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一片昏暗, 清脆的水滴声反而衬得更加幽静。
祝遥栀浑身不自在。
她想起之前系统所说的话,更加不自在了。
好消息是,两只蛟妖已经被斩杀, 现在这里是安全的,而且再蛟妖残留的余威震慑之下,不会有孽物和海兽靠近。
坏消息是, 李眉砂被蛟妖发/情期的信香影响了。
四舍五入等于宿敌也发那个啥了。
祝遥栀顿时牙酸起来, 李眉砂凶残如斯, 要是真的忍不住对她做什么, 她可能逃不了。
但她觉得,宿敌应该不至于,毕竟之前一直看不惯她。
她想了想, 提议道:“要不你先把这个屏障破开, 我们先出去……去找医修?”
这里太空旷,她的话语回荡起潮湿的余音。
李眉砂隔了片刻才说:“我的灵脉,很乱。”
他的声音隐忍而沙哑,哑得带了些好听的磁性。
祝遥栀心想, 李眉砂在尽力压制,估计没有余力做其他的事情。
那她一个人也没办法破开屏障出去啊。
她有经验, 这玩意一旦发作就不是能一个人压制下去的, 要是能自我压制也就不会发作了, 而且越是克制, 后面的反噬就越是剧烈。
祝遥栀衡量片刻, 很缺德地问了一句:“如果不解决, 你会死吗?”
李眉砂说:“不知道。”
祝遥栀甚至已经听出了他话语间凌乱的呼吸声。
会不会死不知道, 但她知道, 这种东西一直强忍也不会消退, 反而会愈演愈烈。
好吧,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第一,她一个人出不去,而李眉砂暂时也没办法帮她离开这里。
第二,如果不管宿敌,后果难料,要是宿敌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要被困到什么时候。
不行,她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她还要出去找墨天音算账,不看着司空玉和系统暴死,她绝不甘心。
虽然很不自在,但祝遥栀思来想去,她都只剩下一个选择。
祝遥栀权衡再三,还是只能往李眉砂的方向走过去,她板着一张脸,表面平静,内心在尖叫抓挠。
万万想不到,她有一天会沦落到不得不和宿敌做恨的下场。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
这几步像是花光了她浑身的力气,所以祝遥栀借着掌心焰的柔和灵光,瞥见一角玄色衣袍,就面如死灰地说:“我好像只能把你睡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绝望。
祝遥栀还在盯着李眉砂的衣角,所以不知道宿敌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听见少年的呼吸凝滞了一瞬,才说:“不情愿之事,就不必做了。”
看吧,宿敌果然也不情愿。
但现在就算他们都不情不愿,就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必须出去!
祝遥栀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走完了剩下的几步,甚至刹不住脚还踩到了李眉砂的袖角。
她记得之前当魔教圣女被李眉砂逮着杀之后,她还发过誓,总有一天要把宿敌狠狠踩在脚下。
——现在她确实做到了,只是跟她原来想象的不太一样。
绣鞋的琉璃珠花被玄色衣袖衬得更加醒目,辉映着她掌心灵焰的光泽。
祝遥栀好歹收回了脚,垂眸才看清楚李眉砂现在是一副什么光景。
少年闭目盘坐,衣袍铺曳至地,身上还缠了好几道幽蓝锁链,束缚在脖颈和四肢上。
祝遥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李眉砂自己用灵力凝成锁链锁上去的。
可能宿敌真的担心控制不住做出一些让他在清醒的时候恶心不已的事情。
喵了个咪的,李眉砂以为她就很情愿吗?要不是迫不得已她怎么会跟宿敌做恨!光是想想都不可能。
祝遥栀很不自在,她刚才只是短暂地瞥了一眼李眉砂,视线就有意无意地移开了。
现在她又不得不看了回来。
然后她才发现,李眉砂周身结了一层冰霜,几张引冰符不断凝出幽冷入骨的霜寒之气。
因为原本就是她的灵力,所以她才觉得不冷。
祝遥栀有些愕然地说:“你拿我的冰灵符就是做这个?”
李眉砂还是闭着眼,只是泛红的眼皮轻颤了一下,末了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祝遥栀已经开始牙酸了。
好吧,按理说她已经拿了李眉砂那么多灵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也没什么立场管宿敌要怎么用她的灵符。
但她仔细一想,这一次是因为宿敌受到蛟妖的信香影响,那之前是为了什么?
不消片刻,祝遥栀就明白了,因为之前邪神给她解合欢蛊,还有后来剔除繁衍血脉,这些李眉砂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他知道某些不可描述的细节啊。
她有些心情复杂,怔怔地说:“你看起来也不重欲啊。”
看起来杀欲比较重。
李眉砂倒是坦然:“我非草木,焉能无动于衷?”
说的也是。
祝遥栀垂眸,瞥见少年鬓边碎发已经被冷汗打湿,眼皮红如一瓣花,眼尾也烧成了一抹上挑的绯色,因为他的眉眼覆了细碎银霜,所以这种病态的潮红更加明显,雪地梅花一样地刺眼。
双唇依然色泽浅淡,但抿直成线,下颚也崩得很紧。
看起来安静而隐忍。
如果不是眉眼间的薄红,还有身上的锁链,祝遥栀都要怀疑他在入定修炼。
看起来非常能忍,比其她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说真的,祝遥栀真的担心宿敌把自己给活活憋死了,那她一个人真的不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你能不能别忍了?”祝遥栀觉得自己现在有些面目扭曲。
李眉砂哑声说:“你离我远些。”
平日里清冷的声线,现在沙哑得不像话,伴着轻而低的喘息,竟然莫名好听。
祝遥栀只觉得这几个字羽毛一样撩过她的耳朵,有些痒痒的。
她四处飘忽的视线安定下来,肆无忌惮地落在少年身上,她才发现,李眉砂在细微地战栗着,特别是当萦绕在周围的冰灵力一丝丝蔓上他的身躯。
这种姿态有些罕见。
祝遥栀还能清楚地回想起来,李眉砂是如何冷着一张脸与她刀剑交锋,如何杀人不眨眼地剿灭魔修。
但现在,哪怕被霜雪封冻,他面上还是浮起一层薄红,像是一捧冰雪融开,里面开出了桃花。
她觉得有些新奇。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祝遥栀的话语捎了几分兴味,“好像也不是很恶心。”
少年勾着薄霜的眼睫颤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祝遥栀心想,李眉砂可能真的觉得被迫与她苟/合很恶心,都不愿意睁开眼看她。
她尝试和他讲道理,公事公办地说:“我一个人出不去,但我又不想和你一直耗在这里,所以再不情愿,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李眉砂像是未曾动摇半分:“不必勉强,只要我将信香逼出,丹府清明,我们就能出去。”
祝遥栀轻轻瞥了一眼少年额上细密的冷汗,毫不意外地说:“你未免太过天真。我不用问我都知道,你现在肯定比之前还难受。”
“……”李眉砂没说话,似是默认。
祝遥栀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一看就没中过这种阴损玩意,不可能逼出来的,你也是压抑,反而越是煎熬。”
李眉砂的关注点很奇怪,他只是轻声问:“那些时候…你是因为中了情毒?”
祝遥栀“嗯”了一声:“所以听我的,忍耐无用。”
“所以之前,你也并不情愿?”少年声音沙哑得有些破碎。
祝遥栀:“不然呢,我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死掉,多不值当。”
“……”李眉砂沉默了下去。
他面上似乎苍白了几分,原本浮起的薄红随着血色褪尽。
少年盘坐如僧侣入定。
祝遥栀都有些烦了。
她带着些警告意味地说:“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你做好别逼我。”
说完祝遥栀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怎么有点强取豪夺的味道。
都怪宿敌不作为,把她逼成了这副模样。
李眉砂只是重复道:“你离我远些。”
祝遥栀冷呵一声,“好得很。”
因为是她,所以就如此不情愿?
真是岂有此理,被信香影响的又不是她,她都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得到死对头来不情不愿?
祝遥栀生了几分火气,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掌劈在李眉砂肩上,想要直接将他按下去。
李眉砂瞬间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哑声问:“你做什么?”
“你。”祝遥栀没好气地说。
她发现李眉砂竟然还想挣扎,越是挣扎她越是生气,所以她干脆整个人都跨了上去,双手按着少年的肩,用膝盖卡着劲瘦腰身,厚重腰封上有不少镂空雕饰,还缀了环佩玉简,磕得她都不想说。
李眉砂还在挣扎着想把她推下去,隔着衣袖扣住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推拒开。祝遥栀哪里肯挪开手,就和他相互角力,两人几乎扭打在一起。
祝遥栀真的很想打他,多大点事,就不能老实一点,就不能乖乖配合吗?!
离谱的是,他们明明没想打架,但真的像是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她手脚并用想压制李眉砂,而李眉砂想把她推开,最后她发鬓上的簪钗都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李眉砂力气很大,哪怕都这种状态了还是差点把她掀下去,祝遥栀急中生智,用灵力凝出冰棱钉住那些幽蓝锁链,将李眉砂牢牢锁在地上。
既然宿敌非要作茧自缚,那她不用白不用。
“这下老实了吧。”祝遥栀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细汗。
哪怕李眉砂都落到这般田地,她还是险些制不住他,都出了一身汗。
“你,下去。”少年轻喘着气,呼吸缭乱,上挑的眼尾一片灼红,连眼睑都是红的。
“我就不。”祝遥栀眉眼张扬,唇角也翘起弧度。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才把宿敌制服,才不想再来一次。
“……”李眉砂轻轻闭上双眼,只余睫羽几下震颤,漂亮得像是两扇蝶翼。
祝遥栀见他终于老实了,才漫不经心地垂眼打量着。
她簪钗摇落,李眉砂也鬓发散乱,发带都松开了些许,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人难得凌乱又苍白,面上也泛起薄红,罕见得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祝遥栀平复了呼吸,才说:“你别跟死了一样,不要浪费时间。”
李眉砂长睫一掀,眸光暗沉地看着她。
刚才他们都差点扭打成一团,祝遥栀当然顾不上掌心焰,这里又不见天日,只有萦绕在周围的冰灵力发出清幽冷光。
祝遥栀看不清少年眼中神情。
不过这并不重要。
她等了片刻,李眉砂仍然只是看着她,既不说话,又纹丝不动。
祝遥栀忍不住说:“你简直跟木头一样。”
“哦,不对,你现在都被绑了起来。”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勾了勾少年脖颈上的锁链。
李眉砂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他眸色越发晦暗不明,连眼眶都隐隐发红,死死盯着她,视线不肯移开分毫。
“你这是什么眼神?像是恨不得弄死我。”祝遥栀评价了一下。
“……”李眉砂没说话,凌乱的呼吸声重了些许。
那种隐在苍白肤色下的薄红,让少年冷厉肃杀的脸生动起来,眉间朱砂在昏暗中也艳得刺目。
美丽的猎物,漂亮的战利品。
如果不是宿敌就好了。
一想到李眉砂之前两次差点杀了她,祝遥栀就忍不住额角青筋暴跳。
更生气的是,她等下还得跟宿敌做恨。
祝遥栀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脑壳都疼了起来,她觉得她需要喝点中药调理一下。
算了,反正她一定从这里出去,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祝遥栀一脸生无可恋,把手伸向少年的腰封。
“别碰。”李眉砂挣扎了一下。
祝遥栀一不留神,还差点被他用腰给掀了下去,她双膝发力,卡得死死的,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别动,我真的服了,我是在救你,又不是真的想玷污你。”
怎么搞得她像是在强碱一样。
“……”李眉砂僵着身躯,倒是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了,但他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也是,都做恨了,要什么好脸色。祝遥栀也板着一张脸。
祝遥栀没看理会他,专心做手头上的事情,她摸索到夹层的暗扣,费了一些力气才解开,但她想要扯开才发现腰封上还有两道腰带。
祝遥栀无语了一瞬,忍不住说出了心里一直想吐槽的话:“这么多条腰带,你是要防谁啊?”
“……”李眉砂没说话。
祝遥栀心想可能就是为了防她,毕竟她在宿敌眼里是变/态。
腰封腰带是解了,但她没有勇气去扒拉开,闭眼正在调理自己。她还是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况下办这种事情,而且现在李眉砂被她绑了起来,稍不留神还想把她掀下去,所以她只能自己来。
不行,她觉得她喝多少碗中药都调理不好了。光是坐着不动,她已经尴尬得浑身不自在。
如果是玩游戏什么的就好了,她想一拳砸在跳过键上。
祝遥栀深呼吸后还是睁开了双眼,算了,早死早超生。她真的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再也不想见到宿敌,老死不相往来。
幽暗的空间里,衣裙掀动堆叠的声响清晰可闻,她腰间装饰用的珠玉流苏不时发出相碰之声,清脆空灵。祝遥栀本着身上的衣服能不动就不动的原则,只把必要的解了丢在地上,所以她的裙裳都还好好的,连披帛都挽在臂弯里。
李眉砂僵得跟死了好几天一样,甚至开口还想劝她:“不要意气用事。”
祝遥栀轻轻瞥他一眼,把鬓发撩到耳后,歪了歪脑袋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都带口耑的。”
其实挺好听的,像是把一捧冷得平日里无人敢接近的冰雪揉在手里,狠狠碾碎发出的声响。
很好,一句话就让宿敌陷入沉默。
片刻后,祝遥栀想要收回刚才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这不是多大点事,这是很大一件事。她眉眼都抽搐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提起裙子盖了上去。
她脸上有些扭曲,“我想死,真的。”
李眉砂可能想说什么,但一想到她刚才那句话,双唇抿直成线。
祝遥栀怀疑人生,怀疑了好一会然后开始生无可恋,她叹气:“我现在都想不明白,我们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待李眉砂回答,她就幽幽地说:“我还能记起来,你拿刀追着我杀,说要将我处决。”
“我…”李眉砂竭力平复气息,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祝遥栀已经越想越气,伸手揪着他的衣领,冷声警告:“李眉砂,我不喜欢我用过的东西给别人,你如果敢,我一定把你挫骨扬灰。”
幽暗中,少年唇角像是弯了一下,“你多虑了。”
祝遥栀还是板着脸,手在他胸膛上撑了一下,然后就被衣襟上的玉扣磕到了,她三两下把那些带着流苏的扣子给解开,顺势想把衣襟掀开。
不对啊,其他地方能不动就不动吧。都宿敌了,别做多余的事情,要是给李眉砂恶心得吐了,那她就更想杀人了。
于是祝遥栀松了手,将被她掀起一半的衣襟又给盖了回去。
少年眼睫颤了一下。
祝遥栀没留意,她正在苦恼别的事情。虽然知道了李眉砂和邪神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但还是小怪物好,她只需要躺下去就行,李眉砂简直跟死了一样,哦不对,讲道理其实是她用锁链把宿敌给锁得死死的,不然根本碰都碰不了。
接下来的事情祝遥栀不想再回忆,她觉得宿敌没有死,像死了一样的是她。
“为什么,”她一边轻声嘶气一边喃喃自语,“不是说几次后就不会疼了,骗人。”
李眉砂没有料到她如此直接,一下子浑身僵直,气息跟她一样乱七八糟,眼尾比眉间那点朱砂还要艳红,往日里的冰冷神情寸寸碎裂。
祝遥栀第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情绪,像是有些无措,又有些羞赧,还有些生气,不知道在气什么。
她不管他,只想着快点完事然后出去,太折磨了。
祝遥栀觉得她也开始不清醒了起来,都不知道自己骂了些什么,也听不太清李眉砂轻声说了什么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真的快死了,颤颤巍巍地撑在李眉砂身上,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
祝遥栀想起之前的事情,恨铁太成钢地说:“你还不如只有两刻钟,我求求你只有两刻钟。”
跟宿敌做恨就是越做越恨。
“你别乱动。”少年声音低哑如丝,墨发一片缭乱,眉眼绯色潋滟,像是冰雪明月堕入红尘。
祝遥栀像是只剩一口气,气愤不已但声如蚊呐:“我想动也动不了。”
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手上使不上力,干脆缓缓瘫下去,靠在少年肩颈上。隔着衣袍,她还能感受到李眉砂身上灼人的体温,胸腔随着呼吸的步调急促起伏,她闻到了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气味,再也分不清楚。
祝遥栀缓了片刻后,见李眉砂还是纹丝不动,只有筋脉随着心跳的步调强劲有力地搏动,她低声骂了一句:“你是真的死了。”
这句骂人的话没什么气势,近似一句轻嗔。所以祝遥栀发现,她一骂完都要被气笑了,怎么有人越被骂越起劲。
少年眼眶发红,眼中像是蒙了一层血,汗水沿着绷紧的下颚线往下淌,倏然滴落,没入她的鬓发间。
犹如饿狼终于尝到血腥气,却被锁链箍紧利齿,无法大张大合地撕咬,快要被这样的求而不得逼疯。
祝遥栀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他,“你能不能别跟一具尸体似的,你折磨自己就算了,你别折磨我。”
早点完事,她还要出去。
她一说完,很快就后悔了。事实证明,宿敌都被她五花大绑了,刚才还能纯用腰部发力差点把她掀下去,她就应该警惕的。
祝遥栀神志模糊,张嘴想要骂,却只发出了怀疑自我的声音。
锁链晃出清脆声响,她闭了嘴,只能狠狠地瞪着李眉砂,视线疾而跌宕地摇晃,眼前蒙着生理性的水汽,她都看不清少年眼中的神情,浓得化不开。
祝遥栀思绪也被晃得散乱,恍惚间回想起之前在玲珑七阙游学的时候,曲涟跟她说过,李眉砂无论学什么都很快,无需任何指点,穷极经卷,勘破万法,甚至七阙藏书阁有一层专门收录他自己研发的功法。
确实学什么都很快,不消片刻就从生涩到让她连脑子都要忘掉。
她颤着手掐着李眉砂的脖颈,简直想拿头把宿敌给撞死,但看上去更像是她蹭了好几下宿敌的颈窝。
最后她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气若游丝地说:“我恨你。”
她意识模糊,脑海里闪过烟花炸开一样的白光,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她的额头,但她不太清醒,也许是错觉。
第82章 借命花
祝遥栀缓缓回过神来, 引冰符逸散的霜雪发出幽幽灵光,洞顶倒悬而下的钟乳石向下滴落水迹,已经汇了一滩, 地上细小的苔花几乎被溺死。
她撑起身来,铺在少年身上的墨发丝丝缕缕抽离,脊背微弓, 纤纤如月。
祝遥栀平复了气息, 才留意到李眉砂侧过脸, 任由她的长发拂过面颊。不知道有意无意, 倒像是他自己埋进她的头发里,带着点眷恋的意味。
少年睫羽半垂,上下眼睫交错间隐约露出迷离眸光, 面上潮红未消, 耳廓和脖颈也是红的,冷白肤色一旦浮红就特别显眼。
他的发带好像刚才被她扯了下来,绸缎一样的长发散下来,缭乱如墨兰, 眉间朱砂像是一点血,艳如鬼魅。
和平时的冷厉杀相完全不一样, 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李眉砂气息仍是不稳, 呼吸也灼热, 在冰霜下凝成细密水雾, 眉眼就潋滟起来, 似乎仍在意乱情迷。
祝遥栀没再多看, 清了清嗓子才问:“李眉砂, 你好了没?”
她还在惦记着早点从这里离开。
小片刻后, 李眉砂才闭了闭眼, 哑声说:“好了。”
虽然这声音听上去好像好不到哪去。
他轻声说:“你能不能别连名带姓地叫我。”
祝遥栀:?
她有些疑惑,“不然我叫你什么?姓李的?”
李眉砂:“……”
不知道为什么,祝遥栀觉得少年看她的目光透着一丝绝望。
但她没理会,膝盖抵在他身上借力,缓缓起身,铺在少年身上的裙摆也收拢起来。
毫无感情地提裙子走人。
还好裙裳宽大,略略遮住她有些踉跄的步伐。祝遥栀面上又扭曲了一下,拿出画卷直接进到画境里。
温泉在竹阁的寝间后面,她不想走那么多步,就近把自己浸到了潺潺溪水中。
山溪清凉,把身躯残留的情动凉得一丝不剩,看来宿敌喜欢用引冰符也不是没有道理。
画境里永远都是明月夜,溪畔的桃花树永远灼灼盛开,桃花瓣飘落到溪水上,也沾上她散开的长发。
祝遥栀靠在岸边草甸上,缓缓舒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裳刚才都被汗水浸透,索性全都解了下来。
很奇怪,她一闭上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幽暗中少年随着她的步调颤动眼睫,喉结的上下滚动,连呼吸和心跳都会被她影响。
祝遥栀觉得,很新奇。特别是宿敌越不情愿,她就越觉得好玩。和邪神不太一样,李眉砂压抑不住的低喘很好听。
在水里磨蹭了片刻,她才上去,慢吞吞换上新的衣裳,头发梳了一下,差不多就算了。
祝遥栀走出画境,李眉砂已经穿戴整齐,锁链和灵符也收拾好了,脸上又端起平常那种杀人不眨眼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刚才的痕迹。
也是,没有外力影响,宿敌面对她本来就是这副模样。
“走吧。”祝遥栀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李眉砂却有些迟疑地说:“你的东西落下了。”
“你是说我的那些簪子?”祝遥栀才想起来,刚才晃下来不少簪钗步摇。
“嗯。”少年轻轻应了一声,将一个白玉盒递给她。
祝遥栀打开来看,发现是收纳整齐的首饰,她只略略看了一眼,就塞进储物锦囊里。
她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只说:“先离开这里。”
李眉砂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轻声说:“还有你的小衣。”
什么东西?
祝遥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李眉砂递过来什么轻薄细软的布料。
是她刚才唯一脱下来的衣物。
见她神情微怔,李眉砂又轻声补了一句:“我洗好了。”
祝遥栀反应过来,脸上微烧,一把抢过那件小衣,看也不看就塞回锦囊里。
她忍不住瞪了李眉砂一眼。为什么宿敌不直接给她烧了?
少年却转开脸,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抬手拔出昙释刀,刀光迅疾掠过,无形屏障轰然碎裂。
祝遥栀也召出霎雪剑,轻巧跃至剑刃上,御剑离开。
半途中,她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巨大声响,回过头才发现李眉砂直接让整个溶洞倾塌破碎,化为风中烟尘。
祝遥栀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就想明白了,宿敌可能觉得屈辱,所以直接让这个地方人间蒸发。
那她不会跟着被灭口吧?
太可怕了,祝遥栀连忙御剑拉开距离。
她一和李眉砂拉开距离,系统就说:“司空玉有危险,你快去救他!”
祝遥栀冷笑:“你这什么语气?怎么,刚利用我吸引蛟妖的注意,现在又要让我上刀山下火海?”
系统说:“抱歉,没有别的办法了。”
祝遥栀:“道歉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坑我,你怎么没本事自己去救那个贱人?”
系统犹豫了一下才说:“水月观中有一奇花,名为借命,不但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还可以大幅提升修为,借命花一开并蒂,你如果去救司空玉,剩下那一朵可以给你。”
啧啧,这高高在上的施舍语气。
借命花如此有用,如果不是她拖住蛟妖,估计借命花一开,蛟妖就被吸引过来了。
只是,这借命花单从名字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借命?”祝遥栀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对劲,谨慎追问,“那它要如何才能开花?”
系统:“花开之前,借命花会吸食血肉,剥夺一切灵力修为。”
借命为花。
祝遥栀怔了一下才说:“我就知道你们只会干这种缺德事情。”
司空玉那个已经半废的贱人,想要借别人的命,来给他自己逆天改命。
可是,水月观突发兽潮,还有不少孽物侵袭,大多修士已经逃走了,谁还会留下来给他借命?
祝遥栀还在思索,忽然看到李眉砂踏着昙释刀向她靠近,因为还在烦系统的事情,她扬声说:“你离我远点。”
少年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祝遥栀没空理他,自己御剑去了别的地方。
距离一远,系统就催促道:“你快去吧,再晚借命花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去死吧,这种阴损玩意只有你们才会要。”祝遥栀并不稀罕,“我问你,水月观现在应该不剩什么人,司空玉拿什么去喂借命花?”
系统说:“大部分修士都在兽潮袭来的时候撤离了,只有施语荷担心司空玉,所以才留下来找他。”
祝遥栀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系统接着说:“施语荷是原著的另一位女主,她是苍漪宗内门仅剩的血脉,所以不少苍漪宗修士都跟着她留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祝遥栀只觉得浑身发凉,“司空玉拿他们去喂借命花?”
太畜牲了,施语荷还觉得自己遇到了良人,哪怕面对兽潮这样的生死关头,还挂念着司空玉的安危,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他。可她不知道,司空玉这种贱人只会算计她的性命和修为。
原著就是一本恶臭烂文,凭什么所有女人都是男主司空玉一路高升的踏脚石?
祝遥栀冷声问:“他们在哪?”
她并不想去救司空玉,她只是为施语荷不值,而且苍漪宗其他修士未免太无辜了。
系统指了方向,祝遥栀立刻御剑赶过去。李眉砂倒是听话地没有再跟过来。
白色珊瑚凝固成一层又一层的光滑平台,形状如同几扇堆叠在一起的贝壳。
祝遥栀越过几层珊瑚丛,还没落地就知道已经迟了。
最下面的一片珊瑚丛上爬满血红花藤,中间已经绽开了并蒂而生的借命花,其中一朵只剩花萼,另一朵摇曳生姿,每一瓣都鲜红得不停往下滴血。
祝遥栀移开视线,发现了正在对峙的施语荷和司空玉。原本需要坐在轮椅上的司空玉已经站了起来,面上没有丝毫枯瘦支离,反而泛出红润光泽。
甚至,他的修为一举跃至金丹后期。
施语荷拿剑对着司空玉,注重姿仪的大小姐如今顾不上珠钗斜坠,一双美目泪痕凄然,厉声喝问:“司空玉!我施语荷不曾负你,你怎么能如此残害我苍漪宗上下二十九人!”
司空玉面上并无悔意,仍是温言细语地说:“你该庆幸,他们拼死把你推了出来,不然你就是第三十人。”
“你!”施语荷怆然一声笑,“娘亲,女儿不孝,竟耽于儿女私情,罔顾宗门大义。”
被泪水浸过的眼睛生出坚决之意,她眼尾荡开涟漪华纹,恨声道:“司空玉,我要你偿命!”
施语荷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祝遥栀发现她的修为短时间内拔高到了元婴期。
司空玉这才慌乱起来,瞬间换了一副神情,可怜兮兮地说:“语荷,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如此,我如何才能配得上你?”
御剑悬停在上面的祝遥栀差点没吐出来。
太恶心了,施语荷从来就没有因为伤势还是修为而看不起司空玉。
还好,施语荷没有再听司空玉狡辩,提剑就杀了过去,司空玉那身修为毕竟是不正当手段得来的,无论是剑术还是身法都不扎实,不一会就被施语荷刺了好几剑。
施语荷本就爱憎分明,经过此番大彻大悟,丝毫都没有手下留情。
祝遥栀悬停在半空中,身形恰好被珊瑚从遮掩,本来就不容易被看到,更别说施语荷忙着杀司空玉,司空玉忙着躲闪,谁都没有空抬头往上看。
她看得痛快,恨不得也下去把司空玉打到在地上爬。
但系统说:“你怎么还不下去救人,算我求你了。施语荷得血脉传承,是真的能把司空玉杀死。”
祝遥栀一点都不想救司空玉,她支持施语荷狠狠报仇,顺便连她的份也一并算上。
不过她没有明说,只是故作慌张道:“天哪,施语荷现在是元婴期,我只是一介金丹期,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系统无语了一瞬才说:“你现在已经是金丹后期,距离突破元婴期只有一步之遥。”
祝遥栀又磨磨蹭蹭地说:“可是我突然忘了霎雪剑法怎么使,施语荷这么强,我都不用打,就知道打不过。”
系统说:“你怎么可能忘了?”
祝遥栀:“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太好。”
系统:“我不知道!”
她和系统在瞎掰扯的时间,施语荷已经快把司空玉捅成筛子了,鲜血往下直流。
奇怪的是,那些白珊瑚居然没有将司空玉的血吸收掉。
施语荷下手果决,又是一剑扫过去,从司空玉胸膛一直划到腹部,青年发出惨叫,在地上狼狈滚开,才躲过她的下一剑。
祝遥栀看得痛快,却不料几道漆黑的细线忽然疾射而来,带起凌厉的破风声。
下一瞬,司空玉和施语荷都被黑线捆了起来,长剑掉落在地。
珊瑚台上凭空凝出黑雾,几个魔修从黑雾中走了出来,祝遥栀看到了梦惊鹊和方楹。其他魔修她不认识,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是魔修,都可以是她的狗。
不过避免爆马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祝遥栀还是收了霎雪剑,换上白袍和面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随便从锦囊里拿了一把剑,御剑悬空,静静看着下面。
方楹看了一眼施语荷,奇道:“怎么又是你?看来施大小姐命中注定就是要落在我们魔教手里的。”
“滚。”施语荷面色冷然。
梦惊鹊倒是没有管施语荷和司空玉,他只是走上去,将另一朵借命花摘了下来,唇边弯出一抹笑意,“怎的你们正道修士也用借命花?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魔教喜欢呢。”
施语荷愤恨地盯着司空玉,简直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旁边一个魔修说:“这也好,省得我们还得去抓几个人来献祭。”
方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行了吧,尊上吩咐的事情办好了,借命花也弄到手,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可就先回去了。”
梦惊鹊翘起兰花指,涂着艳红丹蔻的指尖隔空点了点被捆起来的施语荷和司空玉两人,“诸位觉得,这两人妖如何处理?”
一个魔修的手背上睁开一只猩红眼睛,盯着司空玉看了一会,就兴致勃勃地说:“哎,你们看仔细点,这不就是上一次尊上抓的那个男修?”
梦惊鹊也看了过去,莞尔笑道:“看来这一次还有意外之喜。”
方楹挑了挑眉,“几日不见,又是好手好脚的了,看来另一朵借命花被他给吃了。”
另一个魔修桀桀怪笑道:“既然这样,我能先把他的手脚吃了吗?反正断一手断一只脚的,也不会死。”
祝遥栀御剑站在上方,系统在识海里不停吵她:“快去救司空玉!不能再让他落入魔修手中!”
祝遥栀想当做没听到,但实在太吵了,而且因为是在识海里吵她,就算堵住耳朵也没用。
下方,方楹谨慎地说:“先回魔域,刚才还在附近看到了刀宗首席,万一被他发现,可就不好脱身了。”
“别急,”梦惊鹊抬头往祝遥栀的方向看了过来,“这还有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
他身边的魔修就说:“哦?还有这么不怕死的,老子最喜欢吃不怕死的人了。”
下一刻,这个魔修就像是膨胀到极点的水泡一样噗地爆开,黑水溅到半空,又重新凝成那个魔修的身形。
“让我看看是什么胆大包天的……”魔修说到一半,看清楚是祝遥栀后,顿时胆战心惊地说,“见、见过圣女殿下!”
祝遥栀拿出一张净尘符贴到手心,一巴掌将他扇了下去。
她其实没用太大的力气,但这个魔修十分地识时务,自己哐当一下砸进珊瑚丛里,还要说:“圣女殿下教训的是。”
其他魔修一听见圣女殿下四个字,纷纷跪下行礼,恭敬万分地说:“参见圣女殿下。”
祝遥栀踩着长剑施施然落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问方楹:“魔教在镜花海附近可有据点?”
方楹说:“有的,殿下。”
祝遥栀说:“那就先回去。”
毕竟李眉砂还在附近,她可不想又被宿敌追着杀。
而且她也不想回魔域,不然这一次施语荷就那么容易逃出去了。
“谨遵殿下吩咐。”
一个魔修从中裂开成两半,黑雾喷涌而出,形成一道门。
祝遥栀有些嫌弃,但他们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乘飞舟离开水月观,这简直是主动邀请李眉砂上门杀人。
还好,一眨眼的时间,她就穿过了黑雾,眼前是宽阔庭院,中间的水池里种满了莲花。
祝遥栀指了指施语荷,直接说:“把她放了,不过别让她找到这里。”
“是。”魔教的走狗向来如此,听令照办,完全不会多嘴问缘由。
立刻就有魔修用黑雾蒙蔽了施语荷的感知,将她带走。
至于司空玉,呵,那她可就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
几个魔修搬来一张美人榻,祝遥栀坐上去,旁边的侍女立刻给她摇扇扇风,端茶倒水,还摆了不少精致糕点。
祝遥栀屈指轻敲暖玉扶手,冷冷盯着地上浑身是血的司空玉,青年四肢都被绑了起来,因为一身剑伤,痛得像条狗一样缩在地上。
系统在她识海里大喊大叫:“为什么你只放了施语荷?快点把司空玉也放了!这些魔修这么听你的话,你完全可以把司空玉放了!”
祝遥栀:“可以是可以,但凭什么?”
她眯起眼眸,缓缓打量司空玉。
她并不确定就算她按照系统说的做,把这本破书的剧情推完,系统真的会送她回家吗?
刚才都能利用她去吸引蛟妖的注意,这狗系统的为人着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信度。
她会让系统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祝遥栀看着在场的几个魔修,根据他们的衣冠服饰,应该都是十方魔教的高层。
她单手支着下颌,指着司空玉问那些魔修:“能不能给他弄点丰盛血脉。”
这样一来,司空玉可就从大男主堕落成人人喊打的孽物了,而且他也打不死,可以让施语荷一直杀一直杀。
也算解气。
方楹说:“可以,不过很难保证等会他还能不能算得上是人。”
祝遥栀不管识海里系统的大声警告,指着司空玉断然下令:“按我说的做,快一点。”
“是。”方楹应下,另一个魔修很快递上一块斑斓流光的陨星。
司空玉面露惊恐,止不住地求饶:“圣女殿下,放过我,求求您放过我……”
祝遥栀嘴里含了一块糯米糕,防止系统夺舍命令方楹停下。
如她所料,这狗系统确实想夺舍她,她的手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想要站起来朝司空玉扑过去。
祝遥栀死死抓住美人榻的扶手,和系统相抗衡,她已经被迫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想要掰开她抓紧扶手的五指。
还好,方楹依照她的吩咐,下手很快,不一会就把丰盛血脉融进了司空玉体内。
“啊啊啊!”司空玉在地上翻滚,痛苦得面无人色。
系统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停止了对祝遥栀的夺舍。
她松了一口气,坐回美人榻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嚼了嚼口中的糯米糕,咽下去时听见方楹疑惑地说:“奇怪,他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化之象,也没有变成一滩血水。”
梦惊鹊几步上前,观察了一番后沉吟说:“他体内像是有另一道血脉,两道血脉互斥,所以才痛得生不如死。”
祝遥栀看着浑身青筋暴凸的司空玉,“哦”了一声:“你是说除了丰盛,他体内本来就有别的血脉?”
本来就该人人喊打啊。
梦惊鹊说:“是,看上去像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上忽然漫上一层幽蓝水雾,浩大灵力荡开。
梦惊鹊面色一变,“不好,刀宗首席找过来了!”
祝遥栀吓得直接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
喵了个咪的,宿敌怎么又杀了过来!
她下意识想换马甲,遇事不决就切换身份,但她还没来得及走到里边去把面纱白袍脱下来,凛冽刀光瞬间掠至眼前,携着雷霆之威,震落满庭芳菲。
落花簌簌如雨,但没有一片沾上玄衣少年的衣袖。
一众魔修连忙挡了上去。
侍女惊慌失措,瑟瑟发抖地对祝遥栀说:“殿下,您赶紧离开这里。”
祝遥栀也很想跑路,但李眉砂跟疯了一样只盯着她,鬼魅一样闪身掠至她身前,一刀劈了过来。
还好之前打过一架,祝遥栀有点经验,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躲。
她匆匆躲过这一刀,那张美人榻被刀光碾碎,锦缎珠玉崩裂成风中碎屑。
祝遥栀闪身躲到那些魔修身后,那些魔修很快也反应过来,上前与李眉砂交战,想尽可能地拖住这尊杀神。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有几个魔修被一刀挑飞,轰在他们身上的刀势连带着震倒了不知多少面墙壁。
祝遥栀刚想跑,系统就大声叫道:“司空玉!李眉砂想连带着司空玉也杀了!”
她看了过去,李眉砂冷冷瞥了司空玉一眼,说了一句“孽物”,话音未落,少年手中长刀已经劈了下去。
祝遥栀只好翻手甩过去几道箭毒羽,黑羽撞上刀刃,让这一刀偏离了几分,只斩下了司空玉的一截衣袖。
没办法,哪怕有丰盛血脉,李眉砂也完全可以把司空玉杀了。
她不能失去和系统讲条件的筹码,所以不能让司空玉真的死了。
李眉砂看出端倪,于是他将刀横在司空玉脖颈上,冷冷看向她,漠然道:“不想他死的话,就滚过来。”
祝遥栀:“……”
好气啊,她真的好想把宿敌打一顿。
第83章 封刀鞘
宿敌拿司空玉的性命威胁她。为了吊着那个贱人的命, 祝遥栀只好走上前去。
李眉砂手腕一转,刚对准司空玉的刀锋现在却指着她。
少年眉眼森冷,话语也带着肃杀之气:“如何剔除繁衍血脉?”
祝遥栀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李眉砂居然是为了这个。
她身后的魔修说:“首席,这个问题,你找任何一个繁衍血脉的魔修都知道。”
李眉砂的冷冷瞥过去:“说, 否则你们圣女就会身首异处。”
身首异处……
还有上次的爆心而亡……
祝遥栀感觉她已经在宿敌嘴里死了好几次。
魔修不敢怠慢, 立刻说了出来:“只有在最为情动之时……”
祝遥栀趁着李眉砂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吸引过去, 立刻一脚把司空玉踹到方楹那边去, 手中毒羽凝为刀刃,向李眉砂削了过去。
少年反应极快,一刀挡下她的羽刃, 刀刃一翻就将黑羽斩断。
祝遥栀连忙收手后退。
还好, 方楹到底是条好狗,已经拖着司空玉到了另一边。
祝遥栀真的很想躲到那些魔修身后,但李眉砂刀刀凌厉狠绝,她光是应付都来不及, 更别说逃走。
周围也展开了刀阵,那些魔修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越过刀阵来解救她。
祝遥栀简直想骂人, 她一边躲着密集刀光, 一边用箭毒羽和百骨丝这些从孽物身上薅的能力应付李眉砂。
还是霎雪剑趁手, 但她不敢用, 不然李眉砂就会发现她真的和魔教有染。
她总不能两个身份都会被宿敌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刀光快而稠密, 像是一场暴雨, 祝遥栀躲闪得十分艰难, 有一刀迅疾掠过, 她躲闪不及, 后背不慎挨了这一刀。
祝遥栀轻嘶一声,怒道:“我真想杀了你。”
她只是气不过,没想到玄衣少年身形一顿,血丝忽然从他唇角溢了出来。
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流淌,因为李眉砂的衣袍是黑色的,所以看不太出来,但袖角袍摆滴落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地的落花。
祝遥栀很快反应过来,是契约!李眉砂和邪神是同一人,所以契约也会影响到李眉砂。
她很快说:“你不要死!我只是说一说。”
李眉砂像是受了重创,脸色苍白,失力地半跪下来,一手撑着昙释刀,脊背依然挺直。
周围的刀阵也跟着破碎,那些魔修很快围了上来。
有个魔修趁机攻了上去,手指弹出利爪,袭向李眉砂的心口。
祝遥栀怒喝:“住手!除了我,谁都不准伤他!”
魔修立刻收了手,但利爪划开了少年的外袍,有什么从衣襟里落了下来,但又很快被少年紧紧抓在手心。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祝遥栀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姻缘结。
她很快回想起来,之前在榴花汀的水灯节,她给邪神编过一个姻缘结。
她亲手编织的姻缘结被李眉砂放在衣襟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祝遥栀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李眉砂喜欢她。
李眉砂喜欢霎雪剑传人祝遥栀。
原来宿敌喜欢她。
简直荒谬得可笑,但她笑不出来。
而李眉砂握紧了手中的姻缘结,长刀撑地又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凛冽生霜。
“你想杀我?”祝遥栀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因为我对你的心上人下过手?还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剔除繁衍血脉的方法?”
她之前一直以为,李眉砂追杀她,仅仅因为她是魔教圣女,是他必须斩去的孽物。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李眉砂没有说话,眉眼冷厉肃杀,哪怕受了重伤,浑身气势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祝遥栀看着他,伸手摘下了面纱。
如她所料,少年睁大了双眼,愕然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情。
震惊,茫然,不知所措。
李眉砂握着刀柄的手指颤了一下,险些连本命刀都拿不稳。
“你碍了我很多事。”祝遥栀伸手覆在少年的手指上,隔着他的手握住他的刀,再将长刀插回他腰间的刀鞘中,封刀入鞘时发出一声金铁清鸣。
李眉砂没有阻止她,因为太过惊愕,脸上一片空白,任她做任何事。
祝遥栀只觉手指一片湿黏,垂眼看去才发现满手都是血,李眉砂的血。
近看才发现,少年浑身都是血,像是肌骨寸寸碎裂,连上挑的眼尾都沁着血迹。
他看上去又要碎了。
祝遥栀手指微动,冰灵力凝成锁链,将李眉砂绑了起来。
然后她戴上面纱,转身面对那群魔修,只说:“把他关起来。”
方楹问:“圣女殿下想把人关到哪去?寻常监狱可关不住刀宗首席。”
也是,还得她亲自看着。
祝遥栀施了净尘诀,把手上沾到的血迹弄干净,然后才说:“关到我房间里。”
方楹:?
一众魔修的脸色都有些古怪了起来。
把刀宗首席关到圣女殿下的房间?这不太好吧。
而且圣女殿下刚才还放话,除了她谁都不能伤到刀宗首席,众所周知李眉砂是修真界美人榜第一,形貌确实举世无双,但圣女殿下这不是背着魔尊出轨吗。
当然,他们什么都不敢问。
方楹走过去,还算客气地对李眉砂说:“首席,劳你跟我走一趟。”
李眉砂没看他,视线仍然落在祝遥栀身上,但少女朝着司空玉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闭了闭眼,沉默地跟着方楹离开了。
祝遥栀指着地上已经痛得昏迷过去的司空玉,问梦惊鹊:“你刚才说,他体内原本那道血脉是什么?”
梦惊鹊说:“应该是繁衍。”
祝遥栀冷冷一笑:“呵,难怪。”
难怪勾引了那么多女人为他献上一切。
梦惊鹊沉吟着说:“很奇怪,这道血脉平日里一直隐匿,若不是今日打入丰盛血脉,大概没有人看得出来。这种隐匿之法有些似曾相识,圣女殿下,容我去调查清楚再向您禀告。”
“可以。”祝遥栀点头。
她知道,司空玉背后一定藏着些什么。
不过李眉砂一走,系统又开始吵她:“你怎么能对司空玉下丰盛血脉?你这是在害他堕为孽物!”
这货本来就不能算是人。
祝遥栀没理会系统,但这狗东西一直在她识海里大吵大闹,吵得她脑壳疼。
她怒极反笑,指着地上的司空玉吩咐道:“把他放出去,再设法将他的位置透露给施语荷。”
她很想亲手把司空玉打得半死不活,可惜现在系统不好糊弄了,她一动手系统就会开始夺舍,那就只好让施语荷代劳了。
梦惊鹊说:“那倒不必,这小子和苍漪宗大小姐有成对的相思引,无论他在哪,施语荷都找得到他。”
谁能想到,昔日的定情信物,今日却成了索命符。
祝遥栀“哦”了一声:“那你们可要告诉施语荷,他现在有丰盛血脉,可以尽情折磨他,反正死不了。”
施语荷现在那么恨司空玉,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将他凌迟,每长好一寸血肉,就精准无误地切下来。
“是。”梦惊鹊领命,让魔修把司空玉拖走。
这么一来,祝遥栀只觉得系统吵得像是要把她的识海给炸了。
趁着系统还没夺舍她,她赶紧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魔修安排给她的是一座华美宽广的庭院,她没有时间细看,径直步入寝间。
一推开门,识海里所有刺耳声音都消失了。
李眉砂端坐在临窗的竹榻上,哪怕被锁链束缚,身姿也依旧清挺如松竹。
对祝遥栀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坐的地方离房门很近,可以让系统在她一进门的时候就闭嘴,还她一个清静。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反手把两扇房门阖上,然后靠在门上瞥着李眉砂,问了一句:“你的伤如何了?”
应该好不到哪去,她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嘶哑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祝遥栀歪了歪脑袋。
李眉砂的唇色淡得几近苍白,但唇角又被血渍染红,“魔教险恶万分,你为了什么甘愿落到如此境地?为了…司空玉?”
少年眼中隐隐闪过一抹痛色。
祝遥栀笑了,“你刚才说要让我身首异处,之前还说要我爆心而亡,可不是这种语气。”
她并不是个宽容的人,特别是对宿敌,只会更加睚眦必报。
李眉砂说:“因为我不知道是你…”
祝遥栀打断他:“你的问题我不会回答,你有这闲工夫刨根问底,还不如养养自己的伤。”
她有些累了,感觉这一天都在连轴转,所以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向最里面的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把面纱和白袍丢到地上,顺手把外裳和鞋袜也脱了下来。
就在她准备撩开床帘、把自己摔进柔软床褥里的时候,李眉砂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你的伤要上药。”
“什么伤?”祝遥栀有些没反应过来,回过头看他。
“背上的。”李眉砂拿出了一个白玉瓷瓶放在桌上,“你过来些,我给你上药。”
祝遥栀想起来了,她刚才后背上确实被李眉砂给划了一刀。
“你伤的,确实得你来上药。”
后背那种位置,她自己涂药也不方便。
祝遥栀在竹榻另一边坐下,将头发拂开,又将中衣往下拉,估摸着应该差不多露出那道伤口。最里边的抹胸就不用了,背上只有系带。
早在她拉开中衣的时候,李眉砂已经用灵力将门窗都关紧了,窗帘也遮得严实,甚至还下了禁制。
祝遥栀单手支在檀木桌上,半闭着眼睛说:“其实也不用,没我的命令,他们不敢到这来。”
她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扫过她的背脊,冰凉药膏缓解了伤口的刺痛。
她转过头,才发现李眉砂手里拿着一片羽毛,细软绒羽沾了药膏,涂抹上她的伤口。
见她回眸,少年抬眼看来,视线相触的一瞬,祝遥栀又回过头,看着桌上的茶盏,李眉砂给她沏了一盏茶,茶水是温柔的琥珀色,青瓷茶杯如烟雨春山,杯上绘了几枝素淡白梅。
祝遥栀回想起刚才对视时少年的眼神,很安静,眼底带着点柔软的怜惜。
就因为她受了点伤?其实并不算严重,被之前李眉砂给她的璎珞项链挡了一下,只是见了血。
明明现在他自己身上的伤更严重,应该都是致命伤。但李眉砂像是只在意她身上这道无关紧要的伤口。
知道宿敌喜欢她后,很多以前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情现在都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比如李眉砂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因为竹榻临窗,又靠近房门,她一回来,他就能看到。
祝遥栀干脆趴在桌上,闭着眼轻声说:“你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是因为我。”
“我猜到了。”李眉砂并不意外。
她把脸埋进自己手臂里,声音有些闷:“喜欢我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不求好下场。”少年声音沉静,每个字都无可转圜。
她不由得侧过脸,回眸看了他一眼。
缚在少年腕上的锁链发出轻微声响,如碎冰叩玉。
祝遥栀说:“你明明能挣开。”
李眉砂很平静:“我求而不得,挣开亦是作茧自缚。”
好吧,看来她根本不需要将他关起来,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祝遥栀趴在桌上,快要睡着时,李眉砂就说:“好了。”
“嗯。”她连眼睛都没睁开,想要直接就这样午睡一会。
李眉砂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你的衣裳,穿好。”
祝遥栀有些迷糊地抬起头,发现少年已经别过脸去,只耳尖红了一小片。
刚才为了方便上药,她就将中衣解了下来,挽到臂弯间。
“天热,不想穿。”祝遥栀又趴了回去。
镜花海毗邻炎热大漠,现在又是晌午,她刚才还出了一身汗,是真的不想穿得里三层外三层。
李眉砂顿了一下,才说:“你去床上睡。”
祝遥栀采纳了他的建议,起身拢了拢衣裳,踩着地毯走了几步,还是回过头问:“你的伤势如何?”
李眉砂说:“还好。”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带着点淡漠,看不出伤势轻重。
祝遥栀不太敢信他说的还好,还是折返回去,伸手搭在他腕上,指尖凝了灵力涌入他的身躯。
然后祝遥栀吓得睡意都消散了。
李眉砂周身灵脉几乎破碎,但又在丝丝缕缕地愈合,恢复得很快,但伤势太严重,估计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痊愈。
祝遥栀生出些许愧疚,伸手轻轻抹去他眼尾血迹,少年纤长的眼睫震颤了几下,像是单薄的蝶翼。
黑色衣袍遮掩了血迹,近看才发现袖角在滴血,地毯上溅开猩红血色,很快又被李眉砂用灵力抹去。
她伸手抓住那片衣袖,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你要不去处理一下伤口,整得像我虐待你一样。”她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要我帮忙吗?”
“不用。”李眉砂抬手收回了自己的衣袖,幽蓝灵光一闪而过,她手上沾染的血迹就消失不见。
祝遥栀看着少年走进浴室,忍不住摩挲了几下手指,已经没有了那种沾了血迹的湿黏感。
其实她不是很介意。
她把中衣也脱了,随手扔在地毯上,撩开床帘躺下去。
还是很热,热得她凝了冰灵力降温才睡得着。
原本祝遥栀睡得好好的,结果被系统吵醒。
识海里充满尖锐声音,估计司空玉被施语荷杀得将死未死只剩一口气,系统才这么激动。
她揉了揉眉心,心想为什么李眉砂在她身边,她还会被系统折磨?
祝遥栀被吵得受不了,一把扯开轻纱床帘,发现李眉砂清理好伤口,又坐回临窗的竹榻上。
少年有些措不及防地移开了视线。
竹榻距离她睡的床有一段距离,而且李眉砂现在还受了伤,所以系统才这么嚣张。
她揉着太阳穴说:“李眉砂,你过来。”
少年从竹榻上起身,缓步走来,伸手将被她扯开的床帘又放了下去。
他一靠近,识海里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做噩梦了?”李眉砂的声音很轻。
“不是,但也差不多。你不要离我太远。”祝遥栀又躺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李眉砂没应声,只是在床边盘坐了下来,背对着她。
祝遥栀单手支着下颌,看着宿敌挺直如刀的脊背,他换了一身衣袍,但还是黑色,不过腰封上的刀和玉简都收了起来,还有手上的护腕和轻铠手甲。
像是一只主动收起所有爪牙的困兽。
“李眉砂,”祝遥栀伸手勾住他脖颈上的锁链,赤足踩在他肩上,“你不上床,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可没兴趣苛待一个伤患。
少年苍白却有力的手指扣住她的脚踝,声音缓而低沉:“你不会不知道邀请一个男人同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的关系犹如一团乱麻,刀剑相对过,也抵死纠缠过。
“你都受伤了。”祝遥栀并不担心这个,又不是没睡过。
她手指一圈圈地绕着锁链,指尖很快抵上少年的脖颈,沿着颈上那圈锁链漫不经心地触碰,又忽然按住少年的喉结。
祝遥栀轻声说:“上来。”
她手心拢住的喉结上下滚动。
有契约在,哪怕李眉砂并不情愿,也只能和她同榻。
祝遥栀瞥了他一眼,少年平躺在榻上,双眼阖上,似在闭目养神。
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会睡觉吗?”
反正小怪物不会,顶多喝醉了被她亲晕过去。
果然,李眉砂也说:“不会。”
祝遥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她本来盖着一层轻薄锦被,但因为李眉砂也在床上,她就将那些冰灵力收了起来。
所以她又热得一脚把被子踢开。
热得睡不着,光是躺在床上又实在无聊,祝遥栀只好侧过身打量李眉砂。
灿烂午阳透过轻纱床帘,在少年身上投下浮光与剪影,眼睫与鬓发勾着细碎光影,漂亮得不可思议。
祝遥栀伸手,将他的发带解了下来,墨缎一样的长发散开,遮去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就显得柔和了些许,因为受伤,还添了几分易碎的病色。
李眉砂眼睫颤了一下,但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祝遥栀盯着他脖颈露出的那片冷白肌肤,忍不住喃喃:“我总觉得你身上没有这么热。”
她不但说,还直接上手试了一下,发现李眉砂的体温确实要低一些,摸上去像是冰凉的玉石。
祝遥栀热得不行,挪近了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确实凉快了一些。
她看见李眉砂搭在床边的手指颤了一下。
“……你做什么?”
他说话时胸腔振动,喉结也在起伏。
祝遥栀干脆把手也搭了上去,“你身上凉快。”
李眉砂不吭声了,像是任由她为所欲为。
她把手心贴上他的脖颈,说:“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了,都被我贴热了。”
李眉砂:“不能。”
“为什么?”祝遥栀不解,“哪有人睡觉连外袍都不脱?”
李眉砂:“我不睡觉。”
祝遥栀起了点逆反心理,直接伸手开始扒拉他的衣襟,还没摸到衣扣,就被李眉砂伸手扣住了双手手腕。
“别挣扎,你也不想伤口撕裂吧?”她歪了歪脑袋。
李眉砂眸色一黯,“我会处理血迹,不会弄脏你。”
祝遥栀微怔。
她才发觉李眉砂误会了。大概是之前她撞见他处理伤口时第一反应是关了窗户,还有在水月观掀开他的衣襟又很快盖了回去,所以李眉砂以为,她嫌弃他身上的伤痕和血迹。
“我不在意这些。”她戳了戳李眉砂的脸,“不过你确实生了一副好皮相,要是再受伤就太可惜了。”
李眉砂睁开眼看她,“你喜欢皮相好的?”
“当然。”祝遥栀并不否认,“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好看的?”
他垂下眼睫,“只要皮相好的,你就会喜欢?”
“大概吧。”祝遥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
李眉砂闭上双眼,一语未发。
“生气了?”祝遥栀拿手指戳他脸颊,没反应。
发觉少年抿直了双唇,她就拿指腹压上他的唇,很柔软,偏淡的唇色被她压得泛红,像是在她指尖绽开的桃花。
祝遥栀玩了一会,李眉砂还是没什么反应。
“真生气了?”她干脆双手捧住少年的脸颊,没轻没重地揉了几下,把鬓边碎发都揉得炸了起来。
说实话,手感很好,好玩,爱玩。
李眉砂还是没有阻止,只是眼睫轻颤了几下。
祝遥栀玩够了,手刚从他脸上抬起来,李眉砂就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转过头主动将脸埋进了她手心。
她眨了眨眼。
她忽然发现,宿敌很像那种看上去高冷的猫猫,虽然被摸的时候没有什么反应,但一旦收回手就会伸出爪子扒拉你的手试图挽留。
第84章 金屋藏
祝遥栀将手心贴在李眉砂脸上, 借他的脸降温。
李眉砂闭着眼睛,只是在她的手略微移开一点时,就会继续贴上来, 无意中像是在蹭她的手心。
少年墨发缭乱,脸上浮着薄红,虽然是被她揉出来的, 看起来杀伤力削减了不少。
祝遥栀问:“你不把我抓去仙盟蹲大牢么, 首席。”
李眉砂连眼睛都没睁开, “你并无罪行, 也并非孽物。”
她摸了摸下巴,“可我应该也算不上什么清纯无辜的好人。”
李眉砂睁开眼瞥着她,说:“无妨, 仙盟不管始乱终弃。”
祝遥栀:“……”
有点膝盖中箭了。
“听不见, 我要睡觉了。”她闭眼就开始装死。
一开始祝遥栀只是想装一下,没想到真的睡了过去。
不过只睡了片刻就醒过来,她有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睡姿不太雅观。可能是因为太热, 她把李眉砂当做大型抱枕一样抱着,腿也搭了上去。
鉴于宿敌是个伤患, 她立刻把腿收了回来, “有没有压到你的伤?”
“没有。”李眉砂闭着眼, 平静地说, “已经好多了。”
“这么快?”祝遥栀有些不敢置信, 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发现他的灵脉确实恢复了大半。
好快, 难怪让这些魔修闻风丧胆。
她的愧疚心很快就所剩无几, 毕竟这是宿敌, 又不是小怪物。
祝遥栀侧卧着,伸手捻了捻他的眼睫,没事找事一样地问:“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又不睡觉。”
李眉砂语气微愠:“你把衣裳穿好。”
“我衣裳怎么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就露个胳膊露个小腿的,要是没穿书,天气一热穿得更加凉快。
李眉砂默了一瞬,才说:“非礼勿视,你还是多点防人之心。”
她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没关系,你那么能忍。”
一开始竭力忍耐的是他,最后食髓知味的也是他。
李眉砂沉默,耳尖不太明显地红了一小片。
祝遥栀换了一件轻薄的中衣,又说:“非礼勿视,那我可不可以看你?”
李眉砂:“……”
“不说话我可就当做默认了。”她玩心顿起,伸手摸进少年的衣襟,正想解开上面的盘扣,就被扣住了手腕。
李眉砂长睫一掀,幽幽看着她。
祝遥栀转了转手腕,“我只是想拿我的姻缘结。”
李眉砂眼皮颤了一下,“你要拿回去?”
“怎么,你舍不得?”祝遥栀唇角微弯,“如果我就要要拿回来呢?”
李眉砂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了然地说:“你其实并不在意,你只是想让我痛苦。”
他浑身是血也要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他珍而重之的,在她眼中大概只是一个随手送出去的物件。
少年的眼神带着点凶戾。
“算了,你要就留着。”祝遥栀收回了手。
李眉砂却缓声说:“你有没有听过那些传闻?你痴恋师弟多年,又与游轻容有牵扯,甚至修真界都知道,魔尊对圣女宠爱有加,共居寝殿。”
他眸光沉沉,语气平静得近乎死寂:“如果你想让我痛苦,你已经赢了,我生不如死。”
祝遥栀摆了摆手,“前两个就算了,我看不上。至于魔尊,那可不是我的事情。”
李眉砂沉声问:“所以,你和魔尊是什么关系?”
祝遥栀眉眼弯起,“如果我说我们是道侣,你信不信?”
李眉砂眸光黯了下去,一片死气沉沉。
片刻后,他又说:“道侣合籍要昭告天下,仙魔殊途,何况是孽物,你们如果真的结为道侣,天道会降下雷劫。”
祝遥栀笑了一下,“反应倒是挺快。”
李眉砂凝眸看着她,“我只是觉得,你并不会与任何人确立如此亲密的关系。”
祝遥栀:“你说得没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宿敌对她知根知底,甚至比邪神还要了解她,毕竟同样是人,欲/望满身。
李眉砂说:“魔尊绝非善类,也不可能容忍你与我共卧一榻。”
“你是在担心我?”祝遥栀摊开手,“我只是把你关起来,又不是在和你偷情。”
李眉砂眸光沉冷,“是么,现在我是你的阶下囚,也是你的枕边人。”
祝遥栀怔了一下,然后说:“你少强词夺理,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早就把你踹下床。”
李眉砂:“可以是监狱,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地方,可偏偏你把我关在这里,你觉得那些魔修会怎么看你?”
刚才一片混乱,祝遥栀倒是真的没有考虑这一点,她自然是不用管那些魔修在想什么,但今晚邪神一回来,知道了肯定又要醋。
她想想就觉得有些头疼。
李眉砂细致观察她的表情,很快就得出结论:“你担心被魔尊知晓。”
“对,”祝遥栀歪头枕着他的肩,轻声说,“首席会帮我隐瞒吗?”
“我不是好性子的人,”少年语气渐冷,“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因为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祝遥栀毫无负罪感,扁了扁嘴说:“可是,如果被魔尊知道,我没有什么好下场。”
估计要哄好久才能哄好。
“……”
李眉砂沉默良久,才说:“那你小心些。”
《我不是好性子的人》《那你小心些》
祝遥栀有些想笑,但努力憋住了。她极力压住上扬的嘴角,以防被李眉砂看出来,她把脸埋进少年的颈窝。
无意间看上去,她像是害怕到缩在李眉砂身上,就差瑟瑟发抖了。
李眉砂不知道暗自脑补了些什么,问她:“他们是否知晓你的身份?”
祝遥栀说:“魔尊知道,那些魔修不知道。”
“霎雪剑和昙释刀天生敌对,你可以说你把我关在这里只是为了羞辱我。”李眉砂停顿了片刻,才沉声说,“魔尊肯帮你隐瞒身份,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低,只要你别露馅,他不会为难你。”
祝遥栀轻轻“嗯”了一声。心想宿敌倒是看得挺透彻。
哎呀,不止答应帮她隐瞒,甚至开始给她出谋划策了。
李眉砂轻声问她:“为什么?正邪不两立,你现在虽能从中斡旋,一旦暴露身份也容易腹背受敌,你想要什么,何必如此辛苦。”
祝遥栀说:“如果我说为了魔尊,你信不信?”
“不信。”李眉砂平静地说,“你不是会溺于情爱的人,或者说,你对谁都漫不经心。”
祝遥栀抬头,单手支起下颌,半眯着眼眸说:“所以我不喜欢你,你都快把我摸透了。”
邪神还算好哄,宿敌…还是算了吧。
她的长发有一半散落在李眉砂身上,少年伸手,骨骼细长的手指卷着她的发丝,轻声说:“你想要什么?魔尊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祝遥栀把自己的头发勾了回来,顺手撩到耳后,“我不说的话,首席会对我严刑逼供吗?要对我用碎骨钉还是让我爆心而亡?”
李眉砂有些无奈地说:“好记仇。”
祝遥栀:“你不喜欢?”
“…没说不喜欢。”
就这样强行转移了话题,祝遥栀又低头枕在他肩上。
她确实对什么都不上心,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回家,这个把柄捏在系统那里,她还可以利用司空玉制衡一二。如果她能不能回家的把柄被捏在邪神或者李眉砂手里,她简直不敢想象,她大概会被关起来,那就不好玩了。
虽然有契约,但是让她闭嘴说不了话的方法太多了。
祝遥栀垂下眼帘,伸手勾着李眉砂衣扣垂下的流苏把玩,一边想,如果换做她是邪神,一定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牢牢抓住。
所以她才不敢赌。
她还思绪飘飞,冷不防听到李眉砂轻声问:“还疼么?”
“什么?”祝遥栀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少年语气平静:“之前你说腰疼,腿也疼,还有——”
祝遥栀瞪他一眼,“你闭嘴,我就不疼。”
是刚才帮他疏解情毒的时候,她不想继续所以随便扯的借口。在这方面李眉砂要比邪神好糊弄,她说什么基本都信。
这么一提,她忍不住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忍不住腰身发软,残留的身体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因为她现在也枕在李眉砂肩上,恍惚间视线还在晃动不休。
祝遥栀摇了摇头,把这些记忆全都打包清空。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像是埋在少年颈窝蹭了好几下。
李眉砂声音轻了些许:“要上药吗?”
祝遥栀:“…闭嘴。”
一旦安静下来,两人靠得极近,耳畔都是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慢慢地变成和她同样的步调,像是她生命的回音。
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熟悉的女声传来:“圣女殿下,您需要奴伺候吗?”
哦,是那个在魔宫寝殿伺候她的侍女。
祝遥栀越过李眉砂,起身下了床榻,顺手把两层床帘全都放下来。
她说:“去准备些人族能吃的食物,清淡一点。”
“是。”侍女恭敬应下,双目被耳羽遮蔽,什么都不敢看。
不多时,桌上就摆了不少清粥小菜,还有几盅羹汤。
侍女站在桌旁,虽然看不见,但时不时把脸转向床榻那边,显然知道床上藏了人。
祝遥栀看出她的心思,就问了一句:“你有话要说?”
侍女就低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殿下,您怎能让刀宗首席上您的床?要是尊上知道了怎么办?”
祝遥栀说:“这屋里又不止一张床,我只是把他锁在床上,又没做什么。”
侍女是个好糊弄的侍女,没有怀疑她,只是说:“殿下还是小心些,刀宗首席已经杀了我们不少圣女,要不我还是让方楹长老给您另外准备一座庭院?”
祝遥栀说:“不用,我得看着他。”
“也是,刚才一众教主和长老都拦不住他,只有殿下能把人制服。”侍女对此深信不疑,“还是要殿下看管。”
祝遥栀在桌边坐下,盛了一碗白贝丝瓜汤,但没有要喝的意思。
侍女想了又想,又附耳对她说:“殿下,虽然刀宗首席是难得的炉鼎,但向来不近女色,您若是用强,当心把人逼急了反而伤到你。”
祝遥栀听得怔了一下,她这个魔教圣女在他们眼里就是这种好色之辈?好吧,都魔教了,确实不能期待什么道德良知。
侍女之前跟她聊八卦的时候,也讲过魔教风气开放,不少夫妻私下里玩得跟什么一样。
但是,玩得再花也跟她没有关系,难道在他们眼里,她这个圣女连魔尊都敢绿?
不行,祝遥栀觉得她需要控制一下舆论,不然今晚要是被邪神知道了,她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于是她对侍女说:“你下去,把方楹叫过来,让他在隔壁等我。”
“是。”侍女退下了。
祝遥栀就对对床帘后面的李眉砂说:“你要不要下来吃点东西?”
床帘被撩动,珠玉流苏相碰发出凌凌清音。
她把刚才盛的那碗汤推给刚坐下的李眉砂,“放心,她不会下毒的。”
李眉砂接过去,却不急着喝汤,只是说:“你应该避人耳目。”
“没关系,魔尊不在。”祝遥栀双手搭在桌上,低头枕在手臂上,眼帘半阖着。
有些奇怪,她明明刚才睡了一觉,怎么现在还是觉得困倦。
难道是之前和宿敌做恨累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这,她忍不住幽幽地盯着李眉砂。
宿敌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没有刚才的苍白易碎之感,看上去又能杀一窝魔修。
李眉砂对上她的视线,缓声说:“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侍女言语之间太过放肆?”
祝遥栀懒得回想,只说:“还好吧,她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李眉砂举筷的动作一顿,“你确定?她方才说,你要对我这个炉鼎用强。”
祝遥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那她也没说错什么,理论上我确实可以,实践上我也强碱过你。”
“……”李眉砂微怔,然后眼尾开始泛红。
祝遥栀趴在桌上,困得开始胡说八道:“我看你也挺爽的,可能你就喜欢被我强迫。”
“……”
她整张脸都埋在手臂上,没有管宿敌是什么反应。
只听得见银筷掉在瓷盘上的清脆声响,片刻后他才开口,少年清冷的声线有些不稳:“我并非不情愿,没有这种说法。”
祝遥栀:“哦,那就算合碱。”
她是真敢说,丝毫不顾别人死活。
许久后,李眉砂沉声说:“不如我去将那些魔修灭口。”
“省省吧,别把动静闹得太大。”祝遥栀连打了几个哈欠,喃喃着说,“你是不是一边做一边给我下了什么药,我好困。”
“没有。”李眉砂反问她,“你觉得我需要用药?”
祝遥栀认真地说:“你不用,是我需要。”
没有合欢蛊这些东西,她就没有什么兴致,一开始太折磨了,还好宿敌命硬,没被她掐死。
他们这对宿敌真是,连做恨都跟干架一样。
“你不需要。”少年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我不至于如此没用。”
祝遥栀回过神,才发觉这话题聊着聊着越发诡异了起来。
这时,侍女在门外说:“殿下,方楹长老到了。”
祝遥栀站起来,还是有些困,鬼迷日眼地就想走人。
李眉砂立刻提醒她:“把衣裳穿好。”
她垂眼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连中衣都穿得松松垮垮的。
啧,烦死这些里三层外三层的封建人了。
祝遥栀慢吞吞穿戴整齐,才推门走了出去。
绕过开满繁花的长廊,枫红纱衣的少年在庭院中等她。
她一走过去,方楹就弯身行礼,“见过圣女殿下。”
庭中阳光正好,晒得她微微眯起双眼,更困了。
祝遥栀想快点把事情解决,就问:“我囚禁刀宗首席的事情是不是已经传出去了?”
方楹回答:“是,不止是魔域,修真界也知晓了。”
她有些牙酸,“仙盟没什么反应?”
方楹:“没有,李梦戈破开封印,仙盟已经自顾不暇了。”
祝遥栀想了想,说:“你替我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我只是贪图李眉砂的修为。”
方楹沉默了一瞬,忍不住说:“可是,魔修如果贪图正道修士的修为,一般都是将其制成炉鼎,用了又用。”
祝遥栀更加牙酸了,问他:“那现在做什么能挽救我的风评,其他人倒是没什么,但是魔尊……”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方楹:“……”
沉默片刻后,他很诚恳地说:“殿下,您现在跑还来得及。除非你在尊上回来之前把刀宗首席杀了。”
祝遥栀摆手,“不行,这两个都不行。”
她跑到哪里邪神都找得到她,另一方面,她也不可能真的对李眉砂下手。
也不知道能不能跟邪神摊牌说祂和李眉砂就是同一个人,且不说小怪物会不会相信,她总觉得这事情背后水很深。
方楹叹气,“可是殿下都把人关起来了,无论是贪图修为或是其他的,总得有一个理由。”
祝遥栀:“我就不能单纯只是为了羞辱他?”
方楹:“还有什么比把刀宗首席当做炉鼎更能羞辱他的?”
祝遥栀:“……”
简直越抹越黑。
方楹思索了一下,然后说:“或许,我可以把消息放出去,说殿下是为了将他制成傀儡,为魔教所用。”
祝遥栀点头:“行吧,听着比炉鼎正经些。”
这时候的阳光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热了,她坐在院中藤椅上,只觉得这个温度睡午觉刚刚好。
方楹有些犹豫地说:“我见殿下似是困倦,您真的将刀宗首席炼做炉鼎了?”
祝遥栀一本正经地说:“这简直是危言耸听,我可是正道修士。”
方楹:“只要是修士都能用双修之法进行采补,您是冰灵根,对您来说,刀宗首席确实是最佳的炉鼎。”
祝遥栀:“我是这种人吗?”
方楹:“殿下勿怪,这在魔教很常见,只提升修为,不谈情爱。”
他还说:“我倒是知道不少法子,可以让殿下采补地更加事半功倍。”
停停停,她又不是真的想要采补宿敌。
祝遥栀摆了摆手,“你还是赶紧下去把消息散布一下。”
“是。”方楹行礼后就退下了。
祝遥栀拂落身上的几瓣棠花,起身走了回去。
还没进寝间,侍女就在回廊上将一个桃木盒递给她,“殿下,方楹长老让我拿给您的。”
“这什么东西?”祝遥栀接过,打开后发现又是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
而侍女还在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皆是有助于双修之物,比如金风玉露,这是最烈的情药,哪怕刀宗首席再不情愿,也只能沦为您的裙下之臣。”
这是能说的吗?
祝遥栀刚想伸手捂住侍女的嘴,却发现侍女忽然浑身一颤,愣了一小会,然后又对她行了一次礼,“见过圣女殿下。”
她有些奇怪,侍女“看”到她手中的木盒,就问:“需要帮您拿吗?”
祝遥栀试探着说:“你知道这里面的是什么吗?”
侍女摇了摇头:“奴不知。”
祝遥栀“哦”了一声,摆手让她退下。
侍女离开的时候,祝遥栀听见了她的低语:“奇怪,刚才我明明在庭院那边拜见长老,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祝遥栀推门进了寝间,李眉砂还坐在桌边,桌上的碗筷都被收拾下去,他又沏了茶。
见她回来,李眉砂就说:“你的侍女刚才被那个长老控制了心神。”
原来如此,方楹倒是想得周到,这样邪神就不会知道她们的对话。
她有些困,随便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就要上床睡觉。
李眉砂却问她:“你真想用?”
“嗯?”她回过头,忽然意识到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顿时浑身一激灵。
她快步走回去,想把那个罪恶的木盒拿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那些,你全都听到了?”
李眉砂颔首,又说:“你若是想提升修为,双修确实可以,仅靠双修提升的修为犹如空中楼阁……”
祝遥栀打断他,“我没想和你双修。”
李眉砂垂眸,“那你不想要修为?”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那张脸又该死地好看,好看得像是一种不经意的蛊惑。
祝遥栀一哽,然后道心坚定地说:“我可以自己修炼。”
李眉砂语气平静:“我的灵根生来就能为你所用,和我双修胜过你自己百倍。”
祝遥栀单手撑在桌面上,倾身向他靠近,“你在勾引我?”
“我只是阐述事实。”少年单手支起下颌,鼻尖几乎要与她的相抵,眼神平静却隐含锋芒,“既然你只信你自己,无论你想要什么,修为越高不是更容易得手?”
李眉砂执掌刑罚,向来洞察人心,一旦她露出任何破绽,他就能将她剖开,一点点掌握内里。
太了解她了,了解得让她有些讨厌。
祝遥栀退开些许,轻描淡写地说:“可惜我困了。”
她确实想要修为,但就是不想和宿敌做恨。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宝宝七夕快乐呀,我和键盘过(bushi)
(来点无聊的if,仅供娱乐,不支持插足别人感情)
假如让他当三
邪神:把原配吃了
李眉砂:宁死不屈后每天在家冷脸洗内裤
第85章 破元婴
祝遥栀撑在桌上的手收了回来, 骨节匀亭的手指却勾住她的发尾,李眉砂缓声说:“除了双修,我也有别的方法帮你。”
“我很心动, 但我困了。”她转身去床上睡觉,衣裳和鞋袜脱得乱七八糟。
她阖上双眼,听到了些许轻微声响, 睁开眼一看, 李眉砂将她丢了一地的衣裳折好放在床头柜上, 还是和以前一样冷着脸, 长发被发带高束,发尾荡了几下。
像猫尾巴。
她伸手抓住少年的发尾一拽,李眉砂就顺势在床边坐下, 床榻陷下一角。
“怎么了?”
“没事, 欺负你一下。”
祝遥栀半阖着眼睛玩他的发尾,摸起来像是上好的绸缎,毫无枯涩之感。玩着玩着,她觉得手里的发丝像是浸了水似的, 越来越软。
她抬眼一瞥,少年坐姿挺直, 但耳尖泛红。她猜想, 李眉砂和邪神一样, 头发是有知觉的。
她只玩了一会就睡了过去。
那段发尾还被她抓在手里, 墨缎一样顺滑的发丝缓缓缠住她的手指, 有些伸过去卷住她的鬓发, 轻柔勾缠摇晃, 像是蛇类交尾, 只是那些属于另一人的发丝毫无反应。
苍白手指伸过来, 轻轻挑起她的鬓发,然后少年垂首,落下了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祝遥栀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浸泡在温泉里,盈满柔和似水的暖意。她清醒过来后,意识到一股充沛的灵力在温养她的周身经脉。
她睁开眼,看到眼前闪过幽蓝灵光,李眉砂伸手轻轻覆在她头顶,温和又纯粹的灵力涌入灵台,游遍灵脉后汇入丹府,让她全身都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
“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她掀了掀眼睫。
“嗯。”李眉砂倾身过来,一缕长发落在她脸颊上,“双修后,我的灵力只要加以炼化,就能直接给你。”
换言之,她可以不用自己修炼。
“你怎么比我还急?”祝遥栀睨着他。
“我只是猜想,你是否有什么把柄落在魔尊手中,那我助你提升修为,你就能尽快摆脱他。”
她将脸上的发丝拂开,状似随意地说:“那你就不担心,我修为上去了,也会摆脱你。”
李眉砂说:“你的修为如果想超过我,像这样的方法要花很长时间,就算是双修,也要好几年。”
祝遥栀无语了一瞬,“你说的好几年,是不是只考虑双修,其他什么都不做。”
卷成这样,大可不必。
李眉砂面容平静,“可以闭关。”
谁家好人闭关就为了日日夜夜颠鸾倒凤啊?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牙酸,“没有人可以一天天的只做这种事情。”
他发现宿敌在这个方面的常识,几乎为零。也是,玲珑七阙毕竟是正经宗门,藏经阁的双修之法论述得再详细,也只是浮光掠影,不可能真的讲清楚床笫之欢。
“你不可以么?”李眉砂居然问。
祝遥栀:“……”
她认真地说:“我会死。我需要睡觉,需要吃饭,还要到处玩。”
李眉砂就说:“那你继续睡,我不吵你。”
“我不困了。”祝遥栀坐起来,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精神了不少。
柔和的灵力萦绕在她周围,像是轻灵的水雾,黏而不腻。
她拍了拍覆在头上的手掌,李眉砂就收回了手,问:“你现在想做什么?想吃饭?还是玩?”
“不,我得做正事了。”祝遥栀仔细想了一下,说,“我的下属建议我在魔尊回来之前杀掉你,被我否了,但我发现,我只要把你放走就行,然后说是你自己逃脱了。”
李眉砂冷静地说:“你就不怕我找到你师弟,将他杀了?反正他现在是孽物。”
她怔了一下,很快就说:“你不应该先去处理仙盟的事情么。”
李眉砂却说:“你怕他死,他身上有何玄机?让你必须保护他。”
祝遥栀反应过来,他前面那句话只是一种试探。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试探她。
她真是睡迷糊了,竟然忘了之前她被迫暴露身份,还有把李眉砂囚禁起来,就是为了吊着司空玉的命。
“如果这是在下棋,你会输得很惨,”李眉砂的声音很轻,“你有太多破绽了,魔尊,还有你的师弟。”
“可惜我不下棋。”祝遥栀伸手一把抓住少年脖颈上的锁链,眯着眼眸道,“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你的眼神认真了。”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下眼睑,李眉砂的声音还是很轻,“却是因为别人,我会嫉妒。”
“谁管你嫉不嫉妒?”祝遥栀手指收紧,冰雪锁链在少年脖颈上勒出红痕。
她警告道:“你最好别背着我做什么事情。”
李眉砂某种意义上要比邪神更加可怕,因为他知道如何玩弄人心,知道如何逼出他想要的供词,如何得到想要的结果。
少年被她勒住脖颈,声音还是冷静如常:“我之前猜错了,比起魔尊,你真正的把柄在你师弟那里。”
祝遥栀被刺中要害,心里炸了一下,手指用力抓着锁链,直接将李眉砂狠狠掼在床上。
床顶垂下的琉璃坠饰被晃动着发出清脆声响,轻纱幔帐飘飞起来,上面的刺绣在日光下晃出斑驳剪影,一一落入少年平静眼眸,如落深潭,不见一丝光亮。
祝遥栀心中越是慌乱,脸上的神情就越是紧绷,她抓着锁链的手没有松开,甚至越收越紧,李眉砂的脖颈上已经被勒出丝丝血痕,脸上因为缺氧而浮红,但他没有挣扎,眼神也依然冷静,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的惊惶。
反而是祝遥栀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她中计了,在李眉砂提起司空玉时,她应该表现得漫不经心才是,包括现在,李眉砂一边故意激怒她,一边细致入微地观察她,想要她露出更多破绽。
“你真讨厌。”祝遥栀缓缓松开了手,锁链落在少年锁骨上,鲜红血迹犹如冰雪中的点点梅花。
她才意识到,李眉砂没有再穿那种高领的衣袍,盘扣也系得敷衍,被她一扯就开了。
正常人在快要被勒死却死里逃生之后,一定会大口大口喘气,但李眉砂呼吸平缓,丝毫没受影响,只是脖颈留着锁链印下的一圈红痕,深可见血。
祝遥栀勾起他脖颈垂下的锁链,将另一端绑在床头,冷静地说:“你以后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李眉砂“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他只是说:“你如果要护你师弟,就不该把他是孽物的消息透露出去,仙盟不会放过他。”
其实祝遥栀只透露给了施语荷,但施语荷仇怨未消,她不一定会把猎物拱手相让。再者,李梦戈已经够仙盟那些人焦头烂额了。
祝遥栀伸手摸着他颈间勒痕,说:“你还想套我的话。”
“我只是想知道,你受制于谁。”少年眉眼冷静,手掌却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她的指节,“告诉我,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不信你。”她冷声说。
她没那么傻,要是被宿敌捏住把柄,可比系统难应付多了。
李眉砂对她的抗拒并不意外,缓声转移了话题:“还要灵力么?”
祝遥栀忍不住问:“你审讯犯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步步紧逼,又以退为进。”
“并不是,我只是用他们的痛苦换取我想要的答案。”少年眉眼淡漠,轻轻拢住她的手,侧过脸埋进她手心,说话时带起潮热气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祝遥栀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不问,但你会自己找答案。”
她不确定,她到底可以隐瞒李眉砂多久。
李眉砂捻了捻她垂落的青丝,缓声说:“放松,你今天很累了,好好休息。”
她皱眉,“你是想趁我睡觉时做什么?”
“没有。”他说。
祝遥栀也反应过来,“你如果想做什么,没有必要等我睡觉才做。”
“所以好好睡觉。”
祝遥栀像那种怀疑枕边人出轨的妻子一样多疑,她俯身靠近,掐住李眉砂的脖子问:“你是不是已经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少年眉眼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并不相信,但修长的手臂环过她的肩,李眉砂轻缓地将她往怀里带,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她完全可以挣开。
祝遥栀也没挣开,枕在少年宽厚的怀抱里,只是双手依然掐在他脖颈上。
李眉砂随她掐着,伸手轻抚她的脑袋,从头顶的发旋往下抚至发尾,掌心隔着万千青丝和衣物摩挲她纤瘦的脊背,带着几分哄她睡觉的意味。
祝遥栀还是有些不放心,松开掐着他的手,忽然在手心凝了灵力,贴着他脖颈命门送了进去。
身下的少年身躯一僵,她将拇指按上去,指腹压上浮凸滚动的喉结。
逸散的灵力凝成丝丝霜雪,带着几分清寒之气,但李眉砂的体温在升高,心跳和脉搏也在加快,血液在四肢百骸急速回流,眼尾都隐隐泛红。
她并不意外,“你用我的引冰符用得太久,你的身体对我的灵息像是有瘾一样。”
“不止是灵息,是对你。”李眉砂脸上的神情冷静得几乎淡漠。
“哦。”祝遥栀见他这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就有些来气,手心贴着少年优美的颈线往下滑,指尖在他心口打圈,灵力流窜经脉,不怀好意地涌向下方。
她另一只手肘撑在他胸膛上,支起身子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李眉砂身上的变化。
少年皎月般的面容逐渐泛起薄红,眼睫连着薄薄的眼皮一起颤动,像是墨蝶栖在桃花瓣上,他额上出了一层细汗,浸湿了鬓发。
急促的呼吸凝出细密白雾,心跳和脉搏快得像是一场被她挑动的狂潮,体内的灵力也近乎疯狂地追逐着她的灵息。
只有她的灵力是冷的,祝遥栀用指尖碾了碾他上挑的眼尾,红得像是一抹艳血,她弯了弯眉眼,“李眉砂,你好烫。”
祝遥栀坐起来,曲起膝弯故意地压了压他的腰侧,按在他心口上的手往下,顺着绷紧的肌肉线条游移,放肆得近乎在亵/玩,指尖还贴着厚重腰封钻进去。
有力的指节扣住她的手腕,像是要阻止,但还是纵容。
李眉砂气息尽乱,眼中爬上血丝,瞳仁暗沉得可怖。
她笑了一下,“方楹那个蠢货,哪里需要用上金风玉露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我的灵息好用多了。”
少年沙哑的声音捎着些无奈,“一眼足矣,用不上灵息。”
她之于他,是最烈的情毒,也是唯一的解药。
周遭寂静,万物在熏暖日光下昏昏欲睡,连池上的莲花都合拢了莲瓣,祝遥栀耳边只剩下凌乱的呼吸声,掺着性/感的低口耑。
她看着被她撩动至意乱情迷的少年,毫无征兆地收回了手,也撤下了手中的灵息。
李眉砂像是被瞬间扼住了喉咙,连喘息都吃力起来,青筋暴凸,像是一件易碎的冰裂纹瓷器。
他侧过脸,汗水顺着绷紧的下颚线往下滴落,落在锁骨中央的凹陷处。
“你是不是很难受?”祝遥栀明知故问,眉眼弯起的弧度看得人心痒。
“……”少年侧着脸,转眸朝她看来,眼底蒙了一层血色。
这一眼像是艳鬼回眸,眼波流转,上挑的眼尾钩子一样,欲说还休。
可惜祝遥栀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嘴上不饶人,故意说一些话来刺他:“你喜欢我这样对你,不是么?高高在上的刀宗首席当太久,被我玩/弄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新鲜?”
李眉砂一语未发,缭乱的喘息声像是一尾渴水的鱼。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轻晃了几下,指尖凝着丝丝灵息,“想要么?那就告诉我你——”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扯了下去,宽大的手掌压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掌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了下去。
祝遥栀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贴上他柔软却滚烫的双唇,急切而毫无章法的亲吻。
她怔了一下,没有料到李眉砂会突然亲她。毕竟宿敌刚才还在跟她说什么非礼勿视,被礼义廉耻规束得一板一眼的人,被逼急了也会做出如此失态之举。
她很快回过神,推着少年的肩就想挣开,但李眉砂手劲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他亲得很用力,像是久困荒漠之人渴望甘泉,不要命一样地吮吻,没几下就亲得她唇上一片酸麻。
“你、”祝遥栀张嘴想要骂他这会的礼义廉耻都丢到哪去,但一启唇就被趁虚而入,挤得她根本都说不了话。
她直接咬下去,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李眉砂的动作只顿了一下,又继续亲吻她,后面无论她怎么咬,他都像是感觉不到痛。
这个吻变得鲜血淋漓,像是一场撕咬,她几下咬得狠了,两人的牙齿碰到一起,疼得她都懵了一下。
后面她都没力气接着咬了,舌叶被吮得酸软。她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不懂得如何换气,因为缺氧有些发晕,反观李眉砂倒是亲吻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甚至还给她渡气,以延长这个吻。
有时候她也挺恨宿敌学什么都很快,能把她亲得浑身发软。
唇分的时候,她还有些回不了神,李眉砂捧着她的脸,温柔细致地将她唇上的血迹和水光一点点亲掉。
祝遥栀反应过来,一下子推开他,下了床踩着地毯,把桌上那盏已经放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嘴里的腥甜血气才淡了下去。
她擦了擦嘴,瞥见李眉砂从床上坐起来,忙不迭说了一句:“你别过来。”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岂有此理,刚才明明是她掌握主动权的。
李眉砂只是靠坐在床头,晃了晃手上的锁链,哑声道:“我还被你绑在床上。”
“得了吧,”祝遥栀没好气地说,“你如果想要挣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隔着床帘凝眸看来,轻声说:“你像一只被炸了毛的猫。”
祝遥栀:“岂有此理,你才是猫!”
李眉砂缓了呼吸,说:“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
像是要给她顺毛。
祝遥栀一开始并不想过去,半晌回过味来,不对啊,她怕什么?不就是被宿敌亲了一下,她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她捧着茶盏,臭着脸坐回床上。
床帘被拂在一边,微凉的玉梳没入她发间,李眉砂的声音隐隐还带着些沙哑:“以后还是趁热喝。”
她垂眼看着手里那杯茶,回想起来,这还是刚才李眉砂给她沏的。
“你管我,我就喜欢喝凉的。”她晃了晃手里的茶盏。
“你根基未稳,霎雪剑本就寒凉,饮食上还需注意些。”
祝遥栀不习惯他的关心,虽然这些关心并没有什么恶意,也无关算计。但她就是不习惯。
她歪着脑袋靠在床头,说:“我还是更习惯你说要让我爆心而亡。”
“你还要念叨多久,”李眉砂有些无奈,“我把我自己送给你赔罪。”
祝遥栀呵了一声:“我拒收。”
她想起之前的事情,就说:“你在我身上留了一道灵息,现在给我收回去。”
“现在不止一道。”他意有所指,“上午的时候,你没清理干净。”
祝遥栀反应过来,气得脸白了又红,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只恨她自己不会炼化精元,更不可能让邪神帮她炼化,小怪物绝对一点就炸。
她只好转头看着宿敌,臭着脸说:“你会不会炼化?”
一转过头,她才发现李眉砂连发带都有些松了,长发欲散不散,眼尾还带着一抹没有消退的潮红。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人如今衣冠不整,当然,皆是拜她所赐。
李眉砂还在回答她的问题:“你是说采阳补阴之法?我在藏经阁看过。”
采阳补阴……这个说法让祝遥栀有些牙酸,她揉着眉心说:“那你学以致用一下。”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柔和灵力汇入,盈满。
难以言说的感受,她忍不住弓起身子,后背就撞入少年仍然滚烫的胸怀。
李眉砂伸手揽住她,“靠过来些,放松,很快就好。”
骗人,根本就不快。
精纯的灵力一波又一波将周身灵力撑开又涌入,并不痛,只是有些难言的酸胀,她半阖着眼,后仰着靠在他肩头。
渐渐地她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觉得身上有些粘腻,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窗外夕霞灿烂,整个寝间被映照成一种温柔的暖色调。
她整个人都被李眉砂抱在怀里,枕在他臂弯里睡的。
李眉砂声音平静:“你方才突破元婴了。”
“什么?”祝遥栀怔了一下。
怎么一觉醒来就元婴期了?
她反应过来,“你帮我挡的雷劫?”
“嗯。”
好吧,仔细算下来,她好像没有一场雷劫是自己挨过去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志不在问道成仙,她只想回家。
祝遥栀从他怀里坐起来,忍不住伸了伸懒腰,“我怎么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每一次突破进境都是洗筋伐髓,杂质会排出体外,你可以去沐浴,我在浴池里加了灵药。”李眉砂说。
祝遥栀起身下榻,想走去浴室,又回过头警告他:“你别想趁我去沐浴做什么手脚。”
李眉砂瞥了一眼身上的锁链,“你都把我锁在床上了,我还能做什么?”
他又恢复了那种冷静得近乎淡漠的神情。
祝遥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逼我时时刻刻看着你。”
“嗯。”李眉砂颔首,平静地承认。
祝遥栀瞪他一眼,因为身上黏得难受,还是先去浴室沐浴。
浴池中的水温正好,泛着清苦的药香,还飘着花瓣。她靠在暖玉砌成的池壁上,觉得有些饿,就扬声让侍女给她送几盘糕点。
不知道李眉砂在池水里放了什么灵药,她只觉得浑身舒畅,每一道灵脉都舒展开,盈满灵力。
祝遥栀趴在池边,听到帘外传来声响,应该是侍女给她送点心来了。
“进来吧。”她枕在手臂上,看都没看一眼。
下一瞬,池水荡漾开来,柔软的触手缠上来,毛绒绒的脑袋蹭上她的脸颊,“栀栀。”
祝遥栀浑身一僵。
救命,为什么进来的是邪神?她的小侍女呢?
这时,浴室的垂帘外,侍女恭敬地说:“殿下,您要的点心和茶水。”
“……”祝遥栀沉默。
好了,现在她成点心了。
银白触手伸过去,将侍女端着的点心卷了进来,放在她身前,触手细长的尾端翘起来,在她脸上啪叽亲了一口,像是在提醒她可以吃了。
祝遥栀拈起一块荷花酥,刚吃了一口,趴在她背上亲她头发的邪神就低声问:“栀栀,你为什么要把人锁在床上?”
“……”她立刻哽住。
明明就是同一人,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抓奸在床的窘迫感。
第86章 抛绣节
祝遥栀一口荷花酥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邪神还以为她噎住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温热手掌贴了上来,只隔着披散在后背的发丝, 她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在沐浴,还好还穿着里衣。
一只触手卷着茶杯递到她唇边,趁机嘬走她嘴角的糕点屑。
祝遥栀就着一口茶将那口荷花酥咽下, 然后把头埋在自己手臂上, 心里默念我只是一只鸵鸟。
贴在她身后的邪神轻掐她的后颈, “栀栀, 我要听你狡辩。”
啊呀,怎么就是狡辩了?
她抬起头,单手支着下颌, 眉眼被水雾氤氲得潋滟, “我只是把人锁起来方便看管,这样也不可以吗?”
都怪宿敌给她沏的茶,现在已经腌入味了。
“只是这样当然可以。”轻柔的吻落在她眉眼上,尖牙轻轻磨过她的眼尾, “只要不是图其他的。”
“我能图什么?”祝遥栀弯了弯眉眼,“论相貌他们皆不如你。”
“是么, 我没看清楚他的相貌, 但修真界第一美人, 栀栀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小怪物可能已经已经暗戳戳把李眉砂列入追杀名单了。
祝遥栀:“我是那种只看脸的人吗?”
邪神:“栀栀还会看对你有没有用, 比如修为。”
“…也不用说得这么现实。”虽然她好像确实就是这样。
“我没说这样不好, ”少年从背后拥紧她, “只要我有利用价值, 栀栀就离不开我。财富, 名望, 地位,修为,无论栀栀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好有道理,我无法反驳。”她后仰着头枕在邪神肩上,半阖着眼帘,“不过你说的,我暂时不需要。”
“那栀栀要不要仙盟?我可以打下来送给你。”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语气很平常,像是在问她要不要一支珠钗。
“不要。”祝遥栀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说,“我要仙盟做什么?”
“我喜欢栀栀,所以栀栀要万人之上。”怪物的逻辑毫不讲理,“但要是把仙盟变成另一个魔宫,栀栀又不喜欢。”
仙盟在修真界的地位不用多说,这样的存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本书的剧情肯定会受到影响。
祝遥栀担心如果她表现得太过在意,反而刺激得小怪物一定要拿下仙盟。
所以她转移了话题:“你不用想太多,只是因为把他关在别的地方不保险,一不留神就让他跑了。”
“那我帮栀栀杀了他。”邪神低头,脸颊蹭着她的,星蓝眼瞳闪过寒芒。
“他可没有那么好杀,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魔修死在他手里。”她摸了摸少年毛绒绒的银发,像是在给猫顺毛。
“确实难杀。刚才我找遍镜花海,都没有看见他。”邪神牵住她的手,把脸埋进她的手心里,蹭了几下眼中的杀气才平和下来。
“哦?”祝遥栀很惊讶地说,“我只是洗个澡的功夫,就让他跑了。”
“那些锁链还好好的,没有被挣开的痕迹,不是栀栀把人藏起来了?”邪神很严谨。
祝遥栀:“……”
好有道理哦。
她矢口否认:“没有,看来是我的锁链根本锁不住他,之前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是么。”小怪物还在蹭她的手心,像是猫猫离不开猫薄荷,“我只是觉得栀栀对他的态度很模糊,差点杀了他,偏偏又救了他。”
祝遥栀说:“我和他是宿敌,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确实是宿敌,虽然莫名其妙地亲嘴了,还做恨了。
“知道,仙盟的人。”邪神的语气有点厌烦,所以干脆埋在她的颈窝里吸她。
细软的银发蹭得她有些痒,她报复地捏了捏前面的一只触手,说:“霎雪剑和昙释刀天生仇敌,我不可能喜欢宿敌。”
轻柔的吻落在她耳畔,邪神像是被她说服了,“栀栀如果喜欢他,就不会差点杀死他。”
她垂了眼帘,“我不喜欢,但也没必要杀了他。”
“因为他是个好人?”
“算是吧。”祝遥栀回想了一下,李眉砂好像确实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对孽物和魔修比较极端,起到了非常独到的震慑效果。
邪神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蹭着她头顶发旋,“所以栀栀会喜欢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她弯了弯眉眼,顺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银发,然后就摸到了满手新绽的花芽。
“虽然知道栀栀是骗我的,但我还是很开心。”
小怪物很明显被哄到了。
她差点没说一句人人都怕你,可偏偏你最好哄。
当然她没有说,她只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些魔修以己度人,觉得我把人关起来是贪图修为。”
“修为?”邪神不以为意,“如果真的只图修为,我也可以给,但栀栀从来都没有主动要过我。”
“嗯,修为这种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吧,太过急功近利,容易被雷劈。”虽然她至今都不知道渡劫天雷是什么样子,这修仙修得属实有点离谱。
“但我有点嫉妒,”毛绒绒的脑袋不停地蹭她的颈窝,“我也想被栀栀关起来,每天照顾你,给你做饭洗衣裳,还有提升修为。”
祝遥栀听得一愣又一愣。
还好,小怪物不知道她和李眉砂关起门来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但是,强制爱听说过,爱被强制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牙酸地说:“你还是想一些比较正常的东西吧。”
邪神:“我想栀栀喜欢我,只要一点点就好。”
那可能,还是被她关起来概率大一点。
不过这种扫兴的话,祝遥栀当然没有说,她只是继续吃点心,小怪物还有那些触手把她当点心一样亲个不停。
总之双方都吃到了想吃的。
吃完了最后一块凤梨酥,祝遥栀拍了拍缠在身上的触手,对邪神说:“你先去外面等我。”
“我帮栀栀穿衣裳?”
“不行,我会害羞。”她还睁着眼,就开始说瞎话。
害羞是不可能害羞的,她只是担心穿着穿着可能就穿到床上去了。
理由很扯淡,但没关系,邪神会相信,并且可能是觉得她会害羞很可爱,又亲了她好几口才离开浴室。
祝遥栀把衣裳穿得整整齐齐才走出去,她穿得比之前的李眉砂还要严实,质疑宿敌,超越宿敌。
还好镜花海晚上冷,不然她光是穿好衣裳,就得出一身汗,这澡直接白洗。
她一撩开琉璃珠帘,就被几只触手卷走,抱到邪神怀里,湿漉漉的长发被拿了软巾细致擦干,期间被舔毛数次。
祝遥栀忍不住像那些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小动物一样甩了甩头发,她满头都是邪神身上那种清幽的花香,还甜丝丝的。
“栀栀好可爱。”
被亲亲抱抱的祝遥栀不明白,她有哪里可爱。
她瞥了一眼还留在雕花床栏上的锁链,眼皮一跳,连忙收了起来。
轻柔的吻落在她耳畔,低沉嗓音钻入她耳孔:“栀栀的修为提升了一些。”
“……”祝遥栀眉眼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她才发现,小怪物的声音一低下去,简直和李眉砂一模一样。小怪物平时和她说话的语调要高一些,像是猫猫对喜欢的人就会用夹子音喵喵叫。该说不说,好像邪神一唤出“栀栀”这两个字,后面无论说什么,语气都会温和些。
言归正传,对于莫名其妙突破元婴这件事,祝遥栀必须给个解释,不然这就有点坐实她拿李眉砂当炉鼎的谣言了。
于是她语气陈恳地说:“我自己修上去的。”
“嗯,你身上没有别的气味。”小怪物相信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度雷劫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摇了摇头。
根本没见过雷劫,直接睡过去。
“没受伤就好。”邪神无比溺爱,“栀栀很厉害。”
祝遥栀:“……”
算了,没有怀疑她和李眉砂之间纯洁的宿敌关系就好。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没松多久,把她抱在怀里的邪神低头枕在她肩上,“栀栀,我好像梦到你了。”
“梦到我怎么了?”祝遥栀有些意外,小怪物又不睡觉,她以为都不会做梦的。
此时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直到邪神附在她耳边低语:“梦到栀栀坐在我身上,好漂亮。”
祝遥栀哽住。
她怎么就没想到,既然李眉砂有解蛊等相关记忆,邪神当然也有她和宿敌做恨的记忆。
“哦,是吗,”她装傻,“现在我也坐在你身上。”
“不是这样,栀栀的耳坠一直晃。”潮热唇舌含住她的耳垂。
祝遥栀只觉得耳边一酥,她有些头皮发麻地说:“长款的耳坠就是这样,我走路的时候也晃。”
“所以我现在看到栀栀摇晃的耳坠,就忍不住回想起来。”舌尖倏然钻入她的耳孔。
“你不准想。”她扭头躲过,耳廓热意烧上脸颊。
这两个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某种意义上,这方面是共感。
“梦境似乎不能随心所欲,”邪神不依不饶地含吻她的耳垂,“我想拥你入怀,想亲你,想触碰你,但我好像被锁了起来。”
触手也缠在她身上,细密地吮吻从衣领和袖口露出的肌肤,贴着罗袜黏滑地蹭她的足踝。
祝遥栀瞥见少年瞳孔深处漫开的猩红艳色,觉得邪神也需要一沓引冰符。
邪神原本是从背后抱住她,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托着她的膝弯,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在祂怀里转了个身,被少年宽厚的胸怀盖了一脸。
祝遥栀抬头,一本正经地对邪神说:“你要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所以栀栀要让我知道,有什么区别。”有力的手掌托住她的膝弯,分开卡在身侧,触手缠上骨节玲珑的脚踝。
哪怕魔尊华贵威仪的袍服衣冠齐整,她自己也裹得像颗粽子,但祝遥栀还是觉得很危。
层叠的华绸锦缎摩擦出窸窣声响,她曲起手肘撑在邪神胸膛上,竭力拉开距离,“不用不用,没什么区别的。”
“是么?”邪神捧起她的脸,轻而绵柔地吻她的面容,“我觉得梦里的栀栀一开始不是很开心。”
那是,她本来就是在跟宿敌冷脸做恨。
亲吻蔓延至她的耳廓,少年嗓音泛着沙哑磁性,一字一字钻入她耳孔:“栀栀,你好像连怎么用这种事取悦自己都不会。”
“不,我不想会。”她有些生无可恋,耳畔的感知扩散开来,她半边身子都酥了。
她在心中默念,她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繁衍血脉还没有被彻底剔除,再被这样撩下去她没办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祝遥栀板着脸说:“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你不要再勾引我。”
然后她就被亲了。
“你……”祝遥栀捂着快被亲麻了的脸颊,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窗外夕霞消散,夜色沉沉而降,谁都没空去点烛火,寝间里一片昏暗。幽暗中银发蓝瞳的少年漂亮得让人心弦震颤,睫羽勾着细碎瞳光,像是星海倾落冰川,玫瑰色的瞳孔是星空燃烧的心脏。
祝遥栀又被美貌硬控,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邪神拥入怀中,少年嫣红双唇含住她的一缕发丝,面上泛起流丽绯色,爱欲灼艳欲滴,一边伸手轻抚她脸颊一边哑声说,“栀栀,你既然把人锁在床上,那就在这里要了我。”
所以果然还是吃醋了,并且醋得不轻。
祝遥栀在思考,这个时候如果说她饿了,小怪物会不会停止对她的勾引然后去给她做饭。
她还在想要找什么借口阻止,却忽然听到了外边有什么砰然炸开的声响。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烟花炸开,星辰似被撞碎,化做一捧又一捧的火树银花。
“外边有人在放烟花。”祝遥栀装作没有看到邪神欲求不满的幽幽目光,双手捧脸说,“我们去看看?”
邪神:“……”
她像那种想方设法找借口拒绝美艳妻子的养胃中年男人。
虽然但是,最后祝遥栀还是如愿以偿地出了门,毕竟邪神只会溺爱她。
小怪物一开始有些不情愿,热闹喧嚣的烟火长街当然比不上和她单独相处。
但祝遥栀主动牵了祂的手十指相扣,邪神就又被哄好了,继续和她贴贴。
被亲了好几口后,她忍不住说:“有人在看你就别亲我了。”
虽然她戴了面纱,但这种行为就很显眼包啊。
邪神:“为什么?我都变换形貌了。”
祝遥栀面无表情地说:“我会害羞。”
并不会,她已经被亲麻了,只是不想太引人注目。
小怪物好歹同意了,没人的时候才会亲她。
逛了片刻,祝遥栀才发现今晚是镜花海的抛绣节,闺阁小姐会在搭好的高台上将绣球抛给如意郎君,如果郎君有意,就能成就一段佳话。随着年岁变迁,抛绣节并不局限于闺阁少女挑选夫婿,而是演变为有情人相伴夜游的佳节,也有赠送香囊环佩等习俗。
“差不多相当于情人节,难怪会放烟花。”她嘀咕一声。
她话音未落,夜空中又绽开绚丽烟火,河边是个好位置,因为不仅能看到烟花还能将倒影尽收眼底,所以早就挤满了人。
来都来了,祝遥栀也跟着去凑热闹,不过围在她前面的人太多了,她踮起脚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
虽然可以御剑,但无论是霎雪剑还是御剑看烟花这个行为,都太惹眼了,所以她还是在尽力踮脚尖。
下一瞬,她只觉得浑身一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邪神肩上,视线骤然拔高,热烈又璀璨的烟花一览无余,火光在夜色中绽放,又在河水中倒映出另外一场视觉盛宴,万物都在绽放,连心跳也跟着怦然。
轻柔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天地正温柔。
视野开阔起来,祝遥栀看到不远处那些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鬓边簪花的少女怀着美好憧憬抛下绣球,最高处的塔楼上不少人正在闭眼许愿,寄托祈愿的浮灯被放飞,照亮亘古长夜。
一只触手伸上来,将雪白的花芽簪上她鬓边,祝遥栀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拍了拍那只触手,轻声问:“我看到那边可以放天灯,要不要去看看?”
“好。”
祝遥栀本来想从邪神肩上下来,但她一跳下来,就被邪神单手抱在怀里,“栀栀不想被我抱?”
“也不是。”她将被风拂动的面纱压了压,“我只是觉得有点引人注目。”
邪神抬了手,宽大的袖袍将她的身影遮挡了大半,“总觉得有人想把栀栀抢走。”
祝遥栀戳了戳祂的脸,“我感觉是更想抢走你,刚才路过的时候,有好多家小姐想把绣球抛给你。”
“所以我牵着栀栀走开了。”少年垂首轻吻她的眉心,“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从你身边抢走我,我永远是你的,只是你的。”
“我知道。”
祝遥栀并没有什么回应,她只是移开了视线,去看街边那些糖糕蜜饯。
凡是她的视线停留过的东西,都会被邪神买下来送给她。
实在太多了,她吃了一小口红糖饼,就腻得不行,于是掰下来悄悄喂给那些触手。
然后邪神低头,一口咬掉了她手里剩下的红糖饼。
好吧,小怪物连自己触手的醋也吃。
一路走过去,祝遥栀吃也吃饱了,首饰香料各种小玩意也买了不少,才到那座放灯的塔楼。
塔楼上卖灯和笔墨的阿婆打量着她,慈爱地说:“好标志的小娘子,难怪你家郎君抱着不撒手。”
“婆婆莫要打趣我了,我戴着面纱。”祝遥栀好笑地摇了摇头,买了两盏灯。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老婆子我活到这把岁数,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阿婆把灯笼和笔墨递给她,“祝二位百年好合。”
邪神说:“不止百年,要千年万岁,永不分离。”
阿婆笑说:“好,二位天长地久。”
祝遥栀没吱声,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她能尽快回家,离开这个世界。
但小怪物满意了,抱着她走去放灯的地方。
放灯之前要先在灯纸上写下愿望,祝遥栀刚提笔蘸墨,毛绒绒的脑袋就搁在她肩上,“栀栀要许什么愿?”
“你别看,看了就不灵了。”她伸手捂住少年双眼。
“为什么不灵?”
“可能是,愿望只能给神灵看见吧。”她随口扯了个借口。
“这么多人许愿,神灵真的会看到?”
“心诚则灵。”
眼睫在她手心里颤动,像是甘愿被她抓住的蝴蝶,“栀栀不如向我许愿,我只看你一人的愿望,也一定会帮你实现。”
那可不一定。邪神刚才还和那个卖灯的阿婆争辩,百年太短,要和她永不离分,可是她决意要离开。
祝遥栀想了想,把手移开,“那你要看就看吧。”
她提笔,只写下了短短一行字:万事如意。
不显山不露水。
邪神垂下眼睫,眸光微黯,却也没有追问。
她将手里的笔递过去,“到你写了。”
“好。”少年提笔,字迹苍劲挺拔,漂亮如墨梅开在灯纸上。
祝遥栀原以为,小怪物会许什么和她长长久久这样的愿望,但邪神写下的是:栀栀得偿所愿。
她怔了一下。
那两盏灯笼被点燃,昏黄火光温暖明灿,灯纸膨胀圆满,乘风飘向夜空。
其实这些灯飞不了多远,灯油燃尽就会坠落,但她还是忍不住期待了一下。
后来被抱下去的时候,祝遥栀就开始有些困倦,她环住邪神的脖颈,闭上眼睛说:“我困了,先回去吧。”
“好。”
她迷迷糊糊地蹭了几下,在少年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还没回去就已经睡着了。
邪神抱着怀中少女回到之前那座庭院,侍女候在寝间房门前,行礼轻声说:“尊上,梦惊鹊有事要向圣女殿下禀报。”
“让他过来。”
“是。”
邪神坐在床榻上,仍然将睡梦中的少女抱在怀里,苍白指尖温柔抚过她的耳朵,指尖绽出的花瓣落在她耳中,然后祂安抚地轻拍少女的背脊,“睡吧,不会吵到你的。”
很快,梦惊鹊在寝间门前跪下行礼。
邪神:“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是。”梦惊鹊毕恭毕敬地往下说,“之前圣女殿下命我调查司空玉,此人原本不姓司空,而是姓亓,亓家原本是漠北燕家的附属,十七年前被灭门,他是亓家唯一幸存的血脉。
“后来他被司空兰收留,才改了姓氏。司空兰十年前被仙盟判入秉烛狱,罪名并未公开,但传闻她将众多根骨不凡的灵修剖金丹挖灵根。”
邪神问:“那他后来为何去了剑阁?”
梦惊鹊说:“据属下查到的消息,他是被祝家大小姐所救,顺势拜入剑阁。但蹊跷的是,他的灵根应该已经被司空兰剖去了才是,为何还能入道修炼?”
邪神冷声说:“他的灵力,和栀栀很像。”
祂怀里的少女翻了个身,模糊地嘟囔了什么,祂身上杀意尽数敛去,将人抱在怀里,安抚地轻拍后背。
第87章 青瓷盏
夜色渐深, 抛绣节的喧嚣已经远去。
寝间里没点烛火,只有蝶翼扇动时洒下的幽微蓝光。
梦惊鹊继续说:“司空玉身上隐而不发的繁衍血脉,也许和当年燕家内乱有关, 十七年前燕家声称掌握了将天外奇物与灵修融合之法,那些灵修不仅不会发生任何非人的异化,还能提高资质, 一时无数人趋之若鹜。
“不过这种方法已经被仙盟封禁, 无人得知。之后就是燕家孪生兄妹一疯一残, 陆簪星陨落漠北。李梦戈为复活陆簪星不惜承纳天演血脉,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让道侣起死回生。”
邪神没说什么,只是垂眸专注地看着怀中少女,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
梦惊鹊有些诚惶诚恐地说:“若是圣女殿下得知这些事, 一定会设法查清当年的真相, 但此事背后牵涉诸多,或有危险。”
邪神只说:“一群蝼蚁,若能直接碾死,该有多省事。”
“……”梦惊鹊跪在门外, 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 他才敢问:“尊上, 如果圣女问起, 属下可要如实相告?”
邪神:“我自会告诉她。”
梦惊鹊很清楚这句话的潜意思:轮不到你跟她说话。
他很自觉地行礼告退了。
他走后, 刚才还说要把一群蝼蚁碾死的某位邪神低头, 与怀中少女脸贴着脸, 鼻尖抵着鼻尖轻轻蹭了一下, “栀栀, 外面危险, 来我这里。”
祝遥栀一觉睡醒已经天亮了,邪神不在她身边,她被柔软被褥裹得严严实实。
哪怕睡了一觉,她还是觉得有些疲乏,恹恹地闭着眼,不想起床。
她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在她耳朵上,一摸是雪白的花瓣,邪神和梦惊鹊的对话传进她识海中。
司空兰…剖灵根挖金丹…还有十七年前燕家的事情。
祝遥栀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司空玉从灵根到灵力都和她这么像。
这些信息太散乱了,缺少一根能够串联起前后因果的线。
她还在苦思冥想自己有没有忽略什么,系统的声音骤然响起:“亓家怎么会被灭门?剧情怎么从一开始就崩了?”
祝遥栀“哦”了一声:“所以司空玉原本的身世是什么样的?”
系统:“就那种常见的逆袭流,原本天资出众,却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投靠司空兰,因为天赋异禀被排挤陷害,不得已投奔剑阁,最后成功复仇,斩杀司空兰,振兴家族。”
祝遥栀:“很遗憾,现在司空兰人在秉烛狱,亓家也化为乌有了。而且我看不出这人哪里天资出众天赋异禀。”
系统:“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男主最后——”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片刻后,祝遥栀听见轻纱床帘被掀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床榻陷下去一角。
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就知道是李眉砂。因为如果是小怪物,已经缠上来将她抱个满怀。
不过,李眉砂身上为什么这么冷?她裹在被子里都能感受到凉意。
她抱着被子,睡意朦胧地叨叨:“你怎么冷得跟死了好几天一样。”
“我浸了冰水。”少年的声音捎着一丝沙哑。
哦,昨晚确实差一点她就又得去喝养生茶了。
“嗯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打算继续睡觉。
却听见李眉砂冷言冷语地说:“你不继续把我绑起来?”
“你还喜欢上了?”祝遥栀睁开眼睛,隔着床帘看见少年挺拔的身影。
一撩开床帘,明晃晃的天光涌入眼眶,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微凉的手掌覆在她眼前,为她遮去日光。
适应了之后,祝遥栀拍开他的手,伸了伸懒腰,听见自己的身子骨拉伸后的噼啪轻响,这一觉睡得确实有些久了。
但还是有些困。
她打了个哈欠,发现床边坐着的李眉砂神情有点愕然,慢慢地眼中积起一层郁色。
“你这什么眼神?”她懒懒倚在床头。
“你昨晚…”少年声音凝涩,冷丽眉眼生出暗色,死死盯着她。
“嗯?”祝遥栀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她睡得衣裳凌乱,因为被裹得太严实,所以半梦半醒间衣扣也被她自己解得七七八八。
“不就是衣服乱了点,怎么你了?”她有些不解。
李眉砂沉着脸召出一面水镜。
祝遥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肩颈上一片暧味绯色,一连串的吻痕像是开在冰肌雪骨上的桃花,露出的小半截锁骨上也是,这样就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被衣裳遮盖的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红痕。
细密得像是堆叠的落花,任何一寸肌肤都没有放过。
她神色淡淡地说:“哦,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你昨晚和魔尊…”李眉砂脸上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额角青筋隐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
祝遥栀眉眼弯了一下,她不喜欢宿敌脸上那种淡漠又掌控一切的表情,还是看宿敌破防有意思。破防,而且是破大防。
她猜想李眉砂想说“苟合”之类的说辞,但他被礼义廉耻约束久了,哪怕再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哎呀,其实昨天晚上只是亲了抱了而已,其他事情一点都没做。不过光是亲亲抱抱,就足够李眉砂破防了,因为印象中,祝遥栀没怎么让他碰过,哪怕最亲密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衣裳大半还好好的。
“我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报备?”祝遥栀把头发撩到耳后,才发现耳廓连着后颈一整片肌肤也是遍布红痕。
小怪物有多能亲她是知道的,更别说那些长满吸盘的触手。现在她有点怀疑邪神是故意的,故意留下痕迹就是要给李眉砂看见。
他们非要自己醋自己,她也没有办法。
“……”李眉砂见状,眼睑被妒火烧红,双眸幽深不见底,暗沉得近乎危险,像是要把她一点点拆吃入腹。
祝遥栀完全不在怕的,还歪着脑袋挑衅地说:“你知不知道,昨晚是镜花海的抛绣节,闺中少女会把绣球抛给喜欢的人,你猜猜我抛给谁了?”
“祝遥栀。”李眉砂罕见地连名带姓叫她,话语冰凉隐怒,“我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介意踏平魔域,十方魔教不过一群孽物。”
“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你干脆两只眼睛都闭上。”她弯唇笑了一下,“我记得你上次从魔域杀到魔宫,那你有没有进过魔尊的寝殿——”
她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李眉砂压到榻上,双手手腕都被扣住,腰腿也被压得严严实实。
少年单手扣住她双腕,另一手覆在她颈间,冰凉指腹细细碾过上面的吻痕,像是要将其一一抹去。
祝遥栀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分毫,覆在她身上的李眉砂堪称纹丝不动。还好李眉砂身上的霜冷寒气已经消融了,不然高低得冰她一下。
李眉砂指尖凝出灵力,让那些红痕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脖颈间的灵力有些凉,丝丝沁入体内,很快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灵力在她的灵脉中急速奔流,牵引她的心跳和脉搏,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我警告过你,多一些防人之心。”李眉砂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
祝遥栀张嘴想骂他无耻,忽然想起她昨天也对宿敌用过这招,而且她还更加无耻地上下其手。
骂人的话只好哽在喉头,她挣扎无果,只好瞪了李眉砂几眼。
灵力一点点撑开她周身灵脉,往下汇入丹府,持续不断地温养她,又擅自挑动她的呼吸心跳。
祝遥栀不困了,坏处是她出了一身汗,薄汗透衣,露出的肌肤珠莹玉润。
“放开我,我要去沐浴。”她一边瞪人一边说。
“你昨天泡药浴的时辰不够,刚突破元婴需要大量灵力温养。”李眉砂手掌下移,覆在她丹田的位置。
“……”祝遥栀无法反驳,她自己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隐隐渴求李眉砂的灵力。
片刻后,熟悉的灵力盈满丹府,但仍觉不够。
李眉砂却收回了手,垂下眼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全身上下的经脉还沉浸在灵力的滋养中,如此强大而纯粹的灵力,比泡药浴更舒服,可偏偏身上那人没再继续给她了。
“去泡药浴。”李眉砂与她拉开距离,面容沉冷。
祝遥栀想踹他一脚,但有些腿软,只好作罢。
她恨恨地下床去了浴室,池水热气氤氲,清苦药香带着浓郁的草木气息。
泡了片刻,她才换好衣裳走出浴室,目不斜视地走到桌边将早膳吃了,背对着坐在床榻上的李眉砂。
一碗南瓜小米粥喝了大半,侍女就来轻轻敲她的房门:“圣女殿下,梦惊鹊有事禀告。”
难道是有关司空玉的情报?
祝遥栀支棱起来,说:“让他去庭院里等我。”
她想起上次她和方楹的谈话都被李眉砂听得一字不剩,就补了一句:“远一些的庭院。”
“是。”侍女应声退下。
祝遥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碟枣泥酥,才起身出门,自始至终没看李眉砂一眼。
她戴了面纱,信步绕过曲折回廊,走去一座偏远庭院,粉黛云肩的梦惊鹊跪拜行礼,“属下参见圣女殿下。”
“说吧,什么事。”祝遥栀坐在一架秋千上。
“启禀殿下,李梦戈攻破了仙盟七七四十九重防御法阵,软禁了陆簪星,现在仙盟和整个修真界群龙无首,正是我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梦惊鹊说。
祝遥栀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李梦戈的速度这么快。
而系统在她识海里说:“接下来会由李眉砂继任仙盟盟主,他堕为孽物,再被司空玉杀掉……”
祝遥栀打断它:“你觉得司空玉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两人要是对上,司空玉连李眉砂的衣角都碰不到就会暴毙。更何况你家大男主现在是孽物,修真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系统说:“修真界还不知道这件事,只要继续隐瞒就可以了。”
她没接话,只是问:“所以,原著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系统说:“男主司空玉斩杀孽物最后的存续血脉,扶正被群星侵蚀的天道,还天下太平。”
祝遥栀评价了一下:“听上去像是痴人说梦。”
而梦惊鹊见她沉默不语,斟酌着说:“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祝遥栀:“说。”
“如殿下所料,施语荷杀了司空玉一天一夜,黎山客栈鲜血横流,她凌迟下来的血肉遍地都是,道路滑不可行。”梦惊鹊说。
施语荷确实敢爱敢恨。
祝遥栀听得解气,可惜系统开始在她识海里尖叫。
梦惊鹊继续说:“施语荷并没有透露消息,只有她知道司空玉身上有丰盛血脉。”
祝遥栀能理解,消息一旦传出去,仙盟就会把司空玉押如秉烛狱,哪里能让施语荷杀个尽兴。
她被吵得受不了,刚想让梦惊鹊退下,他却说:“司空玉不见了,起初我以为施语荷把人藏了起来,但她也在找人。”
祝遥栀怔了一下,“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梦惊鹊低头说:“属下不知,找遍了整个镜花海也不见其踪迹,能在我们和苍漪宗眼皮底下将人带走,修为定是不俗。”
系统更吵了:“现在男主生死未卜,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这个世界崩塌了怎么办?你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闭嘴!”
祝遥栀简直脑壳疼,她揉着太阳穴,摆手示意梦惊鹊退下,她几乎是立刻折返回去。
因为有李眉砂在,所以一走进寝殿,系统尖锐的声音才消停下来。
耳边还残留着嗡鸣声,祝遥栀缓了片刻才意识清明。
很奇怪,明明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她又开始困倦了起来,浑身都有些乏力。
这不对劲。她现在的修为已经不低,身体素质怎么可能弱成这样?
李眉砂又坐在临窗的竹榻上,垂眸沏茶,茶烟朦胧,少年眉间朱砂艳如血滴,面容淡漠冷丽,透着几分不可侵犯的矜贵。
祝遥栀靠在门边,冷静地打量着他。
李眉砂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端雅清正,赏心悦目,但她没心思欣赏。
冷静,淡漠,置身事外。
但谁能越过苍漪宗和数个高阶魔修,把司空玉带走?
现在仙盟和修真界乱成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高修为大能专门跑到镜花海来抓一个司空玉。
所以她怀疑是李眉砂下的手。
她还是太低估宿敌了。
但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就算她把司空玉藏起来,无论是邪神还是李眉砂,都可以把人找到抓起来。
祝遥栀闭了闭眼,瞬间敛去眸中所有猜疑之色,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坐在竹榻另一边。
中间支起的檀木桌上摆了精致的青瓷茶杯,茶水盛满一盏,清香沁脾。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拿,在她的指尖碰到杯盏之前,李眉砂却伸手将那杯茶拿走了,她的手指只是擦过少年的手背。
李眉砂:“没说要给你。”
祝遥栀:“……”
好想打他。
不喝就不喝,谁稀罕。
“难道只准你气我?”李眉砂垂下眼眸,转了转手中杯盏,里面的茶水平稳如镜面。
“你还在生气?”她有些讶然,“至于么?”
都是同一个人,她又没有脚踏两条船。
少年冷冷看着她。
好吧,至于,很至于。
祝遥栀单手撑在桌上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刚才看了李眉砂手里那杯茶一眼,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平日里她也没有这么想喝,不然之前李眉砂给她沏了好几盏,她都视而不见。
青瓷绘白梅的茶杯忽然被放在她身前,杯底磕在檀木桌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这是,又给她了?
李眉砂收回手,沉声问:“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魔尊,为何还与他厮混?”
祝遥栀一时嘴快,直接说:“那我也不喜欢你,不还是和你纠缠到了一起?”
李眉砂面上冷意更甚,看着她的眼神幽深又寂凉。
她低头,默默喝茶,上好的灵茶唇齿留香,但除了茶香,她还尝到了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甜味。
“你在茶里放了糖?”她问。
应该没有这种沏茶手法吧,又不是奶茶。
“我的血。”少年声色幽冷,“精血中蕴含灵息最多,别浪费。”
“……”祝遥栀顿时觉得手里的茶有些烫手。
一口茶含在嘴里,她还是没有勇气当着李眉砂的面吐出来,只好咽了下去。
她的语气尽量委婉:“其实你可以早一点跟我说清楚。”
那她一开始就不会伸手去拿了。
“你会喝的。”李眉砂对她的抗拒并不意外,话锋一转,“你自己没有发现么?你的身体正在逐渐衰弱,如果没有我给你渡灵息,你会觉得疲惫。”
祝遥栀怔了一下。
原来最近她的疲乏是有原因的。
她有些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系统在给她下黑手?还是有别的原因?
李眉砂像是在恼她让自己落入如此境地,眼底的疼惜之色却欲盖弥彰,“你到底在和什么做交易?他们能给你什么?”
“……”
祝遥栀沉默,只低头把剩下的茶喝了。
李眉砂没有骗她,喝完茶后她确实精神了一些。
她的沉默估计让李眉砂更加生气了,少年搭在桌上的手指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片刻后,她忍不住问:“除了你的灵息,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没有。”李眉砂声色皆冷,“因为我们双修过,你的身体不会排斥我的灵息。”
祝遥栀顿时牙酸了起来。
作孽啊,以后她不就离不开宿敌的灵息了?还是得尽早找到原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她还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李眉砂已经拂袖起身。
“你去哪?”祝遥栀连忙问,她是真怕宿敌去把司空玉给一刀捅死。
李眉砂只答:“给你煎药。”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只能依靠灵息吗?后来她想起来,还有该死的繁衍血脉没有剔除干净。
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被摇醒的时候,她都有些迷糊,一勺药已经喂到了嘴边。
然后她就被苦得清醒了过来,立刻伸手去拿蜜饯。
一碗药下肚,祝遥栀已经彻底清醒,太苦了,怎么比她的命还苦。
只能用良药苦口来安慰自己了。
“你不害怕么?”李眉砂声音渐缓,“没有哪个人能忍受自己日渐虚弱。”
她轻轻嗯了一声,“还好。”
真的还好,比起车祸来说,那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眉砂看着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宿敌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她这么刺头的罪犯,软硬不吃,撬不出一点供词。
她支棱了一会,又开始有些犯困,于是伸手扒拉着李眉砂的衣袖摇晃了几下,“灵息,我要灵息。”
她听见少年仍然捎着冷意的声线:“你先把事情告诉我,我再给你。”
祝遥栀摇摇头,“不要,你就不能平白无故地给我灵息吗?我是学生,白送我。”
李眉砂提醒她:“我还在生气。”
“还气呢?”她想了一下,“我下次会记得把痕迹消了。”
“还有下次?”李眉砂冷声。
“……”
真是多说多错,她干脆闭嘴了。
李眉砂:“继续说,我在听。”
祝遥栀沉默了一会,“不说你又不满意,等会说了,你又不开心。”
唉,男人。
“你没有分清楚主次,”李眉砂冷冷瞥她,“我更气的是你不爱惜自己。”
可惜,他就算给划了重点,祝遥栀还是只能空着卷子并且把桌子掀了:“这我无话可说,你死心吧。”
李眉砂冷脸收回了手,连衣袖都不给她扒拉了。
祝遥栀矜持一笑,然后一脚把隔在两人中间的桌子踢开,直接扑了上去。
李眉砂措不及防,直接被她扑倒在竹榻上。
祝遥栀目标明确,拉开他的衣领就咬了上去,李眉砂一僵,但没有推开她。
牙齿咬开皮肉,涌出的鲜血带着丰沛灵息,她竟然觉得甘甜如饴。
片刻后,祝遥栀神清气爽地下了竹榻。
李眉砂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她走去桌边倒了一杯水,给自己漱了口,无意间回过头,只见李眉砂靠坐在窗边,鬓发被她弄得乱了些许,衬得侧脸苍白如玉,颈间咬痕还在溢血,血丝沿着精致锁骨往下淌。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些提上裙子就不认人的渣女。
好吧,她确实是。
所以她还是走了回去,将昨晚抛绣节留下的鬓边簪花摘下来,放入少年手心,“抛绣节快乐,虽然已经迟了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李眉砂:被拿捏得死死的:)
第88章 玉衡阙
那支簪花是祝遥栀昨晚自己做的, 栀子、昙花还有茉莉,再用冰灵力封冻,反正她觉得很漂亮。
李眉砂垂眸, 手指抚过那朵被冰霜永冻的栀子花,缓声说:“抛绣节只有男子给女子送簪花。”
唉,凑合吧, 又不是真的郎有情妾有意。
她说:“那我看见有女孩子送香囊的, 你自己去买一个吧, 反正这些花也香香的, 放进香囊里也差不多。”
李眉砂意有所指地说:“女子只会给意中人送香囊。”
祝遥栀莫名其妙:“我又没送,我是让你自己去买。”
“……”少年目光幽幽。
祝遥栀当做没看到,交叠双腿坐在竹榻上, 后背靠在窗格上, 坐姿舒缓惬意。
她手上凝了灵力,掐指捏诀施了一个治疗法术,因为是最基础的法术,所以那个伤口只是凝了血。
学艺不精是这样的。
李眉砂倒是没在意, 他似乎很喜欢留着她弄出来的痕迹。
她视线下移,发现李眉砂召出昙释刀, 将那支簪花嵌进了刀镡里。
她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把长刀, 刀柄和刀镡都是青铜, 上面的雕刻古拙苍美, 镂空处开了冰霜凝结的花, 花瓣下是漆黑的刀刃, 泛着幽蓝华光。
她摸了摸下巴说:“你不觉得不太合适吗?也不是不好看, 就是有点太引人注目了。你的刀修真界那些人想必都认识, 等会一看到这些花, 就要开始传谣言了,看起来就是女孩子送的。”
李眉砂:“我会澄清,不是谣言。”
祝遥栀:“……”
感觉宿敌恨不得把她的名字纹在刀上,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纠缠不清。
她感觉这么一打岔,李眉砂面色稍霁,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她刚想试探一下司空玉的下落,但李眉砂太精了,她没有把握能套出有用的信息,毕竟之前被邪神骗过一次鬼哭狱。
所以,祝遥栀只是问:“你知道仙盟的事情吗?”
她猜想,司空玉很有可能就被李眉砂关在仙盟,不妨先去仙盟看看。
李眉砂说:“知道。”
“那你不回去救你母亲?”她有些奇怪。
都不回去清君侧的吗?
“她隐瞒了许多,而且,她是自己弃了盟主之位。”李眉砂神色淡漠,“不急,还有鱼没上钩。”
他是不急,但祝遥栀很急。
虽然她在尽量做好表情管理,但李眉砂好像一眼就看清楚她在想什么,“你想去仙盟?”
有这么明显吗?
祝遥栀嘴硬:“也没有很想去。”
李眉砂瞥她一眼,“那就先不去。”
宿敌绝对是故意的!
她说:“那我就要去,你知道,我就爱跟你对着干。”
“只是为了和我对着干?”李眉砂轻轻瞥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另有所图?”
祝遥栀神情诚恳:“我图你,行了吧。”
既然李眉砂和邪神是同一个人,那应该也吃直球,哪怕她打的都是假的不能再假的直球。
果然,李眉砂连语气都缓和了不少:“图我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诚恳了:“图你的灵息。”
李眉砂:“那我在这里也可以给你,何必去仙盟。”
该死的,怎么又绕了回来。她是真恨李眉砂这种严谨的逻辑,就不能为她意乱情迷头脑发昏吗?
她有些牙酸道:“难道比起回仙盟,你更愿意被我关在这里?”
李眉砂:“你昨天还说,我不能离开你的视线。”
“……”祝遥栀气结。
她一开始想把李眉砂锁在身边,就是为了盯紧他,但现在司空玉人都不见了,如果真是李眉砂做的,那她盯再紧也没用,李眉砂可以一边给她沏茶,一边暗中杀人如切菜。
她摆了摆手,“现在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管你了。”
李眉砂淡声说:“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
祝遥栀冷冷“呵”了一声:“你这么大本事,可以一边被我锁在床上,一边背着我不知道做什么事。”
李眉砂说:“你可以和我坦诚,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
她曲起手肘撞开窗户,看着窗外明媚天光说:“我不说,你自己也会查。”
“但我不确定,我的手段是否会损害你的利益。”
李眉砂伸手,轻轻拈去她发上一瓣落花。
祝遥栀抓住他的手指,修长的指节细细一颤,那瓣花拂过她的眉梢落下来,“那你会停手吗?”
“理由,”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她手心纷乱的纹路,“给我停手的理由,我无法忍受,你的安危掌握在别人手里。”
“那我也不想我想要的被你捏在手里。”祝遥栀收回了手。
她很清楚,上位者的爱欲和掌控欲同生共长,越是喜欢她就越要将她紧紧抓在手里。
李眉砂没有否认。
一时无话,只有风中飞花落在窗棂上的轻微声响。
祝遥栀忽然瞥见她的储物锦囊闪过一抹灵光,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打开锦囊,发现是她的弟子令。
上面浮现出曲涟的名字。
她接了传音,“曲姐姐,怎么了?”
“你在哪呀?因为仙盟出了事,就由玲珑七阙掌门召开会议,邀请各个宗门派人前来共商对策,你要代表剑阁出席吗?”
祝遥栀想了一下,说:“好,我还在镜花海,等会就去玲珑七阙。”
曲涟又说:“你在镜花海,那你知道大师兄的情况吗?传闻他落入魔教圣女手中,这妖女还要将他炼做傀儡任她驱使!”
“……”魔教圣女本人祝遥栀沉默了一下。
这个消息还是她让方楹放出去的。
她下意识看了旁边的李眉砂一眼,少年神情淡漠,对此好像没有什么意见。
像是一种默认。
她想了想,跟曲涟说:“我不太清楚,镜花海不小,不知道魔教潜伏在何处。”
曲涟:“也是,魔教太能藏了,我们也找过,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祝遥栀意思意思地说了一句:“我多留意一下。”
而曲涟说:“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传闻不太可信,魔教妖女哪来的本事,能把我们大师兄炼成傀儡?还有小道消息说,那妖女是馋大师兄的修为,才把人扣下来的。可恶,这不是把大师兄当作炉鼎吗!”
祝遥栀哽住。
事实上,李眉砂不仅真的给她当炉鼎,还是自愿的,虽然会冷着脸,以为她脚踏两条船。
曲涟还在说:“炉鼎什么的绝对是谣言!大师兄那种性子,魔教妖女都还没碰他,就被他一刀斩下头颅。”
祝遥栀觉得自己的脖子出现了一阵幻痛,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嗯,还健在就好。
李眉砂冷冷瞥了那枚弟子令一眼。
曲涟不知道她正在当着魔教圣女和他们大师兄的面大声蛐蛐:“奇了怪了,那魔教妖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把大师兄扣下来?也没听说她修为多高,难道是用了美人计?”
很快她又说:“也不可能啊,大师兄向来不近女色,更别说他嫉恶如仇,怎么可能被一个妖女蛊惑了?”
祝遥栀:“……这也不好说。”
不近女色,呵呵。
曲涟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大师兄真的被那妖女勾引了?可是听说那妖女还和魔尊纠缠不清,数日不出殿门。大师兄那么心高气傲的人,这不是相当于在给那妖女做外室吗?”
李眉砂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担心后院起火,祝遥栀赶紧制止曲涟再往下说:“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曲涟:“魔教的野史。”
祝遥栀:“又野又史。”
她再重申一遍,她没有脚踏两条船,也没有和魔尊数日不出殿门。
曲涟还在说:“不敢想象,虽然大师兄确实有本事和魔尊抢女人,但这也太禁忌了。”
祝遥栀:“……曲姐姐,你不觉得相比之下,还是炼成傀儡更有可信度吗?”
曲涟提出合理质疑:“可是大师兄那种修为,要炼成傀儡除非身死魂消,抽去三魂七魄才能做到,他的命灯还好好的。”
祝遥栀无法反驳:“……如果我有他的消息,我再跟你说。”
“好,回玲珑七阙再聊。”
祝遥栀收起弟子令,起身就要走。
她还没走到门边,李眉砂幽幽说:“你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她有些头皮发麻。
“数日不出殿门。”
祝遥栀:“不是,你别听曲涟瞎说,真的没有这回事,我也没拿你当外室。”
李眉砂凉凉地“哦”了一声:“那你拿我当什么?”
祝遥栀即答:“宿敌啊,我们不需要其他乱七八糟的关系。”
李眉砂:“宿敌就可以不负责?”
祝遥栀:“……”
无论是李眉砂对她负责,还是让她负责,都太可怕了。
她直接转移了话题:“我要去玲珑七阙,你去不去?”
李眉砂面色不善:“那些养外室的,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敷衍。”
也是,那些背着正室在外面偷偷养情人的,不说金屋藏娇,起码金银细软是不缺的,不仅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要时不时哄一下,听听外室的心慌不慌。
祝遥栀面无表情:“那你去报官啊。把你睡了、把你当炉鼎用了又用的是魔教圣女,关我祝遥栀什么事。”
她说完就推开了门,直接召了一座飞舟,轻灵地跳了上去。
李眉砂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直接瞬移到她的飞舟上。
祝遥栀一进船舱的雅间,就看到他正在将那些轻铠护腕和手甲一一佩戴整齐,领扣也系得一丝不苟,她咬出来的那个伤口已经被遮得严严实实。
她若无其事地在雅间坐下,摸出昨晚没吃完的糕点和小食,就是吃的时候有些如芒在背。
她身后传来金甲轻扣桌面的声响,她都能想象李眉砂屈指敲着桌面的景象。
“仙盟的情况凶多吉少,你急着过去,是要做什么?”少年的声音清冷又低沉,像是寒潭雪水。
祝遥栀随口敷衍了一句:“谁说我要去仙盟了?我明明要去玲珑七阙找曲姐姐。”
其实去玲珑七阙也就是为了去仙盟,两人心知肚明。
李眉砂见她敷衍,也就没再多问。
片刻后他轻声说:“有时候,我也会想要将你牢牢锁在身边。”
祝遥栀后背发毛,她将嘴里的山楂糕嚼了嚼咽下,说:“你什么地位我什么身份?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李眉砂:“无妨,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被你毁了,不是么?圣女殿下。”
祝遥栀:“……那我的名声还好好的,你还是让我留得清白在人间吧。”
李眉砂:“会被我抓了关起来的当然是魔教圣女,关你祝遥栀什么事?”
祝遥栀:“……”
怎么学她说话啊!
她不想再说什么了,感觉说什么最后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愤愤不平地埋头吃糕点。
片刻后,一杯茶被灵力托着送到她面前,李眉砂的声音听着还是冷冷的:“别被噎着。”
祝遥栀一边和喝茶,一边觉得,李眉砂其实也算世家子弟的楷模,守礼得近乎刻板,这样的人应该做不出囚禁她这种出格的行为。
应该吧?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
片刻后,飞舟已经接近玲珑七阙,她挑起窗帘,往下俯瞰,熟悉的连绵青山,杏霭流玉。
祝遥栀不想等会被看到和李眉砂从同一座飞舟下来,于是她自己御剑先走了。
在山门前收剑落地,周围停落了不少华盖轿辇,托轿的仙鹤停下来剔羽,各宗的尊者长老互相寒暄。
祝遥栀不想掺和,越过他们,踏上山门后的层层石阶,因为修为上去了,比上次要轻松不少。
她一边走,一边用弟子令和曲涟传音,约了中午一起吃饭。
不幸的是,一和李眉砂拉开距离,系统就开始哭天喊地:“司空玉现在下落不明,你赶快去找他啊!”
祝遥栀白眼一翻,“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干嘛?你少烦我,我还能想想要从何找起。”
系统好歹没再吵她了。
祝遥栀说:“你之前不是还能感知他的位置,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系统说:“这一次不行,抓走他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我无法感应位置。”
祝遥栀:“那就闭嘴,废物。”
很快,脚下的石阶走到尽头,她看到了候在竹亭中的曲涟,曲涟一见着她,就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可算等到你了。”
祝遥栀笑笑,“劳曲姐姐久等,中午这顿我请。”
曲涟说:“好,我们打火锅去。”
她们要了一个雅间,曲涟一边把肉菜倒进辣锅一边说:“我刚才看到大师兄了,他看起来挺好的,就是脸色有点臭,看来那些个传闻都是子虚乌有。”
祝遥栀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
曲涟说:“还好还好,我还是希望拿下大师兄的人是你。”
祝遥栀夹了一筷子豆芽,咽下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给呛死,火锅的辣油呛在嗓子里,咳得她两眼通红。
“哎,小心些。”曲涟连忙给她倒水。
祝遥栀缓过来,有气无力地说:“不了,我拿不下。”
防止曲涟再将她和李眉砂凑一对,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曲姐姐,你会画真言符吗?”
多亏了上次陆簪星给她用了,她才知道修真界还有这种好东西。她可以用真言符去暗算李眉砂,套出司空玉的下落。
“会。”曲涟点点头,“真言符还算好上手,要我教你吗?”
“不了不了,我只有冰灵符画得顺手。”祝遥栀摇了摇头,说,“那你能不能给我一张?多少灵石好说。”
“不用啦,我们什么交情,还谈什么灵石。”曲涟直接爽快地送了她一张真言符。
“谢谢曲姐姐。”
“不用客气,”曲涟摆了摆手,好奇地问,“你拿真言符做什么?之前也有师妹找我要过,她说她追的师兄太木头了,怎么暗示都听不明白,所以她打算直接用真言符问对方是否对她有意。”
祝遥栀没有说实话,只是语焉不详地说:“要找一个人问事情,他不肯直接告诉我,只好用真言符了。”
曲涟双手捧脸,“我再给你一张,你能不能直接去问大师兄喜不喜欢你?”
其实不用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祝遥栀:“算了吧,我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
曲涟说:“他就在玉衡阙,最高那座仙山上的玉衡殿是他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
玉衡阙……祝遥栀握紧手里的真言符,决定等下就过去,她必须尽快将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里。
吃完饭,曲涟挽着她的手臂散步消食,一边和她将最近新出的那些话本,很多都在造谣她和李眉砂之间的爱恨情仇。
街上有不少修士,闲聊声传了过来:
“唉,你们听说了吗?大师兄从镜花海回来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什么被魔教妖女炼成傀儡当作炉鼎,这些谣言全都不攻自破。”
“这当然不用多说,问题是有人留意到,他的昙释刀上居然嵌了花,一看就是女修送的。”
“这……难道说,大师兄有心上人了?”
“哪个女修能被大师兄看上啊?”
曲涟一脸惊讶,挽着她的手摇了摇,“天哪,都把对方送的花明晃晃嵌在刀上,大师兄肯定喜欢她,那你怎么办?”
祝遥栀:“不怎么办。”
早知道不送了,太招摇了。
曲涟还在替她心碎,“可我真的觉得你和大师兄很配。”
她的声音没收住,一下子引得众人侧目。
“哎,这不是剑阁的祝大小姐?”
“得了吧,霎雪剑和昙释刀千百年来针锋相对,这两人怎么可能看对眼?”
“就是,谁会喜欢自己的宿敌啊?”
祝遥栀:“……”
在外人眼里,他们这对宿敌刀剑相向,但谁能想到他们背地里不但亲嘴还做恨。
更别提,等下她还要去找宿敌要点灵息,顺便下真言符。
曲涟听得很生气,可偏偏她又无法反驳,只好拉着祝遥栀走了。
曲涟带她去了玲珑七阙给各个宗门安排的住所,可巧,也在玉衡阙。
“因为玉衡阙有大师兄坐镇,所以各宗议事的地点也选在玉衡殿。”曲涟解释了一下。
祝遥栀的住所在周围的仙山,离玉衡殿有一段距离。
曲涟带她进了一座花木扶疏的庭院,“原本是安排给剑阁的,不过只有你出席,所以这座庭院都是你的。”
也好,清静。
曲涟下午还要上课,所以没有久留,与她告别后就踏着落花离开了。
祝遥栀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御剑去了玉衡殿所在的仙山。
玉衡阙这几座仙山景色素淡清幽,做常见的就是一树又一树的白梅,枝干瘦骨嶙峋,更显得枝头梅花玲珑清绝。
仙山下有几个修士把守,见到她例行盘问了几句,就将她放了进去。
祝遥栀踏过悬崖峭壁间的栈道,御剑凌空,直入玉衡殿。
白玉雕砌的殿宇恢弘又雅致,梅花纷坠如雪,但空无一人。
祝遥栀绕过正殿往后走,玉衡殿后是空寂仙山,她一踏入山中石阶,就感受到了禁制。
熟悉的灵力,应该是李眉砂设下的禁制,不过没有阻拦她。
她顺着石阶往前走,白梅纷繁,梅树中有一方清泉,少年肩背线条挺拔有力,在枯瘦梅枝中露出一片如玉的肌骨。
衣袍整齐叠放在一边,昙释刀放在山石上,祝遥栀猜想,李眉砂应该是练完刀然后沐浴。
她走过去,绣鞋踩在枯枝和松针上发出轻微声响。
浸在泉水中的李眉砂很快回头看来,冰雪眉眼带上细微的情绪,“非礼勿视,我说过的。”
“那又怎样?”
祝遥栀直接跨进山泉里,冰凉泉水一直浸到她锁骨。
青丝和裙裳在水中散开,像是一幅瑰艳的美人图,她身上已经落满了梅花,反观李眉砂,片花不沾身,她本来想伸手拂去花瓣,发现都无处下手。
祝遥栀的算盘很简单,她如果直接对李眉砂使用真言符,灵符还没打进去就会被灵力荡开,所以她得趁其不备出其不意。而宿敌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卸下防备,比如和她做恨的时候。
但不到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再来一次,所以把宿敌撩得差不多就行了。
她伸手,被泉水浸湿的指尖抚上少年颈间仍未淡去的咬痕,“要不要我再咬一次?”
水迹顺着指尖滴落至他的锁骨上,缓缓滑过苍白细腻的肌理,最后滴入水面,发出清脆声响。
李眉砂扣住她的手腕,声线仍然清冷:“你想要我的灵息?”
“要。”她贴近了些许,伸手拂开水面上的落花,涟漪一圈圈荡开,漾在少年的胸膛上。
虽然她真正的目的是用真言符套话,但触手可得的灵息,不要白不要。
第89章 仙盟
李眉砂扣住她的手, 微凉指尖搭在她脉搏上,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你的身体暂时不需要我的灵息。”
祝遥栀是真不喜欢他的体察入微,她连撒谎都很难, 她扁了扁嘴说:“那我就不能多要一点,有备无患。”
李眉砂冷冷瞥过来,“你要去哪?”
“没有。”她耸肩, “虽然我也不愿意, 但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的语气不是很好, 但这话又实在中听, 少年面色稍缓,“你放心,如果你需要灵息, 就算你不来, 我也会去找你。”
祝遥栀忽地弯了眉眼,漂亮话张口就来:“如果我说,不是为了灵息,我就是想见你呢?”
“这里, 变快了。”扣在她腕上的手指张开,牵着她的手按上温热胸膛, 心脏隔着皮肉急促跳动, 少年的话语引起胸腔震颤, 像是有无数蝴蝶在里面振翅。
祝遥栀怔了一下才说:“其实你也不是不开情窍。”
虽然讲情话也是一板一眼。
李眉砂薄唇微动, 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祝遥栀忽然靠近, 几乎就要贴在他怀里, 按在他胸膛上的手也往下, 顺着线条分明的肌理滑到他腰侧。
少年身躯僵了一下, 呼吸也乱了。
祝遥栀垂眸,视线落在他腰间那枚印记上,鲜红的栀子花血一样艳丽,隔着泉水看过去,像是在随着水波舒展绽放。
她才反应过来,之前她根本不用费心思试探,直接看契约的标记就行。
她手指微动,有些好奇地碰了碰她印下的标记,然后就发现那李眉砂的腰腹瞬间绷紧了。
“怎么这么大反应?”祝遥栀一开始还以为是契约的原因,所以她有些使坏地碰了碰其他地方,少年身躯绷紧,腰背如劲弓满弦,碰多了甚至开始细细战栗。
她仰头一看,李眉砂闭着眼,眼皮到眼尾浮起漂亮的薄红,下颚线绷得死紧。
祝遥栀慢慢地反应过来,无论是邪神还是李眉砂,她其实都没怎么触碰过对方的身体,哪怕最亲密的时候,顶多抓几下咬几下。
好像她很嫌弃似的。
其实她并不排斥,细腻肌理摸起来有一种玉石般的温凉感,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会隐隐泛红,呼吸,心跳,脉搏都在回应她。
喜欢她的触碰,甚至是渴求。
祝遥栀伸到他背后的手轻轻转了一下手腕,就取出了手镯里的真言符,指尖凝出灵力,调动符纹。
——就在她快要将真言符打入李眉砂体内时,幽蓝灵光一闪,她手中的灵符忽然凭空消失。
糟糕,败露了。
祝遥栀立刻就想溜,修长有力的手臂拦腰环住她,按在她背后,牢牢将她压进怀里。
她咬了咬牙,“你都脸红心跳了,怎么还时刻防着我?”
“如果不是另有所图,你不会亲近我。”李眉砂刚缓和下来的声音又冷得能掉冰碴子。
祝遥栀:“…那还真是被你猜对了。”
她被迫贴在少年怀里,鼻端都是幽淡的冷香,像是梅花上的新雪。
她挣扎了一下,“这样不好吧,你不是说非礼勿视。”
李眉砂:“无妨,你又不想负责。”
她哽了一下才说:“有时候人也不必活得太明白。”
“我就算装聋作哑,你也不见得会对我好。”
祝遥栀:“……”
说不过,她闭嘴行了吧。
李眉砂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灵符,话语又冷了几分:“真言符?你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祝遥栀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逃脱。但该死的,李眉砂力气太大,她挣不开。
李眉砂的声音离她很近:“你可以直接问我,不用真言符。”
祝遥栀停止挣扎,缓了气息后冷静地问:“司空玉是你抓走的,对么?”
“是。”他直接承认。
“你想威胁我?”祝遥栀的声音沉下来。
“我只是想要真相。”李眉砂伸手拥着她,宽大手掌轻抚她的长发,“你对谁都有所隐瞒,这样不累么?”
熟悉的灵息从后背源源不断地涌进周身经脉,温暖而柔和,一点点迫使她放松下来。
“我乐意,你管不着。”她想挣扎,但四肢百骸仍然沉浸在灵息的温养中,像泡进蜜罐里,提不起劲,只是小幅度地动弹几下,反倒像是在李眉砂怀里贴蹭。
“你知道我会不择手段。”李眉砂指尖灵力汇入那张真言符,“我也有不少问题要问你。”
祝遥栀睁大了双眼,完了,之前陆簪星问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但李眉砂知她甚深,这不得把她老底都摸透了。;
她挣扎起来,但真言符化作一道灵芒,钻进了她体内。
祝遥栀瞬间遍体发凉,额上也沁出一层冷汗。
不行,冷静,她还有机会摆脱。
察觉到她的僵硬,注入她身体的灵息更加温和,柔柔抚过她每一寸灵脉。
“你究竟喜欢谁?”李眉砂问。
祝遥栀答道:“谁都不喜欢。”
她其实有些意外,李眉砂居然会问这个,不过真言符又不是问一个问题就失效了,接下来的时间,足够他把一切都问清楚。
李眉砂轻声说:“和我想的一样。”
他忍不住垂眸,被他困在怀中的少女敛去了所有虚情假意,那双美人眼近乎冷漠,鬓上几瓣白梅,衬得她紧闭的唇格外嫣红柔软。
纵是无情也动人。
祝遥栀镇静下来,忽然双手环住李眉砂的腰,毫无征兆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眉砂一下子僵住。这一吻轻巧,像飞花擦过脸颊,带着少女身上浅淡的馨香。
祝遥栀趁机推开他,纵身跃出山泉,召了霎雪剑就要离开,但她还没御剑,浩大灵力忽然荡开,梅花簌簌落下,禁制将这里封锁,她走不了。
能容许她安然踏入的禁制,当然也是禁锢她的囚笼。
她握紧手中长剑,站在石阶上,静静看着落花坠满一地,她的衣裳还在往下滴水。
片刻后,修长有力的手臂伸过来环住她的腰,温热宽厚的胸怀紧紧贴上来,灵力将她衣裳上残留的水迹抹去。
李眉砂从背后抱住她,轻声说:“留在我身边,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祝遥栀挣开他的怀抱,抬手转腕,霎雪剑横上少年的脖颈,衣领松垮,并未收敛的剑气已经在他颈间划出血丝。
“你接下来的问题我不想回答,”被逼入这种境地,她的话语锋芒毕露,“所以抱歉,我会让你说不了话。”
话音未落,霜雪剑气凛冽荡开,剑锋毫不留情地划过李眉砂的喉结,被他并指捏住。
祝遥栀提剑一收,又斩了下去,逼得李眉砂不得不召来昙释刀和她见招拆招,没有任何杀意,仅仅只是化解她的一招一式。
剑气涤荡,满山梅花几乎落尽,被风吹成一场哀艳的雪。
她招招狠厉,李眉砂照单全收,她的灵力与剑气如同冰川倾覆,但李眉砂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渊,包容她的一切。
祝遥栀打得越来越疯,剑光密集如同深海鱼群的鳞光,霜雪落满仙山,无数梅枝被卷落,连带着山石都被轰然破碎。
后山几乎要被她拆了一大半,但李眉砂岿然不动,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如旗。
尽管她已经是元婴期,丹府中的灵力也并非取之不尽,更别说这样近乎泄愤的打法,灵力很快就被消耗殆尽,浑身经脉因为灵力急速抽出而轻微胀痛。
力竭时,长刀压着剑刃将她压在梅树上,梅花落了她一身。
祝遥栀虎口酸麻,双手握剑,不甘示弱地与他角力。
李眉砂缓声问:“你为什么要护着司空玉?没有你,他早已死了不下千百次。”
祝遥栀不想回答,但她还是听见了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因为这是系统给我的任务,我必须确保他活下去,直到结局。”
完了,把狗日的系统都给抖了出来。
“系统?”李眉砂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只问,“什么结局?”
祝遥栀回答:“斩杀所有孽物,扶正天道,还天下太平。”
李眉砂追问:“所以你要的结局,和司空玉有何关系?”
祝遥栀狠狠瞪着他,但迫于真言符,只好实话实说:“他会证道飞升,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他是主角,自然是天道所向。”
“一本书?”李眉砂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三千宇宙,一粒尘沙,六合之外,此世不过梦幻泡影。”
祝遥栀浑身都被汗水打湿,她生怕李眉砂再追问下去,就会发现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许就会斩断她回家的路。
她冷静下来,故意说了一句:“司空玉是主角,其他人并不重要。”
如她所料,少年眼底浮起一层阴郁之色,“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帮他得道飞升,一介宵小竟也配得上这万丈荣光。”
祝遥栀见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司空玉身上,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微凉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李眉砂轻声说:“你也许是被他蛊惑了,他身上有繁衍血脉,自从你救了他,让他拜入剑阁之后,你为他数次出生入死,为他闯过十七个秘境,为他挡过九次致命伤……这十年来,你在无数的传闻里对他一往情深。”
祝遥栀听得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李眉砂会查得这么清楚,事无巨细地掌握她的所有信息。
“你要的结局也许和他并无必然联系,他不配。”少年垂首在她眉心印下一吻,“万人敬仰的无上殊荣,我会给你。”
“你想做什么?”祝遥栀心觉不对,连声追问,“你到底把司空玉藏在哪?”
李眉砂没有回答她,只说:“何谓天道所向?若这天道要你为一介宵小献上一切,天道亦可斩去。”
少年面容平静,哪怕说着斩却天道的狂妄之语。
这一刻,祝遥栀才意识到他和邪神确实同为一体,一样冰冷又高高在上的眼神,万物皆为蝼蚁。
她有些颓然地收起霎雪剑,靠在一树枯瘦白梅上,垂下眼帘冷淡地说:“你问完了没?”
然后她就被李眉砂横抱起来,周围景象瞬间变幻,转眼间她已经被抱进了温泉中,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李眉砂伸手覆在她背上,解了真言符,一边给她输送灵息一边轻声问:“等下玉衡殿各宗议事,你要去吗?”
“要。”祝遥栀说完就开始闭目养神。
李眉砂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默地给她灵息,慢慢地温泉中蒸腾起幽淡的草木清香,是之前泡药浴的那些灵药。
片刻后她恢复过来,就说:“你先去玉衡殿,我换身衣服。”
“好。”
祝遥栀沐浴穿衣,踏着白玉地砖出了浴室。
拂开垂帘,寝殿的檀木桌上放了一盏刚沏好的茶,祝遥栀拿起来一口饮尽,召出水镜顺手挽了发髻,将茶盏随手一扔,转而去了正殿。
玉衡殿中各宗高层均已入座,她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李眉砂高居主座,连玲珑七阙的掌门都居侧座。
也是,不说他杀了多少魔修,单凭他上次从魔教手中一天夺回一个宗门,就足够这些人奉他为尊了。
她是最后一个入席的,自然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低声议论她:“修为不高,摆谱倒是摆得挺大。”
“那没办法,剑阁和刀宗向来不对付。”
“刚才玉衡仙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估计这两人又打上了。”
“宿敌是这样的。”
祝遥栀当作没听到,只专心吃着面前的糕点,玲珑七阙出手向来阔绰,桌上摆了各种精致点心。
而李眉砂只冷冷一瞥,那些议论的人就纷纷收声。
刀宗掌门看了李眉砂一眼,见他颔首才起身说:“诸位不远万里共聚于此,实为鄙宗之幸,为谋定天下,还望诸位建言献策。”
“掌门客气了,晚辈敬您一杯。”
都是些客套话,祝遥栀连听都不想听,只顾着嚼嘴里的桂花糕。
很显然,李眉砂不想听这些废话,直接说:“仙盟如今孽物盘踞,我会先行开路。”
地位越高越怕死,这些人不一定敢去,但他们去不去,对李眉砂来说,区别微乎其微。
有人问:“仙盟的防御法阵,还能设法重启吗?也许还能阻挡孽物侵袭。”
“如今那些孽物在仙盟之中,外部的防御法阵是要防谁啊?”
“那仙盟里肯定还有不少修士,比如洛音长老,只要我们与他们汇合,胜算就会大些。”
祝遥栀听得简直想笑,仙盟里面的内鬼说不定比孽物还多,墨天音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时候信息差足以致命。
刀宗掌门说:“诸位有所不知,仙盟中出了不少于孽物沆瀣一气的叛徒,有些修士身承孽物血脉,但不会被察觉。”
“竟有此事?”一众灵修惊叹出声。
这时,祝遥栀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这会不会与十七年前漠北燕家内乱有关?当年燕家几位长老声称能让灵修融合孽物血脉,却不会发生任何异化,所以我们才无法察觉。”
她循声看去,是合欢宗的人,刚才说话的是游轻容。
在场的灵修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这、这可是禁术!”
“一切消息都被仙盟封禁,至今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游轻容则说:“别看我,我不知道,当年我被歹人算计,被绑去燕家,差点被挖了灵根,幸好得燕大侠相救。”
“挖灵根?听说十年前鹤雪山庄的庄主司空兰,也是因为剖金丹挖灵根,才被仙盟押入秉烛狱,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十七年前的燕家,再到十年前的司空兰,还有近日的仙盟叛徒,这背后也许就是同一伙人。”
“可是,十七年前,李梦戈痛失挚爱,一人一刀杀进燕家宗祠,已经将那些为非作歹之徒当着燕家先祖的面斩杀殆尽了。”
“那他自己不都堕为孽物了?”
“唉,若是燕霜客没有疯,也许就可以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都是些毫无价值的话,李眉砂不想浪费时间,冷声说:“我先行一步,诸位自便。”
正殿中大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都不敢做出头鸟,只等着李眉砂去撕开孽物的包围圈,但这些人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祝遥栀听到旁边一位女修低声说:“一个个的一把年纪,怎么有脸让一个十七岁的后生打头阵。”
另一人说:“你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去打头阵?”
女修顿时噤声。
“呵,你为他说话,他也不会在意,他何曾将我们放在眼里?”
李眉砂就是这种性子,实力强悍但不屑于圆滑处世,要么就干脆像邪神一样成为魔域之尊掌控人心向背,不然难免到处树敌。
祝遥栀慢吞吞吃掉最后一块桂花糕,这才起身离席。
她顺着刚才的路回了寝殿,李眉砂坐在桌边,又给她沏了一盏茶,像是一直在等她。
祝遥栀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口闷。
李眉砂缓了语气说:“此行归期难料,我先给你足够多的灵息……”
祝遥栀打断他:“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李眉砂已经掌握了司空玉这个筹码,要是再掌握更多,她就越危险。
“你不必冒险,”李眉砂不太赞同,“我得到的情报都会告知你。”
“我就要去。”她意已决。
李眉砂没有忤逆她:“好,但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如果是李眉砂自己去,估计一人一刀直接杀过去,但捎上祝遥栀,两人便乘了一座飞舟。
仙盟距离玲珑七阙不远,飞舟扶摇直上,拨开层层浮云,尘世远去,高天之中浮起琼楼玉宇,犹如传说中的天上白玉京。
只不过,整个仙盟笼罩着浓稠黑雾,近看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孽物。
祝遥栀召出霎雪剑,下意识就要动手,但李眉砂伸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将她按回美人榻上,“我来就好,别脏了你的手。”
她就继续躺在榻上,看着李眉砂站在船头,将所有攀上船舷的孽物击杀。
刀光稠密如雨,将孽物切割破碎,再冲刷干净,血肉骨骼的碎片飘洒在风中,像是一场诡艳的细雪。
少年挥刀的动作干净利落,又摧枯拉朽,腰背发力,身体线条舒张有力。
祝遥栀觉得还挺有看头的,顺便还能学个一招半式。
李眉砂的动作很快,约莫半个时辰,飞舟已经撕开了孽物的重围,驶入仙盟。
她施施然下了美人榻,走去船头一看,恢弘殿宇爬满丝丝缕缕的黑雾,尸骨与鲜血遍地都是,天空中满是盘踞的孽物,遮挡了日光,显得格外阴森。
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祝遥栀险些晕厥,身旁的李眉砂见状,就用灵力在周围凝出一个无形屏障。
祝遥栀这才好受些。
他们从巨大的骨架中走过,黑雾中钻出两只孽物,像浮空的水母,淡蓝的触肢飘逸如纱,说话时头部像花一样鼓胀又盛开:“公子,主人有请。”
李眉砂的回应是一刀斩断了它们的头。
轻纱一样的触肢在地上卷啊卷,找到头部重新放了回去,继续说:“公子,主人有请。”
李眉砂面无表情地提刀打算再斩,祝遥栀按住他的手,“不如先跟过去看看?”
“好。”李眉砂没有异议。
见他们跟上来,两只水母就飘在他们前面,为他们引路。
绕过一道又一道的浮空连廊,最终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看形制是仙盟的主殿。
引路的浮空水母钻回黑雾里,两扇白玉殿门徐徐开启。
穹顶爬满形貌各异的孽物,萤火一样的幽光此起彼伏,照亮了空旷的殿宇。
祝遥栀抬头,高处的主座上是熟悉的身影,白袍红衣的男子面容冶丽,广袖垂如流云。
果然是李梦戈。
李梦戈审视的目光落在李眉砂身上,神情温柔:“之前我一直在想,你会更像你娘多一些还是会更像我,现在看来还是更像你娘,别像我。”
李眉砂没什么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挡在祝遥栀身前。
这个动作让李梦戈的视线落在祝遥栀身上,“哦?怎么会是霎雪剑的小丫头。”
既然李梦戈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祝遥栀就礼貌性地点点头:“前辈。”
李梦戈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漂亮弧度,“你比你爹顺眼多了。”
“……”这话祝遥栀属实不知道怎么回。
李眉砂一直没说话,李梦戈就说:“你这性子也想你娘,当年她领我去陆府见父母时,也是这样一声不吭。”
“……”祝遥栀无语了一瞬。
她和李眉砂一个拿着剑一个提着刀,哪里像是来见父母的?
第90章 窥天命
李梦戈的态度十分亲和, 甚至还在跟他们开玩笑,虽然一点都不好笑。
李眉砂冷声:“堕为孽物者,即是罔顾人伦, 你我并无关系。”
“你说话和你娘一样不好听。”李梦戈脸上还是温柔含笑,“我作为你爹,有些事还是能做主的, 比如, 把你许给你身边的小姑娘?”
祝遥栀怔了一下, 这是能说许就许的吗?
李眉砂已经直接一刀斩了过去。
刀光森寒, 李梦戈也召出一把长刀,挡下了这一刀,一击未成, 但余威震开, 扬起李梦戈的长发,他只在发尾束了缎带,缀着的红叶流苏翩然飞舞。
殿中垂下的琉璃灯烛光摇晃,孽物惊惶四散。
李梦戈收刀, 随手将长刀放在座位旁,语气仍是温和:“就算是切磋也要移步别处, 这可是你娘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
有一说一, 祝遥栀觉得, 他脾气还挺好, 情绪稳定。
她拉住李眉砂的手, 示意他先别急着打打杀杀, 李眉砂就将手中的昙释刀收回刀鞘中。
李梦戈留意到这个细节, 轻声哼笑:“小姑娘, 难得犬子对你百依百顺。”
“前辈莫要说笑。”祝遥栀斟酌了一下才问, “可否请教前辈一件事,我有个朋友,差点被燕家剖去灵根…”
担心刺激到李梦戈,所以她尽量避免提及十七年前陆簪星身死漠北之事。
但李梦戈却直言:“你是想问十七年前漠北燕家一事?”
祝遥栀看着他放在旁边的那把长刀,有些不敢问。李眉砂看出她的疑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有宿敌撑腰,她点头承认:“是,如果前辈不愿回想,就当我没问。”
“好心的小姑娘。”李梦戈面上情绪还算平和,“十七年前,燕家声称的与天外陨星相融之法,其实是将无辜灵修作为牺牲品,强行让他们将陨星吞入腹中,任由他们病变、异化,在他们化为一滩血水之前剖出灵根和金丹,就算是普通人,只要移入这些灵根和金丹,就能成为带有神明血脉的灵修,除非剖根取丹,无法被察觉。”
如此鲜血淋漓的真相。
难怪当年陆簪星和燕霜客要拼命阻止,仙盟彻底封禁此事,估计也是为了杜绝有人效仿。
李眉砂冷静追问:“当年你做了什么,让母亲死而复生。”
祝遥栀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毫无顾忌地扎自己亲爹痛处。
李梦戈眼中闪过一抹悲伤之色,他看着李眉砂,只说:“你娘将你教成这样,我不确定我如果将真相告知你,是否会违背她的意愿,所以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李眉砂就问:“墨天音在哪?”
“你也想杀她?她在秉烛狱。”李梦戈伸手轻扣长刀的刀柄,“我最近才发现,她与很多事都有牵扯。当年你娘和燕家兄妹原本打算暗中调查此事,燕家却早有准备,将他们引入杀阵。当年向燕家告密的人,就是墨天音。”
他扬唇微笑,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我给她喂了丰盛血脉,杀了她很多次,现在还没长全,你还是耐心等等,别吓到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祝遥栀:“……”
好吧,她确实看不了太血腥的场面。
李梦戈对李眉砂说:“这十七年来仙盟早已不干不净,墨天音还妄想拿你娘来威胁我,不过被你娘一剑剖出了金丹。看到你娘对别人也这么狠,我心里好受多了。”
祝遥栀听这话,觉得仙盟里面像墨天音这种人,恐怕还不少。
李眉砂问:“其他人在何处?”
“你娘叫我不准动他们,做丈夫的当然要对妻子的话唯命是从。”李梦戈笑吟吟地,一提起陆簪星就格外温柔。
祝遥栀心想,这是个妻控。
而李梦戈已经起身,收起长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一边说:“爱妻近日心情不佳,我要去陪她,就先和你们聊到这。”
他的身影绕过屏风,很快消失不见。
祝遥栀又看到那些并不伤人的浮空水母,就问:“这些孽物是什么血脉?”
李眉砂答道:“天演。”
她有些好奇地问:“这一血脉的孽物不伤人吗?”
“并非如此,天演一脉演化最快,适应了修士的灵力法诀之后,甚至比斗争一脉还要棘手。”李眉砂说。
祝遥栀抬起头,发现穹顶上那些在孽物缓缓靠近,像他们围了过来,但并没有任何攻击意图,萤火般的幽光绕着他们盘旋。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发现准确来说,这些孽物是在向李眉砂靠近。
她忍不住说:“好奇怪,它们不应该害怕你么?”
李眉砂沉吟道:“只要是天演一脉的孽物,皆是如此,之前也是。”
萤火盘旋,万千孽物像是在朝拜,花瓣与鳞羽相互摩擦,发出愉悦的嘶鸣。
祝遥栀想了想,说:“我们去秉烛狱看看?要是太可怕的话,我就闭上眼睛。”
其实她是在怀疑,李眉砂会不会把司空玉也关在秉烛狱?
“好。”李眉砂颔首,带着她走出正殿。
绕过好几道浮空连廊,有时祝遥栀还能看见黑雾中掀动羽鳍的孽物,像是海雾中的巨兽。
整个仙盟已经沦为孽物的巢床。
她忍不住说:“这么多孽物,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李眉砂说:“还好,只是不能保证仙盟也完好无损。”
祝遥栀:“……”
李眉砂一动手,仙盟估计要被他拆了。
她忽然看到几个仙盟修士被孽物包围,下意识想要召剑下去帮忙,李眉砂淡声说:“他们不是人。”
“嗯?”祝遥栀定睛一看,那几个修士哪怕被咬断手脚,也能很快就能生长出新的。
一想到这些人的灵根金丹都是从无辜的灵修身上挖来的,她就收起了无谓的同情心,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
秉烛狱十殿森严,不过被无数孽物盘踞,里面不断传来凄厉惨叫,有人的声音,也有孽物的嘶鸣。
李眉砂提刀暴斩,很快就从这些孽物当中清出一条道路来,周围的孽物都被刀光震慑,不敢再上前来。
祝遥栀也杀了一些孽物,就当练剑了,有些孽物实在棘手,李眉砂就会帮她补刀。
他们并肩走入阴暗幽深的监牢里,李眉砂带着她驾轻就熟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水牢里。
因为一片幽暗,祝遥栀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形,只听到了嘶哑的惨叫和凌乱的水花声。
李眉砂说:“你先别看,脏。”
祝遥栀“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那我去别的地方等你。”
李眉砂只说:“不要踏出秉烛狱。”
“嗯。”她应了一声,几步走远。
祝遥栀燃起掌心焰,顺着过道往两旁张望,禁制隔开,监牢里的孽物扭曲蠕动,也有不成人形的罪人。
像是一座血腥诡异的陈列馆。
孽物还好,她立刻移开视线不敢细看,但如果是人,她还要仔细辨认那些血肉模糊的肢体,来确定是不是司空玉。
后来她就发现,只要她伸手一碰那重禁制,上面就会浮现出几行字,记录那些罪人的姓名和罪行。
司空玉还没找到,但是她发现了关押司空兰的监牢。
祝遥栀指尖轻点禁制,视线扫过浮现的字迹。司空兰原本是燕家的一名长老,也参与了当年残害灵修之事,侥幸从李梦戈刀下逃生,在北州建立鹤雪山庄,继续践踏人命,十年前伏诛。
虽然她想知道司空玉相关的事情,但她又不懂如何审讯罪犯,只好作罢。
祝遥栀继续往下走,都没有看到司空玉。
随着她越走越远,识海里就传来系统的声音:“你这是在哪?”
“仙盟的秉烛狱,”祝遥栀问它,“你能不能感应到司空玉的位置?”
“我不知道他的位置,也无法感应。”系统说。
“啧,废物。”祝遥栀只好继续找下去。
系统说:“按照剧情,李眉砂应该肃清仙盟孽物,继任仙盟盟主。”
她有些好奇地问:“那李梦戈和陆簪星呢?”
系统:“后续李眉砂堕为孽物,仙盟的人无一幸存。”
祝遥栀怔了一下。
水牢里,只剩躯干的女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蜷曲进阴影里。
墙壁上金灯燃起,炽如烈火的烛光照亮了这间水牢,墙上还有残留的刀痕,墨天音几乎只剩一团模糊的肉块。
李眉砂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冷声道:“接下来的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
“首席……”墨天音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立刻嘶哑地说,“快救我,李梦戈把我关在这里,是他引来了孽物,他还囚禁了你母亲。”
李眉砂只问:“你原本是燕家长老的侧室,因为不堪受虐出逃,被我母亲救下,但你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了她,为什么?”
墨天音沉默了,她立刻明白了,李眉砂并不是来救她出去,而是为了审问她。
“我说过,如实回答。”李眉砂腰间的血红玉简闪过红芒,抬手将细如雨丝的金针打入了墨天音体内,水牢里顿时响起凄厉惨绝的痛叫声。
墨天音知道他的手段,只好虚弱地说:“燕家那些长老不过是一群畜生,连自己的族人都能算计。我确实感恩你母亲的恩情,原本也打算回燕家那个魔窟帮他们,可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燕家的大长老借助陨星窥测天命,天命会让一个竖子得道飞升,我们不过是一群可悲的陪衬,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我和你娘都会死在漠北,我为什么要认命?
“燕家那群丧尽天良的人也不认命,所以直接出手屠了湘宁亓家满门。按照天命,首席你也会被那个竖子杀死,哦,还有霎雪剑那个小姑娘,她原本应该死在榴花汀的,那个竖子会继承剑阁,继承她的霎雪剑。天命何其不公,叫一介竖子名扬四海,我们却要埋进青史尘埃。”
她费力地抬起头,仰望着水牢外的玄衣少年,朝他伸出手:“首席救我,我知晓天命,只要你救我,我就能助你成就大业。”
李眉砂只说:“可惜搜魂和真言符无法对孽物生效,不然我一定会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孽物……”墨天音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是孽物,首席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已然明白,李眉砂绝无可能救她出去,残缺不全的脸上只剩下怨毒神情。
墨天音痛得几乎要失去理智,面容扭曲似要大声嘲笑,但她只是咳出一口漆黑流脓的血:“首席啊首席,你知道当年李梦戈是如何复活陆簪星的吗?陆簪星是死在了漠北,但她那时已经怀有身孕,她最后的灵力用来护着腹中胎儿,所以李梦戈赶过去时,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一息尚存……”
“呵呵,”她一边低笑,一边咳出破碎内脏,“李梦戈这个疯子,他给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打入了孽物血脉,利用胎儿来供养母体,所以陆簪星才能死而复生……李眉砂,你还没生下来,就已经是一个怪物了啊。”
李眉砂没有说话,像是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你不信?你也不想想,你娘拼死都要护住的孩子,生下来却变成了一只怪物,所以你娘才会这么恨你爹。”墨天音抬头仰望他,语气恶毒地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夜游之症,只是一入夜就会变成怪物。陆簪星本来想趁你尚且幼弱时杀掉你,可她还是不忍心,所以只是想把你封印起来,因为她下不了手,那就只好由我代劳了。”
她几乎是面目狰狞地往下说:“一开始封印很有效,只要把你身上那些不像人的附肢切掉,你看起来确实人模人样,可惜你这样的怪物恢复得太快,导致封印一入夜就会失效。
“陆簪星时不时会后悔留下你,所以她总是隔三差五就给你喂毒,可惜那些见血封喉的天下奇毒,都杀不死你这只怪物……你知道诛邪箭是什么吗?只是你母亲的一滴心头血,孽物会被血缘牵制,她如果要你的命,你就必须死!”
“可惜啊,你本来就该死在榴花汀……呵呵呵,听懂了么?李眉砂,你根本就不是人,和你比起来我算什么,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那些孽物会成群向你涌来,不是想杀你,它们只是以为它们的神明被困在你这副躯壳中,想要朝拜,想要聆听神谕。你甚至不需要动手杀它们,你只需要命令它们去死。”
李眉砂一语未发。
他忽然听清楚了那些奇异的声响,群星流动,生命绽放,繁复而灿烂,孽物翕张柔软的触肢,无数的感知正在回馈给他,不远万里,甚至跨越时空。
心跳和脉搏在下坠,落入逆流的暴雨,一切都在轰然坍塌,然后重组。
他想起之前那些被他斩杀过的魔教圣女和圣子,以身为茧孵化的神明,全都死在他刀下。祂们被他杀死,也喂养了他。
银白触肢蜿蜒,怪物抱紧怀中的少女,与她抵死纠缠。
怪物从少女身上抬起头。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李眉砂,墨天音还是很吓人吗?”少女的声音响起,骤然唤回了他的神智。
祝遥栀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在秉烛狱中看到司空玉,只好放弃,又走了回来。
墙上的金色烛火瞬间熄灭,水牢又是一片黑暗。
李眉砂很快说:“你别看。”
“哦。”祝遥栀在距离水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步。
水牢中的墨天音像是察觉了什么,声音微弱也要嘲讽着说:“你喜欢她?那她知不知道你其实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寒光掠过,碎骨钉贯穿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周围都是孽物的嘶鸣声,祝遥栀都没听清墨天音刚才说了什么。
于是她问李眉砂:“墨天音交待了什么?剑阁的事情和她有关吗?”
李眉砂说:“我调查过,那架古琴之前就失窃了,这更像是障眼法。”
祝遥栀蹙眉。也是,如果真的是墨天音派人刺杀她,应该不至于这么蠢,明晃晃地用一架辨识度如此高的古琴,藏在背后的人更像是利用这架古琴,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墨天音身上去。
她有些失望地叹气,“算了,先离开这吧,太渗人了。”
祝遥栀走出秉烛狱,李眉砂走在她身后,忽然说:“他们走了。”
“谁?”她没反应过来。
李眉砂说:“陆簪星和李梦戈。”
“你是说,他们离开了仙盟?”祝遥栀有些意外,这和系统跟她说的剧情走向并不一样。
“对,就在刚才。”李眉砂回答她。
祝遥栀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他们会去哪。”
李眉砂并不关心,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抚云丝制作不易,那把古琴是墨天音特地做来送给燕家小姐燕云妆,还没送出去就失窃了。”
“燕云妆?她和墨天音关系很好?”祝遥栀只知道,燕云妆是燕霜客的孪生妹妹。
“并不,只是当年若不是她告密,燕云妆也不会被剖去灵根金丹,还被挖了双目,她也许是愧疚。”李眉砂说。
“唉。”祝遥栀忍不住轻叹,原本都是为了行侠仗义,却没有好下场。
谈话间,李眉砂已经将她引至一座白玉殿,黑雾盘踞,万千孽物翕张花瓣一样的柔软肢体。
他忽然伸手轻轻覆在她眼前,“等我一会。”
祝遥栀只听见密集又细微的破碎声。
片刻后,少年移开手掌,周围的雾气和孽物都被清空,连一丝碎片都没有留下。
李眉砂说:“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将仙盟的孽物肃清。”
“嗯。”她应了一声,抬步向殿中走去。
这座宫殿应该是李眉砂的住所,庭院里种了淡雅白梅,廊下是未开的昙花,清幽寂静。
祝遥栀又开始觉得有些疲惫,懒得走去里边的寝间,就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睡着了。
睡梦中她忽然被摇晃了几下,她睁开眼,看到了曲涟。
“终于醒了,”曲涟掐了掐她的脸,“睡得可真香。”
祝遥栀还是觉得困倦,就揉了揉眉心问:“李眉砂呢?”
她需要他的灵息。
她身上的疲乏好像更加严重了,现在手脚都有些发酸。
“大师兄还在正殿和各宗尊者议事,他让我先来陪你玩。”曲涟继续搓她的脸,“我真觉得大师兄对你挺上心的,这是怕你无聊呢。”
祝遥栀倦懒地垂下眼帘,“他只是让你来看看我还在不在这里。”
要是她跑了,曲涟肯定会告诉李眉砂。
“他在忙什么?”祝遥栀有些奇怪,李眉砂估计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抽不开身,不然早就过来烦她了。
“仙盟的孽物刚被肃清,各宗派人过来,要重建秩序,还要筹备明日的继位典礼。”曲涟掰了掰手指头,“总之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祝遥栀微怔,“你是说,李眉砂要继任仙盟盟主?”
“是啊。”曲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些心有余悸地说,“你不知道,方才各个宗门的飞舟悬停在仙盟周围,所有人都目睹大师兄是如何斩杀那些孽物,他继任盟主之位,无人敢有异议。”
祝遥栀并不意外:“是这样。”
曲涟见她还窝在软榻上没起来,就躺下来挨了过去,“真有这么舒服?让我也躺躺。”
这张软榻只是供临时歇息用的,所以并不宽大,怕曲涟掉下去,祝遥栀就伸手虚虚环住她。
曲涟说:“你身上香香的,要不今晚你来我房间睡。”
这时,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是李眉砂。
祝遥栀懒散地说了一句:“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曲涟倒是一下子窜了起来,立正站好,低头恭敬地说:“大师兄。”
“应泊川在找你。”李眉砂一句话就把她支开。
“那我先走了。”曲涟怵他,一溜烟跑没影了。
祝遥栀斜倚在榻上,有些无语地说:“你怎么连女孩子的醋也要吃。”
李眉砂:“你今晚要去找她睡觉?”
“关你什么事。”祝遥栀觉得有些口渴,就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眉砂转身往浴室走。
祝遥栀还需要他的灵息,就出声叫住他:“你等等,我想要。”
她懒得多说几个字,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微妙。
李眉砂身形一顿,下意识回眸看她。
环绕在仙盟上方的黑雾已经散去,夕阳将一切都晕染成温暖的柔金色,午睡方醒的少女倚在踏上,被花枝和窗格筛落的霞光在她身上影影绰绰,衣襟微乱,露出半截清瘦锁骨,一缕发丝卷了进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祝遥栀等了一会,李眉砂却移开了视线,只说:“现在还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她有些莫名其妙,“白天有什么影响?”
李眉砂默了一瞬,才说:“……我先去沐浴焚香。”
祝遥栀其实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但她不是很在意,“没关系,你过来。”
她只是想要灵息,又不是馋他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