出用度,接下来便是命妇们按照品级依次给出份额。


    像棠袖是外命妇,不好越过中宫皇后,便只捐了几百两,份额称得上少。


    但无人指责。


    大家都知道别看棠袖现在小气,过后她还会从皇帝那边出更多的份额。


    果然,太后笑着让棠袖上前,拉她的手问她最近身子调养得如何,先前听她母亲说她夜里睡不好。


    棠袖答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多谢慈圣皇太后关心。


    太后点头:“这就好。”


    太后育有二子三女,如今三位公主里头两位已逝,只剩瑞安长公主。但瑞安长公主成了婚建了府,不常来宫里,太后孤单,便对姓名里的嫆字恰好与三位公主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冯镜嫆另眼相看了些,时不时就召进宫来陪侍左右。后冯镜嫆生下棠袖,太后爱屋及乌,算是看着棠袖长大的,再棠袖嫁给瑞安长公主之子,成了太后的外孙媳妇,这关系就更亲近了。


    看太后拉着棠袖的手不放,一干命妇皆羡慕得不行。


    可再羡慕又能怎样,她们家里的男人没江夏侯有本事,她们自己也没棠袖有本事,只能这么干看着。


    倒是能多捐点银子叫太后记住自己,但也仅仅只是记住,太后最多嘉奖几句,并不会像对棠袖这样特别亲近地对待她们。


    想想更羡慕了。


    捐银结束,光禄寺的膳食也差不多上完了。皇后举杯,以水代酒替受灾百姓谢过诸位夫人太太,命妇们回敬,而后终于动筷。


    也就是现在天不冷,膳食凉得慢,挑挑拣拣有不少能下肚。奈何光禄寺膳食的味道一直谈不上多好,棠袖随意吃了几口,见太后皇后一同离席,她让都人去跟沈珠玑说了声,也带着流彩走了。


    这一走便出了东宫范围,往西六宫去。


    因今日大批命妇和官员进宫,两边皆赐宴,一路全是匆匆忙忙的都人宦官。有宦官认出棠袖,急急止步,小声说陛下没赴宴,请江夏侯夫人勿要扑空。


    棠袖自然知晓以皇帝的秉性根本不会去这种宴会露面,但仍回了句多谢告知。宦官道声客气,快步离开去做事。


    棠袖继续朝西六宫走。


    到地后,估摸着这会儿百官那边应当也刚开宴不久,陈樾肯定在忙着应酬,棠袖抬头,不妨一眼认出守在启祥宫外的人里有一个是陈樾手下。


    “夫人。”


    宋勉章拱手行礼:“夫人也来拜见皇上?”


    一个也字,棠袖暗道失策。


    她就是怕见皇帝的时候碰到陈樾,才连宫宴都没怎么吃就赶紧过来,未承想陈樾已经先她一步到了,真是流年不利。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转头回去,棠袖状若无事道:“你们指挥使在里面?”


    宋勉章说是:“夫人可要通传一声?指挥使应当快汇报完了。”


    话落,常云升从殿里出来,笑道:“夫人,陛下让您进去。”


    这下好,通传等候的工夫全省了。


    “夫人请。”


    宋勉章让开路。


    棠袖只得从流彩手里接过匣子,随常云升入殿。


    殿内,陈樾正同皇帝汇报高淮案后续。


    正好汇报到最后几句,听到棠袖脚步声,陈樾神色未改,仿佛没察觉她似的继续。说完也仍没看棠袖,静默立在原地,等待皇帝给出指示。


    皇帝没理他,问棠袖:“这次又是跟冯翁一起捐?”


    棠袖点头:“早前南边刚传来消息,外公就派人送了银钱,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给皇上。”


    ——外公原话当然不是这样。


    这却是棠袖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了。


    像皇帝爱钱,喜欢用国库来充实自己的私库,贪官数量比皇帝多,比皇帝更爱钱,更喜欢充实自己的私库。她如果和其他富商一样按规矩捐银子,到时层层下去不知要被贪掉多少,索性直接交由皇帝,皇帝总不能当她的面拿她的钱。


    她这小心思光明正大,皇帝不仅不会不高兴,反而还要觉得她谨慎。


    棠袖熟练地把匣子递给常云升,后者小心呈到御案打开,请皇帝寓目。


    见匣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银子,知道这只是棠袖此次捐的一小部分,她真正要捐的只会更多,皇帝大悦,当即夸了棠袖一通,又夸她外公,直言冯翁虽非朝臣,却能解决朝臣都解决不了的事,实乃朕之肱骨。


    皇帝当即决定不再过问棠袖与陈樾和离的事。


    若说冯翁是他的聚宝盆,那棠袖就是他的钱袋子。他爱惜钱袋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让钱袋子漏气的举动。


    随后问棠袖:“冯翁何时回京?”


    棠袖答:“应当年底回来。”


    皇帝道:“等回来了让他进宫一趟。”


    这是要当面赏赐的意思。


    常云升记下,棠袖替外公谢恩。


    接着棠袖告退。


    这期间她和陈樾一样,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出了启祥宫,没走多远,就听后方传来一句:“夫人,等等。”


    听得是宋勉章的声音,棠袖回头,便见宋勉章双手捧着个用黑布罩着的东西走来,途中时不时垂首对黑布说些什么。


    棠袖挑眉。


    她知道黑布下面是谁了。


    果然,宋勉章走近,撤下黑布,顿时翅膀扇动声响起,许久不见的海东青振翅而起,呼的掠过棠袖耳畔,在上空来回盘旋。


    “许是方才不小心叫它看到夫人,它认出了夫人,就一直不怎么安分。”


    宋勉章无奈解释,明明当时海东青在的位置离启祥宫很远,它却仍能看清并认出,这份眼力当真是人眼完全达不到的锐利:“属下斗胆请夫人安抚安抚它,让它别再这么躁动,不然以后都不能带它进宫了。”


    棠袖听罢道:“你家指挥使熬鹰了?”


    宋勉章说是。


    棠袖转转扇子。


    就说陈樾怎么真能乖乖听话一直没找她,敢情是在趁空熬鹰。


    说曹操曹操到,陈樾从启祥宫出来,四下一扫,往棠袖这边走。


    望见陈樾,刚刚还在棠袖头顶不停盘旋的海东青一个俯冲,稳稳停在陈樾左肩,俨然已经认陈樾为主。


    这下面对面避不开,棠袖干脆对这一人一隼进行审视。


    算算也才半个月,海东青就认了陈樾,想来是陈樾身上煞气太重,毅力太强,兼有救命之恩在,称得上天时地利人和。


    而海东青还能认得她,这就有点出乎她意料,她以为海东青早把她忘了。


    陈樾一来,宋勉章退后几步,刚好与棠袖身后的流彩并肩。


    流彩看了宋勉章一眼。


    以前在江夏侯府时,流彩经常能碰见宋勉章来府里找陈樾,与他还算熟识。确定他和自己一样,并不会打搅前面的侯爷和小姐,流彩收回目光,默默随行。


    婢女和手下皆安静如空气,这无疑给了前面两人很好的机会。


    陈樾主动开口。


    他说:“海东青还没有名字。”


    棠袖接话:“你想起什么样的?”她很顺口地念出苏东坡的名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


    尚未念完,就见陈樾点头:“就叫擎苍。”


    “……嗯?”


    棠袖以为听错了。


    什么擎苍,这根本连个词都不是。


    陈樾却已经对海东青道:“从今以后你就叫擎苍。”


    海东青动动翅膀,又动动脑袋,瞧着真跟能听懂陈樾话似的。


    陈樾再道:“擎苍。”


    海东青再次动动脑袋。


    陈樾转过来对棠袖道:“它同意叫擎苍。”


    棠袖:“……你俩高兴就好。”


    反正不是她养。


    两人围绕擎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气氛十分和睦。


    不多时到了东华门,棠袖正要跟陈樾说就到这吧,就见一直很安分的擎苍忽然离开陈樾肩膀,在半空尖唳出声。


    “它怎么了?”


    棠袖以为擎苍是看到了什么猎物,未料脚下陡的一阵剧烈震动,她还没反应过来,陈樾已经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施展轻功带她往平地去。


    后方宋勉章也迅速护着流彩远离宫墙。


    及至地面恢复平静,才有人喊:“地震了!”


    “快来人!”


    “去请太医!”


    “……”


    虽震得不厉害——至少没二月那次厉害——但听这杂乱无章的呼喊,就知有人受了伤,棠袖忙推了推陈樾,他还是快些去启祥宫为好,皇帝肯定受了惊,这会儿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陈樾松开棠袖,看宋勉章和流彩也没出事,陈樾让宋勉章送她们回棠府,送完再来宫里找他。


    “若再有异动,立即去平地,”陈樾临走前叮嘱棠袖,“保护好自己。”


    棠袖点头:“你也当心些。”


    陈樾勾唇笑了下,转身走了。


    看他走的那条宫道还算宽敞,两侧宫墙也没倒塌,棠袖暂时放下心,往东华门外走。


    此时东华门一片人仰马翻,有车架歪倒砸在马身上,也有车夫仆从被压住腿脚动弹不得。幸而各大宫门平时就有二十六卫亲军镇守,今日为着官员命妇进宫朝贺之事,更是调派了诸多人手,此刻忙里忙外全在救援,没出太大乱子。棠袖找到自家马车,见人马车都还好好的,她松口气,得赶紧回家看看韵夫人她们。


    许是因为二月才地震过,百姓记忆尚还深刻,应对经验也还未忘记,一路并未见多少道路开裂、房屋坍塌之景。仅有的几个伤者还不是被砸到,而是跑太急摔着了,情况比宫里好很多。


    棠袖想想,可能是因为宫里忙着宴会,许多宫人挤在一处,加之有的宫道狭窄,年久失修,自然容易出事。


    希望棠府也不要出事。


    这么祈祷着,紧赶慢赶回到棠府,见除去几棵树几座假山被震倒,余下不管是人是物都没出事,棠袖擦把汗,对宋勉章道谢。宋勉章拱手,骑马走了。


    不及歇息,棠袖立即安排人分批出府,看哪里需要救助,顺带也去宫里报平安,接冯镜嫆和棠东启辰二爷回来。


    棠袖在皇城外忙碌许久。


    迟些时候,听说陈樾率锦衣卫在皇城里救人时,被突然塌陷的横梁砸到,受伤了。


    这消息让棠袖有些神思不定。


    流彩琢磨了下,试探道:“侯爷乃习武之人,伤到肩膀可不是小事。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棠袖迟疑道:“他不一定还在皇城……”


    凭她对陈樾的认知,除非胳膊腿脚被砍断,连爬都没法爬,否则哪怕身上全是血窟窿,他也会撑着继续。


    流彩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奴婢刚打听了,侯爷这会儿正在皇城外的一家医馆里,几个大夫齐上阵都止不住侯爷伤处的血,就这侯爷还不肯休息,仍在下令救人。”末了,又加了句,“听说侯爷险些昏迷呢。”


    第25章 伤口 不行。


    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太大, 这下棠袖坐不住了。


    她腾地起身,问流彩:“哪家医馆?”


    流彩道:“就是正芳斋对门那家……”


    话音未落,棠袖已经出去了。


    流彩摇摇头, 心说她就知道, 随后拿起被遗忘的扇子,快步跟上。


    棠袖匆匆赶到医馆,进去就见陈樾赤着上半身坐在凳子上,厚厚纱布一圈圈缠住伤口, 却有鲜红血色肉眼可见地往纱布外洇开,竟是还在出血。他浑然不觉般,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锦衣卫们领命鱼贯而出, 唯宋勉章手握成拳留在原地团团转,急得跟什么似的。


    不期然瞥见棠袖来了,宋勉章蓦地止步, 大喜:“夫人!”


    陈樾闻言转首。


    “怎么来这儿了?”


    他欲要起来,却被棠袖一眼定住。


    便只得继续坐着,看棠袖皱着眉找大夫问他伤势如何。


    听闻只是皮肉外伤, 并未伤到骨头,不打紧, 棠袖眉皱得更深。


    她指着陈樾道:“流这么多血还叫不打紧?”


    老大夫慢悠悠道:“确实不打紧。若非这位郎君受伤后没有立即处理,而是带着伤到处跑, 养个七八天便也就好了。”


    眼下却至少得养半个月。


    若还是不肯休息, 抑或令伤势加重,就得更长。


    “夫人好好劝劝你家郎君吧,人身又不是铁打的,再想拼命, 也得先保证命还在啊。”


    老大夫说完,慢悠悠抓药去了。


    棠袖觉得大夫说得对,武功再高又怎样,不还是受了伤,便对宋勉章道:“扶你家指挥使起来,送他回侯府。”


    话里俨然将陈樾当成重伤处置,完全忽略刚才陈樾一见她就要起身的举动。


    陈樾没作声。


    宋勉章跟随陈樾多年,如何不知只要有夫人在,陈樾就是绝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比在圣上面前还要听话,遂直接应了声,弯腰去扶陈樾。


    陈樾伤的是左肩——横梁砸下来的那一瞬他反应十分迅速地往旁边跨出一步,否则伤的就不是肩膀而是头,这点就不必跟棠袖说了——他右手微抬,挡住宋勉章。


    只这么一个动作,无需陈樾开口,宋勉章已然会意,指挥使想让夫人扶。


    能当锦衣卫的都是会演戏的,能跟随锦衣卫指挥使的更是其中翘楚。宋勉章相当流畅且自然地收回手,按住佩刀同棠袖道:“卑职忽然记起皇城里还有一地尚未派人前去,怕是要劳烦夫人来送指挥使了。”


    棠袖哪里不知这是临时找的借口。


    她没戳破,点点头道:“你去忙吧。”


    宋勉章拱手道声谢,带着剩余的锦衣卫走了。


    锦衣卫一走,偌大医馆顿时变得安静不少。此次地震确实没造成太大伤亡,估摸着全北京受伤的百姓加起来还不及皇城里的一半多。


    据从宫中传出的消息,上午地震发生时,不仅宫女太监们因拥挤受伤,赴宴的官员命妇也有好些受了伤,甚至还有被人群推倒踩踏陷入昏迷的。


    ——正因为这个,棠袖才会一听陈樾险些昏迷就关心则乱。


    眼下已知陈樾清醒得不行,甚至清醒到能叫部下陪着演戏,棠袖把挂在一旁的中衣、贴里、飞鱼服等取下来扔到他手边,口吻平平道:“自己穿。”


    陈樾看她一眼。


    她神色也平平,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陈樾只得自己单手穿衣。


    这时就体现出习武的好处。


    哪怕陈樾动作再慢,再拖拉,他也还是很利索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衣带全都系紧。


    最后剩一条束在最外面的革带,他才又看了眼棠袖,表示这个他就没法自己系了。


    棠袖啧一声。


    到底还是上前,双手圈着他腰给他扣上。


    陈樾垂眼看她发顶。


    革带扣完,棠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已经把右臂往她肩上一搭,贴着她耳朵道:“有劳夫人送我回府。”


    他这么一搭,大半身子随即压过来,棠袖差点没站稳。


    幸而陈樾有分寸,下盘稳固,没真的让她撑着他,然棠袖站定后还是下意识拿扇子敲他。


    只是手一动,掌心空的,棠袖毫无停顿地把手往后一伸,扇子即刻出现在掌中,她这才顺利地用花梨木扇骨往陈樾额头敲了下。


    不过就像陈樾压她只是做做样子,棠袖拿扇子敲人同样是架势看着唬人,实际陈樾半点感觉都无。他望着先前送的那枚和田玉扇坠随棠袖动作一晃一晃,她果然用上了。


    陈樾心里顿感妥帖。


    他站直了,右手却没松开,一定要棠袖扶。


    这时老大夫准备好后面三日需要更换的药物和纱布,对付钱的小丫鬟嘱咐切记不可碰水,以及伤口如果出现感染,务必尽快来医馆,方把捆扎好的药包递出去,使唤药童送客。


    药童哎了声,擦擦手小跑过来要替客人拿桌上的佩刀,未料那位穿蓝色道袍的夫人先他拿起。


    药童道:“夫人,您扶着郎君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夫人说不必。


    药童只得看着夫人一手扶郎君,一手提佩刀往外走。


    即将走出医馆时,夫人忽然回头,对他道:“你母亲地震时扭到了脚,待会儿你记得拿点活血化瘀的药回家。”


    “我母亲?”


    药童有点发愣。


    这位夫人一看就出身尊贵,怎么会认识他母亲?


    他从未听母亲说有认识贵族的夫人。


    目送夫人一行上车离开,药童折回医馆,把自己的疑惑同老大夫一说,老大夫呵呵笑了:“你没认出那郎君身上的衣服?”


    药童摇头。


    老大夫道:“飞鱼服,绣春刀,两样皆是当今御赐,那郎君可是位了不得的锦衣卫。”


    药童恍然大悟:“原来是锦衣卫。”想起听过的有关锦衣卫的传言,药童了然,“所以是郎君先告诉夫人,夫人再告诉我说母亲扭到脚的?”


    老大夫闻言,不禁又是呵呵一笑:“真是个笨脑瓜。”


    怎么就不能是那位夫人自己知道的?


    寻常人,谁会记得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算记得,也不见得能把这个陌生人和那个陌生人联系到一起。


    锦衣卫亦然。


    想起那位夫人刚进医馆时,几乎所有锦衣卫的表情都在瞬间变得恭敬,老大夫摇摇头,没再解释,让药童自个儿猜去。


    另一边。


    医馆距离江夏侯府不远,加之地震后街上行人不多,乘车三两刻钟便能到。


    可饶是这么短的路程,棠袖也有种度日如年之感。


    原因无他,陈樾太能折腾了。


    第不知多少次,哦,是第三次推开坐着坐着就往她身上倒的男人,烦不胜烦的棠袖索性抓起绣春刀,用刀柄抵住他不会扯到伤口的右胸,威胁道:“老实点,再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陈樾也不说她握刀姿势都是错的,只以一种很虚弱的语气喊:“藏藏。”


    棠袖很不耐烦地嗯了声。


    他道:“我疼。”


    棠袖:“……”


    棠袖烦不下去了。


    她另只手捂住额头,一再告诫自己陈樾在卖惨,真信了就是上他的当,然后放下手问:“哪儿疼?”


    陈樾说:“肩膀疼。”话落又靠过来,一副疼到坐不稳的样子,“真的疼。”


    他这么一近,棠袖怕不小心会碰到他伤口,握着的绣春刀一退再退。


    退到再握不住了,整把刀掉下去,陈樾眼也不眨地接住,随即放得远远的,省得棠袖再拿。


    没了刀的阻碍,陈樾得寸进尺再近了近,确定棠袖前后左右的路全被堵死,她再退不得了,他才垂首,贴上她肩颈,手也搂住她腰,不让她动。


    棠袖没动。


    她是真怕她一挣扎,他伤口就崩开了。


    这么平静下来,因为距离太近,陈樾呼吸不疾不徐拂过耳珠,棠袖忍了又忍,忍完再忍,到底没忍住扭头,竟有些不自在。


    陈樾如何发觉不了她这点异常。


    他低低笑了声,还是这么敏感。


    然后说:“天快黑了。一会儿一起吃饭?”


    棠袖扭回头,说:“不要。”


    陈樾说:“吃完饭帮我换药。”


    他侧眸盯着她耳珠,明明刚才还是很正常的颜色,这会儿已经开始泛红,小巧玲珑,看着就很好品尝的样子。


    于是眸底渐渐变得深了,口中却道:“我自己换不了。”


    棠袖道:“你府里那么多人,随便找个不就能换?”


    陈樾道:“别人我信不过。”他微微动了下,嘴唇离那点耳珠仅剩最后半寸,“我只信得过你。”


    这点倒是不假。


    他那把绣春刀连宋勉章他们都不能碰,只她一个能随便拿着玩。


    所以换药这种必须近身的举动,好像还真就她能做。


    棠袖开始思索如果答应,那她今晚,不,之后她还能从侯府里出来吗?这人可巴不得她回去。


    还没想好,眼角余光瞥见陈樾动作,棠袖连忙往后退,没退成,只好再度扭头,叫陈樾没能吻住她唇,而是亲在了她侧脸上。


    车内忽然变得寂静。


    “不行吗?”陈樾问。


    “不行。”


    说好的四个月,这才半个月,哪有这么说话不算话的。


    棠袖刚想推他,就听他嗯了声。


    没等她弄明白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顺着侧脸亲到她耳珠,张口轻轻含住。


    只这一下,她整个软在他怀里。


    他搂在她腰后的手微一用力,轻而易举便将她转移到他腿上。这姿势于半边肩膀不能做大动作的陈樾而言比刚才方便许多,他便单手撑着棠袖后背,使她微微仰头,而他更深地含吻。


    那点耳珠愈发红了。


    棠袖软得不行。


    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放任陈樾继续。


    丝毫不知他眼里浮浮沉沉,全是深重欲色。


    第26章 考虑 偷。


    仿佛成了水一样。


    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自耳珠传开, 全身的骨头都几乎要化掉。棠袖试图抬手,然指尖软得不行,她只好放弃, 很努力地攒了攒, 再攒了攒,终于攒足力气开口。


    她道:“陈樾……”


    只这么两个字,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她忽然一颤, 头向后仰,颈项一下绷得笔直,好似一折即断。


    随即她变得更软了。


    若非陈樾手在背后撑着,她已经连坐都坐不住了。


    而他并未放过她, 愈发用力地含吻娇嫩耳珠,仿佛要凭此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棠袖目光渐渐有些迷离。


    直等他终于品尝够了,慢慢转移到她侧脸, 与她唇只隔着一点点距离地道:“还是不行吗?”


    棠袖朦朦胧胧地回神。


    她这才明白,刚才他俩完全是鸡同鸭讲。


    他问的是亲嘴,她说的是提前答复。


    棠袖一时不知该庆幸自己居然误打误撞拒绝了, 没让他亲到,还是该懊悔她居然拒绝, 以致于耳珠仍在阵阵发麻,即使不摸也觉烫得很。


    连带身上也是热的, 道袍之下更是隐隐出了点水意, 棠袖不由又想其实最应该庆幸陈樾没太过分,否则她根本没法下车。


    不对。


    应该说他俩都没法下车。


    有感力气恢复了些许,棠袖当即就想从陈樾腿上下去,却被背后的手拦着下不去, 她只好努力挺直腰,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他那处,以免他真的过分。然后才说:“不行。”


    “为什么,”陈樾目光定格在她唇上,眸色深深,“只亲一下,不做别的。”


    棠袖摇头:“不行就是不行。”


    以往太多次经验告诉她,亲别的地方都可以,唯独不能亲嘴。


    只要亲了嘴,那后果就只有一个。


    更何况他已经箭在弦上,不能受刺激,否则肯定没完没了。


    思及此,棠袖腰挺得更直,同时反手去掰陈樾右手。


    继续坐他腿上太危险了。


    尤其已经过去这么久,江夏侯府应该快到了,万一车停有人掀帘子,望见他们这个姿势,那可就太羞耻了。


    她虽不太在乎别人眼光,但到底脸皮还没厚到能当着人的面同陈樾亲密。


    棠袖想法是好的。


    但……


    “放我下去。”


    棠袖有点无奈。


    他不是流了很多血,正处于虚弱吗,怎么还能有多余的力气跟她较劲?他手也太牢固了,她完全掰不动。


    “不放。”


    陈樾亲吻她脸颊。


    因她还在掰他,用力时难免身体晃动,陈樾唇好几次从她唇角堪堪擦过。棠袖霎时不敢再动,生怕他真亲上来。


    她不动,他动。


    于是棠袖便觉后背的支撑陡然消失,她一个不察,向后仰倒。


    陈樾没拉她。


    马车里铺着柔软的羊毛毯,陈樾轻轻抬了下腿,棠袖便还算平稳地倒在毯子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棠袖懵了瞬,她刚要爬起,陈樾已经压下来,手肘抵在她耳边。


    “这是回侯府的马车,”他说,“我怎么可能会放你下去?”


    棠袖张了张口。


    “可这是我家的车。”


    大不了她让车夫转道回棠府,不送他了。


    陈樾点头:“你说得对。”


    棠袖:“那你还不赶紧……”


    话未说完,他低头,含住另一侧还没品尝过的耳珠。


    棠袖顿时又是一颤。


    好似要打下专属的记号般,他细细密密地啃噬,舔咬,直将这点耳珠也吃得通红,才堪堪松口:“这样呢?”


    棠袖说不出话。


    她眼尾微湿,竟是几欲要流出泪。


    陈樾便亲她眼角,将湿痕吻去。棠袖醒神,抬手推他。


    恰在这时,马车减速停下,外头流彩道:“小姐,侯爷,侯府到了。”


    棠袖彻底醒神。


    她居然在车里跟陈樾滚到一起。


    合着他伤口一点都不疼。


    “好好养伤。”


    把陈樾赶下车,棠袖撂下这句就让车夫赶紧走,半刻不肯多呆。


    提前回来的宋勉章见此从侯府大门内走出,道:“属下还以为大人会用苦肉计留夫人。”


    这完全是天赐良机。


    “她刚才已经很担心了,”陈樾说,“就不要让她更担心了。”


    宋勉章:“大人高见。”


    同时心想指挥使不愧宠妻有道,这境界着实不一样。


    陈樾这边分别遣人去启祥宫和锦衣卫告假,准备听棠袖的话好好养伤,那边棠袖回到棠府,不及用饭就先行沐浴。


    浴桶里,棠袖轻轻舒口气。


    还好她跑得快,不然……


    瞟见不远处刚换下来的窃蓝色道袍,棠袖撇过脸,决定这段时间都不要再穿了。


    都怪姓陈的烦人精。


    棠袖愤愤拍了下水面,这可是新衣服,结果只穿一次就搁置,下回穿那个苍葭色吧。


    由于今天在外忙碌许久,因此即便最初只是想赶快洗干净换件衣服,然而真泡进浴桶里了,棠袖也还是呆到水不热才起来。


    一起顿觉疲乏,既是累的,也是情动导致的。


    简单用过晚饭,棠袖漱了口就要睡觉。岂料她眼睛是一闭就睁不开,确实困,身体却躺了许久还在翻腾。


    脑子更是不断回忆在马车里的那一幕幕。


    回忆陈樾说话的语气,看她的眼神,亲她的力道……


    以及炙热得让她不敢触碰的温度。


    棠袖抱住脑袋。


    姓陈的,真的好讨厌啊。


    再翻腾一阵,还是没能睡着,甚至都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脑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反复回忆当时没能注意到,现在却慢慢回过味儿来的种种细节。棠袖闭着眼坐起身,心道她就不该去看陈樾,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她还在考虑,却故意撩拨她情动,让她早被养成习惯的身体自主渴求起来,且是因为他惹的,她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他,更会因此缩短考虑的时间。


    天天就知道给她耍心机。


    气着气着,棠袖忽然记起,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好像当初她跟陈樾成婚的时候,杜湘灵有送过她一小箱东西?


    没记错的话,里面有勉子铃、角先生等助兴之物。


    那时她还不太懂,只知晓这些于房事上大约有点用处,便在第二次与陈樾同房时把箱子翻出来给他看。谁知陈樾看了一眼就合上锁住并没收,言道他们不需要这些。


    之后他们确实一直没用过外物。


    主要是陈樾对她很热情,她有时不太能受得住他不说,他占有欲也很强,他不愿意让他自己以外的东西近她身。


    这就导致现在棠袖想起角先生这个东西,有意找根试试都不行,那小箱子估摸着早被陈樾毁尸灭迹了。


    棠袖只能安慰自己,先忍忍,等到天亮再说。


    天亮后,棠袖叫自己的贴身丫鬟。


    “流彩。”


    “奴婢在。”


    “你知道角先生吗?”


    流彩微微一顿。


    她自然是知道的。


    以前还在宫里当女官时,偶尔会听到对食的都人宦官们说角先生非常好用,包括有些妃嫔也在偷偷地用。她们异口同声地称角先生堪为闺中一大乐趣。


    便很平静地回:“奴婢知道。”


    “找人去买一个来,”棠袖吩咐她,“记着买好一些的。”


    流彩应是。


    角先生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都很容易买到。


    但特意说了要好的,被暗中安排的仆从想了想,并未前往角先生为必备之物的勾栏,而是出了京师,骑快马来回奔波半月,方将一外表低调的盒子交到流彩手里。


    流彩打开。


    确定里面的东西不论形状还是质地等皆为上佳,流彩面不改色地合上,问得此物绝对十成新,便示意仆从去账房领赏钱,她悄悄将东西清洗一番后呈给棠袖。


    于是这夜,棠袖难得点了灯。


    她坐在床上,对着灯光端详等了半个月才等到的角先生。


    和记忆中的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


    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有点……


    细?


    有了这么个想法,棠袖一时不忍直视。


    紧接着又觉得冷冰冰的玉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棠袖索性扬手一扔,不要了。


    才扔下床,前方出现一道人影,不用说,正是从窗户悄无声息进来的陈樾。


    刚好那玉做的物件骨碌碌滚过去,滚到陈樾脚前,他驻足看了下,抬眸望向棠袖。


    棠袖镇定地回视,没吭声。


    唯那张瓷白的脸,突然晕出薄红。


    她暗暗掐了掐掌心。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来就算了,还被他撞个正着……


    就在棠袖以为,陈樾会说些什么让她更加脸红甚而恼羞成怒的话,就见他抬脚一踢,角先生被踢到暗处,不见了。


    他道:“别用这个。”


    棠袖愣了愣,说:“那用什么?”


    总不能再叫人去买勉子铃……


    “用我。”


    思绪被打断,陈樾走近几步,停在她榻边。


    “已经一个月了,”陈樾才去宫里见完皇帝过来,随着他微微俯身,大红曳撒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华美,艳丽宛若婚服,“我不信你没考虑好。”


    棠袖唔了声。


    经过马车那次,她确实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但还是道:“你让我再最后想想。”


    陈樾说:“别想了。我给你当情郎。”


    这便还是他先前的那个提议了——


    首先角先生为器具,器具当然不如真人来得妙。


    再者他们同床共枕三年,他与她最是契合,他们无需花时间进行新的磨合。


    陈樾这一说,棠袖想想,是这个理。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换一换,夫不如宠,宠不如偷,这不正正好吗?


    偷着来总有光明正大没有的趣味儿。


    棠袖问:“你伤好了?”


    陈樾道:“好了。”


    棠袖点了下头,刚说那行,先试试,陈樾已一条腿跪上床沿,低头朝她吻下来。


    第27章 耳坠 未免太疯了。


    唇瓣相贴。


    彼此将近半年没碰, 是以这才亲上,就有些迷乱。


    仅象征性地轻啄几下,她启唇, 他探舌, 两人心照不宣地勾到一起,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棠袖闭着眼,向后靠了靠。


    陈樾此时也完全上了榻。他一手按着棠袖耳后的床架, 另一手抚在她脖子上,让她微微仰首,好与他深吻。


    舌与舌勾得更紧密了,死死裹缠, 难分难舍。随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偶有津液从空隙中淌下,却是还未让棠袖觉出凉意, 陈樾已顺着吻下去。


    他埋首在她颈间,将雪白肌肤吮出一枚枚红痕,靡丽非常。


    不多时, 他拨开她寝衣领口,香肩玲珑, 锁骨伶仃,他一概梭巡, 使之全部呈现专属他一人的标记, 方满意地继续往下。


    只是再要往下,体位就不太方便了,陈樾索性一把将她拖下来。


    这一动作,棠袖睁开眼, 陈樾正在解她寝衣系带。才解开,不及将她剥干净,他已经再度埋首。


    “嗯……”


    棠袖微微眯着眼,感受着时轻时重的力道,唇齿的热度传入,有种令人难为情的麻痒的舒适。


    陈樾自然领会到她的用意。


    他顿时更重,亦更狠,薄薄的丁香紫被濡湿成深紫色,在灯光映照下显得尤为动人心魄。


    然而这湿的只是一侧,另一侧还在等着,他便转移去旁边,确保哪边都不受冷落。


    那种麻痒感扩散得更厉害了。


    棠袖手指按着陈樾肩背,毫无章法地将他曳撒揉皱。


    忽然,陈樾松口,棠袖抬眼瞧他,就见他直起身,三两下脱掉曳撒,头上的云纱冠也卸掉,长发倾泻如瀑,他俯身重新与她亲吻,手则一把撕开,再无阻隔地覆住。


    棠袖心都酥了。


    她双腿抬起,圈住男人劲瘦腰身,若有若无地。


    陈樾沉沉喘口气,额上也沁出汗。


    真是个妖精。


    他立即用了点巧劲将她嫩舌卷过来咬,咬得她语调上扬地轻哼一声,想从他口中离开,却被缠着走不掉,只好用未着罗袜的玉足踹他腿弯,他这才放开她,低低说了句什么,去含她耳珠。


    “谁急着要你……嗯……”


    话没说完,耳珠被裹挟得密不透风,他手也丢开她小衣,因常年握刀而生出薄茧的指腹以恰到好处的手法反复摩挲揉弄,他话里意有所指:“这还叫不急?”


    他弄得实在舒服,加之耳珠也被疼爱着,棠袖嘴上却仍不肯服输,回道:“没你急。”


    她足跟踩住他,一点都不软,紧绷绷的,他从一开始就在忍着。


    待她手也伸进他中衣,来回摸索,陈樾再喘口气,浑身肌肉绷得更紧。


    然他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羞赧。


    而是选择往棠袖手心里塞:“那你先摸摸,摸摸我就不急了。”


    棠袖再哼了声,奖励似的给他摸。


    棠袖以拇指和食指仔细丈量,果然先前认为那角先生细不是她错觉,陈樾动情起来就是比角先生还要再一些。


    可好像那角先生已是特意买了最大尺寸的……


    她居然这么天赋异禀?


    还没想出答案,棠袖整个人就是一抖。


    棠袖不禁拧着眉,颤颤地吟了声。


    “陈、陈樾……”


    痛感已经被忽视了,被男人一手掌控,棠袖战栗着,扭动着,胡乱地喊:“陈大人,指挥使,夫君……”


    陈樾头也不抬。


    只嗯了声,先送她到一次顶峰。


    于是刚刚还弯出惊人弧度的腰肢陡的绷直,棠袖大脑有些晕眩。


    她张开唇,失神地喘息。


    才喘两下,就是狂风暴雨。


    他一手掐着她腰,一手撑在她颈边。像被骤然抛到高空,又像突然跌落深渊,这般大起大落的开端让棠袖有些受不住,她近乎失声地惊叫。


    便喊他:“夫君,轻、轻……”


    陈樾不理。


    他吻住她唇,舌死死绞缠,吞下所有请求与告饶。


    力气也用得极大,比他们新婚夜的初次凶了不知多少倍。棠恍恍惚惚地想陈樾这是憋了多久,未免太疯了。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


    “呃啊!”


    眼角顷刻就滑出泪,她手指颤抖地去抓陈樾汗湿的长发,被掠夺的唇内含糊不清道:“夫君,夫君慢点……”


    陈樾仍不答话。


    只肆意侵占她的所有。


    就在棠袖以为,这场要折磨她很久,她都开始做嗓子哭哑的心理准备了,不多会儿缓过来,她还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快就出来了?”


    以他平常表现,少说还得两刻钟。


    “嗯,太想你了。”


    陈樾淡淡道。


    说话间,他就着根本没撤出的深度继续往里。


    她便又抓他头发,用软绵绵的音色哄他道:“夫君等等,你先出来,我……唔!”


    陈樾堵住她唇。


    他眼底微红,汗珠滴落。


    这种时候她还是别说话了。


    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三次,棠袖有气无力地让陈樾抱她去沐浴。谁知在经过灯火将燃尽的桌子时,陈樾没忍住,把她放到桌沿,让她手在背后撑着,他则高高抬起她双腿,这回棠袖连哼唧的劲儿都没了。


    等他终于完事,轻轻抚摸她脊背,又倒了水喂她喝,棠袖靠在他肩上,呼吸清浅。


    久违的片刻温存。


    忽然陈樾道:“你过几日是不是要来月信?”


    棠袖闻言没睁眼,只说:“这你都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他一直记着的。


    “我是想,如果你怀上了……”


    陈樾没说完,点到即止。


    毕竟刚才四次,好些还没流出来。


    棠袖却不以为意。


    前几年那么频繁她都没能怀上,现在只会更难怀上。


    他存货再多她也不怕。


    陈樾没说话了,抱她去浴室。


    想来是流彩提前吩咐过,都这个点了,浴室仍备着足量的热水。陈樾把棠袖放进浴桶中,认真给她清理。


    身上各种就不必说了,最要紧的,他手指抚上去。


    陈樾看着,喉结微动。


    他又想了。


    只是看棠袖累得歪着头,直接就要在这水里睡着的娇慵模样,陈樾到底是按捺住,屏气凝神地扩开。


    途中不小心碰到,棠袖拧眉嗯了声,呓语般地道:“别弄了。”


    “不弄你。”


    陈樾低声哄着,耐心清理完,又将她整个人都洗了遍,方用浴巾裹着把她抱回卧房。


    棠袖也不管头发干没干了,直接就要睡觉。


    然而床上一塌糊涂,到处都是他们弄出来的水迹和白痕,躺都没法躺,棠袖只好努力撑着等陈樾铺床。


    铺完了,她准备睡了,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还在这儿。


    便说:“你还不走?”


    陈樾说:“我走什么?”


    棠袖:“明儿一早不是轮到你当值?”


    陈樾心里一热。


    她还记着他的轮值表。


    “你赶我走,”他掖好她被角,拿巾子给她擦头发,“这么狠心。”


    棠袖说:“不然呢,留你过夜吗?”


    他现在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陈樾道:“你刚刚还喊我夫君。”


    棠袖不屑:“女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


    情郎而已,来就办事,办完就走,废什么话真是。


    陈樾点点头:“那你叫我慢点也不能信。”


    棠袖:“……”


    这偶尔还是需要信一信的。


    看出棠袖有用完就扔的意思,陈樾也不气,他早清楚她什么性子。只说:“等你睡着我就走。”


    棠袖回了句随便。


    不过还是让他先把床帐放下,灯也熄了。陈樾照做。


    灯光消失,棠袖很快沉沉睡去。陈樾在黑暗中看她,指尖虚抚她眉眼。


    尽管已经很久没再做梦,但她仍旧不让夜里点灯。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梦,让她如此投鼠忌器?


    ……


    棠袖这一觉睡得非常好。


    好到醒时,颇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看看周围,陈樾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先前散落一地的衣服被褥等皆已不见,那张夜里被撞得挪了位置的桌子也崭新如初地呆在原地。棠袖捂着额头失笑,真跟田螺姑娘似的。


    不过有一说一,这善后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可以考虑哪天再叫他过来。


    棠袖心情愉悦地起床。


    待流彩带着丫鬟们进来侍候,见棠袖气色极好,起先流彩还没多想,只暗道兴许是角先生让小姐舒服了,直到有丫鬟禀报说小姐昨天换的抹胸和小衣好像不见了,流彩这才恍然,原是昨晚侯爷来过了。


    且应当来得还挺久。


    作为贴身丫鬟,流彩有心想问以后侯爷再来的话,是不是要留几个人烧水收拾,但最终半个字都没问。


    流彩浑然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很自然地回那小丫鬟一句知道了,接着同样很自然地对棠袖说皇贵妃派人传话,让棠府女眷都进宫一趟,为七皇女选驸马。


    “驸马?”


    皇贵妃总共生了三子三女,然大多早夭,如今只福王和七皇女还在。


    棠袖算算,七皇女确实到了该成婚的年龄。


    而皇贵妃说了都,棠袖理所当然就想带棠褋一起去,在家闷这么久也该出去散散心。岂料棠褋不肯。


    好在没等棠袖劝,一旁棠蔚就艳羡地说为什么他不是个女的,这样他就能跟姊妹一起出去玩。末了同棠袖说请姐姐替他多看看宫中美景。


    棠袖嗤笑一声:“你当我进宫是去游玩的?”


    棠蔚垂头叹气,十分失落。


    见状,不忍哥哥失落的棠褋小声道:“那,那我替哥哥看吧。”


    棠蔚立即抬头。


    “可以吗小褋?”


    棠褋迟疑道:“应该可以……吧。”


    只要真的是给七皇女选驸马,而不是打着选驸马的名义举办大型相看宴,她应当没问题。


    ——她至今还是害怕相看。


    这点棠府人心知肚明,棠袖便很随意地道说是选驸马,也不知是真选还是假选,别到时候突然告知早有内定之人,那其他冲着七皇女来的郎君不都要白跑一趟。


    “姐姐,你可真敢说,”棠蔚大呼小叫,“当心被人听见了告你的状。”


    棠袖无所谓道:“你听见了,你告?”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会出卖家人的小人吗!”棠蔚疯狂摆手。


    “你最好不是。”


    “我必然不是!”


    “……”


    姐弟俩闲闲斗嘴不停,旁边棠褋则略略放下心来,真是选驸马就好。


    隔天到了廿七,棠袖起了大早,梳洗打扮。


    从打开的窗子往外瞧了眼,断定今天太阳必然十分毒辣,棠袖挑了套翡翠头面,碧湛湛凉幽幽,正适合这燥热天气。


    正对着铜镜佩戴耳坠,忽听破空声响起,一片巨大阴影从檐外落进窗户,惹起丫鬟们一阵惊呼。


    待看清那阴影是只大鸟,且还是只熟悉到至简居的人一眼就能认出的大鸟,丫鬟们再度惊呼:“这是之前养在庄子里的那个海东青吗?怎么跑到棠府啦?”


    有丫鬟立即出去看是不是侯爷来了,发现没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没人带着,那海东青怎么能独自一隼跑来,之前也没见侯爷特意训练它认棠府的路啊。


    总不能它会闻香识人?


    说来小姐用的香确实是天下独一份的……


    回到屋里,就见海东青已经从窗台蹦跶到她们小姐的妆台上,铅灰色的喙张开,好似是想让小姐喂点吃的。


    小姐当然没喂。


    她继续对镜梳妆,同时用一种很嫌弃的口吻道:“跑我这儿要吃的,陈樾饿着你了?”


    海东青当然也没有回答。


    它继续张着喙,一副一定要小姐投喂的模样。


    “左牵黄,右擎苍,”小姐兀自念了句,复又嫌弃地道,“傻擎苍,回去找你主人要吃的去。”


    丫鬟们这才知道海东青有名字了。


    之前擎苍养在庄子的那半个月,虽说大家因为它的习性一直没怎么靠近它,但好歹短暂地当过一家人,对它还是亲近的,有丫鬟想说不若去厨房拿点生肉,话还没出口,就听哒哒几下,紧接着是呼啦一声,擎苍蹦到窗台飞走了。


    丫鬟们惋惜没能喂到,棠袖则一眼都没看。


    戴完耳坠,棠袖随手拎起花梨木的折扇出了至简居,去跟棠褋汇合。


    她们姊妹坐一辆车,冯镜嫆和韵夫人坐另一辆。


    然而就在棠袖即将到达大门时,破空声忽的响起,随之响起的是棠褋等人的惊呼。


    “小心!”


    棠袖第一反应就是擎苍。


    果然,眼角余光瞄到那庞大阴影从后方朝她直扑而来,棠袖刚低下头,就觉极响亮的一道风声,有什么从耳畔蓦地经过,等她抬头,擎苍已振翅飞向远处。


    这突然来又突然走的架势,让棠袖不禁想到它同样神出鬼没的主人。


    正要腹诽几句,棠褋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紧张道:“姐姐没事吧?”


    棠袖道:“没事。”


    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却听流彩讶异道:“小姐,耳坠子少了个。”


    棠袖一摸,不消说,正是擎苍经过的那边的耳坠没了。


    真不愧物肖其主。棠袖想,跟它主人一样,缺了少了非得想方设法地找补。


    “是刚才被用爪子抓走了吗?”棠褋问,“回去换套首饰吧?”


    看前方冯镜嫆跟韵夫人的马车已经走出半条街,棠袖道:“来不及了。直接走吧。”


    说完就拉棠褋去上车,进宫是大事,万万不能迟到。


    况且……


    棠袖有预感,耳坠子会回来的。


    不出所料,大约是收到她今天会进宫的消息,棠袖刚从车里下来,就见陈樾正在东华门后等着。


    他身形笔直挺拔,五官深邃俊美,若非腰侧那把绣春刀的寒芒太过夺人眼目,受召进宫的女眷们铁定要放慢速度,好好欣赏一番这位出众的郎君。


    棠袖倒是可以欣赏。


    但此刻,她快步走过来,问:“我耳坠子在你这儿?”


    陈樾说在。


    他伸出手,碧绿的翡翠耳坠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掌心。


    棠袖:“还不快给我戴上。”


    说着折扇展开,扇面遮了没耳坠子的那半边脸。棠袖侧头,露出嫩白似玉的耳珠。


    殊不知陈樾一看她耳珠,就想起前夜将其含入口中反复疼爱的一幕,心中顿时有些微微的痒。


    第28章 油画 皇孙。


    心下浮想联翩着, 陈樾表情却不能更正常。


    甚至他仅只是看了一眼,就依棠袖言在扇面的遮挡下给她戴耳坠。刚戴好,她唰地收起折扇, 抬脚走了。


    陈樾没追, 站在原地目送她。


    多亏陈樾没耽搁,棠袖到小花园时不算晚,还有人没来。


    她松口气,同皇贵妃见完礼, 牵着棠褋去找沈珠玑。


    棠褋自是认识沈珠玑的。


    少女乖巧行万福:“太子妃殿下安好。”


    “小褋终于出来玩啦,”沈珠玑笑着让人起来,“快坐,我特意给你们姐妹俩留的位子。”


    此番受召进宫的女眷不多, 宫里过来看驸马候选的也不多,除太子妃外,仅两位与皇贵妃关系较好的妃嫔来了, 像皇后太后等都是没来的。


    且由于外男不得进入后宫,皇贵妃选的这个小花园并不属于后宫范畴,而是在离启祥宫不远的地方。


    本来花园就小, 四面又挂了遮挡的帘子,愈发显得地方不大, 大家便没像平常那样按着尊卑坐。


    如福王妃,她就跟一个宫女坐在帘子后, 正掀着帘子一角说着什么。


    棠袖没有上前打招呼。


    而福王妃转头看到棠袖, 也只略略点了头,同样没表现出亲近。


    棠袖收回视线。


    不论出于何种缘故,太子妃和福王妃,她都选太子妃。


    便和沈珠玑聊起今天的主角:“七皇女今年是十六岁吧?”


    “是呢。”


    沈珠玑大约是触景生情, 沉吟着道:“等徽娟长到七皇女这么大,也得选夫婿……”


    棠袖闻言笑了。


    她道:“徽娟才多大呀,你就已经想这么远了。”


    沈珠玑道:“远什么,徽娟都四岁了,左右也不过一眨眼的光景。你是现在还没孩子,等你也有了孩子,你肯定比我想的更远。”


    棠袖道:“这可说不准。”


    沈珠玑以为她指的是不会想远,便道:“你别不信。我有徽娟之前也没想那么多,有徽娟之后就成天开始想,生怕我一个没想到,徽娟就要因为我的纰漏有哪里磕了碰了……”


    棠袖摇头。


    ——她指的是孩子。


    她跟陈樾成婚头两年那会儿,不是没找过大夫,也请过太医,所有人都说他们夫妻身体没问题,可他们就是没能有孩子。


    好在她对孩子看得不重,陈樾也说有就生没有就算,加之皇帝都没提过让陈樾纳妾,太后更是当着众多命妇的面说大不了从外头抱一个养在膝下,因此有关他们不能生育的风言风语没多久就消停,她与陈樾的婚姻并未出现裂痕。


    直到……


    想起梦中景象,棠袖忽觉胸口有些发闷。


    恰此时,启祥宫的太监过来禀报说三位驸马候选人正在面圣,等面完圣就会被引着往小花园附近走一趟。女眷们忙簇拥七皇女和皇贵妃去最前方的帘子,今天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棠褋瞟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忸怩着起身,过去凑热闹。


    看棠褋状态不错,棠袖同沈珠玑说了声,带着流彩从后方偷溜出去。


    果然一出来就立刻不闷了。


    回头望望小花园,觉得一时半会儿结束不掉,棠袖沿着小径慢慢地走,不拘方向,也不拘距离,走够了再回去。


    这一走,没多远看见个亭子,棠袖刚要过去歇歇脚,就听有谁道:“江夏侯夫人万安。”


    是不太熟悉,但绝对听过的声音。


    棠袖循声转头,一眼认出是东宫王才人身边的典膳太监。


    她记得叫……


    魏忠贤。


    棠袖目光扫过魏忠贤,转到他旁侧的美妇。


    认出同样是隶属东宫的乳母客氏,棠袖目光最终停在客氏怀中,正朝她伸手的小孩身上。


    皇孙朱由校。


    由王才人所出,太子长子,如今堪堪两岁半。


    “婶婶,”朱由校使劲伸着手,“抱抱。”


    棠袖挑眉。


    她都多长时间没见朱由校了,他居然还记得她。


    待看清朱由校朝她伸着的手里抓着的东西,棠袖了然,难怪会记得她,也只有她会陪他玩这个了。


    棠袖示意客氏抱皇孙过来。


    相比起魏忠贤,客氏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江夏侯夫人。


    以往不管在东宫还是别的场合,乳母向来都要紧紧盯着皇孙,委实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别的,因此客氏并不清楚这位江夏侯夫人的脾气。她悄悄瞄了眼魏忠贤,见魏忠贤垂着首没什么反应,只一副很恭敬的样子,她小步上前,将朱由校抱给棠袖。


    而后退到一旁,看似和魏忠贤一样垂着头姿态恭敬,实际那双手掐得指节都泛白了。


    这点小动作被棠袖尽收眼底。


    棠袖什么都没说。


    她看向怀里的朱由校。


    两岁半的孩子不是很重,棠袖抱得还算稳当。甚至她还能腾出手,很随意地按了下朱由校非要塞给她的木头小狗。


    原本还是死物的小狗顿时摇头摆尾,仿佛活了一样,逗得朱由校咯咯直笑。


    “婶婶!狗狗!”


    朱由校兴奋地拍手。


    他就知道这个婶婶会玩狗狗。


    要说棠袖对孩子耐心挺足,她陪朱由校玩了很长时间的小狗,始终没表现出厌烦。


    直到她蹲在地上,用草叶编的兔子和朱由校的木头小狗比谁跑得快,蹲着蹲着觉得有些累,她牵起朱由校往先前看中的那个亭子走。


    走到近前,方知亭子里早就有人了。


    虽身着大明官服,但鹰鼻深目,发卷体长,是个异邦人。


    是早些年漂洋过海,从欧逻巴那边的意大里亚来的天主教传教士,名唤利玛窦。


    “微臣见过皇孙殿下,见过江夏侯夫人。”


    利玛窦放下画笔给两人行礼。


    朱由校绷着肉乎乎的小脸,很有天家气势地道声起,棠袖也回以万福。


    利玛窦之所以认识棠袖,源于去年他与翰林院检讨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棠袖算是最早一批看到这书的,看完觉得《几何原本》很好很有用,便让人往民间推广,利玛窦得知后特意找徐光启一同写了信致谢,由此和棠袖有了交集。


    “先生在画油画?”


    棠袖牵着朱由校走进亭子,见画布上涂抹着大片色彩,隐约能辨认出是利玛窦以自身角度观察的刚才她和朱由校玩耍的情景。


    只不知那特别明显的一片留白,可是因着她和朱由校一直移动而没能画成。


    利玛窦答:“正是。”


    利玛窦来大明已经二十多年,官话学得很好,几乎听不出意大里亚的口音。他礼节也学得好,甚至比土生土长的京师人更懂贵族之间的一些往来,主动解释道:“刚刚微臣无意间看到夫人与皇孙殿下玩耍,觉得心中十分温暖,情难自禁便画了下来。微臣未经允许便自作主张,还望殿下和夫人莫要见怪。”


    这话有点长,朱由校听不太懂。


    小皇孙抬头看婶婶。


    见婶婶笑着回视自己,明显是要自己回话,他不由挺起胸,十分谨慎地想了想才说:“不见怪。”顿了顿又说,“很好看。”


    朱由校不懂什么是油画。


    但并不妨碍他认为那些颜色花花绿绿很好看。


    “先生继续画吧,”亭子边上摆着两盆开得正好的丈菊,棠袖带着朱由校过去坐,以丈菊为背景继续玩狗兔赛跑,“我和殿下尽量静坐不动。”


    闻言,利玛窦无不应好,立刻就要调色。


    旁观的魏忠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只神情更加恭谨。


    客氏更是大气不敢出。


    时间渐渐流逝,留白即将涂满之时,皇帝过来了。


    刚还乖巧坐着的朱由校顿时兔子似的噌一下跳起来:“长孙由校见过祖父皇帝陛下。”


    这一句说得格外流畅,皇帝和蔼地摸摸小孩脑袋。


    转眼见棠袖居然让流彩给利玛窦拿金叶子,皇帝和蔼表情登时一收:“又当散财童女。”


    棠袖没接话。


    她比谁都清楚,皇帝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喜欢钱。


    据闻她还在冯镜嫆肚子里的时候,得知外公对外宣称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日后冯家的钱都会交到孩子手里,皇帝立即表示出对她的看重。


    等她出生后,见外公果然大把大把的拿钱给她,皇帝对她的看重更重了。


    重到都见不得她给别人赏赐。


    皇帝摆手,让利玛窦拿了赏赐赶紧下去,也让客氏抱皇孙回去。


    “婶婶,我走了。”


    朱由校捏着小狗小兔小金叶子,一步三回头,万般不舍。


    棠袖笑着挥手。


    然后才同皇帝道:“皇贵妃她们正在选驸马,皇上不去瞧瞧?”


    皇帝说:“不去。”


    他连自己的万寿圣节都懒得让百官朝贺,更不必说选女婿。


    也是皇帝小时候被管得太严,上有太后李氏下有首辅张居正,这么两座大山盯着,皇帝可不得安分听话。后来张居正去世,皇帝亲政,太后也逐渐年迈,管不动皇帝,多年压制陡然解除,那种逆反式的爆发是非常可怕的。


    以致国本之争甫一开始,立马就学祖父嘉靖不上朝。


    不仅不上朝,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想要打破嘉靖创下的记录——这样的皇帝焉能在乎那些繁文缛礼?


    这才有棠袖的不守礼不仅没被皇帝降罪不说,她还能问他要来免罪的口谕,完全是两人臭味相投,都讨厌刻板的规章制度。


    因此皇帝一句不去,棠袖哪还能不明白皇帝心里有谱儿,早选好驸马了。


    她就知道叫她们这些女眷进宫其实没多大用。


    这时陈樾也过来了。


    他同皇帝附耳,皇帝听完嗯了声,抬脚就要离开。


    离开前对棠袖道:“朕走了,你俩好好说话。”


    棠袖陈樾于是奉旨说话。


    第29章 香囊 一百两。


    皇帝一走, 流彩又在稍远处守着不过来,亭子里便只余棠袖和陈樾。


    两人对视。


    须臾,棠袖没忍住, 笑了。


    她坐回丈菊跟前的位置, 随手捏起丈菊掉下来的几颗种子把玩,道:“皇上怎么又开始管咱俩的事,是不是你说什么了?”


    陈樾道:“没有。”


    他走过来,在棠袖旁边坐下, 弯腰拍她袍角沾到的灰:“应该是母亲说了什么。”


    “嗯?”


    棠袖侧目。


    怎么还扯到长公主了?


    陈樾直起身道:“之前我告假养伤,母亲知道后来侯府看我,住了几日。可能是有人告诉母亲那天你送我回府的事,母亲觉得我们和好有望, 就进宫同陛下说了。”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希望他俩能够复合。


    只是再多的说客也抵不过棠袖自己的心思罢了。


    果然,棠袖道:“我就说陛下怎么让咱俩好好说话, 莫名其妙的……除了送你回去,别的你都没泄露吧?”


    陈樾摇头。


    连宋勉章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有在偷偷私会。


    听到偷偷二字,棠袖禁不住又笑了, 真的好像在背着所有人暗中偷情啊。


    想想前夜他们弄了那么大的动静,居然没引起丫鬟注意, 棠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到庆幸,得亏流彩做事仔细, 不然别说四次了, 第一次就得半路叫停。


    便对陈樾道:“以后你来,必须得跟流彩说一声。”


    陈樾明白棠袖意思。


    他也觉得流彩知情有利无害。


    再者流彩忠心,口风也紧,即使他们两个很不幸运地真被谁撞到, 有流彩在,也能先一步拦住对方,想办法圆过去。


    陈樾点头:“那什么时候我再去?”


    说着看眼棠袖腰身,她月信还没来。


    “至少等我月信走了吧。”棠袖打个哈欠,“从昨天开始就特别能睡,今天进宫也差点迟到,应该快来了。”


    “只有特别能睡吗?”


    “嗯……脾气变得特别奇怪算不算?”


    “算。”


    “刚才我都懒得回皇上的话,幸好皇上宽宏大量没怪罪。”


    棠袖并不像别的女子那般耻于和夫婿提起月信。


    这却是出于陈樾自身的修养。


    她以前有时候来月信难受得厉害,陈樾不跟她分床不说,还会整夜搂着她给她暖肚子。偶尔血漏到衣服被褥上,他也二话不说立刻帮她处理,从不避讳。


    光这点,棠袖再没心没肺,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胜过许多男人。


    “那我岂不是要等很久,”陈樾道,“你不得先给我点甜头?”


    “甜头?”


    “比方说亲我一下。”


    棠袖瞥他一眼。


    手里丈菊种子的外壳已经全剥开了,露出里头小巧的浅色果实。棠袖细细打量,又凑到鼻端嗅闻,最终判断这东西如果没毒,好像是能吃的,回头叫人弄几盆送去至简居做熟了试试。


    便又捡起几颗完好的种子放进随身佩戴的荷包里,边拿帕子擦手边问陈樾:“亲哪?”


    陈樾没说话,侧了侧脸。


    凭棠袖对陈樾的了解,他想要的甜头,肯定不止亲一下,或者说不止亲脸这么简单。


    但还是很大方地凑过去,对准了他脸就准备亲。


    结果不出所料,没等她碰到,他已经扭回头,两张唇没有丝毫偏差地贴到一起。


    棠袖懒懒撩了下眼皮。


    她就知道。


    陈樾闷笑一声:“闭眼。”


    随即单手捧住她脸,轻轻咬她唇肉,更将她唇珠含入口中反复吸吮,吸得水声隐响,却是一直没伸舌头。


    棠袖又撩了下眼皮。


    她整个人愈发慵懒了,显然被亲得很舒服。


    不过心里却在想这人改性了,亲个嘴这么纯情?


    棠袖动动唇,刚要说话,突然纯情毫无预兆地转变成粗狂,他舌头闯进她本就没闭紧的齿关,扫荡一般搜刮她津液,水声更响,总算开始他一贯的真正的亲吻。


    这才对嘛。


    棠袖模糊地轻哼,安心闭眼。


    不知不觉间,棠袖坐到陈樾腿上,于是换成她低头捧着他的脸,她咬他吸他。陈樾一手圈着她腰,一手扶在她脊背,很驯服地仰着头,任她作威作福。


    良久唇分,银丝牵连。


    棠袖感受到什么,微微近前蹭了下:“好像有点起来了。”


    陈樾嗯了声,神色淡定。


    棠袖却笑:“前天不是才做过?这么想我。”


    说完又勾头亲了亲他唇,浑不在意他正强忍。


    而陈樾居然也能把持得住。


    他很平静地道:“前天是前天。”


    从和离到现在,她欠了他多少次,她自己没算过?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棠袖撇嘴:“谁欠你。”


    “那我欠你,”陈樾从善如流地改口,“你借我点银子。”


    “借多少?”


    “一百两。”


    “……多少?”


    棠袖上身向后退了退,以一种很稀奇的目光看陈樾。


    陈樾重复:“一百两。”


    虽不太能看得出他是不是真要借钱,但好歹看出他没在说笑,棠袖趴回他胸膛,随手从荷包里抓把金叶子塞进他衣领,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缺钱了?”


    她管侯府中馈那会儿,每月进账可不算少。


    陈樾答:“自从你不在侯府,底下好些铺子经营不善,亏了很多钱。”他语气十分正经,继而不耻下问,“你知道怎么把钱赚回来吗?”


    棠袖哪里会信他的话。


    她说:“锦衣卫不是什么都知道?你问我干什么。”


    陈樾说:“锦衣卫知道,我不知道。”


    棠袖听得牙疼。


    这人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


    当下也不继续在他怀里趴着了,直接按着他肩换回原本的位置。收手时没忘捏几把肌肉过瘾,他地震受的伤是真好了,不管前天还是今天,撑着她一点都不带抖的。


    若没记错,前天她摸到的手感也挺好,估摸着不太会留疤。


    说来陈樾受伤次数不多,但也绝对不少,莫提平日习武练刀弄出来的伤,便是被鸟铳击中的伤也有。刚成婚时,棠袖还见他身上好多伤痕,然洞房过后,她就亲眼看着除特别严重实在祛不掉的那几道,其余疤痕皆悉数变淡,乃至恢复如初。问他他说是皇帝赐的药膏,棠袖却知多半是他自己问皇帝要的。


    他怕他身上伤疤太多,让她觉得不好看,身不对脸,从而不愿再跟他同房。


    他总是在这种小细节上斤斤计较,明明她自己都没注意。


    “不想跟你说话了,”棠袖又开始玩丈菊种子,“我要回去找太子妃。”


    陈樾道:“皇上让我们说话。你想抗旨?”


    棠袖:“对呀,指挥使大人要抓我吗?”


    陈樾握住她手。


    “抓到了。”


    棠袖哼笑。


    然后轻而易举便挣开他,刚刚剥掉的种子外壳也全丢他怀里,他佩着的香囊都要被淹没了。


    等丢完,陈樾以为她要走了,她却伸手拽下他香囊,说:“这个好旧,不准再戴。”


    陈樾看了看说:“你没送我新的,我只能戴这个。”


    这是去年七夕她送的。


    今年七夕正赶上她不让他去棠府,他便没能找她过节,因此没收到新香囊。


    棠袖也想起这点。


    她道:“那你先找个不旧的戴,明年我再送你。”她把丈菊果实装进香囊,很顺手地把香囊系到自己的荷包旁边,“我走了。”


    陈樾说好。


    棠袖走出几步,扭头:“你不回锦衣卫?”


    陈樾说:“等你走了就回。”


    棠袖睇他一眼。


    然后倒退,转身,弯腰,又亲了亲他的唇。


    亲完扬声喊流彩,她们该走了。


    这边棠袖回小花园,腰间多出的香囊被沈珠玑如何打趣不提,那边陈樾收拾好棠袖扔掉的外壳,出宫回到锦衣卫,提笔唰唰写了张欠条。


    写完还没收起来,宋勉章进来汇报,刚巧将欠条看个正着。


    宋勉章正要看清这张纸上写的什么,难不成指挥使又找到他们没能查出来的证据,他们这些部下实在失职,却见指挥使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旋即将纸递过来:“你跑一趟,别惊动人。”


    宋勉章想也不想地双手接过:“卑职领命。”


    说完低头细看。


    待看清这张纸到底是什么内容,宋勉章很坚强地稳住了,并未失态。


    一百两而已。


    宋勉章心道,这有什么,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前夫妻更应如此。


    宋勉章拱手告退。


    刚出去,就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转头找高附。


    高附和宋勉章一样,从陈樾刚进锦衣卫时就开始跟随,现如今也是陈樾的心腹。


    只高附脑子有点一根筋,搞不懂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也没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因此陈樾每每需要带人出去都是带宋勉章,高附则负责留守锦衣卫。


    此刻,宋勉章找到高附,姿态神秘地将欠条取出给高附看。


    高附同样姿态神秘地看完,第一反应就是:“咱们锦衣卫穷到这地步,一百两都拿不出来?”


    宋勉章听着,心里舒坦了。


    他就知道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指挥使这借条未免太过随便,想来夫人也是心里门儿清,故意配合着演。


    便道:“你懂什么,有借有还,再借再还,这一来二去之间不就又能有交集了。大人这是想把夫人追回来呢。”


    高附恍然大悟:“高,实在是高。”


    紧接着表示棠府要去你去,我不去。


    宋勉章道跑个腿的工夫,还无需查案,这么美的差事你求我我也不让给你。


    宋勉章悄悄潜入棠府又离开。


    不久,棠袖回到至简居。


    她一进门就望见桌上的纸。


    拿起一看,她失笑,陈樾还真当她借他啊。


    转手却将欠条放进妆奁最底层,谁都不给碰。


    第30章 浙党 玉碗。


    进入八月, 天气依然很热,雨都没下几场。


    本来这闷热就够让人烦躁的了,棠袖又来了月信, 她瘫在离冰盆较远的窗边, 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厨房新炒出来的丈菊种子,心想她就该北上避暑,等京师凉快了再回来。


    不过她离京的话,陈樾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


    她倒无所谓, 他就没那么方便了。


    总不能他天天骑马来回跑吧?


    想什么来什么,半开着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从外完全打开,棠袖抬眼,和陈樾正对上视线。


    见陈樾穿着全套官服, 一张肤色冷白的脸却毫无汗意,棠袖不禁看向天边,日头还好好挂着没落下去呢。


    棠袖问:“你不热啊?”


    陈樾说:“不热。”


    他单手撑着窗台, 轻轻一跃便进来,落地间已将窗户恢复原样。


    屋内除了棠袖并没有旁人,陈樾脱掉官服外袍, 在棠袖身边坐下。见小几上有一堆丈菊种子壳,还有一把难得会在棠袖这儿出现的玉扇, 他拿起来给她扇了扇,道:“今天第二天?”


    她月信第二天总是不想动。


    “嗯。”


    “难受吗?”陈樾问。


    “还好。”棠袖拈起一粒刚剥的果实给他, “你尝尝。”


    陈樾低头吃进嘴里。


    “味道有点淡。”


    不过火候倒是刚刚好。


    棠袖:“我也觉得这锅炒的不太咸。我不想吃, 给你吧。”


    陈樾说行。


    他连她剩饭都吃习惯了,更枉论吃她不喜欢的。


    于是棠袖剥一颗陈樾吃一颗,一小盘丈菊种子不多时就消灭得干干净净。


    吃完陈樾摸摸茶壶,还有些温度, 便倒了两杯温水,他自己一杯,又喂棠袖喝几口。


    棠袖更不想动了。


    这时陈樾才问:“没毒?”


    棠袖懒懒道:“有。你马上就要毒发了。”


    陈樾说:“是吗。”


    他稍稍使力,便将她脸转向自己,凑近了往她唇齿深处一勾:“这下你也要毒发了。”


    棠袖哼哼:“那我也比你毒发晚。”


    陈樾道:“没关系,我可以先去下面等你。”


    这意思是哪怕死了也要做对亡命鸳鸯。


    棠袖眸光微动。


    她想说什么,却没说,只拍他一下,警告他别过火,真不留神惹出火,她今天可没心情帮他。


    陈樾听话地并未继续深入,他也舍不得叫她这种时候受累。便拿帕子给她嘴角擦干净了,谈起此番过来想跟她说的事。


    事关辽东,她前面都听他说那么多了,总不能这后面的不让她听。


    “巡按辽东的人选定了。”


    棠袖立即记起先前辰二爷说,皇帝有意让当时身处辽东的陈樾核实弃地情况。


    然后来陈樾查完高淮如期回京,到现在都没再被皇帝外派出去,棠袖心知这差事肯定没落在陈樾身上,否则他不会这么闲地跑过来找他,便示意陈樾接着讲。


    果然,陈樾道:“定的新上任的浙江道御史,熊廷弼。”


    “哪个弼?”


    “面折廷争的廷,左辅右弼的弼。”


    棠袖挑眉。


    面折廷争,意为敢于在朝廷上直言进谏,据理力争;左辅右弼,指在帝王左右辅助。


    陈樾用的这两个词很有意思。


    棠袖一下就明白陈樾对这位熊廷弼印象不错。


    便问:“既是新上任,又怎么会定他?”


    陈樾道:“据说是浙党有意刁难,故意给他安排这个苦差事。”


    目前朝堂党争大致分为三派,阉党、东林党、齐楚浙宣昆党。


    阉党不必多说,主要以宦官为首;东林党则是指在东林书院讲学,以及与东林书院有关的朝野人士形成的派系。


    至于齐楚浙宣昆党里的浙党,由前内阁首辅沈一贯、给事中姚宗文、御史刘廷元等浙江籍京官组成,纵使沈一贯万历三十四年就已致仕归乡,浙党势力也仍十分庞大,动辄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按说这样的庞然大物若想针对打压谁,那此人日后的仕途必然寸步难行,然而浙党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熊廷弼竟是位有志四方之士,得知自己被廷推为众莫敢往的辽东巡按御史一职,熊廷弼道了句“辞则以畏避罪,不如往”,就毅然准备出关。


    “是个有骨气的。”陈樾评价,“但愿辽东能平定下来。”


    熊廷弼这一去,不知多久才会回京。


    便是回京,也不知皇帝会对弃地案作何部署,陈樾简单说完就换了个话题。


    他对棠袖道:“我还你钱。”


    棠袖还在寻思浙党一派是愈发如日中天了,闻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还多少?”


    陈樾说:“先还一两。”


    “……”


    虽然早就猜到他不会一次性还清,但棠袖还是被这个一两给无语到了。


    她这么能花钱的人,一两够买什么啊?


    “够买一个我,”他又凑近亲她,“你要不要?”


    棠袖不给亲,抬手捂他嘴:“你太便宜了,便宜没好货。”


    她手心柔嫩又温温凉凉,陈樾被捂着居然觉得挺舒服,便顺势对着亲了亲:“只有你买才这么便宜。”


    棠袖不为所动。


    听起来更不能买了。


    手心湿乎乎痒酥酥,暗道陈樾真是越来越会见缝插针,棠袖把他脸推远,说什么也不让他再靠近,他压根就忍不住。


    陈樾遗憾地看她擦手,他连道红印子都还没吸出来。


    摸出一颗金瓜子给棠袖,当是还她的一两,陈樾复又问:“快十五了,那天我能过来吗?”


    以往中秋他俩都是一起过的。


    棠袖捏起比金叶子小上许多的金瓜子把玩,道:“你不去长公主府?”


    陈樾道:“公主府正午去,晚上来棠府。”


    棠袖想了想,摇头:“那天我爹肯定一整天都在家,他应该不想看到你。”


    陈樾默然。


    他那位岳父确实一直挺不待见他,总觉得他抢了他女儿,把他当政敌一样。


    只得说:“那好吧。”


    心里却暗暗地想,如果十五那天下雨就好了。


    下雨没法赏月,这样棠袖必然用完晚饭就会回至简居,他则直接就能摸进来,不必顾虑岳父。


    然而真到十五那天,眼看都午时了,天上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丁点儿要下雨的预兆都没有,陈樾收回目光,默默用膳。


    他虽不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知子莫若母,瑞安长公主一眼就瞧出他情绪不高。


    瑞安长公主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


    长公主好气又好笑。


    怎么着,你自己不够争气让媳妇留你,搁这摆脸色给谁看呢。


    要摆脸色,她不比他更有资格?好好的儿媳妇说没就没,她比他更不高兴。


    于是完全无视陈檖频频递来的眼色,也无视驸马几次试图活跃气氛的话语,瑞安长公主权当什么都没发现般,继续用膳。


    陈樾也始终没出声。


    直等碗筷撤下去,厨房呈上几盘点心,陈檖指着其中一盘切成小块淋了白糖的红色果子问:“这是什么?”


    一旁宫女道:“回少爷的话,此乃番柿。”


    陈檖疑惑:“番柿?这能吃?不是种在盆里用来观赏的吗?”


    瑞安长公主接话道:“你嫂子说很好吃。”她瞥了眼听到嫂子二字后,表情立马就有了些微变的陈樾,“今儿一大早,你嫂子特意叫人送来一筐,说刚从地里现摘的,生吃熟吃皆可,方才你喝了好几碗的那个酸汤里就用了番柿。”


    陈檖听了,回想起刚才酸汤的味道,又回想起之前嫂子送的名叫土豆的东西,登时对面前这盘番柿产生极大兴趣,忙不迭就要拣一块尝尝。


    却有叉子先他叉走一大块。


    陈檖没气馁,正欲换个角度重新下手,那叉子又飞快拐回来叉走更多。


    眼看一盘已经不剩多少,陈檖愤怒抬头,就见他兄长眉梢微微上扬,俨然心情很好。


    “……”


    好弟不跟兄斗。


    陈檖把险些出口的某些不太好听的话吞回肚子里。


    却听瑞安长公主嗤笑:“德行。”


    长公主吩咐宫女叫厨房再切一盘送过来。


    陈檖一边想嫡母这句德行应该不是说自己,一边瞅对面兄长,果然番柿一入口,兄长心情更好了。


    还真就只有嫂子能叫兄长从冰川变成火山啊。


    陈檖唏嘘不已,这绝对是真爱。


    等新的番柿切好送上,陈檖当先看了看兄长,见兄长好似已经吃过瘾,手里果叉也放下,陈檖放心地收回目光,准备开动。


    然而和刚才一样,还没叉中半块,熟悉的叉子就又来了。


    陈檖气死了。


    你有本事去嫂子家吃去,跟弟弟抢什么抢!


    陈檖愤怒不已,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敢怒不敢言。


    只能等陈樾走了,才能叫厨房再切一盘,总算将番柿吃到嘴里。


    ……确实好吃。


    罢了,他理解并原谅兄长了。


    中秋过后,就到了皇帝的万寿圣节。


    皇帝今年四十多,尚未到过整寿的年纪,因此照例不让百官进宫朝贺。不过朝贺虽免,宫中却仍为皇帝庆祝,如瑞安长公主就与驸马进宫赴皇家家宴,身为长公主嫡子的陈樾自然随行。


    傍晚家宴结束,瑞安长公主携驸马出宫回十王府。陈樾没有随行。


    及至入夜,陈樾也仍未出宫。


    直到自鸣钟的指针即将指向新的一天,安静的棠府里忽然响起几句说话声。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棠袖撑着眼皮问,“我都睡着了。”


    “我的错。”


    陈樾半蹲在榻边,勾出她滑进衣领里的头发。


    然后问:“还做吗?”


    “不做。我好困。”


    “那继续睡吧。”


    陈樾正要哄棠袖睡觉,就听她说不急。


    她问:“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陈樾点头。


    所谓国本之争,打从万历十四年,皇贵妃生下皇三子的那天就开始了。


    群臣想让皇帝按祖制立皇长子为太子,皇帝却想立皇三子。君臣拉锯十数年,直到万历二十九年,皇帝突然宣布封皇长子为太子,同时封皇三子为福王,国本之争方看似停止。


    而皇帝之所以会决定立储,据闻是由一个玉碗引发的。


    说是某次宫中家宴,皇帝给皇长子赐了个玉碗,让皇贵妃代为收藏。有天皇帝问起玉碗,皇贵妃屡屡推脱说忘记了,皇帝又问家宴时一并给的皇三子的赏赐,皇贵妃却立马就让人拿出来。皇帝震怒,第二天就传旨礼部速议册立太子仪制,至今都听不得玉碗二字。


    结果今天有位妃嫔给皇帝送了玉碗便罢,还将玉碗二字说出口,皇帝可不得发火。


    棠袖听完,翻个身道:“回头给陛下送个木碗算了。”


    说完闭眼就睡,全然不知陈樾将她这话记下了。


    翌日陈樾真拿了个木碗送给皇帝。


    皇帝一问,得知是棠袖随口一说导致的,简直啼笑皆非。


    笑完就让常云升去他私库里挑些各地上贡来的诸如丝绸锦缎、宝石金箔等赏给棠袖。此后玉碗再不是宫中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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