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渔醒来, 起身扶额,瞥见湖面多了几艘游船,暮色沉沉。
风中隐约有海棠花香, 红纱罗帐摇曳, 沈微渔听到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沈姑娘,天色已晚,该用醒酒汤吗?”
沈微渔回头, 身穿碧青色的女子, 面容清秀, 一根玉簪绾起发,手里端着托盘,摆着金玉瓷碗。
她回想起自己貌似喝了梅子酒,昏昏沉沉便入睡。
萧庭訚貌似也喝酒?可他去哪里了?
沈微渔不解,端来醒酒汤的女子却主动告知,“陛下因公务在身,去见了一人,怕沈姑娘兀自在游船烦闷, 便派我守着沈姑娘。”
沈微渔眉头蹙起。
但见她送来醒酒汤,身上还有罗锦被褥,思忖了一下, 还是接过醒酒汤小呷几口。
“沈姑娘要用晚膳吗?”云晓低声问。
沈微渔小呷几口, 唇齿没入冰冰冷冷甜意,与之前喝的醒酒汤大相径庭。
“不用, 我想先回去。”既然他不在游船,沈微渔也没有心思待在此处。
云晓闻言,记起萧庭訚走之前,冷声吩咐, “朕走之后,她醒来若是想走,你随她意,切勿拦下。”
她眼眸闪了闪,接过金玉瓷碗,放在紫檀托盘后,转身去伺候沈微渔。
沈微渔别开手,示意不用伺候,可在下矮榻的间隙,余光瞥见自己身侧多了一样东西。她定睛一看,赫然是金丝楠木的匣子。
她心下古怪,好奇拿在手里掀开时,游船突然晃动一下。
云晓脸色一变,大步走到渔船一楼。
沈微渔收起匣子,唯恐出什么大事,穿好云锦绣花鞋,起身去往一楼。
正好撞见云晓上楼。
“沈姑娘,你怎么下来了?”
“发生何事?”沈微渔透过她的身后,隐隐约约见到几个身影伫立在船头,锦衣华服的衣袍在月色中尤为惹眼,风中有脂粉花香。
“不过是几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游船迎面撞上来,向我们赔罪。”
云晓为她说来龙去脉,对于那几个纨绔子弟,她面上流露厌恶之色。
“原来是这样。”沈微渔恍然,收回望向船身的视线。
“沈姑娘若不急着回去,要不先在游船待上一会,待我去赶走这几人。”云晓担心自己迟迟没回去,沈微渔会下一楼见她。云晓担心那几个纨绔会冲撞沈微渔,才有此话。
沈微渔也不为难她,颔首便想往回走。
几缕春风从窗棂渗进来,沈微渔回到矮榻上,双手都冷冰冰。
她垂眸间,余光又瞥见金丝楠木的匣子,心中好奇里面是何物件,可还未掀开瞧一眼,游船却传来剧烈的晃动。
顷刻间,矮榻器具、瓶花都噼里啪啦摔倒在地上。
沈微渔抓住匣子,一手扶着窗台,避免摔在甲板,可下方却传来争执的吵闹声,甚至还有烧焦的气味。
发生何事?沈微渔顿感不妙,抿着唇想要稳住身形下楼。
恰在此时,云晓急匆匆地从一楼而来,面色阴沉,“那几个纨绔在安康城作威作福惯了,今夜竟喝醉命人撞游船,甚至还在一楼纵火。”
云晓气得咬牙切齿。
沈微渔正扶着窗台,听到此话,也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几人嚣张到醉酒闹事纵火?也不知是哪家胆大妄为的公子哥。沈微渔思绪乱糟糟。
云晓大步冲上来,二话不说握住沈微渔的皓腕道:“得罪了。”说罢,义无反顾带着沈微渔从窗台跳进湖水中。
沈微渔不会凫水,云晓没有料到此事。
以至于沈微渔在水中挣扎,云晓瞪大双眼,心知自己做错事,连忙握着沈微渔的皓腕,一路往岸边游-
半个时辰后。
满院跪满了人。
门窗紧阖,青莲烛台的烛火映衬着厢房的几道人影。萧庭訚坐在红木雕花扶手椅上,脸色难得阴森。
沈微渔坐在紫檀荷花纹床,身侧有婢女端着琉璃碗,小心翼翼地舀动汤药,又一勺勺地喂她喝药。
“我又没事,你不用罚他们。”
她们谁也没料到今夜会出意外。沈微渔也没想到今夜会在水中度过,万幸很快被救上去。
她被送到萧庭訚居住的宅院,恰好葛老还没回师门,便留下来给她把脉配药方。
沈微渔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
萧庭訚知道这件事后,快马加鞭赶回来,面若寒霜,不用他吩咐,满院子的人自请受罚,连同云晓都给自己领了一顿子和禁闭。
沈微渔知道这件事,想让萧庭訚放过他们。
萧庭訚却冷着脸,盯着她喝药。
喝完药后,沈微渔抬眸凝望他,“可以放过他们吧?”
“无规矩不成方圆。”萧庭訚冷冷地道。
沈微渔身子本就不好,留下伺候的人都不用心照顾,连累她坠入湖水,还有那几个纨绔,萧庭訚的怒气轻而易举被这几件事挑起来。
但沈微渔不知道他的愤怒,甚至还帮
她们求情,在求情不了后,露出蹙眉的神态,似是不满。
“你屋子里的人又没犯错,我不过是落入湖水,就要连累她们吗?”沈微渔不能理解地蹙眉。
“她们不过是担心朕震怒,牵连他们身上才下跪。又不是为了你才下跪。”
“可她们是无辜,不如让他们起来。”
萧庭訚:“朕是天子。”
沈微渔如鲠在喉,别过脸道:“随你。”
萧庭訚垂眸,攥紧双手:“你为他们生朕的气。”
“陛下看错了。”沈微渔稳住气息,侧身瞥向他。
今夜的萧庭訚一袭海青圆衣袍,窄口衣袖镶绣竹叶金丝暗纹,龙章凤姿。
可他面若寒霜,置身扶手椅,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沈微渔睥睨他,目光从容淡定。
萧庭冷静地对视她。
良久,萧庭訚挪开视线,捻着指间的白玉扳指,吩咐跪在满院的人都起来。
沈微渔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不少,问起情急之下将她拉入湖中的云晓近况。
“她领了一顿板子自请关禁闭。”萧庭訚风轻云淡地道。
“你也不用跟朕求情,这责罚是她主动请来。你若是求情只会让她心中有愧。可身为暗卫,不能对人有愧疚。”
沈微渔听得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萧庭訚不愿意让她为云晓求情。
一时之间,沈微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陷入缄默,屋内阒寂,烛火摇曳,风声敲打窗棂。
萧庭訚低声道:“明日朕离开安康,你会来送朕吗?”
沈微渔垂眸,“有空会去送你。”
她没有说去不去。萧庭訚也没有强求,可心中被折磨得不甘,仿佛顷刻爆发,却又被他死死摁住在心中最深处。
“好。”
“朕走后,本来安排云晓在你身边护着你,可她行事不够沉稳,朕会另择几人跟在你身边。还有今夜的事情,朕会好好给你交代。”萧庭訚面无表情,眼底阴沉,显然是不会放过那几个纨绔。
沈微渔闻言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对这几个纨绔毫无好感,以醉酒名义撞船,真是肆无忌惮,还好今日遇到的人是她,若是寻常人家,怕不是会出大事。
沈微渔因此没有反对萧庭訚说的话。
两人又闲聊几句,萧庭訚还有事,走之前将金丝楠木的匣子递给她。
沈微渔惊讶,她跳船将匣子遗落在游船上?不过他送给自己是何意?难不成这匣子一开始就是萧庭訚送给自己?
她还没想清楚,萧庭訚已经离开厢房。
沈微渔拿起匣子掀开一看,用和田玉雕琢的皇后宝石印玺赫然躺在其中。
他为何送自己皇后印玺?
沈微渔心事重重阖上匣子,不敢细想。
翌日,风清云暖,沈微渔早早醒来,福三却来敲门说是绣坊出事。
一听绣坊出事,沈微渔便马不停蹄地赶去绣坊,原是昨夜绣坊走水,虽被抢救及时,但多多少少都有点损失。
福三一早得知消息,来见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这件事冷着脸一一将昨夜的发现走水的人叫来,仔细盘问,才知道昨夜的火不是故意,是有人纵火。
“去报官。”沈微渔安排福三去衙门一趟,又与福三一起算损失多少布匹。
等到沈微渔从绣坊出来,已经到了末时。
她突然想起今日是萧庭訚要走的日子,踌躇几下,还是去往城门。
也不知萧庭訚走没走,若是去了,他还没走,自己便送送他。若是沈微渔去了,他已经走了,自己好歹也是去送了。
沈微渔思忖租赁一辆马车去了城外,此时天公不作美,狂风大雨席卷而来。
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沈微渔坐在马车内,感受到寒风透过布帘传进来,耳边听到淅沥沥的雨声,如雨珠坠地,尤为刺耳。
车夫坐在外头,声音焦灼地道:“姑娘,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你还要出城吗?”
沈微渔还未说话,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边。她的耳根子都好似震麻。
她悄悄掀开窗帘,却只是掀开一角,迫不及待的寒风还有雨水浸入马车。
沈微渔当即搁下窗帘,抿着唇想起昨夜自己根本没有告诉萧庭訚自己会不会去送客,况且雨下这么大,去城外多麻烦。
但当车夫再次出声催促,“姑娘,我们还要去城外吗?”
沈微渔想也不想地出声,“去。”
彼时,城外。
一辆通体玄色的马车的翘角悬挂着铜铃,静静地伫立在风雨中。
“陛下,时辰不早了,要不先启程?”十三坐在马车内的下方,上方坐在萧庭訚,西北两侧各有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他们一早出城,眼见狂风暴雨来临,怕再晚点不好赶路。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阖眼,双手置于膝上,耳边是狂风暴雨的激烈声音,好似钟磬敲在心口,松开手,又攥紧,最后才淡淡道:“等。”
十三闻言,不再多劝。
可这一等,城门阖上,仍不见沈微渔的踪影,十三忧心忡忡地睥睨萧庭訚。
陛下等沈姑娘,等了一天,可惜——
他心中还未惋惜,萧庭訚突然睁开双眼。攥紧的双手,青筋布满,足以窥见他心中的不宁静。
“陛下,我们要启程吗?”十三已经起身去往马车外,可身后却传来萧庭訚冰冷的声音。
“去让他们开城门。”
她不来见朕,朕去见她。
萧庭訚面色平静,锐利的双目却好似藏着炽热的烛火,不生不息。
十三闻言,震惊地摸了摸一把脸,确认不是做梦,当即掀起绀色布帘,翻身下马,“遵命!”-
城内,沈微渔已经做好决定去见他一面,可路上大雨,马车行走困难,更遑论还遇到摔在青石板,无人搀扶的老翁。
沈微渔望着前路平坦,耳边的老翁痛苦叫声经久不散。直到马车与老翁擦肩而过,沈微渔于心不忍,下了马车将老翁扶起来送去仁心堂,便重新回到马车上。
一来二去耽误了时辰。
沈微渔来到城门口,亲眼见到城门关上,耳边传来嗡鸣声。
她下定决心来送萧庭訚,却不承想还是来晚一步,送不了他最后一程。
沈微渔叹气一声,心如死灰,摆摆手命车夫往回赶。
马车渐渐行驶在雨中,沈微渔攥紧锦帕。
忽然,身后传来喧哗声,已经关上的城门发出沉重的推门声。
刺耳、响亮。
沈微渔心神一震,不管不顾地起身,朝着车夫大喊,“停下。”说罢,抄起马车里的油纸伞,她掀起布帘,从马车跳下去。
她打开油纸伞,从马车跳下去的一瞬,雨水溅在她云锦绣花鞋,也溅在衣角,肩膀洇染一片。
沈微渔一无所知,转身望向城门。
恰巧一辆马车从城门行驶进来,正在充当车夫的十三一眼瞧见立在街头的沈微渔。
他惊喜地勒紧缰绳,朝着马车里的萧庭訚道。
“陛下,沈姑娘来送你了。”话音落下,绀色布帘被掀开。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一眼睥睨到伫立在风雨中的沈微渔。她手中撑着油纸伞,朝着他微微一笑。萧庭訚沉寂的内心泛起涟漪,不顾一切地下马车,走到沈微渔的面前。
沈微渔见他淋雨而来,用手上的油纸伞为他挡住一半的雨。
萧庭訚好似不知情,乌黑的眼眸只有眼前的沈微渔。
“我来见你。”
“我来送你。”
两人的话同时说出口,却在说出后,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沈微渔局促地咳了一声,不知要说什么话,萧庭訚锐利的眼眸扫视沈微渔婉约的面容。
“多谢你来送我。”萧庭訚收敛寒意。
谁也不知在亲眼见到沈微渔真的来送他时,喜悦占据内心,滋生的阴暗被吞入心中,宛如溺死的野鸟,终于有了一丝生机,之前撕裂开的皮肉也被重新用针线缝合。
“我只是恰巧来见你,不必多谢。”沈微渔扬起笑容,故作轻松,绝不提来时,险阻多多。
萧庭訚唇角勾起,解下腰间的蟠龙玉佩塞在她的掌心。
沈微渔蹙眉,想要还给他,却听到萧庭訚低沉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此玉佩乃先皇传给我,跟随我多年,朝中大臣都见过我佩戴过,若哪日你出事,我没及时来救你,可用玉佩换一线生机。”
“我不需要,还有你……”她想问萧庭訚为何将皇后印玺交给她,可话到嘴边,突然知道了什么。
他将皇后印玺交给自己,不外乎还在乎沈微渔。
可沈微渔之前说过两人始于欺骗,不能在一起,可说出口,萧庭訚一直都没听进去,那她再问印玺,也还是得不到他放弃的话。
她也没问,心照不宣地握着蟠龙玉佩,交还给萧庭訚。
萧
庭訚没有接,颀长的身影笼罩沈微渔一半的身影,春雨渐渐变小。
“我赠予你的东西,绝无回收的道理。”
萧庭訚淡然地后退几步,任由风雨落在身上。
“珍重。”萧庭訚与她告别后,毅然而然地转身回到马车。
十三诧异,还以为陛下会跟沈姑娘多说几句话,不过这是陛下事情,而已容不得他置喙。
少顷,马车转身出城外。
城门重新关上。
沈微渔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捻着手里的蟠龙玉佩,眼中彷徨,转眼又镇定自若地回到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天昏地暗,风雨声声不息,沈微渔捻着掌心的蟠龙玉佩,恰好布帘掀起一角,令沈微渔窥得城内的一隅天地。
青石断桥,杨柳垂下,行人匆匆,每家每户大门紧阖,唯有几家大户人家门前挂了几盏素纱灯笼。
沈微渔垂眸,心中泛起说不明道不尽的惆怅。
她知道萧庭訚喜欢她,可她呢?她欺骗萧庭訚,以至于遭了报应,一心想逃,却遇到死而复生的朝梣。
沈微渔以为她能回到几年前,也会忘记萧庭訚报应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幕。
可随着朝梣的欺骗,沈微渔身上的情蛊,一切都朝着不祥而去。
沈微渔也想避开萧庭訚,可世上有几回能如意。况且今日她不该去见萧庭訚。
但为何要去见他呢?甚至手里还有他赠予的蟠龙玉佩。
不知不觉中,沈微渔的胸口疼痛不已。
她强忍着情蛊发作,掀起布帘,任由寒风侵肌。仿佛只有寒冷才能缓解胸口的疼痛。
沈微渔回到家中,胸口的疼痛消散下去。
院子里却多了不速之客,沈微渔抬眸,见来人面容娇俏,自称奉旨而来,身后也多了一个嬷嬷还有二三个婢女。
她们都是萧庭訚身边的暗卫,如今全派来保护沈微渔的安危。
沈微渔头痛,想着萧庭訚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就任由她们在自己身边,可是当沈微渔隔日来到西厢房,发现里面装满了价值连城的金玉器皿,甚至多了几十只宝箱。
她都还没有掀开查看,自称云娘的女子说这是陛下昨日派人送来的,都是价值千金的首饰珠宝等。
“……”沈微渔没想到萧庭訚一走,还给她留下这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也不怕她哪天携带跑路。
不过这么多金银珠宝,她也带不走。
沈微渔突然乍富,觉得绣坊开几百年,也抵不上这一厢房的珠宝。
她暗自腹诽,不过白得这一笔富贵钱,沈微渔自是喜悦。
可皇后印玺和蟠龙玉佩,终究是烫手山芋。
沈微渔决定等萧庭訚御驾亲征回来后,亲自与他开诚布公,还给他。
许是想通后,沈微渔的眉眼阴霾一扫而空,白日忙活绣坊的生意,晚上在家赏花听琴。
在知道云娘会弹一手好琴,沈微渔听了几次,便喜欢听琴。
在此期间,收养沈芷君儿子的张家,因京城有人来寻亲,下个月他们一家子便举家搬迁。
沈微渔去了一趟与他们告别。
在张家离开的那天。
沈芷君突然出现在沈微渔的家门。
沈微渔还以为她是要回儿子,便说孩子已经送人。
但宋芷君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来,反而是为了怀中襁褓的女婴,才来见她。
“求求姐姐,这女儿乃是我亲生,可怜她父亲惨遭沈钰山那个贼子迫害,死于非命,我也感染重病,大夫说我恐怕活不过一年,还请姐姐帮我将这个孩子收养一户好人家,他日定会为姐姐祈福。”沈芷君下跪磕头,甚至还将身上值钱的首饰一并交给沈微渔。
沈微渔蹙眉。短短几个月,她为何又有女儿?还有她身上的衣着清贫,显然她这段时日过得十分苦。
“我可不是善人,一次两次帮你找人收养孩子,还有沈钰山怎么会害死你的夫君?”
“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我托姐姐送走的孩子是沈钰山养在外头的私生子,那日我气不过他竟将我娘亲送到尼姑庵,故此偷走孩子,被他记恨上。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对,但我别无他法,况且我做了坏事,眼下也受到惩罚,还望姐姐帮我一把。”沈芷君在她面前“哐当”几声,磕出血。
沈微渔终究顾念孩子无辜,便收下这孩子,转眼却听到沈芷君跳河一事。
她心里一颤,难以置信,过了许久,命人去帮忙收尸,又去托人问城中有没有好人家。
半月后,沈芷君的女儿被一家商贾收养膝下,取名梅竹韵。
沈微渔去看过几次,见到梅竹韵被养得血色红润,缝人便笑,又见孩子身上的布帛都是细软精贵,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月后,沈微渔收到了萧庭訚的信函。
与此同时,常州的郎飞舟伙同英王举兵造反,一路南下打到凉州,眼睁睁就要往安康城这边而来。
沈微渔这边打开信函时,云娘闯入进来,面色难看道:“沈姑娘,安康城要出事了。”
第72章 第 72 章 来救她
郎飞舟造反一事, 谁也不知是被英王蛊惑,还是另有野心,当常州沦陷, 奏折如雪花传到萧庭訚案前时, 战事刚缓解。
萧庭訚冷声下达命令“以朕的名义下达圣旨,宣长陵指挥使,去往常州一带出征给朕擒下郎飞舟与英王。”
他的命令下达后, 变故突生, 边关寇贼趁野胆敢夜闯营地, 火烧粮草。
萧庭訚火速命人扑灭粮草大火,又亲自率领将士出兵边关。
当晚恶战突生,战火不断,血肉横飞,尸骨如山,虎旗沾满了血迹。
长达两天两夜的战事,蛮夷终是不敌萧庭訚的大军,举旗投降。
战事结束后, 萧庭訚却收到长陵指挥使竟被打得节节败退,震怒之下,发觉他们一路南下会途经安康城。
萧庭訚眼前浮现沈微渔的身影。当晚李副将军还有赵将军, 京安指挥使都被叫入帐内议事-
安康城内。
沈微渔从云娘口中得知战事即将烧到安康城, 脸色微微一变
云娘:“此消息是陛下传来的密旨,薛中藏那边也会得到消息, 不多久城内的百姓也会知道这件事。”
“我们该尽早做出抉择,离开安康城,去往北方亦或者回到京城。”云娘将心中盘算好的想法,开诚布公地告诉沈微渔。
陛下之前给她们下过一道圣旨。她们事事以沈姑娘为先, 勿要自作主张。
沈微渔闻言后,沉思一番,辛辛苦苦在城内置办家业与绣坊,眨眼间就要没了,实在可惜。
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微渔当机立断,“若是你得到的消息无误,我们明日启程去往泉州一带。”泉州靠近北方,向来都是荒凉之地,打战也不会打到那边去。
她下定决心后,便命云娘等人收拾东西,至于厢房里的珠宝都带不走,那就找一块地方埋藏起来。沈微渔安排好后,又兀自去往绣坊,让绣娘等人归家。
沈微渔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后,这才有空拆开萧庭訚送来的信函,宣纸上的字迹锋利,尽是军中烦琐之事,临尾书写一小段过问她是否安好的话。
她掠了一眼,踌躇几下,收起信函先去了绣坊。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力翻过崇山峻岭,径直去往安康城。
城内,沈微渔去了一趟绣坊说暂时送他们归家,并给了她们一笔银子,至于未完成的单子都将银子一一退还。
许是知道沈微渔背后有靠山,无从置喙。
沈微渔处理完绣坊的事情,回到家中已是戌时,云娘等人已经备好晚膳还有葛老之前走时,留下能暂时压住她情蛊发作的汤药。
一炷香后,沈微渔沐浴更衣,知道厢房的珠宝都被埋藏在家中后院下方,用莲花缸挡在上方。
沈微渔进去看了一眼,地面已铺平,也看不出被挖的痕迹。
随后,云娘又将家中能收拾的包袱都一一装好,还对沈微渔道,“明日会有两辆马车迎小姐出城。”
“你们也歇息吧。”沈微渔颔首,见她们忙碌
半天,于心不忍,命她们先歇息。
几人闻言,听话地回到自己厢房。
沈微渔回到厢房,阖眼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辗转反侧,竟也睡不着。她干脆起身,点着油灯,坐在窗棂处练了会字。
不多久困意通入心头,沈微渔来到床上入眠。
可一沾枕头却梦到战场烽烟四起,尸骨累累,萧庭訚坐在骏马,盔甲披肩沾染血迹,还有眉弓处的疤痕被飞溅到血迹。
他居高临下,手持剑戟,杀气横扫战场。
梦中的沈微渔伫立在尸骸中,远远遥望他。
倏然,萧庭訚斜瞥一眼,浑身杀意的双目对上她。
沈微渔彻底惊醒过来,捂着胸口,听着紊乱的心声,霍然间,耳边传来震耳欲聋敲锣打鼓之声。
她连忙起身,厢房门却被云娘等人踹开。
“小姐我去看看发生何事,小姐交给你们。”云娘对着几个婢女还有婆子道。
几人都是暗卫,纷纷颔首。
沈微渔知道云娘的本事,吩咐她出门加以小心,才放她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随后沈微渔换好衣裳,坐在紫檀如意扶手椅上,静等云娘回来。
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接连响起,城门楼台四面点起篝火。
少顷,云娘面色凝重地回来,见到沈微渔,低声道:“郎飞舟手底下的一批将士已经围堵在城门外,驻扎营地,想必是要攻下安康城。”
沈微渔攥紧手,烛火光摇下,眼眸濯清,“你们说薛中藏能守住安康城吗?”
云娘垂首,“应当能守住吧?”
事实上薛中藏是文官出身,哪里知道打战,甚至在知道安康城外有贼寇扎营安寨,惊得都跳起来,愁眉苦脸地徘徊四周。
安康城的城墙坚固,据士兵来报,来得敌寇不多,应当能抵挡一阵。
这时幕僚建议,先书写信件交给陛下。
“城门已关,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怎么传信给陛下。”薛中藏震怒道。
“我们城内不是有那位沈姑娘吗?”尹席林深思熟虑道。
“不行。”薛中藏一想到陛下召见他,说过的那些话,历历在目,心头猛然一惊,想也不想地反对。
陛下当日面无表情说沈姑娘在安康城喜静,平日里莫要打搅她的安静,顺便说起几名纨绔冲撞沈姑娘,其中一人赫然是他的侄子。
这几名纨绔平常作威作福,不知干过多少调戏女子,甚至强抢民女,还杀人放火。尤其是其中一人,乃是薛中藏夫人的侄子,平常仗着姐夫是州府,行事猖狂,草菅人命。
当日薛中藏后背冒出冷汗,为保住乌纱帽,当机立断给几名纨绔押送牢狱,送往京城大理寺受审,依他们的罪行来算,估摸明年秋后问斩。
夫人知道这件事后,以死相逼,“我们夫妻恩爱几十年,娘家只有一个男子撑门楣,若是将他送入大牢,死于非命,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平日他不学无术,为非作歹,时常流连花楼,你却仗着他年纪小,四处包庇,时常为他求情。我怜惜你,小惩几番,可你知他竟敢草菅人命,难以教诲,今日你若求情,休怪我无情。”
薛中藏为求保住乌纱帽,视若无睹,先将夫人关起来,还放狠话,若是再求情便休了她。夫人不甘被休,顿时安静下来。
他将此事交差后,听候陛下发落。
陛下审视的目光如刀锋锐利,薛中藏不知冒出多少冷汗,才听到充满威压的压迫声:“朕下次再撞见这些事,好自为之。”
薛中藏的思绪回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仿佛陛下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尹席林皱眉道:“我们不可能靠死守就能让对方鸣金收兵。况且城池被攻陷,老弱妇孺惨死敌军手下,城内会被洗劫一空,他们还会放火烧城。”
“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城中百考虑。”尹席林严肃地拱手下跪。
薛中藏眼皮子一跳,作为州府,自是知道城池沦陷的下场。
他想了想,下定决心咬牙道:“备马车。”-
云娘等人与沈微渔商议,“小姐要不书信给陛下,告知此事,让陛下派人来援助安康城。”
“城内来敌,怕是城门已关,我书信一封又该如何送出去?”
沈微渔眉头蹙起,厢房内的烛火摇曳,春风敲击着窗棂。
云娘等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其实小姐我们是暗卫,自是有法子送出信,你不必担心。”
“信要是送出去,萧庭訚派人来能及时赶到吗?”沈微渔话虽如此,却还是来到紫檀案几前,书写信函。
云娘为她研墨,低声道:“陛下知道小姐的消息,一定会快马加鞭派人赶来。”
沈微渔却不信,亦或者说对于萧庭訚而言,她不是欺骗他的牌子,固然有几分喜欢,可又喜欢多久。
她不能取信萧庭訚,更遑论他还是天子。
沈微渔无比清醒,故而在云娘说萧庭訚好话时,并未出声。
在她写完信后交给了云娘,不速之客趁着天未亮登门拜访。
来人面容颧瘦,腰金衣紫,见到沈微渔却毕恭毕敬地作揖笑道:“我乃安康城的薛州府,之前早知道沈姑娘温婉绰约,灼灼其华,今日一见当真是不负盛名。”
“……”沈微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这般盛名。
不过她转眼一想,此人也不过是因为萧庭訚才恭维自己,也就见怪不怪地笑道:“薛大人有何贵干。”说罢,命人端茶招待来客。
薛中藏诚惶诚恐,还以为沈姑娘深受陛下荣宠,会是骄纵之人,如今一见,是他狭隘。
“我来叨唠沈姑娘是为了城中的百姓,才来见一见沈姑娘,不知沈姑娘可否有法子书信一封送出城。”
薛中藏说出这句话,老脸一红,身为州府竟没办法出城送信,只能求助一女子,实在丢脸。
沈微渔闻言,也明白他应当是走投无路才找自己,思忖片刻道:“我已经书信一封,派人送给陛下,但陛下何时能收到信,何时能派人赶到,我并不知道。”
“有劳沈姑娘了!”薛中藏知道她已经派人去送信,心中一喜,至于何时能不能送到,但凭天意。
薛中藏也不强求,从沈微渔家中出来后,抬头望着天色泛白,身边的尹席林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官署已经有人在候着。”
“你多派几人日日夜夜守在城墙,顺便挨家挨户告知此事,命她们不要出门,也命他们不必担心,还有派几队人在街头巡逻,以防有人滋事。”薛中藏一一吩咐下去,起身回到马车,忧心忡忡地在想接下来如何应对。
薛中藏走后,沈微渔的信已经被送走。
云娘等人见她神色不好,轻声道:“小姐要不要去歇下。”
“我已经没有困意,睡下去只怕会头痛,倒是你们要不轮流去歇息。”沈微渔见她们寸步不离,担心几人疲倦。
云娘几人对视一眼,随后让稍微年长的婆子去歇息。
之后,沈微渔来到屋檐下,天色泛白,露出绚烂的光晕。斜斜的一道碎金,如同描摹了金箔的斑斑点点,洒在檐下的竹帘。
沈微渔探出手,点点光斑落在掌心,心绪宁静,可梦中的战火,如同
灼热的火海,一下子吞并甚至张开獠牙,恶狠狠地咬住她的皮肉,骨头在嘎吱作响,巨大的恐慌宛如潮水般奔腾在心底。
她猛然收回手,脸色煞白,腰间的如意玉佩不知为何坠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惊醒了沈微渔。
“小姐,你身子不适吗?”云娘拾起地上碎裂的玉佩,担心地望着摇摇欲坠的沈微渔。
沈微渔稳住心神,扶住阑干,浅笑道:“我想起之前做的噩梦,不必担心。”余光落在碎裂开的玉佩,还有腰间不知为何断裂的丝绦。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大事在悄然无息地发生。
云娘担心她的身子不适,搀扶她回到厢房,并且给她把脉,确认无误后,就去厨房看看煎熬的汤药好了没。
沈微渔稳住心神后,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还是因为担心城外的敌军会闯入进来?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不觉中竟躺在矮榻上小憩,醒来后,冷汗淋漓。
沈微渔又梦到战火连连,血光飞溅,与之不同的是这次萧庭訚被几十个士兵用刀枪围堵,身陷囹圄的景象。
“小姐。”云娘伸出手用帕子为她擦去额头的冷汗。
“我睡了多久。”沈微渔发出干涩的声音,抬头望向窗棂,一眼窥见暮色。
倏然,大门被推开,清娘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小姐,敌军攻城。”
“什么?”
沈微渔大惊失色,似乎没料到这么快攻城,也不知道薛中藏能否应对。
她恢复镇定,命她们不要随意出门。
云娘等人颔首,只是在听到屋外的轰隆隆动静,心里也止不住跳动,生怕会被攻城。
万幸,她们等了一夜,城内迟迟没有人攻入。
可一直坐以待毙万万不行,云娘几人望着不远处的一望无际的湖水,低声对沈微渔道:“小姐,要不我们坐船先逃。”
“万一湖的对面有敌军守着呢?”沈微渔蹙眉,打消几人的想法。
“可是陛下还没派人到,城池已经沦陷,岂不是为时已晚。”几人忧心忡忡。
沈微渔心中也尤其不安,可她没有表露出来,冷静地道:“敌军攻城,我们唯有趁乱逃走,到那日湖边对面应当没守卫。”若是有,人数也应当不多,趁乱杀之,再逃。
但她心中仍是没把握,面上却冷静。当她说出这番话后,云娘几人认为言之有理,便主动请缨去偷偷找了渔夫买了一艘渔船。
买渔船的时候,渔夫告诫她们,如今城中百姓危在旦夕,也有人乘船离开安康城,可还没到岸边,便死在对面湖水中的敌军手中。
云娘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想起沈微渔的吩咐依旧买下渔船。
渔夫见她们执着,也就不好多劝
之后几天,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城中的百姓亦是,都在提心吊胆,担心城池沦陷。
三天后的夜晚,火光突然冲破天边,原本阒寂的深夜响起鼓声,经久不消,仿佛是告诫城内的百姓,城池即将破。
沈微渔等人面面相觑,知道这一次安康城怕是要被攻城沦陷。
突然,冲天的火光从城门那边冒出。
她们不再坐以待毙,当即来到湖边,却见有几道人影匆匆忙忙上了船。恐怕她们也是在打这个主意。
可她们一上船,游在半路,几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湖面顿时响起重物坠落声。
“他们埋伏了弓箭手,不怕有人趁乱乘船离去。”沈微渔望着无人的渔船,心下一沉。
“小姐,我们掩护你杀出去。”云娘见此情形,护在沈微渔的面前。其他几人也颔首示意,显然宁愿一死,也要护住沈微渔逃出去。
沈微渔双手攥紧,眼中倒映几人的身影,“事情没有你们不用想的糟糕,萧庭訚也许会派人赶到。”
她没有底气保证萧庭訚能否派人赶到,先是冷静地吩咐她们先找到偏僻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偏僻的地方,也只有城南的破旧寺庙。但是寺庙已经汇聚城内的乞丐,一个个都躲在一起,瑟瑟发抖,担心城池沦陷,他们会被敌军泄愤杀死。
她们几人找了几个地方,随后来到一间被烧过的尼姑庵里,里头杂草丛生,蛇类爬行。
云娘有避蛇的药粉,给沈微渔抹上脸颊还有手上。
沈微渔从蛇类中走过时,那群蛇都像是遭遇天敌纷纷避开。随后她们来到后院枯井,商议一番,将沈微渔藏在枯井中。
她们几个人都会武功,不容易出事。她们将沈微渔藏在枯井下,几人分别去打探外面的情况,清娘被安排留在尼姑庵,躲藏在四周,以防有变故发生。
待到安全,她们再来接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主意,也就任由她们将自己藏在木桶送到枯井下方,随后枯井被巨石盖住,悄悄留下一个细小的缝隙。
等她们走后,沈微渔用火折子点了蜡烛,怀揣包袱靠在枯井墙壁。
也许是太疲倦,沈微渔眼皮子一直在打架,忽然上方传来清娘的声音,“小姐,有人来尼姑庵,我去看看情况,切记不要出来。”
沈微渔提心吊胆,“你也要小心。”
“好。”清娘扔下这句话,便消失不见。
沈微渔心神不定,望着明亮的烛火,听着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当即熄灭蜡烛,握紧藏在衣袖的金玉匕首。
可那道脚步声,迟迟没有消失,反而饶有兴趣地踱步走来走去,像是在逗弄,又像是找不到人一般。
沈微渔的心一直被提起来,咬紧牙关,直到上方的人终于停下脚步,仿佛无趣地一动不动。
她的心绷紧,眼眸冷静,脸上的血色却早已褪去。
倏然,上方传来刺耳的孩童哭声,凄凄惨惨,“呜呜……哇……”
沈微渔如遭雷击,这不是乐儿的声音吗?
乐儿不是被初雁带走了吗?沈微渔攥紧双手,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指甲不由掐住掌心的肉,溢出血迹。
上方慢悠悠传来一道男人轻笑:“你好歹养了乐儿一段时日,也认不出他的声音吗?”
沈微渔心头一震,这声音竟是英王?
枯井上方的男声再次响起,“你若再不出来,我将乐儿扔进来陪陪你。”
“你敢!”沈微渔终于被激出声。
许久,枯井上方的巨石被挪开,沈微渔坐在木桶,被人转动绳子拉了出来。
周遭阒寂,沈微渔走出枯井,一眼瞧见垂首跟在萧徽身边的清娘。她又环顾一周,除去英王还有四五个黑脸男人,想必是他属下。
她思忖的间隙,目光落在英王怀中,亦或者是落地躺在英王怀里,号啕大哭的乐儿。
“好久未见。”春风扬起萧徽的衣袖,周身气度,恰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玉。
“我之前救过你一命,你现在想方设法抓我是何意?”沈微渔收起笑意,眉头蹙起。
“本王说乐儿想你,你会信吗?”萧徽淡笑道,也许是听着襁褓的乐儿哭得刺耳,随手交给随从,全然看不出半点父爱。
沈微渔暗道不妙,往后退一步。
萧微笑道:“你对本王确实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没舍得利用你,可这次劳烦沈姑娘跟本王走一趟,毕竟本王也想知道萧庭訚会用什么代价救你。”
沈微渔垂眸,“我不过是个女子,他可不会救我。”
“沈姑娘妄自菲薄,萧庭訚在你身边安插多少暗卫,还将皇后印玺都交给你,足以见他对你的不同。”
沈微渔听他云淡风轻地说,余光落在清娘身上。她知道自己不赌一把,怕是要被抓走用来威胁萧庭訚。
况且她不能指望萧庭訚突然从天而降,冒出来救下她。
“反正我也逃不了。”沈微渔暗垂眸,“随你处置。”
萧徽见到她垂眸的模样,突然想起死去的妻子,眸光微闪,心思一动,也不知为何,上前走近想要看清她这张脸。
世上真的有长相相似的人吗?
他闪
过这个念头,却在接近的刹那,沈微渔突然抄起衣袖里的匕首,快速地架在他脖子上。
在场的随从见此,震怒地想要冲上来。
“咻!”的几声,一支支箭从天而降,射穿他们的胸口。
与此同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扬起飞尘,坐在骏马,披袍擐甲的萧庭訚用佩戴白玉扳指的手,拉开弓弦,眼如锐剑,闯入众人的眼中。
沈微渔眼中映入他的身影。
第73章 第 73 章 回到京城
沈微渔先前还信誓旦旦在想, 萧庭訚不会来。
可当萧庭訚坐在骏马上,眉目覆冷意,如竹节修长的指尖勒紧弓弦, 身后一轮明月悬起, 斜斜的银色落在他残留疤痕的眉弓上。
沈微渔收紧手中的匕首,胸口传来疼痛。
几乎在片刻间,萧庭訚身后出现几千将士, 放眼望去, 如同参天大树, 密密匝匝。
萧徽眯眯眼,突然发出的笑声,冲破深夜的凝重气息。
“本王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沈微渔霍然心跳了一声,收紧手中的力道,锋利的匕首在萧徽脖颈处留下红痕。
倏然,沈微渔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沈微渔这才明白今夜萧徽有备而来, 心下一沉。
萧庭訚也见到萧徽身后的几千将士,锐利的双目扫过萧徽,却引得他轻笑一声。
他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脖子还被沈微渔用匕首架着, 反而用挑衅的意味笑了起来。
眼见萧徽的将士逐步靠近, 萧庭訚放下弓箭。
沈微渔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面色凝重, 冷喝一声:“你们胆敢再靠近,我就杀了你们的主子。”
他们充耳未闻,仍旧往沈微渔这边而走。
沈微渔脚步往前,手上不忘挟持着萧徽, 在思忖如何脱身时,对上萧庭訚乌黑的双目。
一刹那,沈微渔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没有径直往前走。
四面危险地像绷紧的琴弦,地上还躺着几具被萧庭訚射穿胸口而死的人,其中亦有清娘。
她扫了一眼清娘的面容,随后收回目光,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几乎是不用多想。沈微渔松开匕首,在众人始料未及中。
她重重地将萧徽推向身后那群士兵,转身腰肢传来力道,天旋地转,一眨眼的工夫,沈微渔已经被萧庭訚拦腰上马,径直往西侧奔去。
随之而来的便是厮杀声在沈微渔的身后响起。
沈微渔被萧庭訚抱在怀中,头也不回,胸口的心声跳得愈发明显,一轮明月已经悄然无声落下。
淡淡的龙涎香气息缠绕着沈微渔鼻间。沈微渔知道这气息是萧庭訚,更遑论还被萧庭訚抱在怀中,心底冒出了几分说不明的安心。
萧庭訚一路上缄默不语,仿佛哑巴般,沈微渔也没有出声。谁也想不到,许久未见的两人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场景。
直到两人来到一处溪边,骏马过不去,萧庭訚勒紧缰绳,俯身凝视在怀中的沈微渔。
他有千言万语的担心,却统统化为冷静,“朕派人赶到安康城时,敌军已经攻打城池。后来我进城去寻你,没有你的踪影,却发现云娘等人的踪迹。云娘被发现时,躺在井边奄奄一息说清娘是叛徒,万幸在晕厥前告知了你的去向,我便马不停蹄带人赶到。”
沈微渔听到云娘受伤,几乎不敢想象其他人是不是也受伤。她的眉头蹙起,面颊血色早已褪去,在月下中尤为苍白。随后化为一声叹息。
萧庭訚不知她的叹息是不是跟云娘等人有关,双目黑沉沉。
“如今安康城一片混乱,英王野心勃勃,朕不放心你留在此地,打算送你回到京城。”沈微渔在京城,萧庭訚不会那么担心。
沈微渔一想到英王,便会想到乐儿,纠结几下,在萧庭訚以为她不会答应时,却不承想她竟会颔首。
“他既然知道我在此地,难保下次还不会来绑架我。”去往别地,难保没有英王安插的人。
沈微渔思来想去,回到京城时,不失为个好主意。
况且沈微渔也不能一直避开萧庭訚,何不借此机会,随他回京城。日子久了人心也会变动,说不定萧庭訚最终会纳妃嫔。
沈微渔冷静地思忖,全然没让萧庭訚看出端倪。
萧庭訚以为沈微渔是真心实意地回京城,眉眼的寒霜顷刻褪去,唇角勾了勾,不过因很久未笑,勾起的唇角像是嘲讽。
“不过我回到京城,我们约法三章。”沈微渔淡然道。
萧庭訚:“你说。”
“第一,我回到京城会住在皇宫外。”
萧庭訚不满地皱眉,却又很快眉头舒展,“好。”
“第二,我回到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不准插手。”沈微渔心平气和地道。
萧庭訚攥紧缰绳的手稍稍松开些,不插手而已,但能商量。
他气定神闲道:“好。”
“第三件事,我尚且未想好,以后我再跟你说。”沈微渔故意留下第三件事,好给自己留个余地。
萧庭訚眼眸微微一沉,心知肚明沈微渔哪里是没想清楚,分明是想清楚才故意留下这第三件事。
虽心中不虞,萧庭訚却还是应允了。
“既然你要我约法三章,那你也要约法三章。”
月明风清,萧庭訚披袍擐甲,面容肃穆,眼中倒映沈微渔的身影与侧脸,如竹节清瘦的双手勒紧缰绳。
沈微渔一愣,他也要约法三章,莫不是要提出过分的要求吧?她不禁侧身斜瞥萧庭訚,但见他心平气和地道:“第一件事,你回到京城,允许我时常见你。”
“好。”沈微渔蹙眉,这么简单吗?
“第二件事,遇到大事可以告诉我。”
“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萧庭訚迟迟没有说出口,凌厉的下颌绷紧。
沈微渔疑惑地凝视他,前面两条简单,后面这条不会非常过分吧?
可萧庭訚依旧没说,“第三件事我还没想好,但绝对不是让你为难的事情,若是你觉得为难,可以用你的第三件事情反驳我。”
萧庭訚面色淡然,垂眸回望沈微渔。
两人坐在马上,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温热的气息透过布帛传到沈微渔的身上。
一缕春风拂来,沈微渔的乌睫颤抖,侧身别过脸,腰肢却被他扼住,动弹不得。
“我答应你的约法三章,你会答应我的约法三章吗?”萧庭訚俯身,如刀锋锐利的双目步步紧逼。
沈微渔已经甚少见他露出这般神态,乍然再次相见,心中不由产生不安。于是她眼神飘忽不定,浓郁的乌睫长而纤细,不停地颤抖。
萧庭訚收敛压迫感,淡然道:“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话音落下,沈微渔却担心萧庭訚收回自己的约法三章,急忙道:“我答应。”
萧庭訚微微一愣,本该说出口的“你的约法三章,我都应允。”被收回去。
“好。”
他掩饰心中的卑劣,坦然俯身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先回去的。”这个时辰,安康城的战事应当结束了。
萧庭訚挥动缰绳,携着沈微渔一同回到安康城。
半夜三更,尸骨累累,留下满城硝烟还有散不去
的血腥味,甚至还有被烈火焚烧的铺子。
沈微渔不忍心多看,阖眼当作没看见,回到家中发现门外早早有几十个将士守在这里。
“你且安心睡下,我有要事在身。”萧庭訚要去见薛中藏,包括这件事过后如何处置俘虏,加官晋爵,奖赏千金等。
沈微渔知道他要去做什么,颔首表示知道。
两人就此分别。
分别前,沈微渔见他背影萧萧,坐在骏马,身后几千将士是刚刚赶到。
斜斜的银光,恰好落在他的染血盔甲,风一扬,萧庭訚仿佛夹杂千军万马的雷霆气势,径直去向西街。
沈微渔收回目光,从门口回到家中,见到陈设家具没有被人摔碎,还保持原先的面貌不变,足可以见萧庭訚的人赶来很巧。
她的疲倦很快涌入心头。
沈微渔不再多想,躺在床榻,沾上香枕便昏睡过去。
今夜无梦。
醒来时,已是申时,沈微渔进完食,正在喝药时,萧庭訚恰巧从外归来。
他身上的披袍擐甲还未卸下,来到沈微渔面前,淡淡的血腥味一直没有散去。
萧庭訚也察觉到这点,先去沐浴更衣,才来到沈微渔的面前,低声说起敌军都已经被抓,有些俘虏的敌军送去边关建城墙。不过那些敌军在闯入安康城,先是纵火,这也令城内百姓损失惨重。
沈微渔的宅院偏僻,那群人还没放火烧到这,就已经被萧庭訚派来的人擒获。
萧庭訚说完来龙去脉后,余光落在沈微渔的琉璃碗中,猛然想起一件事,本该温和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
“朕记得葛老走后,给你开了压抑情蛊发作的汤药。”
“对。”沈微渔斜瞥他一眼,舀动莲花金勺,耳边却听到萧庭訚不复冷静地道:“我记得葛老说过此药方虽能压住你的情蛊,却会让你往后难以有孕。”
“我知道。”沈微渔在朝梣离开后,一直为情蛊发愁,然而葛老正要回山门,知道她的忧愁,便给她开了这药方。
沈微渔对于子嗣早就没有期盼,一直喝此药压情蛊,并不觉得不妥。
萧庭訚却不一样,他见沈微渔熟练地喝汤药,也不知私底下喝了多少回,心下一沉。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孩子重要吗?”沈微渔冷静地问他。
萧庭訚身为帝王,往后必须有自己的子嗣,但沈微渔不会生下孩子,其一是她日日喝药,身子早不适合身孕,其二则是她害怕。沈微渔早早失去娘亲,却害怕自己变成娘亲,会有一日抛下自己的孩子离开,任由孩子孤苦无依地活在世上。
她的想法很简单,却又无人能懂。
“我每次情蛊发作起来疼痛无比,陛下不知道吗?”沈微渔思绪回转,安静地睥睨她。
萧庭訚知道吗?他知道。
他每次见到沈微渔露出疼痛,心如刀割。
有时候他都在想不应该放朝梣回苗疆。
可不放他回苗疆,沈微渔的情蛊就会解开,他会死。
死人比活人还让人惦记。
加上萧庭訚并不想欺骗沈微渔,才会告诉她真相。但是一旦告知真相,每次沈微渔情蛊发作,他的心也会疼。
可葛老找来压抑情蛊的药方有一味药,令沈微渔服用后恐难有孕。
故此萧庭訚重金悬赏天下医者,能否解情蛊,或者能改掉一味药方。
时至今日,还未有人揭下悬赏。
今日他见到沈微渔熟练喝药,猛然在想她莫不是天天都在喝此药。
萧庭訚攥紧双手,眉眼覆寒霜,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的情蛊发作会疼,可是此药会让你难以有孕,不应该多喝。我之前已经告知过你,会有人改掉药方,这样也不会令你无法有孕。”
“可我不可能等到你寻的药方到了,才去喝药。”
“我知道,可是我更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这碗汤药能让你不孕,还是说你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沈微渔冷静地道:“我不会生任何人的孩子。”
“你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恐怕不会给你。若是回到京城,你遇到喜欢的女子为你延绵子嗣,我会恭喜你。”
“我说过不会娶别人,可你却总想着让我娶别的女子。”萧庭訚难得失态地站起身,双目猩红,不明白为什么沈微渔一点都不在乎地说出这些话。
若不是情蛊会令沈微渔发作。
萧庭訚怕是一直认为沈微渔无情无心。
可她今日这番话是何意思?萧庭訚耳边仿佛有钟磬敲响,手腕的青筋连在手背。
朕是天子,明明是她一而再三欺骗自己,可低头的人一直都是他,甚至还为了沈微渔强行压下本来的性格。
但自始至终,沈微渔对他始终不冷不热,尤其是今日这番话,怕不是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萧庭訚强忍怒火,眉眼的阴翳却藏也藏不住。
沈微渔本来说出那番话后,意识到不对,随后听到萧庭訚那句质问,心下一悬。
“你身为天子必须有自己的子嗣继承皇位,可我身体本就不好,难以有孕。况且女子生产是进鬼门关,你想让我进鬼门关吗?”
沈微渔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地与他一同商议。
萧庭訚听到这句话,犹如浇了冷水,从头到脚透心凉,眉眼的阴翳收回,想也不想地道:“谁都不能让你进鬼门关。”
沈微渔垂眸道:“那你还生气吗?”
萧庭訚自是不生气,坐回紫檀圆椅,放缓语气道:“是我失态了。”
“无碍。”沈微渔垂眸,问起云娘等人的安危,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件事。
萧庭訚知道她的想法,眉眼低垂,将几人的安危一一告知。
谁也没有说之前争吵的话,彼此心照不宣地压在心底。
半月后。
沈微渔回到了京城,搬到仁景街的一处住宅,离皇宫的午门门很近。
她的住宅乃萧庭訚安排。深宅大院,阶柳庭花,兰芷之室,别有雅致。
沈微渔搬进去的那日,晴空万里,踏入庭院鸟语花香,来到居住内室,四面敞开窗棂,一面竹叶,一面百花,一面对庭院,一面则是小溪池畔。
室内陈设皆金玉点缀,珠宝镶嵌翠屏,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摆着洋漆描金小几,三三两两瓶花摆在东侧窗下,几幅大师所作的丹青山水画悬挂西侧。
沈微渔居住了几日后,见萧庭訚真的没有拘束自己出门,也就放下心来,在外闲逛几日后,又生出开绣坊的主意。
她不想赋闲在家,故而盘算自己的银子能盘下几家。为何说盘下几家,只因她那日回来,将藏在地下的金银珠宝全都搬回来,加上萧庭訚这段几日送来的金玉器皿,足足塞满了两间库房。
沈微渔眼下富裕得都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家产。
可她还没有算清楚自己要盘下几家铺子,要请多少人时,萧庭訚不请自来。
他一袭金丝玄袍,不从正门而入,反而从暗道直入她的厢房。
对于这点,沈微渔一开始就知道。
萧庭訚美其名曰说是以防沈微渔出事可以从暗道直入皇宫,可沈微渔知道这是他的托词而已。
沈微渔看在他这段时日安安分分,也没有做过梁上君子的行径,也就随他去。
因此当萧庭訚突然出现在她的厢房,沈微渔见怪不怪。
可今日萧庭訚气息阴沉,俨然心情不佳,沈微渔瞥了一眼回目光,又在盘算开绣坊的事情。
突然,一道黑影落在她的面前。
沈微渔抬眸见到萧庭訚面无表情出现在自己面前,语气平静地道:“你不问朕出了何事吗?”
“不是朝堂的事情吗?”沈微渔道。
“算是。”萧庭訚沉默一下,勉强附和。刚从朝堂下来,那群大臣又在逼他后宫选妃,萧庭訚见他们这么闲,送了几十个舞姬到他们家中。
至于为何生气,不外乎是沈微渔不愿意进宫。
或者说从沈微渔进到京城后,便说出第三件事,不愿意入宫。
萧庭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直凝望着她。
这件事也一直纠缠他,明明是他纵容沈微渔约法三章,也知道沈微渔提出的三件事,一定会戳到心扉,可他还是固执地让沈微渔约法三章。
至于他的约法三章,萧庭訚迟迟不愿意说出第三件事,打算一直留着。
因此今日被大臣莫名参奏,又想起沈微渔的不愿意,萧庭訚才会浑身戾气。
但萧庭訚见到沈微渔戾气一下子消失,也就没告诉沈微渔这件事。
相反他在知道沈微渔又要开绣坊,沉思一下道:“在京城经商,行事会比安康城难,若你愿意朕……”
“不用你帮我。”沈微渔知道他的意思,拒绝他未说完的话。
萧庭訚也不纠缠,只是眸光闪闪,心不在焉地陪她一同用完晚膳,便先回宫中。
隔日,沈微渔来到清平街,见了好几处铺子,心不满意地到酒楼,还未进食,雅间却传来叩门声。
伤势已经恢复好的云娘等人,面露警惕地走到雅间,门一推开,迎面是一位油头粉面的男子。
此人一见到云娘便喜笑颜开,直夸貌美。
沈微渔好奇此人的来意,却见云娘已经抽出腰间的长剑,刚刚还油嘴滑舌的男人当即吓得身子一闪,竟闯到沈微渔的面前。
还未等到沈微渔身边的护卫拿下。
男子拿出自己的令牌,轻浮的浪荡收起来,和善一笑。
“微臣乃殿前副都指挥使,尹金成,今
日特来拜见沈姑娘。“他话音落下,朝着沈微渔下跪,奉上令牌。
沈微渔蹙眉,殿前副都指挥使可是正四品官员,这样的人物却跑来拜见她,究竟何意。
可惜尹金成并未说来意,反而像是真的来拜见她一番。
沈微渔捉摸不透,打算回去问问萧庭訚。
尹金成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紧随其后,有自称归德将军的男子也来拜访。
来来回回,竟有五个朝中官员来拜见她。
沈微渔心神不安,尤其是其中几人打量她的目光不像是简单拜访,反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恭敬。
她压下狐疑,打定主意回去便问问萧庭訚。
回到家中,萧庭訚到了戌时,才出现在沈微渔的厢房。
彼时沈微渔沐浴更衣,云娘在给她用帕子绞发,室内的青花缠枝香炉吐露沉香,窗边的竹影婆娑。
沈微渔躺在矮榻阖眼,闻到一缕龙涎香,甫睁开眼,却听到萧庭訚漫不经心地道:“不用动。”
她愣了愣,“你在给我绞干发?”
“嗯,今日尹金成等人去见你了。”萧庭訚淡然道。
说起此事,沈微渔放松下来,不解地问,“你知道他们为何来找我吗?”
“朕安排他们去见你。”
“为何?”
萧庭訚初次伺候人,用柔软的帕子擦去她发间的水珠时,不免小心翼翼余光不经意落在她瓷白的面颊。
“你觉得他们如何。”
沈微渔蹙眉,“见了一面,哪里知道为人如何。”
“没关系,往后你就知道了。”萧庭訚说得神神秘秘,沈微渔愈发不安,想要起身却因头发湿干,不能起身质问。
直到萧庭訚为她擦干后,将帕子交给一直垂首的云娘。
与此同时,一直在室内伺候的婢女还有云娘都退到檐下。
萧庭訚:“再过几日,还会有人拜访你,你不必担心,这些人朕都一一筛选调查过。”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微渔起身,温婉的面容尽是不解。
“你说过你不需要孩子,朕也不需要。几年后,朕会从宗族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你的膝下,可那个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万一朕比你先走,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见你大势已去,谁能护你。”
“与其护不住你,不如让你在朝堂培养你的势力,也许将来我先走,你也有能力庇护自己。”萧庭訚说此话,面无表情,冷静地就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沈微渔闻言,心头猛然一怔。
第74章 第 74 章 吞咽彼此的鲜血,不死不……
她心乱如麻, 难以置信,萧庭訚连以后的事情都想好。
“朝堂上没有女子胆敢插手朝堂之事,你不怕吗?”沈微渔唇角干涩, 眼底流露彷徨, 纤瘦的身段遮掩在翠青罗裳下。
萧庭訚:“做出这个抉择,我便不会怕。”
“你不担心我在朝堂培养势力夺权呢?”沈微渔认为他此举过于危险。
萧庭訚:“我会帮你。”
此言一出,沈微渔凝视着他。
萧庭訚依旧是一袭金丝玄袍, 腰间佩戴金玉蹀躞带, 春风拂面而来, 卷起衣袖如云雾翻卷。他却纹丝不动,眉目疏朗,眉弓的疤痕若隐若现,彰显几分凶悍的危险。
但他凝望沈微渔的目光,从容不迫,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沈微渔当即明白,他说的话是真心实意。
可越是真心实意,越是令沈微渔胸口忍不住疼起来, 但还好今日提前喝了药,疼痛少了几分,可心底仍然有几分不舒服。
沈微渔蹙眉, 纤手交叠在一起, 不知所措,说出的话, 却冷静地仿佛置身局外人。
“我不信你。”普天之下,哪有天子会因担心身后事,愿意替人培养势力,他不怕被夺权反噬吗?
沈微渔虽然做不出夺权一事, 可他一点都不疑心吗?
萧庭訚却早有预料,哪怕在听到此话,心口仿佛被箭德狠狠扎了一下,面上仍冷静。
“你不信我,人之常情。”萧庭訚竭尽冷静地道。
沈微渔听他没有动怒,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松开又拢紧。
“我已经给你安排一切,若我反悔,必遭天谴,五马分尸……”话还未说完,沈微渔却先一步捂住他的薄唇。
她不喜欢有人发誓,尤其是毒誓,可为何要拦着萧庭訚,却是连沈微渔自己都想不到。
萧庭訚也未想到沈微渔会扑过来阻挡自己说话。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萧庭訚能感受到怀中温香软玉,甚至蒙住唇瓣的手温热的不可思议。
他的乌眸黑沉沉,一直被压抑的阴郁疯狂再次涌入心间。
沈微渔在他怀中,只要稍稍狠下心,便能将人永远困在自己身边,若是再狠下心,利用她在乎的人,织下天罗地网,便能永远得到她。
可是萧庭訚哪怕再怎么扭曲,阴暗地臆想沈微渔日日夜夜都陪伴在自己身边,但他却始终需要压抑。
一旦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沈微渔会跟他鱼死网破。
萧庭訚不愿意见到那一幕,垂眸遮下思绪的阴暗,尽数收起疯狂的臆想。
沈微渔不知道仅仅是这次相碰,却令萧庭訚的思绪上上下下。
只是当她蒙住萧庭訚的薄唇,沁凉的触感席卷而来。
沈微渔察觉不妥,收回手时,眉梢不经意对上萧庭訚。
眼前的萧庭訚双目乌黑,平白无故地令沈微渔后退几步。
“你好端端地发誓做什么?”沈微渔别开眼,漫不经心地道。
“不发誓,你不会信我。”萧庭訚坦然地道。
沈微渔缄默一下,才缓缓道:“可你没必要发誓。”发的还是毒誓。
她心中涌入奇怪的思绪,不断折磨胸口,似乎是不安,又似乎是担心。
沈微渔不愿意被思绪折腾,在萧庭訚还要说话时,寻了借口说,“乏了。”
萧庭訚哪里不知道沈微渔是故意而为,垂眸想起她躲避后退的举止,眼神晦暗。
“好。”他没有纠缠下去,却在离开之际留给沈微渔一样薄薄的信函。
沈微渔待他走后,拆开信函后却见到上面是一份名单,有昨日所见的尹金成等人名字,还有其他几人的名字还有官员。
这些都是朝堂有权有势的官员。
萧庭訚是下了决心,真的要让她在朝堂培养自己的势力。
沈微渔蹙眉将信函一一妥帖放好,坐在矮榻上沉思萧庭訚的举动。
诚然在听到萧庭訚为了自己,不惜连往后之事都考虑好时,她有片刻的动心。
可这些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这样的代价,真的是她能承受得了吗?
沈微渔望向窗棂,竹叶婆娑在月下。若是平常她会闲情逸致地欣赏一番,可眼下却觉得思绪如同这竹叶摇曳不断。
她原以为回到京城,伴随日子推移,萧庭訚会对她不复从前赤忱。
可他不仅没有,甚至已为她铺好后路。
沈微渔感受到危险,自己踩在悬崖,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倘若及时抽身,一如从前逃走呢?
沈微渔想到逃跑的几次都被萧庭訚轻而易举抓回来,心下一沉,普天之下,除却苗疆,又能躲哪去。况且她有预感,若是这次真的又跑走,萧庭訚绝对会跟她翻脸。
她想起这段时日粉饰的太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自己喉咙,周身喘不过气来。
逃走,还是在他身边徐徐图之。
沈微渔在窗棂边沉思了一夜,隔日感染风寒,突然病倒。
萧庭訚知道这件事后,夜夜通过暗道来,又衣不解带照顾她。
待到沈微渔身子骨好转后,信函上其他几人都心照不宣地上门拜见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他们都是在萧庭訚的默许下,才会拜见自己,因此见怪不怪。
一个月后,沈微渔的身子骨彻底好了。萧庭訚这才允许沈微渔去忙于绣坊一事。
沈微渔是念旧之人,通过与她有心交好的御史台主簿阮宛相助,从安康城将之前的绣娘还有福三一并接来。
福三等人从未想过还会被沈微渔重用,在知道她的意图后,一个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沈微渔接她们来后还为她们置办了居住之地,又因之前看好铺子后,便让福三即日去管,随后绣坊开在城外山庄。
阮宛行事八面玲珑,结交之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街边乞儿,在知道沈微渔要置办绣坊,便四处打通人脉,鞍前马后。
正因此绣坊开业后,生意络绎不绝。
沈微渔知道他办事周到,在萧庭訚过问的间隙,随口提了一句,却不承想隔日阮宛喜笑颜开上门拜访。
原来是萧庭訚下了圣旨,阮宛从御史台主簿升到监察御史。
他知道升迁之路来自沈微渔,对沈微渔的态度愈发毕恭毕敬。
沈微渔命人奉茶招待他后,才知道他还携了礼上门,本想推脱,可阮宛三言两语却令沈微渔忘记这件事。
待他走后,沈微渔望着他送来的几箱子,犹豫一下,命人送到库房收起来。
萧庭訚来时,对他说了这件事。
“他送你东西你且收着,这样也令他安心点。阮宛此人左右逢源,鉴貌辨色的本事倒是一绝,你先用着,但有些事不必喂饱他。”
对于如何用人,萧庭訚轻描淡写道:“给野兔喂食,三分饱便足矣,若是七分饱,便会贪心不足,十分饱则会叛主。”
沈微渔知道他是在教自己用人,蹙眉听了一会,才问他,“那我呢?你不怕我贪得无厌?”
“不怕。”
萧庭訚伫立在庭院游廊下,月明星稀,玉冠束发,龙章凤姿。
沈微渔未施粉黛,倚在阑干处,春风扬起她腰间的丝绦,还有衣袖的金丝如意纹。
两者相互对视,沈微渔的心又乱如蝴蝶扑腾,匆匆别开眼,耳边听到萧庭訚低声道:“求之不得。”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雷声轰隆隆,震得沈微渔几乎要扯坏了手中玉扇-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萧庭訚忙于朝堂政事,还要派人去捉拿叛贼颜飞舟与英王。
颜飞舟眼下被萧庭訚派去长叶都指挥使打得节节败退,退至衢州一带。
至于英王,萧庭訚一直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此人像是人间蒸发般,各地探子都未查到他的去向。
萧庭訚不信普天之下,翻不出英王的下落,加派的人手又增加了一万人,去往各个州,一一探查。
在他派人去搜寻英王的下落时。
京城内街巷内,一袭布衣的女子蒙着面纱匆匆忙忙穿过百姓,直至来到一处宅院,还未靠近,但见两名护卫守在宅邸,气势汹汹。
她踌躇不敢往前,抱着怀中的孩儿,默默退去。
直到宅院被打开,沈微渔上了马车,女子又悄然无息冒出来跟上去。
沈微渔来到寺庙是想烧香拜佛,身边有云娘等人护着,出行从未出过岔子。
可她没想到今日烧香拜佛,甫跪在蒲团,身侧多了怀抱襁褓的女子在拜佛。
云娘等人碍于她襁褓的孩儿,狐疑地没有上前拦住此人,还以为她也是来拜佛。
因此见到女子拜佛,起身便要离开时,众人以为自己多心。
然而一眨眼,蒙着面纱的女子却转身对着沈微渔下跪。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乐儿。”
她话音落下,云娘等人便要动手,却被沈微渔拦下,“稍等。”
须臾间,她们来到寺庙后院的厢房。
沈微渔与女子在厢房,云娘等人候在翠屏外,一旦有风吹草动,即可动手。
“初雁,你为何在此地?”沈微渔从她开口便认出她,余光也认出她抱着孩儿是乐儿。
她惊诧之余,知道寺庙不是说话之地,便携她来厢房。
谁知初雁见到她便下跪,眼含泪水道:“我是带着乐儿从英王身边跑出来。”
“我之前一直以为英王会对姐姐的儿子好,谁知他野心勃勃,明明穷途末路,还要殊死一搏,我不愿姐姐唯一的孩子遭他牵连,才带着他一路奔来,恰好遇到沈姑娘,恳求你能收留这孩子给他寻个好人家送养。”
沈微渔头痛,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送孩子到她身边。
可乐儿被她养过一段时日,沈微渔望着睡得酣甜的乐儿,终于不忍心道:“你起来,此事我会想办法,倒是英王究竟要做什么殊死一搏的事情?”
初雁含着泪,匆匆忙忙起身,将怀中的乐儿交给她,抹去泪道:“英王这段时日一直潜伏皇宫,陛下身边亦有细作,这几日他们谋划给陛下下毒,密谋伪造诏书。”
“陛下一旦死后,因无子嗣,宗亲也只有英王一人。薛相一族会倾囊相助,哪怕英王背负叛国罪名,他也能从中得到皇位。”
沈微渔闻言一惊,薛相可是朝中大臣,竟与英王勾结。
她察觉不妙,火速出声,“云娘备轿回府。”沈微渔一定要将此事告知萧庭訚。
但是告知萧庭訚的话要去皇宫里她没有进出皇宫的令牌,唯有暗道可以进出皇宫。
沈微渔不假思索吩咐下去,心乱如麻,顾不上初雁还有乐儿,径直坐上马车回到自己的厢房,推动博古架上的金玉貔貅,一扇暗门浮现在她面前。
她提起裙摆,毅然决然地走进暗道,也许是担心萧庭訚真的会出事,不由从碎步变成小跑,将云娘几人甩在身后。
萧庭訚不会出事吧?
不,他不会出事。
沈微渔面色镇定,面上的血色早已褪去。暗道四处设有烛台,沈微渔一路小跑,直到眼前无路可走。
她摩挲墙壁,不知按住哪里,眼前豁然明朗。沈微渔大步迈出去,环顾四周,黄纱帷幔,右侧金漆青龙八窍香鼎、左侧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雕龙画凤,这俨然是萧庭訚的寝殿。
沈微渔顾不上思忖,走出殿外,迎面撞上几名宫人。
宫人见到贸然出现的女子刚要怒喝侍卫进来,却转眼瞥见沈微渔这张脸,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下跪道:“沈姑娘。”
沈姑娘不是消失快一年了吗?怎么突然从陛下的寝殿走出来?
宫人们惴惴不安,暗自惊疑不定。
沈微渔根本顾不上他们,冷声问道:“陛下在何处?”
“陛下……陛下在御书房。”宫人们齐齐垂首,胆战心惊。
沈微渔闻言后,便大步走出寝殿,可一走出去,入眼的便是琉璃瓦还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冷风呼啸在她的面容。
她竟有一瞬清醒,连忙后退几步,自己为何会担心萧庭訚,还跑到皇宫,明明可以一封信送进皇宫,何必大费周折自己亲自来一趟。
“回去。”沈微渔退缩往回,却瞥见宫人们已经站起身,回去的话,要是被见到暗道如何是好。
罢了,要不在寝殿等他来。
于是宫人们刚要议论沈姑娘如何出现在寝殿时,却见沈微渔转眼回来,“你们谁去跟陛下通传我在寝殿。”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有个眉清目秀的宫女站出来。
沈微渔见有人去通传,便坐在红木攒拐子扶手椅,静静等候他来。
御书房内,洪公公命人去端沏好的茶奉给陛下。
倏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突然冒出来,佝偻着腰小心翼翼来到洪公公的身边,低头耳语几句。
“沈姑娘。”洪公公咂摸这三个字,眸光一闪,挥挥手道:“沈姑娘既然在陛下寝宫,你们一
定要好好伺候。“说罢悄悄塞给他一包药粉。
小太监心照不宣地弯腰退下。
洪公公笑着见他离去,转身殷勤地回到御书房,屈膝地行礼道:“陛下,底下人通报沈姑娘在寝殿等你。”
萧庭訚执笔一顿,面无表情睥睨下方的洪公公。
少顷,萧庭訚搁下羊毛小笔,大步一迈,衣袍掠过风中,惊起寒风。
洪公公一愣,旋即头垂得更低,遮掩住几分精光。
萧庭訚不复稳重,难得心情雀跃回到寝殿,一眼见到坐在扶手椅执书的沈微渔。
沈微渔口干,正巧宫人们端茶过来,正欲喝时,闻到奇怪的香味,蹙眉放下时,眼前多了一道黑影。
“你怎么会来宫中?”萧庭訚的语气平静,双手攥住。
萧庭訚踏入寝殿后,挥手示意侍候的宫人们都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沈微渔将来龙去脉告知给萧庭訚。
她原以为萧庭訚会震怒。
但他却纹丝不动。沈微渔看不懂蹙眉道:“你不派人去查吗?”
“我很开心。”萧庭訚的眉眼突然流露几分愉悦。
沈微渔暗道,他有毛病,自己心急如焚赶来。
他却无动于衷,还开开心心?
沈微渔起身想从暗道回去,也不知云娘她们怎么不从暗道出来?难不成是萧庭訚之前下了命令吗?
她心中困惑不已,还未走几步,皓腕被人扼住。
沈微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萧庭訚抓着她不放,心里泛起一丝丝怒意,侧身却见萧庭訚双眸凝视自己。
甚至还抓着自己的手,抚摸胸口。
激烈的“砰砰!”声,仿佛要灼伤沈微渔船。
她猛然收回手,却听到萧庭訚低声道:“你是关心我才来宫里找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莫要多想。”沈微渔蹙眉,乌睫颤抖,双眼却不敢见他。
萧庭訚睥睨她,攥紧的力道放缓许多,只要沈微渔稍稍挣扎,却能轻而易举松开。
但沈微渔没有挣扎。
萧庭訚沉寂的心沸腾起来,难言的愉悦,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连同阴暗的心思也被削弱几分。
他主动松开沈微渔的手,似乎口干,也不知如何说起,余光瞥见案几上的青瓷描梅花茶盏,甫端起想小呷几口,好能止住心中的滚烫。
萧庭訚端起茶盏,沈微渔正好瞥见,想也不想地抢走他手里的茶盏。
“砰!”茶盏衰落在地上,一分为二。
沈微渔来不及跟萧庭訚解释茶盏得不对,一支冷箭竟穿过窗棂“咻!”地一下,射向二人。
萧庭訚当机立断用右手攥住冷箭,一手搂住沈微渔的腰肢,拥入怀中。
躲在暗道的云娘等人面面相觑。
“我们要不要出去。”
“可是暗道另一端是陛下的寝殿,我们没有命令不能擅自进去。”
“但是陛下不是让我们要跟在沈姑娘身边,寸步不离吗?”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出去寻沈微渔,可她们丝毫没注意初雁已经出现在她们身后,怀中抱着襁褓,另一只手攥住的短刀沾染血迹。
“嘀嗒”血珠掉落在地上,云娘等人听到这声音,顿时脸色一沉,攥住腰间的短刀,赫然回头,正好迎上前来,面带杀意的初雁。
云娘等人抽出腰间佩剑。
然而,满含杀意的初雁,却突然扔下手中的短刀。这峰回路转,令她们摸不着头脑-
寝殿内,冷箭“咻咻”飞来,沈微渔被萧庭訚护在怀中,亲眼见到四面八方有冷箭射来,心头一惊。
寝殿内的侍卫与宫人们去哪里了?
沈微渔手脚冰冷,眼睁睁见到一支冷箭竟直直往自己额间飞来,瞳孔一缩。
萧庭訚瞥见,立马闪身,却不想另一支冷箭射来,直接穿透他的臂膀。
“萧庭訚!”沈微渔脸色煞白,担忧地不知所措。
萧庭訚却忍着肩膀的伤痛,避开四周冷箭,护着她来到翠屏。
顷刻间,寝殿外传来喧哗的吵闹,刀剑声响起,血腥传进殿内,无人胆敢放冷箭进来。
沈微渔知道救兵来了,心里松口气,又见萧庭訚奄奄一息,肩膀上还插着冷箭,心下一悬。她连忙起身想在寝殿内寻止血的药粉,但一起身,萧庭訚攥紧她的皓腕。
“我去给你找止血的药膏,快松手。”
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眉眼覆病气,肩膀的冷箭穿透皮肉,汩汩流血,衣襟也彻底洇染嫣红。
即便如此,萧庭訚却倔强地不愿松手,甚至在沈微渔面前好声好气解释时,强行用力一拽到怀中。
“你!”
沈微渔觉得他疯了不成,正要推开他时,寝殿外的激烈打斗声,实在刺耳,一下子引起她的分神。
以至于当萧庭訚凑上来,不近人情的面容似乎覆上说不明的笑意,转眼在她恍惚中附耳道:“我很高兴,你知道这件事,会来找我。”说罢,他毅然决然拔出冷箭,血迹溅在沈微渔怔愣地面容上。
萧庭訚俯身,吻上她沾染血迹的唇瓣,再用力撬开唇齿。
血腥味萦绕两人之间。
萧庭訚在唇舌交缠前,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在沈微渔防不胜防的时候,将自己的鲜血喂给她。
沈微渔意识到他的行为太过变态,拼命争执,拉扯中,萧庭訚肩膀的伤势崩裂开,血迹汩汩流出来。
他不知疼痛,强行将咬出血的鲜血,一点点令她吞咽下去。
黄纱帷幔,她的呜咽声化为隐忍的沉闷,纤手也无力地垂下,似是屈服,亦或者终于明白,眼前的萧庭訚,她一开始便不能招惹。
可沈微渔已经深陷泥沼,无法脱身。
沈微渔思绪飞扬,咬破自己的舌头,几乎夹杂报复的意味要将血喂给他。殊不知,他却在舔到自己的血迹时,恍若亢|奋的野兽,贪婪无比地吞咽。
突然一阵无力感席卷她的全身,过往云烟涌入心底。
入宫前的往事,遇到萧庭訚惊讶与他的脸跟朝梣相似,之后便是各种示好,再后来东窗事发。
他震怒不已,将自己关起来。
几番折腾后,沈微渔惊觉无论如何都逃不走,不如徐徐图之。
可是今日这一遭,沈微渔却发觉,萧庭訚与她早就如麻绳纠缠在一起,早已解不开,若是用剪刀,怕是不死不休。
还不如余生就这样算了。
也许,这是对彼此之间最好的结果。
沈微渔思绪万千,在瞥见他汩汩血迹,心口又猛然一疼。
第75章 第 75 章 不满足
沈微渔别开眼, 她知道萧庭訚从来都不是仁圣之主。
可她从未知道萧庭訚会有不顾一切地疯狂,任由肩膀的伤势崩裂。
沈微渔为了不引起他的伤势裂开,受来自唇齿的不适感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萧庭訚的动作变得缓慢, 扼住她腰肢的手松开, 唇间分开。
“阿渔。”
萧庭訚凝视着沈微渔,胸口燃烧的名为恶劣的火,涌入四肢百骸, 仿佛要将他变成恶鬼, 要拽着着眼前的沈微渔一起下黄泉。
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失控, 可每时每刻,一旦注视着沈微渔,蠢蠢欲动的心思便一直翻滚、叫嚣着。
他恨她无情。
却又爱她。
萧庭訚为了她,在安康城装成正人君子,可一旦回到京城,稍稍得到甜处,便会不知
餍足地想要更多。
譬如眼前的一幕。哪怕宫中有人行刺,却也抵不住, 他在知道沈微渔急匆匆入宫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时的喜悦。
之前他爱沈微渔,却也恨她的薄情。
如今他又恨沈微渔不愿意多给他几分爱。
人永远都不会满足。萧庭訚亦是。
因此在遭受刺伤,危在旦夕的时候, 萧庭訚并没有及时医治, 反而不顾一切地吻上沈微渔,还咬破舌头, 渡去鲜血给沈微渔喝下去。仿佛只有喝下他的血,两人才能融为一体。
萧庭訚知道这一刻,沈微渔不会拒绝。果不其然,沈微渔不敢用力挣扎推开他。
他卑劣又自私, 不像是运筹帷幄的天子,倒像是从黄泉爬上来的贪婪的恶鬼,正在汲取沈微渔的气息,掠夺她仅有的在意。
萧庭訚想到这,乌沉沉的眼眸多了晦暗。
沈微渔不知他的心思,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意欲何为,只是在被松开后。她趁机后退几步,远离萧庭訚。
可在分开的刹那,萧庭訚却朝她露出一笑。
沈微渔一愣,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笑过。不过他笑起来像是嘲讽。
她刚冒出这个念头,之前还强忍伤势的萧庭訚却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伤势,当场晕厥。
沈微渔吓了一跳,伸出手搀扶他,却被牵连跌坐在地上,怀中的萧庭訚躺在自己怀里,身边的翠屏倒塌,露出连忙赶来的十三。
“沈姑娘,陛下!”十三一眼注视躺在沈微渔怀中的萧庭訚,语气焦急。
“速速去请太医来。”沈微渔吩咐下去,同时咬牙在想,萧庭訚好重。
十三闻言,当即大步走出寝殿。
沈微渔听到寝殿大门推开的一瞬,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汹涌地钻入进来,却又被十三很快阖上。
她这才想起寝殿外的打斗,也不知道这些刺客从何而来,难不成是英王的人吗?
一想到英王,她就会想到乐儿。
沈微渔垂眸,思绪纷纷。
少顷,寝殿大门被推开,十三带来了齐太医。
几人将萧庭訚搀扶上龙床,齐太医把脉。黄纱罗帐摇曳,殿内一片狼藉。案几、红酸枝木的博古架,还有云锦翠屏都被几支冷箭插入。
沈微渔拔掉云锦翠屏的冷箭,过问起殿外的事情。
十三也许是受过萧庭訚的吩咐,知无不言地道:“殿外的叛贼已经被拿下,沈姑娘不必担心。”十三顿了顿,又接着道:“虽然反贼已经被拿下,但是卑职担心宫内还藏着刺客,还请沈姑娘这几日待在未阳宫。”
他毕恭毕敬朝着沈微渔作揖。
沈微渔扶额,望向躺在龙床里的萧庭訚,犹豫几下才颔首应下。
“对了,今日我喝的茶好像有问题。”沈微渔指着之前被她打碎的那一摊茶渍。
十三面色凝重上前,用衣袖里的布帛将茶叶包起,打算离开未阳宫便去调查一番。
沈微渔视线从十三身上,落到拔出的冷箭身上。箭身材五寸,箭羽一抹猩红,分外惹眼。
十三走来,低声道:“这是英王部下所用的弓箭。”
沈微渔闻言恍然,果真是英王的人。
可他谋划这么久,轻而易举就被缉拿下吗?沈微渔隐约察觉此事并不那么简单,蹙眉问起,“英王也被抓了吗?”
十三并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英王与薛相都一并被打入大牢。”
沈微渔听出不对劲,仰起头望向十三,“你说英王和薛相都被打入大牢。”
“对。”
“你们是不是一早知道英王和薛相勾结在一起的事情?”沈微渔宛如秋水的双目,此时如同锋利的长剑,势不可当。
十三惊觉,沈姑娘这时候很像陛下。
转眼一想她问的话,十三斟酌地道:“陛下也是今日得知消息。”
沈微渔垂眸,暗道,难怪自己闯入皇宫告知他此事一二,萧庭訚却不急着派人去查,怕是早已知晓。
沈微渔理清头绪,凝望躺在龙床,陷入昏厥的萧庭訚,到底没说出几句狠话 。
十三则是借机有事在身,先行离去。
之后,齐太医把脉后开了几服药方,又为萧庭訚更换衣物,清理伤势。
因未阳宫的宫人都不知去向,给萧庭訚上药时,齐太医兀自一人不便,沈微渔便一同帮忙给萧庭訚换药。
两人虽有过夫妻之实,但沈微渔从未认真看过萧庭訚的身体,如今乍然一见,才惊觉他宽肩窄腰,魁梧之躯。
沈微渔不适地别过眼,望向他肩膀的伤势,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萧庭訚的一些陈年旧伤。深一道,浅一道,密密麻麻。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帮忙包扎的动作变得轻柔。
几炷香后,齐太医走了,沈微渔坐在朱漆圈椅,疲倦地垂头打盹。
“嘎吱!”殿门推开。
十三亲自拎着紫檀提盒走来。
他料想沈微渔未用膳,便命御膳房的人做好晚膳,亲自送来。可十三来到内阁,绕到翠屏,一眼瞥见昏厥的萧庭訚不知何时醒来。
萧庭訚坐在龙床,指间把玩沈微渔一绺青丝。
“陛……”他惊喜叫出声,却被萧庭訚冷冷地睥睨一眼。
十三心里一慌,知道陛下在警告自己,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将提盒放在梅花式洋漆小几,悄无声息地离开寝殿。
他一离开寝殿,见到宫内的太监拎着木桶跑上跑下,势必要将石阶的血迹冲刷干净。
十三:“你们泼水都轻点,陛下在歇息。”
太监们闻言,手上的动作变得小心谨慎,唯恐惹怒圣颜-
殿内,萧庭訚指间缠绕沈微渔的一缕青丝,目光睥睨她阖眼的沉静面容。
不知不觉中,萧庭訚的目光落在沈微渔饱满的唇瓣,指尖微微颤了一下,松开她的一绺青丝,转而抵住她的唇瓣。只要轻轻一碾压,揉捻,再探入。
他卑劣的心思如潮海翻滚,明知眼前若是真做了臆想的事情,乃是乘人之危。
萧庭訚却蠢蠢欲动,得到灌溉的野心,如参天大树般生长。他不想忍,却知道此举不可为。冷静的思绪,如同踩在悬崖,随时随地都要坠入谷底。
倏然,沈微渔像是感受唇瓣的触碰,唇齿微微张开,冰冷的指尖不经意探入。
萧庭訚的气息紊乱,望着她趴在床边沉静的面容,感受指腹湿漉漉的触感。
须臾间,春雨淅淅沥沥落在琉璃瓦,敲打宫中百花,石阶的血腥顷刻间褪去。
黄纱罗帐摇曳,金兽熏炉吐露几缕青烟。
萧庭訚用锦帕擦去指腹的湿漉,眉眼餍足。
沈微渔枕在床边,唇瓣饱满得好似被蹂躏般-
沈微渔是深更半夜醒来,迷迷糊糊中四肢仿佛被人禁锢,身上还多了炙热的气息。
少顷,沈微渔望着龙床上方的龙腾图案,鼻间涌入龙涎香的气息,不用多想,便知道萧庭訚醒来后,不顾伤势崩裂,将她放在床褥间,并且还抱着自己。
她蹙眉想要推开萧庭訚,却碍于他的伤势,又不敢用力,轻轻推了他的臂弯,却听到萧庭訚低沉的嗓音。
“阿渔。”
“放开我。”
萧庭訚抱紧她,两人之间隔着布帛,但灼热的肌肤仿佛能烫坏沈微渔。
沈微渔与他很久没有这般亲密。之前的亲密也都是萧庭訚强制性,现如今仅仅是躺在床褥,少之又少。
她不由蹙眉,眉梢瞥向黄纱,耳边听到萧庭訚低声道:“我困了。”
困了跟她有何干系?沈微渔侧身斜瞥他,迎面却撞见萧庭訚果真阖眼的一幕。
眉眼疏朗的男子,五官端正,眉弓的伤疤冲破俊朗,却多了几分危险。
沈微渔瞧得出神,全然忘记要萧庭訚放松的事情。
直到,萧庭訚蓦然睁开双眼,乌沉沉的黑眸对上她,仿佛盘踞身边的巨蟒,缓缓收紧力道。
沈微渔逐渐喘不了气,试图掰开他扼住自己腰肢的手。
可她温热的指尖一碰到萧庭訚,他的眼睛染上意味不明的晦暗。
她顿时暗道不好,为时已晚,萧庭訚的手指如鲤鱼探入荷花池塘,游离的动作,在湖面激起一层层涟漪。
“你给我放手,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还在受伤。”沈微渔气息紊乱,水波涟漪的双目瞪起人来,多了几分风情。
“我的手没受伤。”萧庭訚缓缓地道。
他用冷静的面容,不留余地地仔仔细细端详沈微渔的面容,指腹用力。
水声啧啧。
沈微渔唯恐露出失态神色,也知道萧庭訚一直在凝视自己,为了不露怯,强忍春意,忘却作乱的手。
萧庭訚从容不迫,冷静的面容,全然看不出内心的疯狂。
“阿渔。”他轻声呼唤沈微渔。
沈微渔被折磨得咬住下唇,不愿意与他多说几句。
萧庭訚俯耳,温热的气息,熏红了沈微渔的脸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可以利用我,无论是权势,还是鱼水之欢,你
都能对我为所欲为。“萧庭訚松开手,褪去寝衣。
殿内的鎏金烛台在摇曳烛火。
沈微渔能清楚地见到萧庭訚褪去衣裳,露出白日才见到的精|壮身躯。
“你也可以摸我。”萧庭訚面无表情地说着蛊惑的话,像是从水池爬出来的恶鬼,恶意满满地引诱不知谙事的女子来到面前,然后一步步拖拽到极乐之宴中。
沈微渔心头一跳,按捺不安分的心,想要怒斥他今日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萧庭訚低声轻语,说出的话像金钩,勾起她几分欲念。
“你不想以下犯上吗?”此言一出,天边轰隆隆响起雷声。
沈微渔摇摇欲坠的思绪,瞬间被惊醒来。
她不管萧庭訚会不会伤势崩裂,用力推开他的双臂,慌不择路跑下床,像是遭遇胁迫,抱住双臂凝视坐在龙床的萧庭訚。
“你别胡说八道,吃亏的是我,何来以下犯上。”沈微渔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他的故意。
她竟差点上当。
沈微渔唾弃自己的同时也痛斥萧庭訚手段越发高明。
萧庭訚被揭穿心思,并未解释,用锦帕擦去如指尖的水痕后。
他才坦然地望着她。
“你刚刚没得到乐趣吗?”萧庭訚为了取悦沈微渔,难得去秘戏图里学了几招之前不屑一顾的招数。
他做到如此地步,也知道沈微渔情动。
但沈微渔却还能保持冷静地质问他,萧庭訚垂眸,压下滋生的怨恨与爱欲。
沈微渔听到他此番言论,脸颊绯红,“不知羞耻”的四个字迟迟没有说出口。
旋即为了避开往后这些荒唐事,沈微渔终于下定决心,对萧庭訚道:“我们谈谈。”
萧庭訚掀起眼皮子,洞悉人心地瞥她一眼。
“你要与我谈分开。”
之前她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听他自己说出来,沈微渔摈弃了这个念头。
“我们谈谈往后的事情。”
沈微渔攥紧衣袖,仿佛下定决心般对萧庭訚道:“我累了。”
她不想再纠缠下去,既然斩不断两人的缘分,那便试试。
但她所谓的试试,不是与萧庭訚在一起,而是以朋友相处三年。若三年中,谁有心仪之人,需放下另一方。
沈微渔说罢,却得不到萧庭訚的回应,还以为萧庭訚不满意。
然而,萧庭訚却是在听到沈微渔那句“试试”陷入喜悦中,连同封后大典都一一想到。
奈何沈微渔一一催促,萧庭訚这从如梦方醒。
萧庭訚:“三年吗?”他漫不经心地思忖。
沈微渔听他终于出声,知道他是听进去,松口气道:“在三年之间,你与我是寻常朋友,不可僭越。”
这句话是针对他刚刚的行径。
沈微渔还以为萧庭訚会拒绝,谁知他竟毫不犹豫地颔首,甚至直言签字画押,怕沈微渔反悔。
她提出的承诺,怎么会反悔?沈微渔蹙眉,不过今夜说开后,一直压在心口的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被挪开。
两人之间的契约由沈微渔一手撰写,再交由萧庭訚。
萧庭訚扫了一眼,提笔写下自己的落款。
契约一分为二,沈微渔交给他后便直言要离宫。
“你我是朋友,男女有别,岂能在你寝殿长待。”沈微渔说罢,便想从暗道离去。
萧庭訚披着玄袍,龙章凤姿,眉头微微皱起。
沈微渔担心他要反悔,欲说两人的约定时,他却说送她回去。
“我是你的朋友,理应送你回去。”
沈微渔一时之间找不到由头辩驳,也就任由他送自己回去。
两人从暗道回去,一路上萧庭訚提着宫纱灯,面无表情,沈微渔怀里还揣着那份契约,惴惴不安。
万幸,萧庭訚送她回去后,并未有反悔的迹象。这倒是令沈微渔心安。
也许是仗着萧庭訚此时好说话,沈微渔回到居住的厢房,眼眸转动道:“你我既是朋友,往日你来我的厢房,实在不妥,下次你不如从正门而入。”
萧庭訚垂眸,凝望着宫纱灯里的烛火,听着她得寸进尺的话,唇角似乎扯了扯一下,又转瞬恢复平静。
“好。”
沈微渔闻言,还未露出笑意,却听到萧庭訚道:“你我以后是朋友,可朋友之间理应来往密切,以真诚相待,七日后是我的生辰,不知作为朋友的你,要送什么样的礼物合我心意。”
萧庭訚的生辰,一般由内务府操办。宫中往年都会举行宫宴,朝堂官员都携夫人进宫,面见圣颜。至于生辰礼,自是世间难寻的珍宝。
沈微渔送礼,定是比不过人家。
但萧庭訚平静地睥睨她,“作为朋友,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沈微渔:“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言之凿凿,绝无半分虚言。
若不是萧庭訚瞥见她攥紧锦帕,怕是也被糊弄过去。
萧庭訚挪开视线,心中的无名火倒是少了许多。
“拭目以待。”他扔下这四个字后,不再停留她的厢房,仿佛说到做到。
沈微渔等他走后,这才彻底瘫软坐在红木拐子禅椅上,无论如何,两人订下契约,暂且能约束他。
至于七日后的生辰,沈微渔暗道走一步算一步。
沈微渔揉了揉疲倦的皓腕,突然想起云娘呢?
她们之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人不见了。
沈微渔推开厢房的大门,却见庭院沉静如水,桃红柳绿,四下皆无人。
沈微渔疲倦地揉了揉眉骨,罢了,还是明日再去问问云娘等人去哪里了。
她阖上厢房大门,一沾香枕,便跌入梦中。
梦中情形,竟是她在萧庭訚寝殿的一幕。不同以往的是,她竟穿着龙袍脚踩萧庭訚,逼迫他换上令人发指地薄薄衣衫,又命他好好伺候自己。
梦中的萧庭訚,一点都不像被羞辱,反而是受到奖赏般,如同野狼,凶神恶煞,吃干抹净后,还跪在她面前问伺候得好不好。
沈微渔却被折腾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见他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些话,心中生起怒火,责罚他关禁闭。然而,萧庭訚竟学会爬龙床,甚至怨恨地问她,“他们有我伺候你爽吗?”
她被彻底吓醒,捂着胸口,心想都怪萧庭訚,害自己做这么离经叛道的梦。
与此同时,厢房大门推开,云娘等人端来盥洗的金盆还有帕子等。
“我昨日去了暗道,你们一直留在这里吗?”沈微渔盥洗完毕,用了早膳,又服用每日葛老开的压抑情蛊的汤药。
云娘等人面面相觑,踌躇几下,才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昨日她们也想跟上去,谁知道初雁也跟上来,手上还沾着血,几人以为初雁是故意接近小姐,想要对她们下手。谁知她扔掉手里的短刀,直言自己是陛下安插在英王的人,手上的血迹是引出躲在她宅院里的探子。
“初雁是陛下的人?”
她记得初雁不是英王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吗?为何兜兜转转又是萧庭訚的人?
沈微渔蹙眉,同时想到初雁是故意来接近自己,为的就是引出藏在自己宅院的探子。那初雁说的那些话,都是萧庭訚的示意。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进宫告知他这消息。
所以他昨日才会有如此古怪反应。
沈微渔咬咬牙,不禁怀疑昨日他受伤是不是自己安排的。
但昨日为他上药的是自己,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萧庭訚是真的受伤。倘若他故意,也没必要真受伤。
但万一呢?她之前不是用挡箭来骗取萧庭訚的信任吗?
沈微渔用过这招,好几次。保不齐萧庭訚也用这招。
她越想越摸不清昨日萧庭訚受伤究竟是不是故意,不过在听完云娘等人说后,才问起乐儿一事。
“陛下已经将乐儿送走。”
“他何时命你们送走?”昨日她一直跟萧庭訚在一起,萧庭訚何时命她们将乐儿送走?
“陛下一早就吩咐过。”云娘不知发生何事,见沈微渔面色不好,语气变得小心。
沈微渔闻言,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昨日萧庭訚受伤是故意,心里同时生
出几分怒火,随后命人送了一封信给宫里。
她想与萧庭訚谈谈昨日之事。
萧庭訚没有来,反而是派来人送来长条的楠木匣子。
沈微渔不明所以,命人掀开匣子,才发现里面躺着一支箭。这支箭一出现,沈微渔才明白萧庭訚已经洞悉她的心思,甚至还将当初替他挡箭的箭一并送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去年替他挡箭,乃是算计,不是真心。
沈微渔一时之间怒气消散,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唯有摩挲那份契约,才得到几分心安。
第76章 第 76 章【一更】 爬床
自从他送来那支箭后, 沈微渔不再追究他究竟是不是故意受伤。
但沈微渔却不放心这件事是否会牵连归月。
萧庭訚与她签订契约,那道暗门从未打开,许是过于繁忙, 他这几日头也从未来探望她。
沈微渔担心了几日, 才等到萧庭訚登门拜访。
彼时,她在看铺子的账簿,烟雨天, 雨珠敲打芭蕉落叶, 听得烦躁。门房迈着矫健的步伐, 穿过游廊,径直来到沈微渔跟前,通传有人拜访。
沈微渔问起是谁,在知道来人单名“萧”便命人迎进来。
她嘱托云娘奉茶过来。
萧庭訚来时,一袭月牙儒雅的圆袍,镶绣在衣襟的竹节银线,影影绰绰。
沈微渔瞥了一眼,还未起身迎他。萧庭訚已经自顾自坐在梅花式洋漆小几一侧。
云娘端来茶水, 萧庭訚随意接过,小呷几口放在一旁。
今日萧庭訚依旧面无表情,捉摸不定。
沈微渔思忖一下, 要先过问箭的事情吗?犹豫再三。
她漫不经心地过问起他的伤势。
萧庭訚:“伤势已经好转, 你之前告诉十三茶水有问题,已经彻查清楚, 是被下了断肠药,若是你我喝下都会中毒而发。”
“至于下药的洪公公已经服毒而亡。”
“下药的洪公公是不是英王的人?”
“还有初雁为何又是效忠于你。”沈微渔稍加思索猜下药的人是不是英王所为。
转眼,又想起昨日云娘等人的话,她疑惑地出声。
萧庭訚淡然道:“他是英王的人。萧徽之前在我身边安插探子, 我自是也会安插探子。况且初雁说你的宅院渗透他的探子,昨日正好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沈微渔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明白,萧庭訚承认前几日刺杀之事,他早已预料。
她想质问一番,可那支箭不上不下堵在喉咙,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垂眸斟酌。
萧庭訚却面不改色地道:“明日宫中举行筵席,不知你愿意一去?”
沈微渔垂手:“宫宴乃朝堂官员为陛下贺寿,我去理应不合规矩。”她又不是朝堂官员,去了也只是惹人非议。
萧庭訚凝望她瓷白的面容,在知道她的拒绝后,并未有任何惊讶,早有预料地道:“既然如此,明晚我会过来。”
他过来?
沈微渔惊疑不定地抬头望着萧庭訚,迎面对上他的面无表情。
“作为朋友,不应当来见一见你送我的生辰礼吗?”萧庭訚淡然道。
沈微渔蹙眉,眉眼又很快舒展开,露出浅浅笑容,令人猜不透道:“陛下说得对。”
萧庭訚听着她说的“陛下”眼眸微微一沉。
来日方长,何须在意。
萧庭訚垂眸,随口问起,“那支箭,你收起来了吗?”
沈微渔心口蓦然跳动,不安地攥紧锦帕,面上若无其事道:“我收起来了,不知陛下送那支箭来,是何用意?”
她试探地问。
萧庭訚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云淡风轻道:“屋内闷,陪我去廊檐下走一下。”
“好。”沈微渔没等到他的回应,却听到邀约廊檐下的要求,微微一怔下,还是展颜应下。
两人一并来到廊檐下,竹帘卷起,细细春雨落下,丝丝的冷意也侵袭沈微渔的指尖。
萧庭訚睥睨她,“那支箭,你没有想跟我说的吗?”
沈微渔缄默,他这是开门见山。
“你知道。”
“阿渔,我不想你跟我一直试探。”萧庭訚伫立阑干处,腰间的如意玉佩穗子摇曳,面容的冷意褪去不少。
“去年我在宫里不受你待见,你又想送我出宫,为了不离开你,我才出此下策。”沈微渔担心他会动怒,缓缓说出原委。
还以为会等到他的震怒,然而,沈微渔等了老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动怒,疑惑地仰起头,对上萧庭訚平静的面容。
萧庭訚与朝梣面容相似,之前沈微渔一直分不清,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能分得清楚两人的不同。
她的思绪纷乱,面前的萧庭訚冷静地道:“所以你为了算计我,甘愿受伤,就为了这张脸?”
他没有讽刺,也没有震怒,反而心平气和。
沈微渔莫名心虚,垂下双手垂眸道:“已经过去了。”
萧庭訚若不是忍耐力好,怕是被她这些话气死。
“所以你骗我的事,要一笔勾销?”
“我不是故意,况且你不是报复回去吗?我背后还有你留下的刺青。”沈微渔提起往事,心虚褪去,理直气壮道。
“你不能只记得我做过什么,却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沈微渔道。
萧庭訚闻言,心平气和地说:“你是不是一直没看过自己的后背?”
她当然没有见过自己的后背。沈微渔又闲着没事,命人举着镜子,去看羞辱自己的刺青。
萧庭訚颔首道:“那日刺青,我是吓唬你,用了迷幻的药,令你感受到疼痛。”
当日他确实生气,还学了刺青,但临到头狠不下心,又不想轻而易举地轻拿轻放,故而又对她用了迷幻的药。
萧庭訚知道,事发之后,沈微渔不会看自己背后的刺青。
他了解沈微渔的性子,因此刺青一事,从未被揭穿过。
如今沈微渔听到这句话,气息紊乱,不敢置信那日的疼痛不过是幻觉。
萧庭訚坦然道:“你不信,可以晚些时候命人端着镜子去瞧一下后背。”
沈微渔这下子不得不信,心想他没必要再次说谎。
可真如他所言,萧庭訚的过错就少了几分。
沈微渔不禁蹙眉。此时春雨连绵不绝,躲在屋檐梁上的燕子叽叽喳喳,石阶沾染着残花,沈微渔的衣袍卷起,本就纤瘦,风一吹怕是要飞走。
萧庭訚悄无声息挡在沈微渔的面前,遮挡住春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生气吗?”
“陛下是天子,我岂能生气。”
诚然萧庭訚没说谎,但在床褥间的耳鬓摩挲作不了假,沈微渔思绪回转。
萧庭訚洞若明火地睥睨她。
少顷,他冷静地道:“你在宫中为我抄写佛经,为我熬药膳,为我挡箭,为我烧寺庙……这一桩桩,皆都是你精心算计,仅仅是为了这脸。”
沈微渔听他将之前的事情,一件件说出来,胸口震动的同时冒出心虚。
“这不是你之后囚禁我的理由。”沈微渔垂眸,一件件往事,如飞絮般挤入眼前。
那段时间的惊惧,害怕,还有日日夜夜都想逃离的痛苦,无一不在折磨她。
她是骗了萧庭訚。可不至于要遭受这般屈辱的惩罚,像是折断翅膀的飞燕,血淋淋地躺在构筑的囚笼,没有尊严地呜咽。
萧庭訚何尝不知她的心事,眼眸晦暗,又顷刻恢复如常。
“你可以报复回来,譬如,囚禁朕。”他习惯对沈微渔说“我”,可在这一瞬,自称换成“朕”。
他交出一只青瓷药瓶,递给沈微渔,从容不迫地道。
“此药名为云霞,可任我为你所为,但药效仅有一夜。”
“你想要如何报复回来都可以。”萧庭訚轻声道。
“我将是你的猎物。”
春雨猛然激烈起来,池塘水波涟漪,竹帘摇曳,燕子们匍匐巢穴中。
沈微渔的心颤动了一下。
她乌睫颤抖,仰起头露出一截白玉脖颈,眼波流转,毫不客气地当着他的面接过药瓶。
“好。”
沈微渔可不信他说的是实话 ,这天底下真有任人允求的药吗?既然有,为何萧庭訚之前不给她用?
难不成,他之前不舍得?
沈微渔思绪凝滞,气息有片刻的紊乱,为了不被萧庭訚看出端倪,别过脸,侧身对着他说:“时辰不早了,陛下要在我这用膳吗?”
“不用。”萧庭訚没有将人逼太紧,以宫中还有要事在身,甩袖离去。
等他离去后。
沈微渔不急着回厢房,反而是在廊下听了许久的雨声。
隔日。
沈微渔早早醒来,盥洗完毕命人备马车,出行去书堂取回之前装裱好的丹青画。
回来时,马车途经沈家,沈微渔随意掀起布帘,见到昔日的沈家伴随沈常的死,门庭冷落。
她所谓的哥哥,在接管家业便变卖家产,去往南州。
之后的事情 ,沈微渔没有派人打听过。
她的亲情缘薄,在意太多,恐伤自身。
沈微渔搁下布帘,心绪很快宁静 下来。她想起萧庭訚将乐儿养在城内一户仵作之家,既然想起他,就派人备薄礼,在途经那户仵作家中后,命人送去。
马车缓缓行驶,沈微渔不急着回府,先是去了一趟绣坊,遇到了向她示好阮宛。
两人去了一趟酒楼,阮宛有意无意地告知了一些朝堂之事给沈微渔。
她知道这些都是萧庭訚授意。
阮宛这边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自小出身清贫,靠着自己一步步往上走。他不知何时能爬上去,但万幸陛下给了他一个机会。不就是效忠沈姑娘,只要能得到想要的青云路,效忠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况且,他不过是帮沈姑娘的绣坊开业,便升了官,这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福气在等他。
阮宛虽这么想,可面上仍笑吟吟。
沈微渔与他寒暄几句,大约申时才回到府邸。
她回到厢房,拿出从书仙斋取回来的画作,掀开一看,水墨丹青,赫然闯入眼前。
这是她为萧庭訚备的生辰礼,作画的人可是天下第一丹青大师,宣从晦所画。
曾有人出价千金万两,都请不动他作画。
沈微渔能请他作画,还是六年前,她碰巧救下师从晦的孙子,才得以结识。前几日知道萧庭訚的生辰,思索再三,才拟定送画。
她将这幅山水云雾的竹林图收起,拿起宣纸,提笔用沾染金箔的墨水,在字帖上写下贺寿的几个字,随后用四方砚台压住。
待笔墨干涸。
沈微渔便吩咐云娘将画还有这贺寿的字帖,一并送去皇宫。
她忙完此事后,闲来无事,来到窗边,望着浓墨的深夜,心想今日宫中的筵席定当热闹,也不知萧庭訚收到此物可否欢喜。
沈微渔思绪乱飞,待到亥时,困意涌入心头。
她疲倦地躺在床榻,一沾香枕,便陷入梦中。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在爬床,吓得惊慌失措地睁开眼,却见本该在宫内被人庆贺的萧庭訚,来到她的床上。
他身上还有酒意,混杂着龙涎香。
沈微渔觉得熏人,咬牙切齿道:“你我之间是朋友,不准随便爬我的床。”
萧庭訚似乎喝醉了,又似乎没醉,双手仍扼住她的腰肢,下颌又抵在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萧庭訚!”沈微渔被抱得身上浮现薄汗,欲推开他。
萧庭訚却面无表情地阖眼,似乎累了。
沈微渔推搡几下,见他岿然不动,也就歇了这份心,算了,随他去,反正今日是他的生辰。
她打算阖眼,不理会萧庭訚,可一闭眼,鼻间萦绕的气息都是萧庭訚的气息。
沈微渔彻底睡不着,想起之前萧庭訚递给她的药,似乎被放在枕下。
她干脆伸出手,从枕头下摸出青瓷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原本是要塞进他的唇间。
但萧庭訚始终不张嘴,沈微渔怀疑他是故意装睡。
她斟酌几下,低声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像朝梣。”
萧庭訚霍然睁开锐利的双目,恍若要杀人般死死盯着沈微渔。
沈微渔冷笑一声,果断将药丸塞进他的唇间,怕他不愿意咽下去,大胆地亲了上去。
本来宁折不弯的萧庭訚在被沈微渔主动亲上来后,喉咙滚动,药丸顺势吞咽下去。
少顷,沈微渔被他反客为主,亲得发丝凌乱,脸颊绯红。
“呜呜……”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渔终于有力气推开他。
眼见他还想亲上来,沈微渔忍无可忍道:“不准亲我。”
萧庭訚像是被下了定身穴,一动不动,可那双乌眸看得人心惶惶。
沈微渔以为是药效起了作用,狐疑地道:“下去。”
萧庭訚闻言,乖乖地下床。
沈微渔心中惊讶,萧庭訚竟没说谎,于是又试探地问,“朝梣?”
见他没有暴怒的迹象,沈微渔这才相信萧庭訚那日说的是真话。
她连忙将剩余的药丸收起,放回香枕下,目光落在伫立在床边的萧庭訚身上,沉思如何不放过这个好机会。
萧庭訚颀长的身影,在烛火映衬下,斜斜的一道,扭曲拉长。
沈微渔绞尽脑汁,又怕萧庭訚事后报复,于是托腮道:“你去抄写佛经。”
她说罢起身,领着他来到青玉案几前,铺上宣纸,为他研好墨汁,拿出《金刚经》命他抄写。
萧庭訚非常温顺,任由沈微渔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他要在生辰这晚抄写佛经,也没有拒绝,恍若傀儡,听之、任之。
沈微渔见他开始执笔抄写佛经,心想这药还真管用。之后,她疲倦地重新回到床上,耳边传来“沙沙”的宣纸翻动声。
她不知何时入眠。
萧庭訚一直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一灯如豆,映衬男人的面容多了静谧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萧庭訚岿然不动,不知疲倦地的抄写一篇又一篇。
他的字迹遒劲,锋利得能穿透宣纸。
窗棂外竹叶婆娑,雨声如珠玉滚落,烛火摇曳,青纱罗帐中,隐隐约约露出女子纤瘦的身影。
另一边。
男人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地抄写佛经。
直到,天色渐渐泛白,萧庭訚仿佛解开枷锁般,面色凝滞片刻,才缓缓搁下斑竹管玉笋笔,僵硬地揉了揉眉骨。
他的思绪回转,昨夜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萧庭訚在宫中筵席露面,望着台下歌舞升平,心下烦躁,心里惦念起沈微渔今日派人送来的生辰礼。
虽不知她从哪里有本事,送来宣从晦的画作,但比起天下第一画师,他更喜欢沈微渔送来庆贺生辰的字帖。
一想到沈微渔,萧庭訚心底涌入无边的孤寂,抬头环顾台下,朝堂官员携家眷落座,家人相聚,熙熙融融。
反观他,哪怕是九五之尊,万人敬仰,却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萧庭訚旋即借身子不适早早离去筵席。
随后,他出宫来到沈微渔的厢房,望着她睡得安稳。
孤寂的心,蠢蠢欲动。
他爬上沈微渔的床,拥她入怀,孤寂的心一下子被抚平。
之后的事情,却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想到送给沈微渔的药丸,会令他抄写整夜的佛经。
此事听起来荒唐,甚至可笑。
但萧庭訚眼底的寂寞褪去。
他起身来到床边,望着青纱罗帐里,睡得安稳的沈微渔。恍若孤舟停泊,山鸟归巢。
他挤进沈微渔的身侧,拥她入怀,疲倦地阖眼。
别让他孤单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