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章


    “这是……父亲送来的?”


    看着眼前还带着血的生肉, 楼止不禁皱起了眉。


    月檀苦涩一笑,解释道:“你父亲没事,倒是小姑还在生气, 所以得再委屈敬儿几日了。”


    “这虽说生肉但却是滋补的灵兽肉, 你父亲说吃了它敬儿的身体会好的更快些。”


    他抿了抿下唇,脸上多了几分苦恼, 虽他的肚子是很饿, 但这样好的东西应该给娘亲用才对。


    娘亲的身体本就不好, 如今还被自己连累也关入了这阴暗的禁牢,还许久未曾进食……


    他摇摇头, 将生肉推远了些,“还是娘亲吃吧,敬儿不饿。”


    可话音还未落下, 如雷般响的肚鸣便将他的谎言不攻自破。


    月檀被他惹笑, 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语气尽是宠溺。


    “你啊……”


    “但在你睡着时你父亲就已经送来了汤药,娘已经吃过了,这是你的。”


    听到这样的话,楼止的眼中顿时亮了亮, 看着眼前的生肉顿时感觉更饿了。


    他不是没吃过生的食物,在他记事的那几年, 父亲就曾将他扔在了野兽丛生的后山。


    在那里他每日与群兽缠斗,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饿极了也会拿败与手下的野兽顺手吃了饱腹。


    他觉得,除了腥了些倒比门中师兄弟剩下的泔水妖好下咽。


    “娘亲, 我真的可以吃嘛?”


    “嗯,都是敬儿的, 敬儿得都吃光才行。”


    月檀有气无力地笑着,一只手却死死地捂着腹部。


    得了准许,小楼止只觉眼前的生肉犹如凤髓龙肝般令他垂涎三尺,三下五除二便已将它吞入腹中。


    月檀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渍,笑着道:“以后每日你父亲都会送食物下来,敬儿只需睡一觉醒来便能看见了。”


    或许是娘亲温柔的声音听得他犹如匡床蒻席,未曾体会过的温情让他一时疏忽了她愈渐昏睡的神情。


    在吃了弟五块肉后,月檀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平躺着,已有许久没有再哼歌给他听了。


    “娘亲,您是不是生病了啊?”


    他匍匐在她身旁,压低着嗓音似是怕吵醒般小心翼翼,但却又担心她不会再醒。


    “咳咳咳……敬儿……”


    她低低应了他一声,咳嗽牵动起身体的震动让她脸色越发得憔悴。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立马凑了上去,一双眸子里顿时汪洋一片。


    “娘亲……”


    “父亲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们出去,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那气我一个人就好了,让父亲将娘亲接出去吧……”


    见着一天比一天话少的娘亲,他彻底慌了起来,可自己什么都不会还惹得父亲此番生了这么大的气,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敬儿……”


    月檀拼尽全力抬起手抚摸了他的脸,冰冷的触感似是一把刀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一滴泪瞬间夺眶而出。


    “别怕敬儿……”


    “没事的,再……再等几日便好……”


    再等几日,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为什么父亲还没有来?


    他不理解,但此时更为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渐渐笼罩,他抓紧了她的手,哽咽着不断忏悔自己的错。


    “是敬儿错了……”


    “我不会再惹父亲生气了,让父亲接娘亲出去好不好?”


    “敬儿以后会听话的,不会再喊疼了,不会再藏起来了,让父亲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想起了门中人对他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但却没人告诉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师弟们会拿石头砸他,师兄们会将他溺如水中再拿利器贯穿他的四肢、或是用烈火灼烧他……


    他只知道这山中最厉害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但每每只有下雨天时他才会见到他。


    他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是极少数会对自己的笑的人。


    他会这都是为了自己好,虽然他也和那些人一样总是拿东西在他身上折腾,但也好在有他在自己才终于能吃上饭。


    再者便是他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他想要一辈子陪着娘亲,于是无论多痛他都会忍下来。


    他活的已经很安静了,但仇视的目光却一刻未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他不想给娘亲惹麻烦,只能跑,跑到他们都累了没心思抓自己了再悄悄地回去。


    他从未下过山,因为亲娘还在山上。


    他不知道什么是错,但现在他想他明白了。


    他错在没有早一些带娘亲离开这儿,没有听娘亲的话好好躲起来,没有早一些将那些欺负他的人统统砍下脑袋……


    “娘亲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可……又舍不得我的敬儿。”


    “你还那么小,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眼泪无声滑落,月檀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涣散,可朦胧的眼中依然放不下这个受尽委屈的少年。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来,最起码不会在她死之前来。


    “我的儿,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不是你的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她彻底脱了力,手无声地坠下被他立马接起,可干瘪且畸轻畸重的触感却让他身子猛地一僵。


    “娘——”


    尽管受多大的剔骨之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他跪地想将她扶起,可肩头赫然的落空却让他瞳孔地震。


    他这才发现,她裙摆处的衣布已经被撕裂地狼狈不堪,而她的身体上下也早已渐渐泛出了一遍遍浸透衣裳的血印。


    “那些肉……”


    楼止只觉得自己的胃里翻滚地厉害,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赶紧为娘亲治疗才对,可那咀嚼的动作和声音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再也不会开口说话,再也不会用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再也不会刮他的鼻尖说自己又是如何想念他……


    再也不会吃到那甜腻腻的桃花糕了。


    他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他果然不配成为人。


    可月檀却还是笑着安慰他,“娘不会死的,就像你一样。”


    他这才恍然想到,自己和旁人不同那自己的娘亲或许也是这样?


    “真……真的吗?”


    死寂的心终于又重新有了期许的跳动,他胡乱地擦去眼泪,眼里亮莹莹的似嵌入了宝石般璨起期许。


    “是啊……只是娘亲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那娘亲要休息多久?我会一直陪在娘亲身边的!”


    而她只是笑笑,并未回话,将脖颈前挂的一枚铜币摊在掌心。


    “这是娘亲除你以外最珍视的东西,待敬儿也有了想守护的人,便送给她吧。”


    楼止接过那枚铜币,却并不打算收,他将它攥紧与掌心,坚定道:“既然是娘亲珍视的东西,那我不能要,我就先替娘亲收着,待娘亲身体好了便退还给娘亲。”


    见他执拗的模样,月檀没了折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地开口道:


    “敬儿这个名字娘亲其实不是很喜欢,待出去之后便不叫了吧。”


    “那……叫什么?”


    “止,便唤作阿止吧。”


    他乖乖地点头答应,叫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还有人愿意叫他就好。


    “阿止啊“”


    “你不必愧疚,娘亲生下你,只是为了让你看到这世间灿烂的一面。”


    “你生来……便应该是自由的才对。”


    只是……因为她的无能才让这些愿望这时候才能实现。


    “一定要活下去……走出去。”


    “看看……你未曾知晓的世界。”


    她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了。


    他不再去打扰,期待她再次呼唤自己的温柔嗓音。


    可是她沉默,再沉默……


    跪在她面前,他好像一块被淹没了的石礁,等待好久,也等不到她眼睛的退潮。


    他有些冷,只能蜷缩进娘亲的怀中取暖,可她的身体却比那年大雪盖了他七日还要冷。


    没有人再与他说话,他不哭不闹索性也不再开口,就这么木楞地抱着槁木般的尸体静静坐着。


    没有人再会叫他“阿止”了,他这般想着。


    他忽地不想洗净这身淤泥了,让原他痛苦的本来不是它,而是再一次被抛弃、被不所需要。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了,于是执拗在身体里长成了参天古柏。


    怀中的尸体渐渐发篮,她的姣好面容早已不复存在,与他作伴的只有那些还在蠕动的蛆虫。


    他真的饿极了,将那些蛆虫尽数吃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办?


    他快饿死了,但他是不会死的。


    看着被驱虫啃食的尸体,有一瞬他竟忘记了这是谁,待嘴里已咀嚼起手骨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看着一败涂地的残肢,他忽地笑了。


    “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我只是太饿了,我想活下去……”


    “我没错的对吧?都是为了活下去……都是为了看你口中的那个世界……”


    他梦魇般嘴里喃喃着什么,一边疯狂地将残肢往嘴里塞,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怪异地笑着眼角却不断滑过莹光。


    最终,他蜷缩在一摊衣物中睡去。


    看到这一幕,姜以禾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情绪,是该愤怒还是心疼?


    只是静静地抱膝蹲坐在最角落,眼中满是荒芜的疮痍。


    她想直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切却又在消散,待她再看清时,已置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旷野中。


    而一道遍体鳞伤身影却从眼前狂奔而来,脚镣乒乓作响,他一头墨发脏乱不堪,每一道喘息都是身体的剧烈抗争,但他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


    刚刚破晓,细雨淋湿攀附青灰石砾绽开的凌霄花,她看着它逐渐鲜活,吮吸过水露的花瓣如云层般饱满、绵密,柔软的像要融化成一潭朦胧的池水,恰似他那未经世俗雕琢,独自咀嚼寂寥风雨的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姜以禾能察觉出他那股生的气息。


    是了,他逃出来了,


    他大口喘息着,仿佛要吞咽进这全部可以拥抱的自由的气息。


    他从未像这般放肆快活,即使身后还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追铺,他依然无比兴奋。


    冷空气涌入鼻息蔓延至咽喉,他有些似梦似幻,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明朗的笑音传入耳骨,可当她看清时赫然才发觉他滚烫的泪早已滴落衣襟。


    姜以禾的心脏骤疼,他宛如拂过冰川掠走的诗,摇摇晃晃地坠入她的眸中,她下意识想伸出手,可又不想惊扰了他。


    她看着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即使跌倒了也依然奋不顾身地奔跑着。


    他的莽撞惊飞栖息的蝴蝶,它们不明所以地盘旋在他身边似欲与他一决高下。


    他笑着,想到逃出山前父亲说起的,只有他才能成就的常青树。


    可他才不做常青树,他要做枯木。


    一次又一次的被风雪倾覆、烈阳鞭打的朝露就权当是他过往的序章。


    当春色荒芜,他生命里的蝴蝶,是一枚不死的休止符。


    第42章 42章


    “看得如何了?”


    一缕青烟扑面而来, 她眨着眼,几滴豆大的泪珠相继落下,她挥开眼前的氤氲, 看见的却是熟悉的宫廷院落。


    雪娘子从背后攀附着她, 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犹如缠绕的毒蛇,下巴微凉, 姜以禾被她轻轻捏着抬起头来。


    “啧啧, 是被吓哭的?不过也是, 他确实挺可怕的,对嘛?”


    最后一抹泪珠掉尽, 姜以禾的眼底终于恢复了清明,可心里却似被一块巨石压住,让她喘不过去气来。


    “他楼止弑父吃母, 连自己的亲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是你呢?”


    “待来日他腻了,你的下场只会比他们还要惨,看看,他多可怕啊……”


    雪娘子悲惜的魅惑谗言还在耳边萦绕,口中句句不离他的十恶不赦, 听着确实刺耳。


    “可怕?”


    她冷笑一声,甩开她欲握紧自己的手。


    “比起他的麻木不仁, 更我觉得可怕的是一群啖肉饮血的亲人!”


    她嗔目地低吼着, 握紧的拳头不甘地颤抖,即使不用回想,关于那梦境中的一幕幕都如残影般在脑中闪过。


    她无法视而不见, 也不能。


    “他可怕?可他也才不过八岁!”


    “烈火、溺水、割肉、穿骨!他受的刑我都看到了,但他犯的极恶不赦的错呢?弑父吃母?你告诉我, 这哪一项是他自愿做的?”


    “熟视无睹的你们……更可怕!”


    她见到的都如此了,那她没见到的呢?


    姜以禾心中越想越怕,无数种恐怖的猜想在她的心头缠绕,犹如一条冷血的毒蛇缓缓爬过心头,令她毛骨悚然,即使不是自己,依然倍感绝望。


    见她猩红眼为他忿忿不平的样子,雪娘子愣住了,随后露出古怪的笑。


    “真是稀奇,居然还有人会共情那个怪物?”


    “啊哈~哈……哈哈哈!”


    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忍不住抱腹大笑,就连眼角都渗出泪花来,尖腻的笑声让姜以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帮我啰?”


    她笑够了,一双凤眼瞬间变得凛冽起来,看着她的视线犹如一把随时可以将她穿烂的长刀。


    “楼止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会去看清,但在此之前,我会一直相信他。”


    雪娘子眼睛微眯,顺手将散落的一捋乌发拨在了脑后,“好一个相信,但……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雪娘子的一番话让她不明所以,只见她抛了抛眼道:


    “看看你的手吧。”


    听她忽地一道,姜以禾顿时感觉手臂上有了异样,她掀开衣袖一看,一双亮眸骤缩得暗淡无光。


    她手臂上的伤在万俟玄埌推荐药师的治理下早已经连一道疤都看不见了,可眼下赫然冒出的数个黑点却让她心中一凉。


    “这是……”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其中一个黑点竟猛然动了一下,牵动着四周的肌肤以至于其余的黑点也渐渐响应地在她眼中微微起伏着。


    “是的,你没猜错,这确实是疮病。”


    雪娘子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她汗毛竖起,下意识地抓紧手臂试图将它们扼制住,但那一点点黑点却在不断生化,和她记忆中带着脓血的疮洞渐渐吻合。


    犹如密集恐惧症发作,她只觉得如鲠在喉,只能将衣袖拂下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它,可即使看不见,也依然能感受到它们在皮下蠕动的存在感。


    “疮病果然和你有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眼下能救你的可只有我了。”


    “你!”


    姜以禾突然意识到不对,她如此大费周张地闯入皇宫又是给她看记忆又是让她生疮病,结果只是为了威胁自己?


    突然有什么感应般,她扭过头去,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尽头的阿箬。


    “姐姐!”


    他焦急地大喊,眼看就要跑过来姜以禾立马大声呵住。


    “别过来!”


    “阿箬快跑!去找妖主来!快跑!”


    她以为雪娘子会抓住他,但她却手一抓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呃——”


    她吃痛地低咳一声,窒息感渐渐涌上头。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她,只是暂时还需要她。”


    “小孩儿,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你了,我只需要取你的血便好,三日后我在盘东河等你,要是还有别人在,我就让她和你之前那些朋友一样。”


    “不要——”


    姜以禾被她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四肢像是失去知觉般让她动不了半点反抗之举,脸色由红变紫看的阿箬害怕地红了眼。


    “好了,下次再见吧。”


    雪娘子冲他微微一笑,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似含着念念不舍的无限柔情,一个响指,无数黑鸦凭空而出在两人身旁缠绕,接着化作黑烟消失在原地。


    *


    回香阁内,万俟玄埌看着角落里犹如石头般三日都为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只觉得脑门突突地厉害。


    “喂!你不会死了吧?”


    闻言,他终于有了点动静,蜷缩在角落将自己抱得跟紧了。


    万俟玄埌:“……”


    他揉了揉眉心,将壶中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其实他并非愿意搭理他,还不是黎微因为两人受伤的事还在与自己置气,这几天越发频繁地去牢里看那小子了!


    越想越气,万俟玄埌手中的酒壶当即身首异处。


    看不下去他那副窝囊样,万俟玄埌忍不住训斥道:“不就是被拒绝了嘛,抢过来不就得了,只要她还在身边就迟早有缴械投降的一日!”


    楼止:不为所动,并且将头一并埋了下去。


    “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楼道长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要没早点认识你我还真以为你是个重情之人了呢?”


    万俟玄埌话中多了几分冷嘲热讽,要说了解眼前这个人,他想这整个玄灵大陆怕是没几个比他知道的还要多的。


    他深知楼止是个什么样的人,情根深种?哼,他只是个全无人性的怪物罢了。


    “强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你跪下去求她爱你不就得了。”


    他戏谑地调侃着,一想到他哭天喊地地哀求模样心中倒是快意不少,可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说的话却让他抬起头来。


    “……求她?”


    万俟玄埌愣了一会儿,随后坏笑道:“是啊,最好还能在她面前自断双臂,让她心疼了自然就会喜欢你了。”


    心疼便会喜欢了?


    楼止心中疑惑着,回想起三日前与姜以禾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心中依然闷闷的。


    他不懂她为何不让自己说“喜欢”?


    要亲吻就一定要先喜欢吗?


    姜以禾可真麻烦……


    可他不想亲吻任何人,他只想亲吻她,这样也不行吗?


    “她太麻烦了,我不要理她了。”


    他喃喃自语般置着气,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也试试见不到自己时那种心痒痒的感觉,每次好似都只有他有这种感觉,太欺负人了……


    他要和她绝交!


    对!绝交!


    他都等了这般久她居然还不来找自己,他也要这么做!


    要是她不主动来找自己,他绝对不会去找她的!


    他越想越气再次将自己入沉默,下一秒,阁门被忽地撞开。


    “不好了!姜姐姐被一个奇怪的女人抓走了!”


    “谁?”


    万俟玄埌倒是好奇谁敢在他的地盘抓走人,还没继续问下去,只见一道身影猛然准备跃窗。


    担心是陷阱,万俟玄埌正准备扑过去拦下他,可他动作之快,待他闪到窗边时他已赫然跃下。


    他冲着他渐入云霄的身影大喊:“这阁可有数百里高,没看见旁边有索梯啊?”


    “妖主大人,现在可怎么办?”阿箬一路边跑边抹眼泪,眼睛都哭肿了。


    “先别担心,将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我,那个怪女人还留下什么没有?”


    “我今日去找姐姐玩,可刚到便看见有个奇怪的女人掐住姐姐的脖子不让她说话,发现我后便抓走了姐姐!”


    阿箬故意没有将她要自己单独去盘东河的事说出来,心中有了自己的打算。


    “如此,只能先去找找了,但愿那家伙能将人平安带回来。”


    看向远方,万俟玄埌心中却有了一丝不安的预感来。


    *


    姜以禾被迷昏,醒来时发现已经过了三日。


    她的手脚皆被捆着,四周是个破败的木屋,从窗外看去满眼的枯木荒竹让她猜想自己怕不是被拐进什么深山老林了。


    可四下皆无人,别说看守就连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她挪动着坐了起来,大脑顿时一片眩晕,身体也产生了古怪。


    她想起昏迷前的事来,为自己得了疮病三天还没发病感到庆幸,但不用看她也能感知到的生化让她心中一顿恶寒。


    “对了,还有阿箬……”


    她记得,雪娘子要让阿箬单独见她!


    怎么想都是个陷阱!不行!必须阻止她!


    “轰——”


    还没等她开始行动,只见上一秒还屹立的木屋顿时被劈为两半,接着土崩瓦解塌为一片废墟。


    扬起的漫天灰尘迷住了她的眼,她的心脏还悬在刚才那一声措不及防的爆破声中 ,身子一重,一道身影赫然压在了自己身上。


    “阿禾,你就不能向我服软一次嘛……”


    姜以禾心头一热,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第43章 43章


    呛鼻的灰尘随风渐散, 原以为终于能得救,但却不得不承受着身上传来的重量。


    楼止从她的手臂下环着她的腰身,明明比她高大的身躯此时却像是受惊的雏鸟般想依偎在她的怀中, 深埋在颈窝的脑袋让她的余光中只能看见他脑后的马尾。


    “楼楼止?”


    她几日未开口, 这下声音难免沙哑得厉害,可楼止一听, 当即以为她是受了什么伤般慌忙地抬起脑袋对她上下一番打量。


    “怎么了?阿禾是哪里疼吗?”


    “是不是那个女人欺负你了?”


    “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姜以禾被他一番慌不择路的动作愣住, 许是冷战了几天她都莫名有些拘谨起来, 只能愣愣地道:


    “你抱得我太紧了”


    “”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半晌, 楼止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确实应该把你抱得再紧些,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熟悉的药香蓦然让姜以禾红了眼, 看着眼前的人, 她张开嘴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心中沉甸甸浸了水的棉花似的。


    但很快,她想起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来!


    她一把将他推开,骤然挤在一起的脸上写满了十万火急。


    “阿箬有危险!雪娘子要他今日单独去盘东河交易, 只怕是让他有去无回,楼止!你快去救他!”


    楼止眉头一紧, 道:“那你呢?”


    “雪娘子抓我很可能是想调虎离山!我被她关了三日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眼下可能也顾及不了我,我离开这里藏起来能分散他们的注意也好。”


    “我没有你这么厉害,救下阿箬的事就拜托你了。”


    楼止暗暗咬牙, 他此番是为了她而来,可不想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更何况她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他还如何能离开?


    看出他的犹豫,姜以禾自知有些强人所难,但事关阿箬的性命,再如何为难她都得说服他。


    “楼止,这件事确实没看起来这么简单,可眼下我们没有时间再从长计议了,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如今,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待你回来,要杀要剐我不会有半句怨言!求你救救他,好嘛?”


    要阿箬没有去尚且还好,但他要是去了,这便是她的连累了


    楼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出指腹擦拭去她脸上掉落的泪珠,不大高兴道:


    “我又没说不愿意去别哭了”


    见她还抽泣着,他有些懊恼,索性心疼地捧起她的脸低头细细吻去她脸上的泪,低声讨好着:


    “好了,我去就是了,但是阿禾要答应我,此事了解后便要和我离开这儿了。”


    听到他答应,姜以禾立马止住了眼泪,眨着泪眼婆娑的眼睛连连点头,“嗯!我一定和你走!”


    楼止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指着东方道:


    “一直往东边走,五里外有处木屋,我在那里下了禁制除了我以外旁人靠近不了,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她的脸,这么久没见他明明才看了她这么一会儿,着实不想分开。


    还是快去快回吧。


    这般想着,他欲收回手离开却被她又猛然抓住。


    姜以禾抬着脑袋,脸上的担忧依然少不了半分。


    “楼止,你要小心,无论雪娘子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回来听我说就好。”


    楼止掐了掐她忧心忡忡的脸,逗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我能活着回来?”


    但她却郑重无比地点下头:“你一定会回来,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绝不离开。”


    闻言,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绝不离开。”


    眼前一阵卷风掠过,眼前之人骤然消失不见,唯独额前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姜以禾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不经意间绽开笑意,随后朝着他所指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奔去。


    ——


    森林里的光线,随着时间慢慢变幻。


    阿箬刚进来的时候,束束在枝条间隙穿透下来的光芒,还是金色的侧影,此时,已经变成了沉沉的金红色,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腥狂之色。


    吹拂的凉风让他害怕地捏紧了拳头,可即便如此双脚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孩儿,你终于来了。”


    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影,她扭着细腰坦然的似是这片古林的领主。


    “姜姐姐在哪儿!”


    他凶着朝她大喊,背后紧握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呵”


    雪娘子粲然一笑,上下打量他的视线越发透着精光。


    “那位姑娘啊,她就在里面,你想救她?”


    “当然!姐姐在哪?你不是说要我的血嘛,我给你便是,快把姐姐放了!”


    她上前两步,低头瞧着不足自己腰高的小子,凤眼一眯,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


    “同样是小屁孩,你就比那个怪物可爱些,一个人来的就不怕遇上什么吃人的怪物?”


    阿箬咽了咽唾沫,面对她笑里藏刀的问候脚下已经开始发软。


    额角开始冒出冷汗,他强逼着自己不露怯,倔强地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怕!姐姐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我可以保护她!”


    “姐姐说做人要信守承诺!你要我不告诉别人,我谁都没说,喏,血拿去!”


    他露出手臂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惹得雪娘子连连低笑。


    “你还真是个好孩子!我都舍不得杀你了呢~”


    “去吧,你要找到那位姐姐就在那棵树后面。”


    她指了指身后的一棵参天古树,退开几步给他让出路来。


    阿箬看着,心中有几分猜忌,但其实进来前他便已经将一切告诉了夏侯渊,他虽被革了职但也因如此而不被人察觉。


    一旦遇上什么危险他只需要吹响哨声他便会冲进来!


    想到这,阿箬心中有了几分落地的实感,握紧吹哨抬头挺胸地向树后走去。


    *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夜风噪人,天上乌云蔽月,就连星光也黯淡,夜凉如水,孤寂清冷。


    察觉到气息波动,楼止立马落了地,不出所料地发现了等候多时的雪娘子。


    “那个孩子呢?”他剑指而问。


    “你倒是比预料中来得要快些。”


    雪娘子索然无事般修着刚涂上蔻花的指甲,挑起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我说,那个孩子在哪?”


    他没有耐心耗下去,就连与她有些恩怨那也是先将姜以禾藏好后再来解决,而不是现在与她多费口舌。


    “孩子?”


    雪娘子不明所以地皱紧了些眉头,然后恍然大悟一声:“啊~你说阿箬啊,他不就在这儿嘛。”


    雪娘子话音刚落,只见盘踞着阴暗的四周乍现红光,泥泞中的野草落叶也在脚下如水面涟漪荡漾出真实的景象。


    触目惊心的红洒溅了满地,亦如悬在头顶的赤月散发着嗜血的光辉,突然什么东西从一棵巨树下滚出,磕磕绊绊地撞停在他脚下。


    他低头看去,是个布满血丝的眼球。


    他已有所感,步步朝那棵巨树后走去。


    捣破寂静的低吼与撕扯声随着他的靠近而渐渐入耳,浓厚的血腥气味也早在他心中下了某种结论。


    只是,入眼的一瞬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残月下,西风编织着血雾欢庆着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宴,兽相的群妖不请自来,跳上宴台张牙舞爪,獠牙张合间供品已被五马分尸般残落的满地残渣。


    它们像是被饿了许久,也不顾及自己残存的半点人样,也不顾及同为同胞的其他妖兽,纷纷拼尽全力掠夺着将每一个部分都塞入口中。


    “咔——”


    “咯——”


    “嘶——”


    一具鲜活的身体早已分辨出一点形状,脆弱得像是快烂布,在血淋淋的利齿间被反复撕扯,咬断


    腹部被开膛破肚,内里的一丝一毫在争执间早已零落得到处都是,眼前的场景无疑地狱。


    那群妖兽早已丧失了理智,即使浑身不堪入目也只一味地将那可怜的供品拆骨入腹,有些不爱吃皮的,从头骨将他的皮剥下,连带着一头墨发被一闪而过的豺狼叼了去。


    还有很多很多他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残暴不仁是他看了都嫌晦气的。


    “如何,是你要找的那个孩子吗?”


    雪娘子闲庭信步地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视线瞥了眼树后,满意一笑。


    “啊,看来是找到了呢。”


    她的顾笑盈盈听得楼止心中一顿恶心,当即一掌劈去被她灵活避开。


    “怎么了?敬儿都找到人了还是不开心啊?”


    “你杀了他?”他冷声道。


    “他本就是我的货物,是死是活也该由我做主,怎么,他死了你很难过吗?看见别人死了你也会难过?”


    楼止手中赫然出现铜剑,他利落转腕抛了个剑花,脸上


    他狡黠一笑,轻扬的唇角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语气中藏着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


    “难过?我只是可惜,少了个邀功的借口,索性,就用你的命哄她开心好了。”


    见他拔剑欲来,雪娘子轻笑一声,朗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姜以禾得了疮病的事。”


    此话一出,楼止手中的剑猛然一沉,他收回剑警惕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啊?我以为你知道了呢,那位姜姑娘生了怪病,难道你不是来拿解药的吗?”


    她故作吃惊地吆喝着,话音还未落一道剑光赫然袭来,即使她反应再快脸上还是被划伤了一道血痕来。


    她擦了擦脸上的血,却不显怒意,反而笑道:“敬儿还真是长大了,居然也会为旁人生起气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


    楼止的剑抵在她的喉间,只需再动一下手她的脑袋必掉无疑。


    “没干嘛,只是她太多管闲事,既断了我的财路自然也得吃点苦头不是?”


    楼止的眼神冷冽,嘴角的抽搐透露出压抑的愤怒,惊飞的黑鸦四处逃窜,试图逃离这股几乎可以触摸得到的怒气。


    “解药,拿来。”


    他压低着嗓音抑制的更是极欲冲破他理智的暴戾,握着剑柄的指节紧地作响,凸起的青筋无一不在宣示他的失控。


    他还能让她多说几句话,得到她口中的解药。


    “想要解药?简单。”


    只见雪娘子打了个响指,从空中竟掉下一块还带着温血的肉块。


    “那孩子本就是治疗疮病的解药,拿回去给她吃下自然就会好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他们本就是和我做交易的患者,要不是那小孩偷跑出去我也不至于抓了姜姑娘以作要挟,不相信?那便疼死她好了。”


    楼止沉默着,心中纵使有想将她千刀万剐的想法,可她要是死了,姜以禾身上的病怎么办?


    最终,他暗暗咬了咬轻啧一声,收回剑捡起地上的肉块转身离去。


    “在她的病还未好前,你最好还是不要先死了。”


    他不欲与她纠缠下去,眼下得知姜以禾生了病加上消失的几日只怕此时早已发作,他得赶快回去才行!


    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却猛然打断了他的脚步


    “你很在意她。”


    “敬儿,你心悦她。”


    她肯定的语气似震动了他那遥远而具体的灵魂,熨烫他的冷寂和褶皱。


    他鬼使神差般转过身,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心悦她?为何?”


    她温和一笑,双唇扬起微小的弧度,笑得云淡风轻,又显得飘逸动人,这是楼止第一次见她露出那样的笑,似真的为他开心般……


    “因为她,你失了稳重,一次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只为换得她一眼。因为她,你开始担心受怕,只要是关于她的消息都足以让你提起半颗心。”


    “你在意她、离不开她、因为她,竟生出些人的样子来,一个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


    “你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看向她时的眼睛吧,璀璨的如同生命苦寻的永生花。”


    那一秒,他听到了胸腔中如雷般的心跳。


    细数心脏跳动的第二十下,想起她为自己洗脱嫌疑那日,她忍着还未好全的伤赶赴庭院,推开门,恰巧他在她眼前。


    就好像,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花落,而我刚好落在你的肩。


    “可她喜欢你吗?”


    雪娘子话锋一转将彼此沉寂的氛围顿时降至冰点。


    她向他走近,嘴里的字字句句逐渐变得刻薄。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怜悯之心,有愧疚之心,更有仁、义、孝因为有种种才被称之为人。”


    “而她姜以禾是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你觉得她会和你一般蚕食同类吗?或者能忍受你这个满嘴腥血的怪物嘛?那小孩仅是被自己连累她都如此介怀,那要是知道你也与那群妖兽一样是踩着他人血肉而活的又该如何看你?”


    “你也知道吧,她向来不喜,甚至厌恶这种以他人性命而苟活之事,你想被她害怕、想被她厌恶吗?”


    “就算她现在也是喜欢你的,但要她知道一切后也只会恨自己瞎了眼,一看见你便会恶心罢了,像你这样的人,就连血液里流淌着的也是肮脏的东西。”


    楼止的拳头被捏得声声作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被寒霜打过的秋叶,虽充斥着怒火却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她……不会的。”


    “是嘛,那便拿着这肉去给她吧,看她愿不愿意吃下去。”


    第44章 44章


    “咚——”


    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姜以禾手一颤将刚拿起的茶杯摔落在地, 吓得她后退几步,不知是不是这茶杯的缘故,她的心中总是惶惶不安。


    隐隐颤抖的右手让她无法忽视, 但她却发了狠找来绷带将手臂牢牢束缚, 似乎这样它们便不会再生长。


    她的身体开始受到影响,尽管还没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但她一张脸还是变得毫无血色, 眼下泛起了乌青, 整个人看起来颓靡至极。


    她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眼下重要的是阿箬, 她不能再让其他人担心了。


    她蹲下身将打碎的茶杯收拾掉,眼见天色渐晚,风雨欲来, 可远处还是没有半点她希冀的身影。


    她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终于雨声落下,屋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她立即起身去开门,可大门却抢先一步由外打开,赫然闯入视线的楼止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缠绕了几圈的绷带扯掉,露出一条满目疮痍的手臂。


    姜以禾立马别过眼去, 相比生理上的疼痛,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对于她而言更为可怕。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冷峻着脸, 紧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之意。


    “事发突然, 我不想让你担心,况且我除了手臂恶心些外没什么不舒服。”


    她的语气有些心虚的弱了几分,心里疑惑道他怎么会知道?


    “过来。”


    楼止不由分说将她拉入了屋内, 手里提着个食盒顺手放在了桌上。


    见他自然地打开着食盒,姜以禾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受伤了没?阿箬呢?他怎么样了?”


    她一连几个问题他都视若无睹般自顾自忙着手上的事。


    “楼止!”


    她心急地喊了他一声, 一颗心因为他的沉默不语而七上八下。


    直到拿出食盒里面的东西,楼止这才转过身看向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他已经没事了,被送了回去,你也饿了吧,吃完我便带你离开这儿。”


    姜以禾看向碗碟,是一盘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他答复得轻描淡写,似不注意听便会忽略掉一般让姜以禾愣了些许。


    “真的?那我们先去看他吧!”


    虽说事情解决,但她心中仍然有些放不下,却被他忽地拦下。


    楼止沉着脸色,似是屋外的阴雨,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你明明说过我回来便会随我离开的,现在又要去哪儿?”


    姜以禾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刚想开口解释却又听他妥协般叹了一口气,冷着声执拗道:


    “好,你先吃东西,吃完了我就带你去找他。”


    姜以禾看了眼碗里的馄饨又看了眼喜怒无常的楼止,眼见屋外风雨越来越大,便也只能先坐下。


    拿起汤勺,她搅了搅碗里个个饱满多肉的馄饨,不由得好奇:“这是你做的?”


    坐在一旁的楼止不说话,目光如炬般看向自己似在监督她一定得吃下才罢休。


    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自己饿没饿肚子了?


    手里的汤勺一时有些烫手,她捞起一个递向他,殷勤地问道:“你也还没吃吧?给你吃一个。”


    她话一出,只见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你不想吃?觉得我在里面下了毒?”


    “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吃了这碗馄饨?还有,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轰隆——”


    代替他回应的是欲穿破苍穹的雷鸣,屋内的火烛被震得一晃,他的脸越发昏暗不明起来。


    “我没有生气,只是在害怕。”


    他的声音被又一道惊雷彻底覆盖以至于她并未听见什么。


    见他不语,姜以禾只好乖乖将馄饨送入自己口中,可这一口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咬下半口馄饨,预想中的鲜肉味并没有尝到,反而是像烂了的生肉般散发着恶心的腥臭,让她当即吐了出来。


    她看向勺中的另一半,馄饨皮下赫然包着的是一块血淋淋的生肉。


    “哐——”


    “这是什么?”


    她摔下汤勺,吓得离了凳,嘴里挥之不去的腥气让她胃中一顿干呕,心中越想越怕,某个念头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头。


    而楼止只是淡然地蹲下身捡起汤勺,擦拭干净后又将碗端在了她眼前。


    “吃下去。”


    短短几字让姜以禾不寒而栗,她看向他,那被白纱覆盖的双眼此时也像一堵墙阻隔了两人的方向。


    她擦去嘴角的污物,眼中蓦然多了几分疏离,“不吃了,我要去找阿箬,你不用跟着了,我会快去快回的。”


    可还等她走开几步却被楼他然攥住手腕。


    “阿箬?你都要死了居然还有闲心去担心别人?姜以禾,你是不想活了是吗?”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恨不得砍去她的四肢让她再无力折腾。


    姜以禾也有些生气,但还是试图好好和他说话。


    “楼止,发生什么事了?你瞒了我什么对不对?”


    他不回答,一手捏起她的脸颊,一手抓起碗中的馄饨强迫着她吃下。


    “你乖点,吃完我就告诉你。”


    姜以禾反抗地发了狠,用力咬住他的虎口以示反抗,可直到嘴里都冒出血气他依然不打算松开手。


    她奋力挣脱,楼止手一松她便踉踉跄跄地撞向桌边。


    “这碗里到底是什么?”


    疮病开始在体内发作,像是被万只蚂蚁啃食般她浑身上下都生了异感,蠕虫钻入肌肤的战栗让她害怕的双眼发红。


    她喘着粗气,极大的精神折磨让她疲惫不已,只看靠着扶住桌角才堪堪站稳身子。


    见状,楼止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可刚迈出一步还是停了下来,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他一字一句地启唇,嗓音如沁入寒冰般透彻。


    “你要去找他,可他不就在这儿嘛?”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天边的一声闷雷猝不及防在她脑中如白光般乍现。


    他的话如瞬间让周围的气氛濒临寒冬,烛光不安地跳动,不算大的室内除了两人不一的心跳再无其他脉搏。


    而此他出现,整个屋内多的就只有一样东西


    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她的心头,使她感到浑身冰凉。


    姜以禾不可置信地看向碗中那越发刺眼的东西,屋内倒是雨雾似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纷纷掷落于地。


    碗瓷砸碎一地,连同她心力交瘁的意志也在摇摇欲坠。


    “这是阿箬?他怎么会”


    “你明知道这是他还让我吃下去?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被踩踏的瓷片发出刺耳的划鸣,他一步步靠近,脸上没有半分悲悯反而古怪地笑着,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宛若一头嗜血的野兽,在寻找着猎物,给人极大压迫力。


    “是啊,我杀了他,他不死你怎么活?”


    “赫——”


    他长手一伸便轻易钳住她的脖颈,逼得她连连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寒凉的石墙之上。


    姜以禾被掐得说不出话了,此时她才注意到他衣襟下隐约透着的些许红晕之色。


    而此时的楼止已在悬崖峭壁之上,雪娘子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看着她满眼的嗔怒他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觉得恶心……


    她觉得自己恶心!


    她和自己不一样……永远都不一样!


    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阴测测地响起,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为什么不吃下去?你就这么想死嘛?”


    “还是说……你觉得恶心?憎恶乃至恨之入骨!与其去死都不想脏了自己是嘛!”


    “我——”


    “姜以禾!我曾经想杀了你,是你非得想活下去!现在我不想你死了,你反而又愿意去死了?不行!你现在是我的,人是,命也是!”


    白纱下,他犀利冷锐的眸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如同捍卫自己的猎物般,占有欲极强,陌生得让她觉得害怕。


    他向她逼近,偏执地想将她从里到外地剥开,再在她的五脏六腑、皮囊血肉上都染上和自己一样的血,这样他们就是一样的人了不是吗?


    没有人能够救他于水火,神明不能,亲人不行。


    虚假的怜悯,不过是欲望的化身,愚昧的信仰填补不了空缺,自卑和不安在心底生长,和血肉融为一体,而不甘沦为和他一样人的她则在笑着他的自不量力。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我脏、我卑劣、我十恶不赦!那又如何?只是想活下去罢了,而你,却和他们一样……”


    “只要你吃块人肉罢了,看你哭的……”


    他的神情在一瞬又变得柔情下来,心疼似的为她拾去接连掉落的泪珠,掐着脖颈的手却在暗暗发力,逼得她不由得痛苦地呻吟一声。


    “光是看见就如此厌恶了,那要是知道我曾生吞活剥过自己的娘亲可怎么办啊?岂不是想恨不得我斧钺汤镬而死?”


    他眷恋般抬起她的脸,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愈渐红晕的脸,心脏骤然紧缩,他的喉结上下一滚轻吻了她濡湿的眼睫。


    “别哭了阿禾……”


    “我本就是个坏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恨我也好比不在乎我的好,嗯?继续厌恶我吧……”


    他难捱地皱紧了眉,温热的唇瓣沿着泪珠滑落的轨迹一路来到她的唇珠。


    他轻咬了一番立马惹得她吃痛得咿唔一声。


    “我也想……和你成为一样的人。”


    屋内电闪雷鸣,轰隆作响,暴雨瓢泼,窗外一片朦胧,似整座野林都在笼罩在了磅礴的雨幕中,而他最后的话也被一并吞没。


    他却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张唇一吻落下,稳稳地亲在了她的嘴上。


    他的唇舌立马侵入她的领地时,舌尖细细地扫过她的齿列,勾着她无处躲避的舌头共舞,用力得有些强势。


    唇齿相偎的亲吻从未如此凶猛,他像饿了很久般,径直撬开她的牙关深入,一路攻城略地卷扫涤荡。


    男人的唇齿间都是茶药的气息,吻人的力道像是带着攻击性,粗野至极像是要将她吞进肚子里,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吞咽声。


    姜以禾咿唔的挣扎反抗,在他手上抓出好几道爪痕来,可他掐住脖子的手却骤然缩紧,缺失氧气的她只能从他那处索取,两人比起亲吻更像是争斗般气息越来越急。


    终于,楼止良心发现,鼻尖微微错开和她相抵,松开手后抱着她一同脱力般瘫软坐下。


    他用鼻尖蹭着讨好般蹭着她的脸,她哭得停不下来,脸上全是泪水。


    “要学会换气啊阿禾……”


    他沙哑着嗓音,尾音缠绵缝绻,无端得让人脸红心跳。


    接着将她抱上自己腿上,一手轻易地钳住她的双手囚在背后,一手压住她的后脑勺沉默地撬开她唇齿再次深入进去,舌头的力道带着狂风骤雨的野蛮,坚实的手臂和胸膛像铁丝网包围着她。


    这次他吻得又重又急,恨不得将她叼到自己嘴里,嚼咽烂了再吞下去一般。


    这次,嘴里终于冒出了血腥气,她吃痛地挣扎可他充耳不闻,甚至带着某种偏执般愈演愈烈。


    直到姜以禾感受到他闷哼一声,嘴里的血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猛地瞪大了双眼,感受到喉间淌过的源源不断的温热才发觉——楼止竟是在给她渡血。


    “!”


    她不再挣扎,更多的是被彻底怔住。


    而后,他停了下来,任由最后一丝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他用指腹抹去,绯红的脸笑得甚是满足。


    “阿禾的身体里有了我的血,如此一来我们便是同一类人了。”


    他的唇瓣温热,仿若带着电流,覆于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游移,像是想克制,却又渴望万分,不满仅于此。


    “阿禾,我心悦你。”


    “是啊,我居然喜欢上了你?我想吻你,想对你做更多不堪入目的事,想在你的每一寸肌肤上都刻下我的名字!我就是如此卑劣不堪啊……”


    “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便你再厌恶我也会让你继续活下去,这世间如此糟糕,要受罪的不能只有我一个。”


    “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你被逼无奈也喜欢上我为止。”


    第45章 45章


    风声中似乎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衬着瑶碧般的流水声,使这如避世独立般的屋宅看来平和而安静。


    雨点渐息,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也渐渐平复, 但对于姜以禾来说, 更多的还是累。


    她欲张嘴说话,可一动唇便疼的直麻脑袋, 可见他亲的有多狠……


    除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 她还发现自己身体竟少了些许异样感, 就连神志都恢复了不少。


    而这样的变故绝不是因为自己没吞下的那块肉,而是楼止的血。


    她的眼中写满诧异, 而楼止却却只是像无事发生般将她抱回了长椅。


    “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这是要离开?


    姜以禾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望向他的视线中透露着不安。


    看出她的疑惑, 楼止只是慢慢推下她的手, 回之一笑安慰道:


    “放心,我会回来的。”


    楼止走出木屋时,雨声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天已有破晓之势,他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一道灵诀在屋外加强了屏障,随着门的关闭, 两人彻底被阻隔。


    他不再眷恋, 头也不回地往深处走去。


    暴雨刚停,低草中便已响起了虫鸣声,泥泞的小径依旧潮湿, 树梢坠着几颗滴不落的雨珠,他踏过刚冒出的雏菊, 袍摆处沾湿了点深色。


    枝头停留几只黑鸦,猩红的眼似这片深林的眼睛,目光如炬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停下了脚步,微微抬头,已是四面楚歌。


    蓄势待发的数名黑衣人如一张巨网拦住他所有的去路,而他正对面的,则是等候多时的雪娘子。


    “如何?想好了嘛?”


    他从容不迫地狡黠一笑,在兵临城下的处境来看实在是轻狂傲慢。


    他抬起手伸向脑后,抓住活结的手轻轻一扯,白纱已随风飘扬陷入泥泞。


    他掀起眼皮看她,薄薄的内褶,兀自压下眼底锋利的冷光,像是从冷漠冰原里盛开了簇簇火花,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喜怒。


    语中轻蔑道:“这一次,你们最好能把我弄死。”


    *


    姜以禾彻底坐不下去,她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楼止瞒了她什么事,尤其是最后他莫名其妙地离开,一看便是又去做些什么……


    踩着地面的脚终于有了实感,她走到门前试图出去却发现门上不仅没有玄关甚至连个缝都没有。


    她不信邪地一路摸索,整面门却像铜墙铁壁般竟让她奈何不了分毫。


    “糟了,他下了禁制……”


    如此一来,姜以禾的心更加慌了。


    “外面有人吗?来人啊!”


    她敲门大喊着,甚至搬起桌子猛撞也没什么大动静,不仅毫无作用还因动作太大将手臂又拉伤了。


    刚消停不到两个时辰,身体中的蠕虫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恶……”


    她倚着门难捱地喘着气,眼下孤立无援,她也没了一点主意,明明一切都因自己而起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心中的自责与愧疚如排山倒海试图将她淹没。


    忽地,一声响指,严丝合缝的门霎时由外打开!


    而门外,是如救世主般出现的雪娘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以禾退开几步警惕地与她保持距离,想到阿箬的死八成和她脱不了干系,一双眼睛立马变得嫉恶如仇。


    “怎么,我来救你的姜姑娘却是这副表情?”


    雪娘子笑吟吟地缠着自己的发缕,泰然自若的像是个局外人一般。


    “别故弄玄虚!你把阿箬怎么样了?”她斥怒道。


    “嗯?难道我那乖外甥没告诉你嘛?他可真是不小心,再怎么迟钝也不应该把那孩子死了的事忘掉吧?”


    她语气带着些责怪的娇气,一句话将阿箬的死说得像是个笑话般听的姜以禾恨的咬牙切齿,眼眸中染上赤焰的红。


    “果然是你!疮病也是你搞得鬼!”


    “是啊,姜姑娘果然聪明,不过我此番来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就不想知道楼止去哪儿嘛?”


    姜以禾忍下心中的悲痛,她知道光靠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从她的话中,楼止似乎也中了她的什么陷阱里……


    “楼止在哪儿?你对他说了什么?”


    “想知道那便跟我走,亲眼瞧瞧你不就知道了。”


    姜以禾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不为所动,看出她的顾虑,雪娘子嘲讽一笑。


    “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嘛?”


    是啊,她根本就没有退路。


    “好,我跟你走。”


    姜以禾随着她越走越远,晨间的深林还带着雨后的湿凉,冷的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全程没有交流,直到她忽地停下,指了指眼前。


    “喏,就在那儿了。”


    落后几步的姜以禾快步跟上,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头。


    但他们像是被定住般驻足不动,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包围着的中心。


    她左右来回着找着缝隙,偶得的一寸隅光让她看清了围中之人——血肉模糊的楼止。


    她的瞳孔骤缩,一颗心瞬间忘记了跳动下意识地想冲进去却被雪娘子用铁链束缚住。


    “我只是让你看着,可没说让你去捣乱啊~”


    “你把他怎么样了?他可是你的亲人非得赶尽杀绝嘛!你放开我!楼止!楼止!”


    她挣扎地大喊着,动了气瞬间让病发的更为严重,腹间一紧,她骤然吐出一口黑血,随着她的脖颈有了蠕动的迹象。


    “别白费力气了,那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雪娘子有些心疼地皱起皱眉头,拿出手帕贴心地为她擦拭去污秽。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的眼纱呢?为什么他伤的这么重?”她不顾自己的伤势,一颗心全悬在了奄奄一息的楼止身上。


    楼止的眼纱只一次摘落过,而那次他却伤得几乎快丢了性命般。


    “我可没对他做什么,至于眼纱嘛是他自己摘的,伤得这么重?你得问问他眼睛里的那人个了。”


    雪娘子慢悠悠地回答着她的问题,饶有兴致地将她带近了些更好的看他伤得有多重。


    楼止跪伏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衣衫破烂,伤口深的肉眼可见骨,鲜血不断涌出,他艰难地呼吸着,胸腔传来剧痛让他只能咬紧牙关。


    这一次,他伤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惨不忍睹,右眼被利器戳伤已是血肉模糊,左眼虽侥幸留下但也横上了几道长疤划过。


    他的脸侧赫然被贯穿着一根木刺,看刺入的长度似快直抵下颚。


    他的发丝尽数散落,被撕扯的一处裸露着带着冒着血珠的头皮。


    其余地方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左耳已最后一点牵扯悬挂着,血液像蜿蜒的蛇,缠绕他的一侧,沾染着手腕的红绳,再顺势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裸露的肌肤不是被火烧就是被鞭打,甚至掌心还被牢牢钉铸在地,不计其数的利器在他身上留下着刺眼的痕迹,甚至数都数不清……


    几乎是入眼的一瞬,泪水便已从眼眶淌落。


    姜以禾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身体的再不适也没有此时眼前看到的景象更让她觉得窒息。


    “够了……放过他吧……”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与她争执,像是落入了一个无底的黑色沼泽,越挣扎她只会陷得越深最后活活溺死。


    “放过他?”雪娘子轻笑一声,掐着让她抬起头来继续看下去。


    “如你所见,我们可没有动手,不愿放过他的,是他自己啊……”


    “他……自己?”


    雪娘子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她的眼前似是散去了迷雾般竟凭空显现多了一道人影与之对立。


    而待她彻底看清后,身体的温度却骤然降至冰点。


    “敬儿!我的敬儿!”


    “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害得我好苦!当初你就不应该活下来!”


    幻影中见过的月檀相貌依然没变半分,依旧一身红衣,如花似月,只是此时眼中却尽是目眦尽裂的狰狞之色,她歇斯底里地癫狂,看着是判若两人般的割裂。


    她嘶吼着,一只手幻化作一道满是荆棘的藤蔓一鞭打在了楼止身上,他负伤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停下。


    而此时姜以禾也明白了雪娘子口中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她又补充道:“想你也没有忘记吧,她是楼止的母亲,我那短命的嫂嫂,月檀。”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姜以禾的声音几乎在颤抖,她宁愿相信这是雪娘子的诡计也不愿相信这真的是月檀本人。


    雪娘子戏谑般低笑一声,“她当然不在这儿,你眼前看到的……可不是人。”


    一种难言的恐慌感感在她的内心潜伏已久,种种猜忌和忧思,都在她不安的心绪里翻腾不已。


    琐碎的杂音在这一刻被冻结,她的耳边只剩下雪娘子的声音,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如同拨奏瑶琴般乱耳。


    “那不是月檀。”


    “是他的心魔,一个因为他人血肉而滋长出的心魔,带着那副血肉所有的恨与怨,只为将他拉入地狱。”


    而他总是被一种厌腻感折磨着,像置身在一场噩梦中,无法也挣脱不了。


    远眺时有山之绝色,风之轻吟,近看时能察星之闪烁,海之低鸣,可摘下眼纱却发现自己不过仍在牢中罢了。


    第46章 46章


    这是他第三次摘下眼纱。


    他都快忘了自己戴了多久, 十年?百年?可看到那人时却又似恍若昨日。


    记忆中娘亲轻抚着他的手掌早已失去了温度,如旭日般的温和面庞此时却变得狰狞扭曲。


    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娘亲。


    他的娘亲早已和他彻底融为同一血脉, 那眼前之人是谁呢?


    他的恶。


    “是啊!我是不配做人!早应该死在腹中才对!”


    “可为何偏偏是我?你能活他也能活!世上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可为何我是天生就该死的!”


    遍体鳞伤的他一次次倔强地爬起, 不甘的歇斯底里让他的身体越发的破碎。


    “我错了嘛?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们不依不饶为的不就是想将我置之死地嘛?来啊!杀了我!”


    “吃了你又如何?肢解了父亲又如何?人生来不就是为了毫无意义地活下去嘛?什么情义,都只是累赘罢了!”


    他癫狂地大笑着, 即便一刀又一刀深入肺腑他依然在享受这场屠杀的盛宴。


    他漫无止境的人生诞生自世界的恨意, 在空余残败凋零的苦水中反复沉溺, 在绝望中颠沛。


    “楼止!你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生吃自己的母亲还不知悔改是嘛!可怜她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这么残暴不仁的事!”


    “她可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只不过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即便被关着应该也是你割肉喂母才对!”


    “而你不仅生吃了她居然还将她的骸骨都粉碎得惨不忍睹!你如何为人!怪不得她的亡魂会成你心魔!她恨你!她恨透了你!要是没有你她就不会死!”


    “都是你连累了她!她本可以好好和门主求饶, 而你,忍不了一时口腹之欲竟真吃了她!你以为她是真心想救你嘛?要不是你她也不会被关在山中十余载!”


    群愤纷至沓来,听得他却只是嗤鼻一笑, 这些话, 他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可真是无趣……


    生命的搏动总在无数个瞬间坍塌的厉害,譬如烈酒滑过喉咙灌进胃里,譬如梦境穿过时间回到过去,又譬如在时至今日他已然清醒地接受了所有的罪孽, 心脏像一颗生满青苔的石头,他永远也无法解脱。


    逃下山后, 他逐渐阅尽世事之悲悯, 逐渐明白万般皆身不由己,人们身上的钱皆是违心之举,就连生命也如此脆弱短暂, 故他不再期待亘古,也不再相信所谓的人之常情。


    他曾几番斟酌, 关于生命、人伦,关于亲情、友谊,关于相遇、错过,反复思量他得出既定答案,活着本无意义。


    他沉默的罪孽是早已被千夫所指处以死刑,可行刑却在无望的明天。


    命运不愿他见河流,曾摧毁堤岸却亦有干枯之时;命运也不允他做烛火,沉沉灼烧又在日落的悬崖燃尽。


    他是疲惫不堪、流浪的沙砾和灰烬,是世人所唾弃的罪与罚,又怎么会有人可怜自己呢?


    可怜他濒临死亡的威胁?


    可死亡并不危险啊,这明明是苦痛的腐烂里唯一的救赎。


    他的灵魂枯槁而稀薄,用一个虚伪的容器掩饰被虚无腐蚀的暗痕,无尽的永生,多么“悲悯”的诅咒啊……他被母亲生育而存在于这世上,可这副躯体却没有他的生命。


    可他是人,人就该活着,这才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理由。


    为了活下去,他开始摈弃所有的感情,他是对的,他都是为了活下去,没人能阻止他活下去,哪怕逆天下之大不韪!


    可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的面部轮廓却总会混入一副怪诞、悲惨的形象,带有污痕和血迹、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止不住的泪水……


    于是少年时常透过镜子里的自己试图看清这一幅皮囊底下的灵魂,他认真地端详、描摹、想象,最后在模糊的视线里察觉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害怕之色。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胆怯、迟疑,看清了内心的恐惧、矛盾与虚妄,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未能分清所塑造的自己与现实的自己有何意义?


    他凝视自己的皮囊,穿透胸腔的心脏,忽地聆听到了内心的痛意。


    他想自己应是不怕痛的,无非是青色的血管成了蔓延至全身的伤口,皮肤的纹路固成刀刀划下的疤痕。


    痛反而是用吾骨所造之琴弹奏出来的一声绝响,他可以聆听、拨动、欣赏,最终凝成一种歇斯底里的病,缓缓流淌,流淌至终生的漫长。


    于是,他放弃挣扎。


    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不是这样的!”


    “楼止不是这样的!”


    杀破重围的是悲痛到哽咽的哭腔,似来自山谷的风吹得他赫然幡动。


    姜以禾执拗地挣脱着,紧捆的长链下已勒出淡淡的血痕,她不去理会,不顾一切地朝他大喊着。


    “楼止!不是这样的……你看着我,不要听别人的!”


    她的眼泪一颗颗滑落,尽数跌在脚下的泥泞中,泅进细小的微尘。


    “你还想救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清嘛?”


    雪娘子有些瞠目结舌,她不理解都到了如此这般她居然还想着救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看着脆弱不堪,可偏偏一双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无比,犹如刀剑一般。


    楼止,扮猪吃老虎的反派?杀人如麻的侩子手?还是罪恶滔天的坏种?


    原文给他赋予的诸多名词中,她能记住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名字。


    她认识的楼止,顽劣、幼稚、总是吓唬她、甚至算不上个好人,但与他相识以来她就从未见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或许不是正义,但也绝不是罪恶。


    “你们一直在拿着他母亲的死逼他,将一切错全推在他头上!可又有谁去追究将他们困在暗不见天日的牢里的人的错!”


    “他被逼在绝境时,你在哪?你们这些正义凛然讨伐他的人又在哪儿?”


    “他们不是被困了一天两天,更不是一周两周!那是长达两年的阴暗!两年……他才不到十岁,你们要他怎么活!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为何不在之前就将他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反而将他逼入死局后又问道他为何要走上绝路铸成大错?”


    “杀了月檀的人不是他,是你!是你和楼明敬!”


    她死死地盯着雪娘字,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声音字正腔圆句句将她钉在案板上般凛重。


    雪娘子扬起巴掌便在她脸上落下一掌,姜以禾被扇的瞬间耳鸣,脸上火辣辣的似被灼烧,唇角当即渗出的血来。


    “我杀了她?哈哈哈哈……”


    雪娘子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放肆大笑,刺耳的嘲笑生生刺痛着她的耳膜,下一秒,她蛮狠地抓起她的头发逼得她扬起头来。


    “她那个贱人还不值得我动手,更配不上我哥哥!”


    雪娘子笑得古怪,原本脸色不善的面孔上,渐渐泛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凶恶之色。


    “既然你想救他,那便和他一起死吧。”


    她手一扔,姜以禾被凌空抛去,身上的铁链骤然松开,她没了依附重重摔落在地。


    “咳咳咳……”


    她猛地咳出几口血,天地仿佛在旋转般让她视线涣散不清,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不断被蛀空,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濒临死亡的绝望再一次将她笼罩,但她不想放弃。


    姜以禾艰难地将自己翻过了身,她匍匐在地,忍着剧痛靠着手臂一寸寸向他挪动。


    藏于泥地中的石砾在早已被蠕虫破开的肌肤上显得迟钝,只能拖拽出蔓延不止的血痕来,却也足以让她痛不欲生。


    她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看着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楼止,心脏却像被刀绞了一般。


    温热的液体在一瞬间再次涌出,无法抑制的痛席卷她所有的思维,可她脑袋中只有一个不断哀求的回响:


    救救他吧……


    救救楼止吧……


    他该有多委屈啊,谁来救救他啊……


    她咬破了唇,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此刻她似乎能体会他当时的绝望了,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的绝望。


    终于,她血迹斑驳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楼止……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双目泛着空洞,安静得宛若一潭死水,任凭她如何叫唤都没有一丝声息。


    楼止似回到了那时的地牢,阴暗潮湿带着腐木的气味,而他眼前是温婉如初的娘亲。


    “敬儿,你怎么了?”她担忧地问道。


    楼止有些恍惚,一时想不起其他事来,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娘亲,我——”他欲说些什么,但可话到了嘴边却忽地一顿。


    “娘亲,你饿了嘛?”他轻声问道。


    月檀温柔地看着他,像从前那般刮了刮他的鼻子,“原来敬儿是饿了啊,可娘亲身上已经没有吃的了,你想吃了娘亲嘛?”


    楼止一时愣住,他眨巴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急忙解释道:


    “没有,娘亲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我怎么吃了您呢?”


    可她却收回手,脸上的笑一时冷了下来。


    “那这是什么?”


    她撩开衣袖,洁白的手臂上赫然缺了一处,血淋淋地沾湿了一地,而她像是血池里盛开的一朵白莲。


    “娘……娘亲?”


    他惊愕得瞪大了眼,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可那一滩的液体却像是缠上他般竟不断向他的方向流去。


    “敬儿,你忘了,是你吃了娘亲啊。”


    “娘亲好疼好疼,疼得快死了,救我,救救我敬儿……”


    她的身体夸张地扭曲着,一张脸痛苦到了极点,蹒跚地向他走来。


    “你为什么不听话?我不是让你藏好嘛?我不是让你藏好嘛?为什么还要被别人找到?”


    “我好疼……好饿,这里好黑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我应该幸福的,没有你,我应该过得很幸福的,我不该生下你,不该……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崩溃大哭,甚至跪在他面前狠狠地磕下头。


    楼止被吓得说不出话,尽管这样的话他曾听过无数次,但却是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


    他以为……娘亲是爱着他的。


    就算他再奇怪,她也应该是爱着他的。


    爱是什么,他不懂,应该是不抛弃吧,但此刻她却在害怕地恳求自己放过她……


    他蹲下,慢慢将她扶起,不禁苦笑:“这些话,您应该早些告诉我才对。”


    他总觉得冬天是神明纺织的一层纱,那如梦似幻的雪遮掩着世间最丑陋的真相,人们总说,不要活在悲观中,可人生于苦难之水火无情,生命怎能在岁月中称得永恒。


    他曾看到过青山亘古,流水之绵绵不绝;也曾听到万物啼鸣,风过之萧萧寂寥,但仍有嘶吼声如百鬼夜行,仍有啜泣声在雨中飞溅,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错误。


    他的人生没有被任何人赋予意义,也不配拥有意义。


    “这次,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他像从前般跪伏在她腿上,露出脆弱的后颈看得月檀眼神一暗,当即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去!


    “楼止——”


    一声叫喊,他的眼前似流沙般逝过无数过往,他置身其中动弹不得,他想他是悲观的,但纠结之余却也有点点柔光于他身侧徘徊。


    这片刻的决绝不知深浅,落在眼前的巍峨大山之上,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希望他活下去的眼睛。


    霎时,拨云睹日,原来他仍渴望有人能将他的破碎缝补。


    “楼止,不是那样的……”


    “这不是你的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心中已然藏着千言万语,可见他无声淌落的晶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抽泣着平复语气,如视珍宝般捧着他摇摇欲坠的脸。


    “月夫人希望你活下去,即使粉身碎骨她也不会后悔的,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也是。”


    “就像,你也愿意拿出性命救我一样……”她看向他胸口一处空缺的地方,泪水落的更厉害了。


    “若是因救你而死,她会恨你吗?不,她只会感激,幸好啊……我的阿止还活着,还能长大,还能有好多好多的未来……”


    “月夫人每一次割肉时都没有哭,只有看见你时才会红了双眼,她舍不得你,替你委屈,埋怨是自己没照顾好你,楼止……月夫人真的很爱你的。”


    “还记得她最后和你说了什么嘛?她给予了你生命,却不赋予你意义,因为……你是因爱而诞生的孩子,被爱便是你存在的意义。”


    而爱,不在你之甘霖,应先是我肯为你繁芜的春。


    他像是终于从凛冬的噩梦中醒来,执着与他眼中的“月檀”如炊烟般彻底弥散,至此他的世界只剩下她。


    她的眼眸是绿意澎湃的山林,是他生命里的淤青,永驻于灵魂之中。


    呼一口浊气,铃一曲离别,而后遮眸,周遭翻涌,蝉鸣又入耳,荒唐梦一场。


    “姜以禾……”


    他轻轻地唤着她,看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红心尖骤然被戳出血泡。


    姜以禾靠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将他拥入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凑近他的耳畔安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大大的房子,低低的墙,四面通风的窗户,下雨时我会为你撑伞,你饿时我会为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楼止,你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姜以禾的手无声坠落。


    而恢复清醒的楼止却立马让雪娘子慌了神。


    “不好!他又要夺回意识了!快!杀了他!让哥哥出来!”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门主很快就要醒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数百道利器齐刷刷朝中围攻去,而楼止只是将怀中之人轻轻抱起,凭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毅然决然杀入重围。


    第47章 47章


    “听说了吗?御妖城出了大事!”


    “这谁不知道?说是城里出了个惊天命案, 在一个林子里发现一大堆尸骨!不仅是妖的就连人的也有!”


    “是啊是啊!听说仙盟百家都要向那妖王讨要说法呢好不容易消停几年眼下怕是又有闹起来了”


    月余而过,彼时已至立秋,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的老裁缝在铺子前被几人谈论声吸引。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


    还没等他开始搭上话, 转眼便来了位客人。


    “老板, 裁制几件女子秋衣。”


    老裁缝抬头看去,发现是镇上新来的大款, 立马笑脸相迎。


    “呦!是这位公子啊!前段时间我都说了该入秋了不用买这么多夏衣, 你看, 这不就白花银子了吗?”


    “大款”朝他抛去一袋子银子,神色自若道:“要最好看的。”


    捧着满满一袋子, 老裁缝顿时笑弯了腰。


    “还是上次那尺寸对吧,公子放心这几日一定给您送上府!您家娘子还真是好福气能有您一位出手阔绰的相公!”


    “也不知夫人的病好些没?”


    老裁缝整理着新到的绸缎,有一句没一句地找着话, 见他不搭理也早已习以为常, 忽地一瞥见他正看着不远处的告示看得出神。


    “噢那个啊~公子还不知道吧,那御妖城里出了命案,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在找一个瞎子,叫楼止,公子可得小心一点啊。”


    “大款”收回视线, 拎着几包药渣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店铺。


    “公子慢走哈!五日后就将衣服送过去!”


    新来的伙计看不顺眼他目中无人的气焰,不由得咂嘴一句:


    “这公子好大的威风, 居然一句话不多说!”


    老裁缝敲了敲他的头, 凶道:“人家初来镇上,性子冷了些也正常,你是没瞧见那晚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娘子来镇上求药有多天可怜!”


    小伙计揉了揉头, 好奇道:“师父,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家娘子伤得重可他看起来也不轻啊,现在他是没事了,可我听说他家娘子可一直没醒呢,都快一个月了”


    小伙计越想越玄乎,在脑袋冒出更可怕的念头之前被老裁缝又一敲头打断。


    “这是人家家事!少打听!再说你没瞧见他日日为他娘子找药啊,还有这衣裳也是尽挑好的买,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给咱们银子的那都是好人!”


    集市的喧沸在脑后淡没,他径直走到那面公示墙前,看着上面的悬赏不由得皱紧了眉。


    “想不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楼止喃喃自语着,从御妖城出来后他可是沿途做了不少陷阱和烟雾弹,可刚到新地方也不出两月居然又将告示贴到这儿来了


    他将斗篷戴上,随手一挥便将那张牛皮纸化为灰烬。


    ——


    秋风萧瑟,屋檐的角铃响得寂寥,从窗柩吹来的风溜进脖子里,凉得姜以禾一阵战栗,


    意识渐渐回笼,她浑身疲惫不堪,就连张开眼皮都费了不少劲儿。


    她目视着天花板,大脑持续放空,像似久经失修的齿轮被卡顿着一点点恢复运转,她长长吐了口浊气,恍然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顿感来。


    “哎呦!娘子你可醒了!”


    在一旁修剪枝丫的张嬷嬷看见醒来的姜以禾,顿时惊喜地在她身边一顿忙活,又是喂水又是擦脸,热情得让姜以禾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跳戏了?


    张嬷嬷找来软些的靠枕,将她扶着坐了起来,语重心长地一边帮她揉着双腿一边嘱咐道:


    “娘子可是躺了好些日了,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还是得多动动身子。”


    姜以禾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张嬷嬷一拍大腿,后知后觉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娘子介绍介绍了,但姜相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让他和你说吧,你们许久未见他定是十分想你!”


    听着张嬷嬷说了一大堆,但姜以禾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姜相公?”她什么时候有了个相公?


    “哎呀哎呀!锅里还炖着汤,娘子先在这歇息一会儿哈!”


    说着,张嬷嬷嘴里念叨着要超过火候的汤一边马不蹄停地离开了屋内。


    霎时,空荡的屋内又只剩姜以禾一个人。


    她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身上的伤被照顾得几乎没了一丝异样,而这屋里的陈设也是讲究的陌生。


    她似乎是来到了其他人的领地?


    脑袋絮乱一片,她试试动了动手脚,虽有些软绵的但走几步也不难。


    她撑着床栏,一步步终于挪下了地。


    迈出门栏,她终于将自己的所在看清了八分,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庭院前的大门外便是行人来往的街道。


    空气传来熬煮的药香,她瞥眼望去,东面的一处屋子里竟都是些药材,看来这家主人还是个悬壶济世之人?


    她内心猜测着,几步走到了庭中那棵枯败的合欢树下,抬头仰望霭人的旭光试图让自己回忆些事来。


    她记得楼止。


    他伤得很重,被困在林中


    “对了,楼止呢?”


    她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人,想到那晚的情形一颗心顿时被吊上了嗓子眼般不安起来。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看望门卫,一道白色身影赫然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看得有些不太真切,但心脏却先震耳发聩地跳动起来。


    “楼楼止?”


    于是她又上前了几步,看见了那张似他却又有些不太一样的脸。


    是了他眼睛上的白纱被拿了下来。


    “你唔——”


    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他一个闪现便已来到自己的身前,扣着自己的腰身不有余力地拥入怀中。


    “阿禾,你又让我等你好久好久。”


    他的声音低哑着却有带了点委屈,执拗的将弯下腰试图将自己拥入她的怀中般娇气。


    看着他这副模样,一切的阴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带着无限宠溺轻声安慰。


    “对不起啊,又让你等着了。”


    “不过……你真的抱得我太紧了。”


    她被憋得有些红了脸,楼止虽然不舍但也不得不稍稍松开了些。


    他垂眸凝着她,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眼中却在短短的几息内,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阿禾真狠心,许久未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般?”


    许是第一次见他能有如此鲜活的眼眸,姜以禾不由得踮起脚尖为他撩去几缕碎发。


    “这处房子收拾都很好,今日阳光也明媚,你抱得我抱得那样紧,我想,你应该是一切过得都好。”


    楼止抓住她欲撤开的手,眷念地抚在唇畔亲了亲,而后又撒气般咬了咬。


    “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委屈得像是被自己弄丢在大雨中淋了三天三夜的小狗,仅仅是失而复得并不能让他真正的解气。


    姜以禾有些哭笑不得:“我没你这么厉害,养伤自然需要点时日,再说,再久能躺了一个月?”


    “嗯,你躺了三个月,一动不动的。”


    “……”


    夺久?仨月??


    姜以禾不可置信地从头到脚看了看自己:“躺了三个月?那我还是人嘛?”


    楼止唇角带笑,顺着手腕与她十指相握,指腹轻轻摩挲带着些意犹未尽的性质。


    “既然阿禾醒了,那我们便能一起搬家了。”


    “搬家?”说到这,姜以禾倒是想起些事来。


    “这里是哪儿?御妖城的事如何了?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楼止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凶着脸道:“才刚醒脑袋又不想要了?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


    姜以禾不满地瞪着她,见他不妥协只好瘪了瘪嘴。


    “那你告诉,那日在林中发生了什么?”


    “那日?林中?”他思虑的嗯声拖长尾音,嘴上玩弄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道:


    “那日你帮我破除心魔,我便逼他们交出解药,最后杀得只剩下楼明雪,她被我打得残废这才交出了解药,不过她逃得太快没死成,后来万俟玄埌那家伙非说是我挑起的事就下令捉拿我,所以……我们现在是在逃亡。”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听得姜以禾一愣又一愣。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被通缉?”


    “不用担心,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姜以禾迷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那你——”


    “哎呦!姜相公回来了啊!”


    端着热汤的张嬷嬷看见院里的两人里面笑的眉眼都弯成了桥,连连放下锅赶了过来。


    “我就是姜相公在意娘子得很,这才刚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赶了回来,眼下娘子醒了,可谓皆大欢喜啊!”


    “姜……相……公?”


    姜以禾拖长着字音,兴师问罪地看向一旁的楼止,恍然大悟道:


    “噢~原来你就是我那位‘相公’啊,我怎么不知道?”


    张嬷嬷心里高兴,赶忙跑去厨房多做几个菜。


    楼止微微一怔,旋即,凤眸中溢出点点笑意,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缝绻。


    “我看画本子上说的,与心悦之人亲吻便是要成亲的……”


    “那,我与阿禾也应该是夫妻了才对,画本子上还说,成亲要先求亲,然后洞房——”


    “停!”眼看走远逐渐不对劲,姜以禾立马捂住他的嘴,想不到这几个月的功夫居然被画本子毒害得不深!


    “你往哪看的那些?”


    他乖乖回道:“是万俟玄埌放在我芥子袋里的,也不知他何时偷放的,但……用来打发时间倒也有趣。”


    楼止的双目骤然一深,嘴角嘀着分明的笑意,瞳眸中的光华,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耳垂却是率先冒出了红晕来。


    姜以禾心中一杵,直觉告诉她,万俟玄埌觉得不是放了几本画本这么简单。


    “那些书你别看了,什么亲亲就要成亲,都是骗小孩子的,咱们……还不至于要到那步呢哈哈……”


    她委婉地回拒了他,但他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牢了些,急忙解释道:


    “没关系,阿禾不想我娶你,那你便娶我吧,我愿意做娘子。”


    他讨好似地捧起她的脸在上面细细亲啄着,从她俏丽的眉眼到鼻尖,再克制地落在她的唇角,每经停的一处都似将她的心捏了捏般。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她的眼眸逐渐染上试图将她吞入腹中的贪念。


    “这样阿禾便能拥有我了……”


    “我会为阿禾烧水煮饭,服侍阿禾穿衣梳洗,还有……洞房时阿禾也能在上面,这样就不会累了。”


    “如何?阿禾娶我吧,让我做你的娘子,嗯?”


    第48章 48章


    醒后的几天, 姜以禾好奇地去了看传说中的通缉令,看着上面道尽的关于楼止的各大罪行,她恍然想起些事来。


    在原文第二个御妖城副本中, 除了主角的修罗场外还有与主线若即若离的楼止。


    而他向众人解释到的借口只是路过罢了, 但却在要结尾时被撞破屠杀妖灵助修法力的恶行,这才对他下达了通缉令。


    而现在居然误打误撞又合上了


    放下手中的通缉令, 姜以禾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抬眼间又是块大骨头递在了嘴边。


    “阿禾快吃饭吧, 这张破纸没什么好看的。”


    楼止随手抽走通缉令随手一抛便化为烟雾消散不见,他兴致勃勃地等着将肉送进她嘴里。


    他最近可是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那就是喂姜以禾吃饭,看她鼓得跟仓鼠似的腮帮子也甚是可爱。


    而姜以禾禾却表示心有余力而不足,这已经是她今天吃的第三顿饭, 而且现在才刚到正午。


    她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手, 正色道:“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该告诉我想知道的了是吧?”


    “啊,又要说啊,昨日不是已经说过了嘛。”


    讲故事可没喂她有意思,他不情愿地板着脸, 又开始倒腾起桌上的一大堆菜来。


    姜以禾可不会再惯着他了,捏起他的脸被迫正视自己。


    “说吧, 那天为什么要突然去找雪娘子, 明知是陷阱,你就不怕真死在那儿了吗?”


    想起那日,她依然心有余悸, 但他却不以为然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阿禾是在担心我吗?放心,我死不了。”


    他眼底的笑稍纵即逝, 慵懒地蹭着她的掌心像只求摸的小猫。


    “还不是因为解药在她手上。”


    “她还真是始作俑者?”


    “那些虫我早就见过,只不过认识它们还只是一些残次品,现在被他们养得厉害了些罢了。”


    姜以禾抓到了关键,刚开口想继续问下去却被他打断。


    “好了,今天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什么?楼止~别这么小气嘛。”


    她拽着他的手不甘心地问着,却被他笑着掐了掐脸,故作严肃道:


    “不许撒娇。”


    姜以禾泄气反驳:“我没有”


    “看,又在撒娇了。”


    “虽然我喜欢阿禾对我撒娇但不是在这种事上。”


    见询问未果,姜以禾也只好暂时放弃,毕竟眼下的情况算是明白了。


    “那我们之后怎么办?不会要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吧?”


    “躲躲藏藏?我可没打算躲着。”自己每次都是正大光明地出现好吧,是那群家伙太笨而已。


    姜以禾咬着筷子思虑一番,视线随意扫过忽冒出疑惑来。


    “对了,那咱们现在是在哪?”


    “北洛东陲。”


    “北洛?”


    熟悉的字眼立马唤起了她沉睡已久的记忆来。


    这北洛不就是原主家的位置嘛!那意思不就是她能回家啦?


    “有了!”


    她兴高采烈地抓住楼止的手,一双眼眸顿时熠熠生辉。


    “楼止,你跟我回家吧,在那躲起来应该不会被发现。”


    “回家?”


    “是啊,我家就在离这儿不远,那里很大,想找人可不容易。”


    听着她嘴里的“家”,楼止也不知不觉向往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对她计划有终于有了自己的喜悦。


    确定好路线,楼止忙着购置上路要用到的东西,北洛虽不远,但光靠马车还是得费些时日。


    以为只是一些日常物品不懂大动干戈,但姜以禾最近却发现楼止总是早出晚归,回来后更是还要在隔壁屋子里挑灯捉摸些什么。


    她想来个出其不意抓他个现行,但无论是他藏着的匣子还是一整夜燃灯的屋子它都靠近不了半分,问起来了他又总是找着其他借口搪塞过去。


    这个楼止,很有古怪


    在马车上颠簸了三日,好在一直躺在楼止的怀中,她这才安安稳稳地大睡了几日。


    马车进了北洛,眼看记忆中的宅子就要不远处,姜以禾不由得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会不会穿帮啊


    她心中重重,眉头就没舒过,而身旁的人却也是出奇的安静。


    姜以禾好奇地看过去,见他握紧着掌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楼止,你怎么了?”


    他像是被吓到般猛然反应了过来,“没有,我很好,一点都不紧张。”


    “”


    姜以禾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也无暇顾及他了,但他却突然让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在停了?还有一段路呢?”


    “阿禾,我看那有新出来的桂花糕我去给你买些可好?”


    “为什么突然要吃桂花糕?你要是饿了等到了家就会有更好吃的了。”


    “可可我就想吃刚出笼的!”


    见她拒绝,楼止神色忽地慌张了起来,执拗得似不吃到就要赖在地上不走的小孩般看的姜以禾忍不住发笑。


    “好吧,那我陪你去买。”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阿禾先随马车在前面等我吧,我很快就来。”


    姜以禾虽不明白他奇怪的举动,但见他都这么说了便也随他去了。


    车轮滚滚向前,她的脚总算是真正踏上了故土之地,看着庄重的牌匾,姜以禾迟迟迈不上那门阶。


    许是时辰还早,姜府大门还是关着的,里面也没半点动静,但大家世族的气派阵仗却也不让它显得寂寥。


    姜以禾不自觉缠起了手指,脚下踌躇着终于下定决定敲门时,又来了几辆马车相继停在门前。


    她下意识退开几步,这怕不是哪位皇亲国戚串门来了……


    可马车上翩翩而来的人却是让姜以禾吃惊得瞪大了眼。


    一身月牙白革子锦袍的楼止背光而立,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刺绣繁丽,那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般将他衬托得更具意气。


    腰悬珠玉,红绳束发,谓是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玉树瑶阶,风骨自成。


    看惯他那身独具特色的衣服如今一换竟像是变了个人般看得姜以禾陌生不已,且新换的这身行头看着也是讲究至极。


    “楼止,你不是去买桃花糕去了嘛,怎么突然……”


    楼止慌了一瞬的别开眼,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道:


    “张嬷嬷说,回岳母家不能太随意,不然他们会不喜欢我的……”


    “……啊?”


    楼止耳尖泛了些红,心中斥责着她可真是榆木脑袋这都不知道,于是向她走近了些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讨好地摸了摸,带着些威胁的小脾气道:


    “所以,我给他们准备了好多东西,要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你也得站在我这边才行。”


    说着,一箱箱装着奇珍异宝的箱子便被搬了下来,姜以禾探头望去,像这样的马车居然还有五辆排着。


    “所以那几天你就一直在捣鼓这个?”还给自己置办了这么好看的一身衣服!


    姜以禾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下好了,更像是来上门提亲的了。


    “楼止啊你——”


    “大小姐!”


    府门蓦然打开,姜以禾的话被门后的小丫鬟打断。


    “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小丫鬟也顾不上问候几声,马不停蹄地奔走相告,语中激动又欢快的语气让姜以禾更紧张了。


    “行了!进去后什么都别说!”


    向他下着最后通牒,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最先赶来的管家老泪纵横,看着离开许久的大小姐激动地频频点头。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还不知所措的姜以禾只能礼貌地笑着,顾老这才注意到她身旁多了个人。


    “这位公子是?”


    “我是阿禾的——”


    “娘子!”


    几人的话接得太快,姜以禾甚至还没来得及打断,只见一道身影风尘仆仆地出现,又风尘仆仆地撞开被打断的楼止,再风尘仆仆地抓上她的手。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男人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润红的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带着失而复得的温存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娘子?”


    “她是你娘子,那我是谁?”


    楼止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咬文嚼字般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看着眼前这不知来路的人,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姜以禾也是一筹莫展地看着他,脑中硬是想不起他姓甚名谁。


    “是啊,你是谁?”


    富察砚注意到来自一人不善的注视,目光当即变得冷漠起来,语气也变得轻蔑。


    见局面忽然变得胶着,姜以禾立马出来打圆场。


    “他是我救命恩人,路上遇到点麻烦是他帮了我。”


    “麻烦?娘子可是受伤了?”


    她话音还未落下,富察砚转向她的神情又是突然一变,满眼的心疼看的姜以禾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禾儿!是禾儿回来了!”


    一对夫妇激动得顾不上礼仪,提着裙摆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而姜以禾知道这便是她的“爹娘”了。


    她被分去了心思竟一时忘了挣脱富察砚的手,而这在楼止眼中简直比针刺眼还难受。


    他迈开长腿两步便已来到她身旁,伸出手蛮狠地将她扭到另一侧的脸转了过来。


    在众目睽睽下低下头自然而然地落下一吻。


    在场人皆一愣,就连姜以禾都瞳孔地震,他却悠然地错开了些,指腹摩挲着她唇上淡淡的纹路,语气带着不乐意的骄横。


    “你已经一个时辰没亲我了,可真是狠心。”


    “现在该介绍我了吧,相公?”


    第49章 49章


    姜家出了几代名震朝野的武将, 生性多疑的皇帝特将边陲北洛赐给了姜家做个诸侯王。


    而作为嫡系长女的姜以禾自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嚣张跋扈不在话下,还是北洛响当当的“采花大盗”。


    离开出走的数月, 北洛男儿可谓是安了不少心, 可如今她居然又回来了!


    姜父姜母对于总算回家的宝贝女儿自然是激动不已,拉着姜以禾热泪盈眶地一顿问候。


    “爹的宝贝女儿总算是回来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都瘦了都!”


    姜以禾:“没有, 我过得挺好的。”


    “来来来让娘看看!这衣服都是过去的款式了, 娘马上让你给你裁几套新的来!”


    姜以禾:“谢谢,不过我衣服挺多的不用麻烦了。”


    “大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嬷嬷我这就给你做你最爱的烧肘子补补!”


    姜以禾:“不用不用, 我现在不饿。”


    ……


    于是,他们发现,大小姐变了。


    姜父姜母对视一眼, 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乖女儿, 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告诉爹!爹马上踏平他家祖坟给你泄愤!”


    姜以禾意识到了不对,望着一个个望向自己的眼神,她顿时懂了。


    手暗暗一用力,将楼止推了出来。


    “是啊!在外面遇上个浑蛋!我特地绑回来请爹娘帮我好好教训他的!”


    她打抱不平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趁机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配自己演下去。


    姜父姜母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 但瞧着他一表人才但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啊。


    直到……楼止当着众人的面亲了她一下。


    “现在该介绍我了吧,相公?”


    诡异的一番沉默后, 众人彻底沸腾。


    “好啊!还真是人面兽心之人!”


    “敢欺负我家小姐你小子死定了!”


    “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拿去喂猪!”


    ……


    看着突然躁动的几人, 楼止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他们怎么——”


    话还未说出口,从天而降的一个麻袋忽地将自己套住, 接着身子一轻,他感受到自己居然被搬了起来!


    楼止:“……”


    看着被暗卫连扛带绑拖去后院的楼止, 姜以禾心中默哀了几秒。


    姜以禾:对不住了大兄弟!


    这边楼止被关进了柴房,头上被套着麻袋,双手被束缚在后,他跪着心中一顿无聊。


    这是姜以禾的家,他不能太放肆,会被讨厌的……


    直到麻袋被拿下,刺眼的光晃了他一道后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所处。


    “说!你叫什么名字!”


    姜父手拿长尺,威胁般一下一下拍着掌心,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楼止。”


    “从哪里来的?”


    “不周山。”


    “所做之事你认还是不认!”


    “认。”


    “……”


    这把姜父整不会了,好不容易架起了威严做派瞬间不攻自破,眼前这人老实得让他心酸。


    他尴尬地咳了几声,默默将长尺藏在了背后,语气也放宽了些道:


    “那……那个,楼止啊,你和我那宝贝闺女是什么关系?”


    关系?


    楼止垂下眸思索一番,他和阿禾是什么关系?他说想娶她,但她不同意,那算什么关系?


    他有些为难,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阿禾不让我嫁给她。”


    “嫁?你们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啦?”


    老父亲一顿惊讶,想自己那女儿可谓阅男无数,可始终不挑个能一直陪着的,好不容易他给找了个贤良淑德的,结果却把她气跑了。


    想起在门前两人的举动,姜父激动地上前了几步,追问道:“这么说我那女儿对你也有那心思?那你呢?你可愿意陪在她身边?”


    楼止不由得一笑,“自是当然。”


    年过半百的姜父长叹一声,满眼的愁虑来回踌躇不决。


    他家这掌上明珠从小就与众不同,琴棋书画虽不精通但也不会,偏偏喜欢射箭骑马、捉鸡撵狗,现在更是迷上了花天酒地醉心于美男身上。


    这北洛男子上街啊都戴着面纱生怕被她看上,他也曾试图管教过,但她那牛脾气居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可把他急坏了。


    不惜花重金派人去找,前几个月还说找回来一定要打断她的腿,后来一直找不回来整个人都快急得入土了。


    既然回来了,干脆顺了她的愿,不就是男人嘛,他的女儿又不是大奸极恶,十恶不赦!只要她高兴,玩玩怎么了!


    姜父的心中顿时敞亮了不少,连带看着楼止的眼神都变得祥和不少,他命人搬来凳子坐在他面前,语重心长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为难,你便给阿禾做妾吧。”


    “做妾?”


    “是啊,两年前我曾给她指了道婚,富察砚,便是我姜家的上门女婿,本侯呢也不是古板之人,既然阿禾喜欢你,那你便入赘我姜家给她做个妾室,虽不太光彩但也算是有了个名分,你意下如何?”


    楼止眉头一皱,他当然明白妾室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除了自己姜以禾身边还有其他男人!


    “不行,我可以做小,但她绝对不能还有其他人。”


    “啧!这么小气干嘛!我女儿那可是至华至贵!别说两个,就算她想娶两百个那都是你们的荣幸!不想做就滚!”


    楼止急地直接挣开了手上的麻绳,压迫地逼近几步将姜父吓得后仰了些。


    他攥紧着拳头,眼底燃着不甘的愠怒,忍气吞声道:


    “那阿禾也可以不去看他对吧?”


    “或是冷落他、厌弃他,把他休了也是可以的吧?”


    “要是病了或是死了就更不用说了,那我就是正室了!”


    看着他一副最毒妇人心的争宠誓言,姜父支吾几声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给你们操办婚事!”


    总之先把这小子留下哄自己宝贝女儿高兴,至于后院起火怎么办……到时候一并赶出去再找一批好了!


    *


    姜以禾被姜母送回房中,让人呈上了这些日子她让人做的新衣裳、新胭脂,还将她的闺房重新置办了一遍。


    “来,禾儿看看,这些都是宫里赏赐的上好绸缎,还有这些胭脂,娘特意为你攒着,就指望你早些回家给你用上,喜欢吗?”


    突然成为万众瞩目,姜以禾不免局促不安,一个劲地道谢微笑,就在坐姿都是板正无比。


    看出她的紧张,姜母眼底闪过几分心酸,她拉住姜以禾的手,抚上她的墨发眼中写满心疼。


    “娘的禾儿在外面受委屈了,以前可是粉妆玉琢,现在倒是淡扫蛾眉了,是娘不好,让你爹气走了你。”


    “娘知道,在外面禾儿一定是遇到了不少事,长大了也稳重了,就连与娘都生疏了,不过在娘心里你一直都是娘的宝贝,在这里没人会再欺负你了。”


    姜以禾心中一动,却不敢去直视她柔情似水的眼睛,她知道,这番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而她,只是个冒然闯入的小偷。


    她挤出笑容,握紧姜母的手,安慰道:“娘,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们操了很多心,出去一趟我见识到了很多人,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听到她的话,姜母的眼泪更加受不住,含笑的眼眸霎时便红了起来。


    “哎呦看我,上了年纪有事没事就爱掉眼泪,来来来,挑挑喜欢的颜色我去让人给你改改,我的禾儿都瘦了……”


    两人谈笑间,端着茶的富察砚推门而入,对视的一瞬,姜以禾不由自主地又起了鸡皮疙瘩。


    “来,喝些茶,你以前最爱喝我煮的茶了。”


    姜以禾快速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轻抿着,瞧瞧朝他瞥去却再次对上他目光如炬的视线。


    在见到富察砚后,姜以禾的脑子中突然又多了一段记忆,她已经记起他是谁了。


    富察砚,富察国公府上的小儿子,性子孤僻冷漠,几乎谁都入不了他的眼,直到一次经过北洛被原主看上,强取豪夺给关进小黑屋一顿玩弄……


    他富察砚好歹也是国公家的人,为了不伤和气,两家便因此结了亲。


    可原主天性爱自由,玩过的男人绝对不玩第二遍,对富察砚那可是瞬间失了兴趣,如此大的落差让富察砚怀疑人生,发誓要让她爱上自己再狠狠抛弃她!


    可还没让她对自己动心呢,他就先水灵灵地坠入了爱河。


    原主实在受不了他的怨妇模样,于是离开出走去寻找自由。


    姜以禾心中再一次不禁感叹,原主真不是一般的狂啊……


    “那……那个,你也喝点?”


    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注视,比楼止看自己还要恶心。


    而第一次被赐茶的富察砚更是受宠若惊,暗暗发誓自己要给她泡一辈子的茶!


    “你出去的这些日子,小砚可是每天都记挂着你呢,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姜母笑得别有用意地看了看两人,随后想起了件事来。


    “对了,你父亲刚才派人传话,你带回来那小子他已经狠狠处置了。”


    “什么!”


    “这么担心他啊,放心,你父亲没把他怎么样。”


    姜以禾苦笑着,她哪是担心他啊,她是担心姜父好吧,万一他老人家胳膊腿缺了哪个她还怎么说服将他留下?


    “哦,你父亲还说了,找他入赘做你的妾室,他送来的那些东西够当嫁妆的了,挑个好日子帮你们把事办了。”


    “什么!”


    “什么!”


    富察砚手中的茶杯“嘭”地砸碎,他比姜以禾情绪还激动不少,撞开椅子就站了起来,眼中一副不可置信的错愕。


    顾不上他,姜以禾急忙解释:“不不不!他不用给我做妾的!”


    听了这话,富察砚当场炸毛,一双凤眸当即红了些许,看着她眼中尽是失望。


    “不让他给你做妾?还要做个正妻不成!”


    姜以禾:蛤?


    你们北洛风俗如此开放的嘛?


    第50章 梦境


    当姜以禾火急火燎地赶去柴房时, 里面已空无人人。


    她抓了个小厮喘着大气问道:“那个……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位公子呢?”


    小厮挠着头想了会儿,道:“啊!新姑爷!老爷说了过几日要给小姐办喜事就让人带他去学入府礼仪了!”


    “入府礼仪?”


    “是啊,大小姐不必心急, 过几日学完应该就送回来了!”


    不行不行, 这场闹剧可不能继续下去!


    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找姜父,在书房却见了一群风水先生。


    “这个日子不好, 大忌!”


    “我看月末就不错!宜娶嫁!”


    “恭喜恭喜!两人新人八字那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啊!”


    姜父听了阔气大笑, 当场就赏了几人几锭金元。


    “当真!看来这小子还有点用!我就说嘛他长得不一般!”


    “爹!”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更不像话的吹捧, 姜以禾及时闯入打断施法。


    “爹,你把楼止弄哪儿去了?”


    “是以禾啊, 放心,爹都准备妥当了,你就等着新娘子上门吧!”


    “爹, 你误会了,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父正在兴头上扎实地拍了拍她的肩,哈哈大笑两声,一眼便看出她的小心思来。


    “为父知道,你们小胜新欢分开几日难免思念,不过也就几日他就回来了, 别担心。”


    见几位风水大师又从各种典籍里搬出些关于天时地利的话来,姜以禾瞧着再问也是徒劳干脆又一溜烟跑了出去。


    可姜府实在太大, 她挨个地方找遍了半点影子都没找着。


    更可怕的是, 姜父最后拍板将婚期定在了七日后!


    她已经不想去解释了,那日在大门两人的所作所为可谓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 夜风燥人。


    姜以禾整整找了两天,可算是摸清谁是教习嬷嬷, 跟了她一路总是是找到了郊外的一处宅子。


    月黑风高,待教习嬷嬷走了后,宅子里只留了几盏灯,看起来像是没多少人。


    她借着杂物从低墙翻了进去,本以为戒备会森严,结果光明正大走了内院还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光点着灯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她泛着嘀咕,心想赶紧找到人赶紧撤!


    又误打误撞进了哪里,里面的空气明显闷热了些许,房梁上垂下的暗红绸纱氤氲着雾气,让人看不真切深处的所在。


    她察觉到前面似乎有着什么,不经意地放缓呼吸轻轻撩开迷眼的红绸。


    越是靠近,这种闷热感就越是明显,伴随着的还有奇异的香气。


    烛火跳跃着,她蓦地听见水花荡漾的声音。


    脑袋里顿时对着闷热有了解释,她撩开最后一道防线,果不其然看见的是个热气腾升的大浴池。


    而浴池中央有着一抹身影,他背对着自己,墨发倾泻在健硕的背上,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向下探看而去。


    姜以禾心一跳,偷看人洗澡这不变态嘛?不行不行!


    可那肉眼可见的伤却又让她产生怀疑。


    于是,她壮着胆子走了出去,试探地叫了一声:


    “楼止?”


    而几乎是她出声的一瞬,水中之人便已警觉地转过身来,涟漪的水面漾出他喜出望外的错愕,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确认,他便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是谁。


    “阿禾?你怎么来着了?”


    姜以禾看得一时木愣,所以这水里面光着膀子的人真是楼止?


    “阿禾,今日还未到娶亲之日,你怎么来了?”


    “虽然我很想你,但那老头说这几日我们不能相见的。”


    楼止没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幻想的人居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欣喜之外却又不免为难起来。


    想去岸上拥抱的冲动他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说什么呢你!快点过来!”


    两人离了些距离,姜以禾见他动嘴却不知道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朝他大喊:“你快过来啊!我带你离开这儿!”


    “离开?去哪儿?成亲嘛?”


    成亲?


    姜以禾发自灵魂的“啊”了一声,忍住想骂人的心情又劝道:


    “他们都是骗你的!没有什么成亲!快过来!我带你离开!”


    而楼止一听,当场不乐意了,没有成亲了?那怎么行!那他这三天受了折磨算什么?


    “不行!我不走!”


    他执拗地往水里蹲,只剩下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看着岸上的姜以禾。


    “哎你!”


    姜以禾被气得不行,她费老大劲好不容易找到人,结果这小子居然不肯走!


    “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离开!”


    她挽起袖子,脱去鞋袜也下了水。


    浴池不算深,但也快到她的胸侧,她怒气冲冲地向他逼近,一副不将他拖起去胖揍一顿决不罢休的士气将楼止看笑。


    眼看她即将居高临下,他“哗”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措不及待地起身瞬间将两人的距离变得紧促,姜以禾的视线被他的宽肩窄腰占据,上面深浅不一留着狰狞的疤痕非但没有让他看起来吓人反而增加了几分野性。


    她慌忙地错开视线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楼止不禁失笑:“阿禾见谁洗澡还穿衣服?我不仅上面,下面也没穿。”


    听了这话,姜以禾更加不敢乱看了,不知是这浴池水太热还是空气不流通,她的脸像被蒸过一般印出红酡。


    “你……你要是洗好了就赶紧出来!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阿禾,这里没别人……”


    他如毒蛇般沿着她的手臂钻入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握,牵动着落在唇边轻啄了几下。


    姜以禾身子一激灵,下意识五指紧握贴合了他的掌心感受到了非一般的炽热。


    她惊鄂地抬头看去,却见他恶作剧得逞般得意一笑。


    他鸦羽眼睫地扑闪,温热的唇再次触碰到她的手指,这次姜以禾老实了,立马张开五指,他便顺势把玩起来。


    他又向她逼近,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他声音低沉,拇指抚过她的唇,眸光流转,幽深至极。


    “阿禾,还有几日我们便能成亲了,你再等等。”


    姜以禾眉头一皱,这话说得跟她很急一样?


    她刚来开口解释,他便低头靠近,两人的呼吸近在迟尺,他终于得偿所愿地尝到了朝思暮想的甜。


    但也是克制地轻啄一下,而后又恋恋不舍地擦去。


    “阿禾,我心悦你,希望你也能心悦于我。”


    这不是姜以禾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再次双凝眸时的瞳仁,像是摄人心魄的黑海,映着流动的暗光,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回应他的冲动,当然,她也这么做了。


    踮起脚尖吻上他唇瓣的时候她感受到了电流在体内窜动的酥麻。


    而她大方的施舍换来的却是他覆水难收的痴迷。


    她抽身欲离去却被他环紧了腰身,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兩般的让人措手不及,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问摩挲,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的闭上眼睛,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吻至深处,欲望像个怎么填也填不满的巨坑,他的理智被逐一吞没,在她的错愕下终止了这个柔情的吻。


    “这次是你自己找过来的,那就算不上破坏规矩。”


    姜以禾还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以,忽地脚下一滑,她下意识地抱紧眼前之人仰头没入池水中。


    她在池底挣扎,他的吻是她唯一得以喘息的来源,即使不愿也得承受这灭顶的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总算从池中冒出了头。


    姜以禾大口喘息着,神奇的是肺里居然没进一滴水,可不幸的是,她浑身都湿透了。


    罪魁祸首的楼止摸了摸被她咬了几口的唇瓣,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晦涩不明。


    “啊,阿禾衣服湿了啊……”


    “不换掉的话会受凉的。”


    他似自言自语般拽着姜以禾的手就往岸上走,意识到不对的姜以禾蹲地表示抗议。


    “不用不用!这池子也挺好的!再泡会吧!”


    他背对着她的身影一顿,而后转过身扬来脸上莫名染上了潮红。


    “阿禾想待在这池子中?”


    “是啊!这水泡起来挺舒服的,继续待会儿吧……”


    直觉告诉她,现在上岸绝对没好事!


    “那怎么办?”他苦恼般皱起了眉,慢悠悠道:“可惜想要泡出效果得脱光衣服才行,像我一样。”


    “什么!”好嘛,处处埋着坑等她呢!


    姜以禾立马转身朝另一边的岸跑去却被他一个响指又拉了回来。


    “就知道阿禾不愿意,可是为了不生病还是我来帮你脱吧。”


    他轻车熟路地开始为她褪去外衣,姜以禾心中顿时五雷轰顶,可整个身体却又僵硬地动不了半分。


    反抗的举动做不出,姜以禾只好忐忑不安试探性的问着,


    “楼止,你不会真要把我的衣服脱光吧?”


    楼止的手顿住,姜以禾看见他的双睫飘忽地闪动了几下。


    这明明明就是心虚的表情!


    姜以禾:你吖的!敢脱光她一定要在他的脑门上开个大洞!


    “不行……”他似有些遗憾的说着。


    “?”


    “女子还没成亲之前,心衣是不能摘下给男子看的,所以,不能脱光……”


    姜以禾一口气哽住,继续问道,


    “那…下半身?”


    “那自然是要脱的。”


    说着,他的耳后根竟也泛起了点点红晕。


    姜以禾:到底哪个天才教他这么理解的!


    “等下!我怕这水太冷我受不住,还是留下一条裤子吧…”


    姜以禾强颜欢笑的撒着娇,心想着他要是不同意,她就直接要舌自尽!不!把他的也咬了!


    “刚刚阿禾不是还说水很温暖嘛?”


    他明知故问,却也真的没有脱尽的打算。


    保住了最后底线,姜以禾已经接受命运不想继续反抗了,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她一颗心脏简直快飞了出来,她干脆闭上眼不再去看。


    凉风擦过肌肤带起了一阵战栗,姜以禾感受到自己被环抱了起来,很快上半身便被温暖的池水包裹住。


    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感受到腰上佣着的双臂和从后背传来的苍劲有力的心跳声。


    楼止从背后紧贴着她,让她牢牢的坐在自己腿上,随意的将靓丽的长发盘住以免打湿。


    她安慰着自己,没事哒没事哒,只不过是穿了个背心碰巧和个大帅哥在同一个澡堂子,她能接受……能接受……


    而楼止看见她红衣遮体,修长的玉颈下,是紧贴玉肤的细绳,更显得如凝脂白玉,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就连背后的风光亦是令人垂怜。


    楼止的神色暗了暗,喉咙一滚,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


    密密麻麻的触感在脖颈间蔓延,还有渐渐往后的趋势。


    姜以禾的心猛地一颤,全身瞬间僵硬,剧烈的心跳让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许多。


    “阿禾身上好香啊,比我日日熏香还香…”


    “你……你还熏香?”姜以禾脑袋一片混乱,说话也打结起来。


    “是啊,嬷嬷说要伺候好你,不仅让我学了各种房中术还说言行举止,穿衣打扮也得符合你的心意才是。”


    “那些房中术我曾见过,无非就是白花花的肥肉叠合在一起罢了,但一想到身下人是你倒也有些想试试,看究竟能不能像他们那般欢愉……”


    他敷衍的回着,依然没有停下的继续往下探索着。


    而姜以禾却大为震惊,天哪!这府中礼仪原来教的就是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不知道是这池水太烫还是什么原因,姜以禾感觉自己身体快要燃起来了,连白嫩的玉肤竟也被烫的泛起了红。


    而他却像找到了某种乐趣,缓慢向下轻吻,深浅而不深入的挑逗让心底的火愈来愈旺。


    吻慢慢从后面延伸至前方,暮忘归轻咬了她红的快滴血似的耳垂,低沉微喘的语气诱惑着她:


    “我想吻你了,可以吗?”


    “和我接吻吧阿禾,嗯?”


    姜以禾不禁吐槽道,这时候倒是会问了!


    再这么下去迟早被他拿捏住!这可不行!姜以禾强忍着内心的氤氲,强装镇定的开口:


    “你先把这玩意儿解开!”


    “不行,解开了阿禾就跑了。”


    “不会的!你……不想让我主动亲你吗?”


    这个说法显然取悦到了他,他犹豫了一会便解开了对姜以禾身体的掌控。


    还没得到姜以禾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抱着翻转,面向了他那一面。


    她看见面色潮红,眼里偏执的全是她的楼止,他张着嘴微喘着气,因为是靠他身上的,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上下起伏的幅度。


    他痴痴的笑着,指腹摩擦着她的后颈,眷恋的眼神扫视着她的五官,最后停留在他期盼已久的唇掰上。


    “吻我吧阿禾…”


    似祈求般,他低低开口。


    烛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捧着他的脸往上仰着与她对视。


    姜以禾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身在兰若寺的宁采臣,面对如此娇艳欲滴的聂小倩,实在是没有辜负的道理。


    她大抵也是疯了……


    接着低下头,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眼角,接着往下,落在了他的锁骨上。


    霎时,她感受到楼止身体蓦地一僵,他的双睫轻动着,眼底是飘忽不安的震动,他轻抿住了下唇,耳尖更是瞬间红了一片。


    有点大胆的猜测在姜以禾心里浮现,她戏弄地直接咬了上去,留下一圈牙印。


    这下,他的呼吸更乱了,更是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眼里全是不解与羞涩。


    姜以禾坏笑一下:原来敏感点在这儿呢~


    “别…别咬那儿了…”


    有点奇怪……


    楼止感觉瞬间身体就软了下去,心也是乱做一团,他感觉更热了,想和他的阿禾再近一些。


    “阿禾,继续吻我吧,好嘛……”


    姜以禾瞬间就被他这一副单纯模样索吻的样子击中。


    这也太乖了吧!


    “嗯,吻你。”将尾音的笑意淹没在唇齿之间。


    如火般热切的亲吻中带着甜甜的安抚,慢慢诱惑着她将一切全部交付与他。


    他温柔又霸道的掠夺她胸腔里的最后一丝空气,让她不得不伸出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咽呜。


    而他只是不紧不慢的扶着她的腰换了一口气,而后又继续那绵长的吻。


    原来我们都一样,对彼此无法自拔的上瘾,像最柔软芬芳的荆棘,让人无法脱身,却又甘愿沉沦。


    在交错的喘息间,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迷离的自己,也看见了他眼里名为“独占”的强烈感情。


    姜以禾有些不安,害怕事情会越来越不受控,便试着慢慢退离开结束这个缠绵悱恻的吻。


    楼止感受到了她的远离,不满地闷哼了一声,将她的双手钳至身后,压在岸边,蛮横无理地加深了这个吻。


    耳边的水渍声越来越大,贴近自己身体的体温也越来越高,接着,她感受到了身下的异动。


    “楼止!”


    姜以禾被刺激的全身一激灵,连叫他名字的声音都是颤的。


    姜以禾不理解但大为震惊。


    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还没成亲就不能行夫妻之礼,但这确实也是救了她一命啊!


    “可是…我好难受…”


    “阿禾啊,帮帮我吧,它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姜以禾咽了咽口水,整个人像是被晒在了沙漠上,干涸地下一秒就要暴毙般慌不择路起来。


    “帮你?怎么帮?把它砍断嘛?”


    …………


    姜以禾这才堪堪的松开手,僵在原地不敢动。


    楼止渐渐平复下来,眼里的欲望消散开来,他痴痴的望着姜以禾,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望向她的手,眼中尽是餍足。


    又是一声瓷瓶摔落的脆响,崩裂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混入满地狼藉的无辜碎品。


    砸了满屋子东西的富察砚既然不觉解恨,拿起镜台上的玉簪就高高举起准备砸个稀碎,被随身小厮急忙拦下。


    “主子!这可是小姐送给你的!你当真也要砸了去?”


    “抱歉,弄脏你的手了…”听见是她送自己的,富察心中只觉更气了,但紧攥着的手却迟迟放开,他忿忿地将玉簪又给放了回去。


    ——


    姜以禾从梦境中猛然惊醒!


    昨晚的梦让她顿时脸烧红一片。


    “完了完了!我怎么做那种梦了?”


    纯情了半辈子的姜以禾表示自己做过最出格的事莫过于看过破文!这这这这!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她抱头大叫:“不行不行!忘记忘记!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


    “不行!一定是这几天他们老是在说什么要成亲害的!”


    “对!得赶紧走!”


    不仅一晚上没找到人,还糊里糊涂睡了过去,更可恶的是还做了个这么荒谬是梦!


    姜以禾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要清心寡欲!


    在事情彻底不可收拾之前!她要彻底扼杀这个荒谬的不能再荒谬的梦!绝对绝对不能让悲剧上演!


    同时也为她纯洁的内心作证!


    她可是纯爱战士啊!世界上最后一个纯爱战士!绝不能被区区男色所诱惑。


    嘶……可是话又说回来,去个帅哥当小老婆好像没什么不好……


    哇!


    姜以禾啊姜以禾!你堕落了!


    你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你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面对他!


    内心两个自己不断博弈,斗来斗去只把她的脸烧得更红了……


    她甩甩脑袋,鼓励自己到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赶紧找到人才是正事!


    于是火急火燎又动起身来。


    ——


    在知道自己宝贝女儿又要娶亲时,一向稳重的老父亲不由得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写个字一提气三叹息的听的姜母耳朵都听难受了。


    “唉……”


    “你又在那里唉声叹气什么啊,禾儿要取小妾那不是你定的嘛?”


    说到这事姜父就来气,一甩袖忿忿地放下了笔。


    “你还说!要不是禾儿执意护着他,还和他有了如此的情义,我能出此下策嘛?”


    “禾儿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啊,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我的女儿,她喜欢什么喜欢谁,只要我还没死都要给她弄来。”


    姜母放下手中的刺绣,对他觉得莫名其妙。


    “那不就得了,禾儿喜欢那小子你就赐婚,让他们在一起不就得了。”


    “可我就是担心那小白脸对禾儿不好啊,看他长得,比个女人还好看!万一以后沾花惹草让禾儿受委屈了怎么办!”


    姜母笑出声来,安慰道:“就□□那瞎心吧,我看得出来,那小子对咱们禾儿不假,喜欢的很呢。”


图片    【请收藏闻心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