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时隽虽只相距几步却不敢轻举妄动, 方怀简是文人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时隽有把握拿下但免不了时彦受伤,时隽瞪大双眼,急吼道:“世之, 别发疯!”
马车边方德山一直东张西望, 先前方府差人来寻方怀简, 被方怀简一顿威喝, 让回去禀告没找着人,当时方德山站在方怀简身后给来人挤眉弄眼, 不知对方是否意会,这会儿方德山见着匕首,吓得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公子,使不得啊!”
时彦胸襟鲜红从一粒米大小渐渐变成钱币模样, 方怀简更走近他一步, 大喝道:“都别过来!谁过来我一刀捅死他!”
毅勇侯府门口众人,仿佛瞬间都被施了定身术, 木木地站着不敢动弹半分,唯恐挪动丁点儿或者发出什么异响激怒方怀简。
“世之, 飞飞,你别这样。”林蓁站在方怀简侧后方, 哭着求他。
方怀简充耳不闻。
尖刃抵死时彦胸口, 方怀简阴沉着脸道:“我给你机会, 即刻和离,从此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时彦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如此凶神恶煞般被尖刀威胁,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虽然明晖也曾放过他的血, 但那时他并未感到杀意,而此刻的方怀简自带阴风,真想杀人。
“即便我写和离书,蓁蓁愿意跟你?你这样逼迫我们,她对你的那点儿喜欢也不会再有!”
“闭嘴!”尖刃戳进肌肤,方怀简怒道:“你只管写!现在写!”
“去拿纸笔!”
门口仆役对上时隽眼神,赶紧往门房拿笔墨。
站在方怀简后侧,林蓁看不到他表情,只见时彦胸前渐红,方怀简拿刀的白皙手腕上青筋暴起。
林蓁啜泣着,看着方怀简背影,熟悉又陌生。
不知怎么变成这样,早知如今她宁愿不去芙蓉醉。
他和以前一样,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这一世,提刀的事,他也做。
从来温润随和的飞飞,突然偏执疯魔似变了个人,林蓁不想,不想他从此被人指指戳戳,不想他大好前途尽毁,不想毅勇侯府和方府交恶。
视线渐渐模糊,方怀简身影惟恍惟惚。
“纸笔呢!”
在方怀简又一次戳动匕首时,林蓁猛然扑向前,从方怀简身后紧紧搂住他,哭喊央求:“世之,飞飞,你别这样!”
方怀简身心晃荡。
柔软身躯紧合着自己后背,带来一片温热,凉透的心似乎都染上了一点点温度。他想她搂得紧点,再紧点,他渴望,他留恋她的温暖。
可旋即,方怀简意识道,她搂的是他,为的是他对面的人。
“安安,你担心他,是不是?”
“你为他哭,对不对?”
“没有,不是”,林蓁流泪道,“世之,飞飞,你这样做,这样伤人,大周律令会革除你的功名,你多年辛苦付之东流。”
林蓁的泪“哗哗”往下淌:“不值得,不要。”
方怀简眼中升起温热:“我们不是什么兄妹,我们只做夫妻,你不要我,我帮你结果了他,免得以后你追悔莫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安安,你好好想想,他为何兴师动众娶你!没有那么多巧合!他目的不可告人!”
时彦面色冷淡声音冷厉:“方怀简!你失心疯!”
“我娶了蓁蓁,她不再痴缠你,她过得比以前好,你心理失衡,你不服气不甘心不高兴,你就是太习惯众星拱月,不能忍受被放弃!如果我不娶蓁蓁,你也不会搭理她!”
“放屁!”方怀简扬手就要给时彦一个耳光,衣袖被林蓁死死拉住。
“安安!”方怀简喝道:“他的话一句都不能听!你要相信我!”
林蓁哭道:“我相信你,你说的我都相信!”手上的劲道一点儿不松。
毅勇侯夫妇和时姝此刻都跑了出来,看到眼前情形,三人脸色俱是又红又白又青,时世诚喝道:“方怀简,你把这里当做什么了!胡闹!快放下刀,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方怀简囔囔着:“你们的儿子居心叵测!彻里彻外骗子!他骗娶林蓁!”
谢氏头晕,众目睽睽之下,儿媳妇还抱着方怀简呢!见时世诚无所畏惧走向方怀简,谢氏忙拉住丈夫,急得出汗:“你别刺激他!”
时彦目光落在林蓁的手上,那双手紧箍着方怀简,力量之大指甲发白,时彦沉声道:“你以为你爱她,为她可以杀人放火,丢了性命亦不怕,实际所作所为完全不考虑她!你如此逼她,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在侯府门前闹事,所有下人都看到她紧拥着你,你高兴你心爽,可她以后会面对什么,你根本不会想!”
“她在侯府会很艰难,就算她跟你走,方府的门为她大开?你爹娘你哥嫂会尊敬她爱护她?”
林蓁哭泣着:“别说了!别说了!”
方怀简恨不能当场把时彦捅成花,他巧舌如簧,四下里虽没人说话,但眼神中都是对时彦的关心和同情,自己就是一个发疯怪物!
可明明几天前他还是人人景仰翩翩君子!
但他还不想陪这个烂人一起死,他只想林蓁自由。
眼瞅着仆从手拿笔墨却呆呆站着不敢上前,方怀简怒吼:“笔墨拿过来!”仆从看了看毅勇侯夫妇,在谢氏示意下畏畏缩缩慢慢靠近。
“的的的”,一辆马车飞速驶来,时隽认出方府标识,立刻劝道:“世之,你家来了人,可能是你母亲,快丢下刀!”
马车宽大高挺,紫檀车身上包裹着水碧色缯绸,露出木料上全是描金雕刻的花鸟走兽,时隽认出必是方府长辈所用马车。
方怀简手握匕首往时彦身体里使劲:“快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时彦缓缓拿起笔。
“快点!”
血红涌出在时彦胸前似开出一朵红花,谢氏时姝或紧闭了眼,或扭头不看。
马车几乎停在了侯府众人面前,车帘撩开,一位白发苍苍老妇人扶着龙头拐走了出来,谢氏不禁迎上去:“老夫人!”
方怀简祖母秦氏边走向方怀简,边呵斥道:“世之!丢下刀!”
时彦笔下才写了两个字,闻声他抬眸,视线恰好对上方怀简目光。
方怀简心中发恨,时彦淡淡一瞥,他读出了眼中不屑讥嘲挑衅,甚至还有些得意……
以为他真不敢么,他可是听着枪刀剑戟声看着刀光血影长大!
秦氏龙头拐打在方怀简腿上一声闷响,谢氏惊呼“不要”跑过来时,方怀简已使了全力扑在时彦身上,林蓁本搂着方怀简,也被他突然猛力带得摔倒地上。
电光火石间,时彦虽侧
开了身,仍被方怀简扎中,所幸他侧开角度避开了胸腹关键部位,方怀简攥紧刀继续往他身上扎,时彦在地上翻滚躲避。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一命抵一命!”方怀简攥着刀追击,马车里突然飞出一个人,一脚踢飞方怀简的刀,方怀简手腕瞬时耷拉下垂。
见刀飞离了方怀简,众人全都围了上来,秦氏杵着龙拐恨声道:“把他绑起来,立即送回府!”踢断方怀简手腕的人正是他的大哥方景行,不等方怀简反应还口,他两掌劈昏了弟弟,命人把他捆起扔马车上。
秦氏和方景行走到时彦面前,此刻他刚刚爬坐起来,被一圈人围着,林蓁跪在他身边默默流泪,毅勇侯夫妇和时隽时姝垂首查看时彦伤势。
方景行陪着不是,秦氏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从越州回来便如此,她母亲担心特意让我来看看,我看他八成在越州沾染了邪气或者中了蛊毒,方才如此失常。”
“侯爷侯夫人,看在我们两府交好多年份上,求不要与他一个病人计较,我们给他医治,不恢复不让他再出门!”
又命令方景行:“赶紧去给时大公子找最好的太医来!”
方府老祖母亲自出面求放过,毅勇侯夫妇不好拂老夫人脸面,谢氏抹泪道:“盼望世之早点恢复,过去他确是个好孩子。”
秦氏:“多谢侯爷侯夫人体谅!今日我们不便打扰,明日让世之爹娘上门赔罪,以后他病好亲自负荆请罪!”
毅勇侯府一番忙碌为时彦治伤,好在他只中一刀亦不是要害,武人之家这些伤势常见,毅勇侯夫妇略略放心,方府亦派了擅长刀伤的太医来瞧,嘱咐休养几日应该无碍。
云栖院里,虽然时彦并不情愿,但被各种人按在床榻上不准起床,他只得早早躺下。上了药膏绑上绷带,他已没有太大感觉,看着头顶锦帐回想今日一幕幕。
今日在红枫寺和林蓁已是你侬我侬,回来虽未料到方怀简在侯府门口发疯还伤了自己,但看林蓁眼泪汪汪模样,这个伤很值,他简直有些感谢方怀简,他似催化剂,在自己带林蓁去户部去红枫寺刚刚打好基础后,他的到来和莽撞让林蓁与自己贴得更近更紧,以后还会是不分你我负距离。
时彦暗想,林蓁即便再见方怀简,心猿意马的可能大概渐无。
林蓁端了碗药汤到床边,时彦便要坐起,林蓁忙放下碗,要扶住他不让他用力。
时彦淡笑:“没这么娇嫩,已没什么感觉。”
“生肌汤得喝一段时间,第一天你就好好躺着别动。”
时彦一口喝干了汤药,央求林蓁道:“你陪我躺,我一个人不想躺床上,我躺过整整一年,躺得骨头疼。”
林蓁本没甚心思做其他,陪时彦躺下侧睡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伤口想抚慰又害怕他疼痛,指腹轻轻在伤口附近腹部抚摸。
“对不起”,林蓁心疼道,“我不去见他就没事。”
“和你无关,若你也要说对不起,更对不起我的应是时隽。”
“见了他,了了这个事情也很好,以后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
见林蓁眼眶泛红,时彦道:“你不用担心他,他家人很护他,给他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林蓁的手无意识在时彦腹部摩挲,想说自己没有担心方怀简,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她还是挂心他的,特别看到他的手被家人踢断,像小猫小狗一样被无情扔进车厢,那一刻自己的手似乎也断了,心也跟着飞了。
“我说过,你心里可以有他。”
林蓁没有说话,把头埋进时彦颈窝,时彦顿了顿,手掌抚摸林蓁大腿:“今晚又摔了一跤,擦过药了吗,我想看看。”
连着两天,因着争执,林蓁都被两个男人带倒在地,昨日腿上就有些青痕,时彦猜测今日会更严重。
林蓁拗不过时彦,给他看过,左边小腿到大腿连着大片青紫,时彦的手轻轻拂过:“以后我和他打死,你也别管。”
林蓁搂紧时彦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哽咽道:“求你,别打。”
被林蓁贴身紧搂,腹部还被她似有似无拂弄,时彦腹下渐渐窜起了火,显然林蓁不会答应受伤的自己,时彦握住她的手往下往下。
林蓁想闪躲,哪里挣得开他的手,她抬眸:“你受伤了。”
时彦吻吻她的额角,紧紧按住她的手:“蓁蓁,求你,帮我,不碍事。”
林蓁依着他动了一会儿,支起上身看他:“等我一会儿。”
在时彦诧异目光中,林蓁起身端来一个茶盘,她把茶盘放在拔步床内小几上,认真漱了漱口,主动帮起时彦。
时彦有些晕眩。
即便夜不空房,这样情景亦极少,有限几次都是他百般讨巧得来,他一时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林蓁,为了方怀简,她愿意主动如此。
想推开她乌发,还是舍不得,不自禁沦陷极致感觉……
“蓁蓁,你不需要如此,我会答应你。”
林蓁漱着口,还没有开口,就被时彦戳破心思,林蓁微微张着酸麻的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林蓁转身俯下,缓缓吻上时彦下颚,轻舔轻噬,低低恳求。
“阿彦,你永远都不要计较他,永远不要报复他,好不好?”
今日她读过他办案的案卷,他铁面无情,他睚眦必报,他百谋千计,林蓁不认为时彦会轻飘飘揭过今晚之事,可方怀简被家人拳打脚踢,他已经很可怜了!
时彦轻轻回应,吻林蓁的眼吻林蓁的鼻,耳边她仍然在幽幽请求。
“他很可怜,他也许真的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意他?”
“蓁蓁,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你”,时彦声音有些艰涩,“但我不想我们之间欢愉变成讨好,变成不相干之人的筹码。”
“它就只能是让我俩快活让我俩相亲相爱的事。”
“你答应了?”
时彦听出林蓁声音中的轻松欣然。
“我以后都不会——”
“不会?”
林蓁讨好地改口:“只要你想,我还会。”
时彦的手摩挲林蓁的唇。
伤口忽地有些疼痛,似乎提醒自己,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
方怀简,还没到咸鱼难翻身程度。
第62章 第 62 章 气运之子?
烛火明明灭灭, 倏忽间内室陷入黑暗,林蓁想重新燃上灯烛,身形刚动却被时彦按在怀中。
“就这样说说话。”灯火刚灭,时彦此刻看不清林蓁眉眼, 他的手轻轻抚摸林蓁的脸, 虽然她站在他这边, 但显然方怀简在她心中极重,
趁着受伤,他还得功夫做得细致些, 一点一点把方怀简挤出去。
“如今这样,几日内没法去户部,要不御史台你也晚去几日,我本想让你完整看完盐铁监察整个过程,至少也得一周时间。”
林蓁诧异:“我还可以去?”
“你不想?”
林蓁很想。
今日上午她只匆匆看过几宗案卷, 以为看到如此内部档案文牍已是时彦最大权限, 压根没想过还能再进一步。自己夫君兼任职业导师,她极其幸运她非常满足。
林蓁在时彦怀中狠狠点头。
“那这几日你在家里看书, 哪里别去,等我好些我们继续。”
“哪里别去”, 似乎另有深意,林蓁看向时彦眉眼, 然而并不能看清什么, 她伸手攥紧时彦的手, 手指与他十指交握,试探着问:“等他以后心绪平和,我还想再见他,我会提前和你说, 你会不会不高兴?”
虽然时彦说方
怀简另一个时空里早早成婚,夫妻恩爱,可此刻他并没有,他和自己都想起前世,林蓁回想刚刚认出方怀简时日日心如刀割,方怀简此刻心情她感同身受,她想他安好,她望他顺遂。
时彦默了一瞬,应道:“我倒是不会,只是今日这般闹腾,怕是短期内不成,便是我助你,他家人亦会防备得紧。”
“且行且看罢。”
林蓁脑海里浮现秦氏老夫人杵得铿锵的拐杖,方景行闪电般飞身,和方怀简那只瞬间垂落无力的手,变形惨白得可怖。
很想为他做些什么,可纵然有无数念头,方怀简眼中能看到的,都是变形扭曲,是对他无情舍弃,是对时彦珍惜,她能做的,就像那只手无力。
命运馈赠了他俩,让他俩遗憾离世后再遇,命运亦戏弄了他俩,再遇时她已遇到时彦。
林蓁安静地搂着时彦,可他俩距离让时彦听到她微微一声叹,她久久未说话,在时彦以为她睡着时,林蓁突然问。
“在另一个空间,你为何会娶我?”
这是林蓁想过的问题,今日方怀简质问时彦时,林蓁再次想到它。最初的最初,时彦为何娶她呢。
按照皇城高门娶妻惯常规则,时彦作为毅勇侯府嫡长子,不可能娶她二房庶女。
“有一年清明踏青,我无意中遇到你,你独自哀哀哭泣,以为你受了谁的欺负,我上前询问你,你只说思念亲人。你哭得可怜模样让人心疼,我时常想起会隐隐心痛,打听到你是英国公府未婚配的林三姑娘,便让我母亲去提亲。”
林蓁有些惊讶,虽然她爱哭,印象中从未在陌生人面前哭泣,这辈子亦没有清明节单独出行过,也没有为唐婉莞“哀哀”哭泣过,因为母亲去世时她实在太小,长大后会感伤会哭泣,但很难想象自己为没什么细节印象的母亲哭成泪人。
林蓁疑惑地问:“为我母亲么?为何这辈子我在清明节时未遇见你?”
“遇见过,只是你不知,不知何故你未独行,我没有机会与你搭话。”时彦描述了去年清明节时林蓁与林府姐妹出行动向,林蓁诧异极了,原来时彦早就付诸行动!
她哪里知道,在时彦动了娶林蓁念头时,他便留心她动静,只是她实在甚少出门,时彦根本没有接近机会。
“我俩成亲后,我问过你,那日是不是思念母亲,你第一次和我说起前世今生之事,那日你哭的是前世父亲,他在你儿时去世,却是你心中永远的英雄。”
“我那时便想,要给你余生的完满。这一世,我亦这样想。”
“没想到,方怀简横插一脚。”
“你前世父亲,虽荧烛末光,亦增辉日月。”时彦似沉浸在另外一个时空回忆。
如果林蓁之前心中偶尔还冒出一丝丝怀疑,听到“心中永远的英雄”之语,这一丝丝怀疑彻底消无。
关于她前世父亲,这辈子她未向方怀简提过,她亦未曾向时彦说及,那时彦所说就是真相,她在另一个空间向他诉说过。
*
翌日,方大将军和夫人袁氏如秦老夫人所言,带了厚礼登门赔罪。毅勇侯夫妇受宠若惊,在时世诚看来,时彦不过皮肉之苦,哪里值得老上峰一家亲自上门,方继中夫妇却是深觉没脸,他们本是时彦小夫妻保媒,自己儿子却闹出这般丑事,毅勇侯气愤之下报官治罪,他们都无二话可说。
时世诚问起方怀简回府后情况,方继中眉头深锁道:“正找人给他诊病。”
谢氏听着只当是老上峰夫妇顺着秦老夫人的话随口一说,毕竟方怀简染了病他们毅勇侯府不便追究,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
可随后几日时隽去方府找方怀简,眉头一日比一日紧,方怀简竟真病得人事不省。
据时隽所言,方怀简回家后大醉,方德山发现时已呕吐物满身昏迷多时,现在皇城名医日日登门。这下轮到毅勇侯夫妇拜访看望,可送去拜贴却被婉拒,说是方府各个长辈因方怀简病重心力交瘁。
只有时隽日日回家带来最新消息,昏迷四日了,五日了,六日了……毅勇侯夫妇把当初给时彦诊病的各处名医偏方全都贡献出来,侯府气氛亦日益凝重。
林蓁没了看书兴致,日日焚香祈祷,她听时隽描述,估计方怀简要么气管异物导致脑缺氧,要么酒精中毒,无论哪种愈后均不佳,更可能是没有愈后。
即便时彦痊愈,林蓁再次跟着他去户部观摩亦未能让林蓁恢复兴致,失神发呆做错事已不鲜见。
八月下旬某日,方府差人给侯府送上喜帖,方府竟要为方怀简娶妻冲喜,娶的夫人正是他的表妹徐蕊婴。
时彦得知消息时,一时间亦为方怀简有些感伤,亦第一次为自己前路感到脚踏实地的欣喜,这本小说里他逆天改命,已成气运之子?
第63章 第 63 章 晃得人心生遐想
像一个无比漫长而美好的梦, 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慈爱忙碌的父母,饶有兴趣的学业,花团锦簇的前程, 美丽可爱的女友相伴始终, 完美得不愿意醒来, 直到“轰隆”一声巨响, 租的宝马轿车和迎面而来的集卡撞上,“安安!”方怀简扑向身边爱人。
眼前一团耀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 方怀简被白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闭上眼睛。
良久白光消失,周遭死寂,方怀简蜷了蜷手,手中空空, 安安不知去向, 他缓缓睁开眼。
眼前一片红,红的锦帐, 红的鸳鸯绣被,方怀简瞥了一眼, 连身上中衣亦是红色绸缎,红枕边紧挨着另一个红枕。
意识到不对劲, 方怀简猛然坐起, 室外小鸟叽叽喳喳, 阳光明媚,窗棂上一片亮绿,室内八仙桌上铺着鸳鸯红桌布,茶具也变成描金龙凤纹秘瓷, 就连窗棂下边几上亦放着镶嵌红色玛瑙博山炉,还多了一套女子用的梳妆台!
仍然是自己住了二十年的院子,但为何全是红色?梳妆台?!
梦境过于真实,前一瞬还在司机位上猛踩刹车,现下却躺在床上,小腿遗有猛力使劲的绷紧酸痛,仿佛自己只是空间上瞬移,从某个虫洞突然钻到另一个时空。
“方德山!方德水!”方怀简大声叫着自己的长随。
声音刚起,外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位婀娜女子身影印在绣屏上,眨眼功夫她走进内间。
“徐蕊婴!”
“夫——表哥。”徐蕊婴的声音转了个弯,最终轻轻喊出表哥二字。
她楞在绣屏前,脸上先是不可置信,接着现出抑制不住笑容,不等方怀简说话,她转身跑回外间。
声音激动得喘不上气,吩咐丫鬟:“快去禀告外祖母和母亲,表哥醒了!”
“夫君”“母亲”,像冬季给刚刚钻出被窝的人迎面浇上一桶冰水,方怀简靠坐在床沿,冷得冻住了。
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全是梦里另一个时空的事儿,此刻不得不挤出一点儿空间,方怀简揪着红彤彤的衣袖,回忆起这个时空里发生过的点滴。
那日被绑回家后,回府并未认错,和父母争执,坚持时彦心怀叵测,自己要娶林蓁为妻。
以为决然坚定会让家人看到自己的认真和决心,哪知直接换来一顿家法,连刚到方府从来如珠如宝对待自己的祖母也斥责“娇儿无孝子,身上疼了清醒才会反思。”
二十及冠之龄还是大周翰林,竟被家人如此对待,父亲哥哥一身功夫武力上碾压,在祠堂罚跪时,自己又气又怄,跪了没多久待人走光直接翻墙到家中酒窖喝酒。
除了排解烦闷,还希望醉
酒后或许还能再想起一些前世之事,自己“咕咕”以酒当水不知喝了多少坛,这一醉脑中就放起了电影,前世之事潮水般一幕幕涌进脑海。
然后“看完电影”醒来,徐蕊婴就成为自己妻子?!
“方德山!方德水!”方怀简继续喊着,一面掀开被子要下床。
徐蕊婴刚绕过屏风,见状急忙跑到方怀简跟前,拉住他的锦被不让。
“表哥,你刚醒,还得多休养!快躺下!”
她攥着锦被没有让自己下床意思,方怀简目光落在她抓得死紧的手上,问道:“我们何日成亲?成亲多久?”
“八月廿六,现在九月一日。”
“我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徐蕊婴的脸倏地红透,她微垂眉眼轻摇了摇头。
“但我们夜夜共眠一床。”
方怀简本就乱糟糟的心更乱了,本就浑身无力,这下由内到外是真的没有一丝力气。
他颓然倒下,任由徐蕊婴帮他掖好被子,脑中不知怎的冒出上辈子学过的内容。
个体无法对抗团体,弱者无法对抗强者。
方府是三代同堂的大家族,除非他变强,他没有办法和能力对抗这个家族集体意志,他武力值约等于零,和父亲哥哥直接硬扛的结果已经有了清晰答案,只会自己吃瘪。
想明白这一点,方怀简心态有了变化。
不是时候,远不是时候,重新寻回安安,首要的不是对抗家人,而是分化拉拢!
可徐蕊婴都睡到自己床上了,方怀简抬手按揉自己眉心,闭着眼对徐蕊婴道:“你把我两位长随唤来。”
“这里是内宅,他们不便进来,表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吗?”
内宅!自己长随都进不了的地方,方怀简无奈拿开手,睁眼看向徐蕊婴。
凭心而论,徐蕊婴长得很好,姣好面容若一朵徐徐盛开的牡丹,很有当家主母的气质,怪不得祖母为她和母亲对抗多年。
在自己不省人事的日子里,她自愿也好被逼也好,嫁给自己需要极大勇气,她受了极大委屈。
可自己的心,没有空间给她。
“这些日子委屈你。”
见方怀简突然醒来,徐蕊婴昏暗无光的日子突然阳光普照,她心情激动,高兴得无以复加,此刻听方怀简这句关心之语,眼泪“啪啪”往下落。
“夫君,”她声音都带着哭腔,“只要夫君能康复,我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来皇城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嫁给自己的表哥,她喜欢表哥没有一丝不愿意,可万没想到,她嫁是嫁了,可表哥毫无知觉状如活死人,人前她乖巧温顺,人后她以泪洗面,做孀妇的心理建设都做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表哥身体还有好转一天。
“你,你还是唤我表哥罢,”方怀简直言不讳,“你知道我心有所属。”
“我会补偿你。”
徐蕊婴垂着头,咬紧唇没说话。
“世之!世之!”外间袁氏激动声音:“你真的醒了吗?”
外面响起杂乱脚步声,一堆人挤进方怀简并不宽敞的内间,若干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方怀简,秦氏袁氏还有方怀简大嫂朱氏等都来了。
方怀简自己坐了起来,对众人道:“让祖母母亲大嫂担心了,现在好多了。”
见他再无疯语,神智正常,秦氏袁氏放下心,围着他问长问短。
方怀简让徐蕊婴到外间备茶,见她走了,才小声道:“祖母母亲,我不喜欢她,我想和她和离。”
众人喜形于色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秦氏面色一沉:“世之,祖母向来觉得你胸有丘壑,怎么这事儿上竟无半分恩义?徐蕊婴去阎王殿里把你拉回来,除非她死,以后方府里人人都得尊称她一声二少夫人。”
袁氏本不相信冲喜之事,儿子成亲后躺床上没有半分变化,她甚至背地里让管家去准备上好棺木,可眼下之事佐证祖母英明,她亦开口劝:“世之,蕊婴没有什么错处,成亲后日夜照料你,很是辛苦。”
大嫂朱氏配合婆母道:“若我儿媳以后有弟妹一半好,我做梦都要笑醒。”
方怀简目光淡淡扫过去,朱氏一脸真诚。
嗯,表妹愿意嫁给自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之人,一般人确实做不到。
但自己,给不了。
方怀简安安静静听完家中长辈们的话,点头称是:“表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如此说话,以后不再提。”
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袁氏看了婆母秦氏一眼,两人曾经佛堂许愿,只要方怀简醒过来,什么都依他,可她刚不过劝阻了一句,儿子就滑跪,乖顺得让人心疼。
众人探望一番都放了心,叮嘱方怀简好生休养便退出了小夫妻宅院。
方怀简等人出了院门,马上起身往外走,徐蕊婴拦住他的路,劝道:“夫君,你去哪里?”
“不过去湢室沐浴。”
“我服侍夫君。”
方怀简停下脚步,眉眼认真看向徐蕊婴,“表妹,你很好,给我一点儿时间,好么。”
徐蕊婴再没理由拦他,忐忑不安在房中等。然而果不出所料,许久后丫鬟来报,“二少夫人,二公子说他去书房见他长随,不知何时回,让夫人不要等他,该做什么做什么。”
徐蕊婴泪珠“啪”一声滴在红绸桌布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梅,夜晚冷雪里形影相吊。
方怀简自此在书房住下,可以打他强娶妻给他,还能迫他行房不成。在家休养两天整理仪容,第三天便恢复去翰林院的日常。
见过他的人都道恭喜,捡回一条命还顺便娶妻成家,确实可喜可贺。
在翰林院只露了一天脸,晚上时隽便登门求见,方怀简在书房见了他。
第一眼见方怀简时,时隽心里抽抽疼了一瞬。自他娶妻后,时隽便没再登门求见,一是方怀简毫无知觉见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更主要的是,他娶妻后再见很不方便。
算起来近半个月未见,自方怀简回皇城后两人从未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他比上次见时更加瘦削,整个人像根高高竹竿挑挂着衣袍,幸而精气亦像山巅松竹,风雨冲刷后更显卓绝。
“世之,你病愈真为你高兴!”时隽像以前一样上前拍拍方怀简的肩膀,方怀简却没像以前一样回击他一拳,只指指身边绣墩:“坐。”
给他递上一杯茶,方怀简道:“新送来的山巅云雾茶,你品品看?”
时隽冷了的心被一盏暖茶又温了回来。毕竟已成亲,他是该稳重些。
“你,都还好吧?”
“还好。”
时隽想问问方怀简亲事,毕竟他人事不省时家里给娶的,可想想他都成家了,自己不该打听他房中事,一时间心中感慨。
曾经滔滔不绝无话不谈的两人竟然冷了场。
最后还是方怀简打破沉默,他淡声问:“林蓁和时彦,最近如何?”
“也好罢,我也不过晚间用饭时见他俩一眼。”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茶绵柔悠长,很好。”时隽无话找话。
“我尝过后,也觉你会喜欢。正好你来了,带些回去慢慢品。”
门外方德山声音:“少夫人送茶来了。”
时隽自觉站起身,知道方怀简没事,他夫人来了他该离开。
门扉被方德山打开,徐蕊婴接过丫鬟手中茶盘,正欲进门,抬眼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方怀简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时隽,他来看我。”
听到“最好的朋友”,时隽心下说不出滋味,总觉两人之间被隔起了什么,让人心里不畅快。
时隽向方怀简抱拳:“改日再见。”又向徐蕊婴作了个揖,匆匆离开。
徐蕊婴把茶盘放桌上,端着茶盏递给方怀简:“夫君,请用茶。”
自方怀简住在书房后,吃喝拉撒再不进后院,徐蕊婴似孤寡一个人冷冷清清,她忍不住向外祖母秦氏诉说了委屈。孙子大病初愈,秦氏不好用强,她帮徐蕊婴出主意,每日饭后送茶给方怀简,两人说说话拉近距离。
方怀简确实没拒徐蕊婴的茶,可也不和她说话,每次喝完茶徐蕊婴自问自答汇报一天内容后,方怀简就会提醒她离开。
今日也不例外,方怀简等了一会儿,见徐蕊婴还不走,问道:“天色已晚,你还不回去休息?”
徐蕊婴埋着头:“想多待一会儿。”
方怀简不再管她,拿本书自己看。其实看不进去一个字,这些天每每一个人时,自己前世就不受控制跳出来,在脑海里反
复播放。
自己和安安在宝马车上最后时光回忆无数次,那一团白光后,他投胎了?他穿越了?他位移了?
方怀简想起了一本书。那是两人领完证后他去借车,安安在一家书店等他,闲逛时偶然所得。书店在做特签活动,安安被一书迷请求代她多买一套特签版,事后书迷送安安一本平装版。
路上安安打发时间翻看,给他讲了火文大概情节,谈恋爱古言,女主叫时姝,因为调侃“时时输”,方怀简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很想问林蓁,这本书里她还记得些什么。
浑身燥热,方怀简随手拿起本书扇风,意识到下腹变化,他猛然转身。
徐蕊婴头埋得低低的,坐在桌边像一尊净白瓷器。
“茶水里放了什么?谁让你做的?!”
瓷器活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慌乱道:“外祖母说,说只要圆房就没事。”
方怀简一把扔了书,起身大步迈出门。
“方德山!方德水!”
然而四周寂静,方怀简定睛一看,两处院门都被合上。
他跑到门前一脚踹向门板,门板微微晃了晃,门外绞缠在一起的铁链透过门缝间隙闪着光亮,发出“哐啷”声响。他跑向另一处院门,等待他的亦是“哐啷”铁链声。
方怀简燥热得全身皮肤绷得疼,五脏六腑似有蛊虫噬咬,无数虫卵正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拼命钻出来,他疯狂踢踹门板,铁链不断发出“啷啷”声音。
“夫君!”
方怀简侧首,徐蕊婴站在院中,头顶星空繁灿,白色衣裾微微拂动,她宛若下凡圣女,正准备拯救他这个落难凡人。
徐蕊婴缓缓走向方怀简,他才注意到,她脱掉了上身短衫只剩丁点儿抹胸,肌肤外露似月下细雪,那抹胸又是淡淡半见黄,和她肌肤融为一体,一步一步走来,裙裾左右飘飞,晃得人心生遐想。
第64章 第 64 章 未死心?又没那么在意
“草!”方怀简梗着脖颈怒骂一声。
吃人的社会!簪缨世家贵公子竟然没有不做的自由!
他涨红着脸, 避开徐蕊婴目光,把不大院子扫了一遍,此处二进院没有高大树木也没有假山叠石,院墙上还没有花窗, 没法儿翻墙。院子北角有个半人高虎头陶缸, 里面养着碗莲和金鱼。
就它了!方怀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陶缸跟前, 翻身跳进水缸, 把全身埋进水里。
九月夜的水,冰冷得像刀割, 于方怀简燥热疼痛的皮肤却仅仅缓解而已。他深深埋在水中,那些拼命想从他皮肤毛孔钻出来的蠕虫似乎被水冲走,又或者吓缩了回去,让他获得片刻宁静。
徐蕊婴疾步走过来,见方怀简埋在陶缸里不出来, 连声唤他:“夫君!夫君!”
方怀简在水里一动不动。
徐蕊婴心下慌乱, 表哥才醒来没两天,若再出什么差池, 她可不想回到从前。她伸手进水里想抓住方怀简衣袍后襟。
手刚碰到衣襟,“哗”, 方怀简猛地探出头,溅了徐蕊婴一身水。
“夫君, 你没事吧?”徐蕊婴语音带着点哭腔, “外祖母说圆房就没事了。”
方怀简抹了把脸上的水, 盯着徐蕊婴叹气道:“你想要一个疼爱你的夫君,还是守着一个孩子自己孤老,或者根本没有孩子,伺候婆母孤老?”
徐蕊婴攥着方怀简湿漉漉衣袖哭:“夫君, 表哥,我想你好。”
“你喜欢的人已经嫁人了,我们过我们的,好吗?”
“你想你的夫君喜欢你,对吗?”
徐蕊婴拉着方怀简衣袖哭哭啼啼。
“表妹,你想你的夫君喜欢你,那就听我的,不是听祖母的,也不是听我母亲的。”
“听我的话,给我一点儿时间,你会有一个爱你的夫君。”
两人目光交接,徐蕊婴很是犹豫,方怀简似乎在等她的答案,然而他很快把头又埋进水里。
刚刚跳进来时,身上疼痛似乎好了那么一瞬,可稍微适应水温,那些蠕虫钻孔的感觉重新来袭,这一次更凶残更猛烈,水缸里的水似乎都被沾染为同一个温度,水深火热。
“夫君,夫君!”
方怀简再次冒出水面。
“我听你的,你真的会喜欢我吗?”
“听我的话,你的夫君会喜欢你。”
徐蕊婴目光闪亮,她坚定点头,方怀简指挥她:“你去门口喊,就说我昏迷了,赶紧开门叫大夫来。”
袁氏跑进来时,方怀简人事不省躺倒在水缸里,他实在受不了浑身疼痛,以头撞缸昏死过去。
袁氏叠声叫人去拿解药去请大夫,抱着儿子直哭,方怀简在她大哭声中醒来。
“母亲,”方怀简气若游丝,“是不是有了后代,人生使命就完成了?表妹有了身孕,我就算尽了孝,可以死了?”
袁氏哭道:“傻孩子,你才是母亲的心尖!”
袁氏和婆母秦氏从来不对付,按她过去性情,婆母朝东,她必朝西,迫于无奈,才接受婆母带徐蕊婴到方府看看情况。而病急乱投医,眼看方怀简一天不如一天,答应婆母冲喜,没想到冲喜冲成了,婆母再要使手段让小夫妻圆房时,袁氏内心虽不赞同最终还是默许。
此刻抱着方怀简,他瘦骨嶙峋浑身湿透,身体却比火炉还烫,额头青肿一片,眼皮耷拉着好像随时会合上,眼中充血似目翳其中,袁氏心疼无以复加,肠子都悔青。
她恨自己没了主张,被婆母秦氏牵着走就没好事,她要的是儿子好好的,而不是为不知道在哪里的孙子把儿子逼死,儿子躺床上半个多月,大病初愈,刚好没几天就逼迫圆房,哪有这样的呢。
偌大方府,方怀简终于不再是孤身奋战。
方怀简日子恢复如常,似和以前一样,又似很不一样。他本是个温润性情,翰林院里和谁都能和气说上几句,可近来却渐渐寡言少语,见着熟人不过点头而已,性子竟清冷疏离起来,以前到点下值走人,有时还会提前走人,现在常常留在翰林院里看文书到明月高悬。
和时隽亦不再天天约着喝酒,偶尔去芙蓉醉小聚一会儿,很快便散了。
对长辈恭谦有礼,对妻子亦算相敬如宾,虽仍住在书房,但常常遣人去问候,下人们猜测,大概二公子身体还没复原。
方德山不知是好是坏。
说好罢,公子竟让方德水一日不拉跟踪林蓁踪迹,显然公子并未死心。
说坏罢,无论方德水报告什么消息,公子波澜不惊只是微微点头,再未在任何人面前提“林蓁”二字,亦没有什么后续行动,所有情绪不过在抬眉敛眉之间,好像又没那么在意。
*
从时隽那儿得知方怀简康复如常,生活日益平静,林蓁牵挂的心慢慢放平。时彦说过,方怀简娶了表妹,两人生儿育女很是恩爱,林蓁想,大概方怀简人生道路此时开始走上了正轨。
她跟随时彦在户部了解了一番盐铁业监察后,九月中旬拿着萧忱的信去御史台扣开了女官梅棠的门。
梅棠女官是侍御史正五品,主要负责监察和弹劾官员。她政治立场中立,并不偏占任何人和团体,办案又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从未有过一起徇私或者冤假错案,多年积累在朝中攒下颇为正面名声。
她和萧忱没甚私人交情,但曾欠下萧忱一个人情,允诺过以后还报,萧忱写信于她便借着几年前这个“还报”承诺。
梅棠没有食言,带着林蓁指导其学习 。只是她办案通常都不是皇城里的案子,办起案来大半年都在外地那是常有的事,现在回皇城御史台,她能亲自指导林蓁的,不过是看一些成年旧案办案文档,从文字中了解监察官吏抽蚕剥茧的过程。
林蓁新妇夫君为户部高官,她却一心考女官,学得亦极为认真,梅棠看在眼里,对林蓁颇有好感亦感到好奇。
这日午后,两人用膳后在御史台游廊中漫步,准备回梅棠侍御史的房间继续看文档,梅棠注意到游廊对面,远远白墙根下,一位着绯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目光似乎紧锁着这边。
御史台官员官服没有绯色,梅棠望过去,和青年目光交接,对方态度坦然,视线没有躲闪和回避。
梅棠问林蓁:“那个穿绯色官服青年看着我们,你认得么?”
林蓁看过去,心漏了一拍。
以为不会见到方怀简,没想到这么快再次相遇。
他修长笔直,瘦了许多,气质却越发出挑,阳光下眸子发亮,绯红官服流光溢彩,极为俊俏玉郎君。
林蓁呆在原地,却见方怀简从容不迫,缓缓向她走来。
第65章 第 65 章 他活在时姝嘴里
深秋午后, 方怀简穿过斑驳树影,踏着满地黄橙橙落叶,慢慢地走向林蓁。他的眼眸映着秋日阳光,和煦温暖, 也带着深秋的风, 似有一丝丝冷冽, 林蓁看着他步伐稳健, 不急不缓,不知怎的, 想起秋日田间沉甸甸麦穗,他竟有了成熟稳重之感,而这是之前无论飞飞还是方怀简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概因为他成亲了罢,印象中笑容可掬面貌一去不复返。
距离越来越近,目光对视中两人淡淡一笑, 方怀简走到面前, 收回目光敛了神色,对梅棠行礼:“在下翰林院方怀简, 见过梅大人。”
梅棠已看出两人认识,还了礼视线转向林蓁。
林蓁对梅棠道:“梅大人, 方翰林是我多年好友。”
梅棠打量了两人几眼,“多年好友”亲近间若隐若现淡淡疏离, 不过她不是爱打听性情, 点点头道:“不打扰你俩叙旧, 我先回了。”
游廊里方怀简林蓁相对而立,一个着绯色官袍胸前云雁展翅欲飞,一个着绿底菱花纹圆领袍,方怀简垂首看看两人红绿搭配, 轻笑一声显得心情甚好:“这是古代男女婚配标准服色,安安,我总感觉我们能再续前缘。”
他目光落在林蓁脸上:“安安,你真好看。”
她极好看,无论气色还是服饰,可那些光彩是时彦带给她,他允她到御史台抛头露面,跟随大周最厉害的女官学习,哄得她死心塌地,这不是一个传统古代人该有的心境,即便他是一个穿越者。
而自己,不得不承认,就算当初娶了林蓁,亦支持她做喜欢的事,让她进御史台跟随梅棠左右,恐怕不能轻易实现。
眼前人鲜亮明艳,可隔着一层皮囊,自己心中压抑得却像黑夜里的海水,庞大无际,笼罩在黑暗中随时兴风作浪。
方怀简眸光浓稠暗沉,林蓁不知如何回复,两人纵然再有情意,现下男已婚女已嫁,已是无可挽回。
她避开方怀简直白目光,垂首看向他的手,那里曾经骨折如寒霜落叶:“世之,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你身体可康复了?手腕恢复利索了?”
下一刻方怀简伸手攥住了林蓁。
林蓁慌忙看向四周。
“你别这样,”林蓁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这里人来人往。”
幸好御史台里本没多少官吏,这会儿游廊上空无一人。
方怀简轻轻放开了林蓁:“没有人的地方就可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手好了。”
林蓁哑口,为自己一惊一乍的反应内疚。
方怀简站直身体:“我的手已无碍。”
“我病了因我喝了许多酒,前世之事我全已想起来。”
林蓁抬眸,方怀简眼神平静,曾经她以为,方怀简想起过去时,他俩定会抱头大哭,可他真说出来了,就那样轻飘飘不经意间说出,两人心绪似乎都极为稳定,果真就是前世之事,心里千万遗憾,然过去就只能过去。
“我醒来后才知,家里为我娶了表妹,”方怀简道,“我会解决好她。”
林蓁茫然看着方怀简,按照时彦说法,方怀简应和表妹有好几个孩子,虽然成亲的确非他所愿,但时间能改变一切,他表妹真心爱慕他,一定能打动他,就像时彦从陌生到走进自己的心里一样。
想到此,林蓁想为方怀简夫妻俩拉进些距离,她道:“她是无辜的,你好好待她。”
“我也无辜,你可好好待我?”
“我自然会,你是我最好的——”林蓁想了想,方怀简不愿意做兄妹,做朋友?他更不愿罢。
她改口道:“我们上辈子是最恩爱的夫妻,只是时间太过短暂,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做夫妻。”
弥补此世遗憾。
方怀简嗤笑一声:“我只想今世做夫妻。”
“我今日特地来此,就是要亲口告诉你,我既然全都想起,这辈子你我只会是夫妻,我不会放弃,你且等看。”
“可是。”
不想与时彦和离,林蓁不想刺激方怀简,犹豫间到了喉咙口的话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你从来没怀疑过他?他身上那么多匪夷所思巧合之事,你从未看到过,从未生疑?”
“若他真心喜欢你,因爱慕而娶你,我对你的心意后知后觉而被他占了先机,我也许会祝福你,但他不是。我只是尚未参透他的心机。”
不是没怀疑过,只是那些怀疑都被时彦后续行为化解,林蓁不想和方怀简具体解释,自己明白就好。
“此世他已是我枕边人,他对我亦极好,世之——”
“叫我飞飞。”
“飞飞,为人处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方怀简打断林蓁的话:“你还记得我们出事前,你在车上看过的那本古言谈恋爱的小说吗?女主叫时姝的。”
林蓁楞了一下神,她记得那本书,可为何突然说这个。
她的不解方怀简尽收眼底,他没有解释,只是追问:“男主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蓁记得她看过书,可记忆已经十七年了,男主叫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
方怀简试探道:“萧谨?萧炎?萧忱?萧叙?”这些都是当今皇子名,方怀简盯着林蓁,想证实心中怀疑。
在听到“萧忱”时,林蓁表情突然怪异起来,她微微张开嘴,楞楞看向方怀简。
“男主是萧忱,对不对?他和时姝最后成为帝后。那本小说里还有什么人物,有叫林蓁方怀简的吗?”
林蓁呆呆站着,突然身体抖动起来,晃荡得似乎随时会倒下,明亮的神色忽的消逝,满脸不可置信,脸色苍白似纸片人,方怀简伸手扶住了她。
“想起什么了?那本书是不是和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关?”
林蓁点头,迟疑地问:“我们到底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怀简什么都明白了,他和安安穿到了一本书里,每日做着纸片人的既定角色。他追问道:“那时彦呢,他做什么的?”
林蓁抬眸,半晌才艰难开口:“他早死了,只活在时姝和萧忱嘴里。”
第66章 第 66 章 是舍不得么
游廊廊座上, 林蓁靠着廊柱微微喘气,她脸色苍白,眼皮轻垂,长长睫羽遮挡住眼眸, 似乎心慌难捱, 方怀简握着她冰凉的手, 想给她传递些许热意。
林蓁没有力气撇开他的手, 她浑身虚脱,心里被压上一块巨石, 甩不脱颠不掉,压抑得喘不过气。怎会如此?她到底在什么时空?
疯狂回忆那本小说。
时间实在久远,十七年过去许多细节无法想起,只记得男女主谈恋爱,历经许多波折, 结局有情
人终成眷属。
男主妹妹有个玉佩认亲的剧情, 妹妹原名是不是林蓁亦不太肯定,书里和男主一样姓萧。至于方怀简, 林蓁实在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能确定的只有女主时姝早早死了亲人,时彦就是她死去多年的哥哥。
林蓁眉头紧锁, 想起一点儿就和方怀简说上一点儿,当下除了方怀简, 她也没有其他可以诉说此事之人。
若说和飞飞一起穿书, 许多情节对不上, 可若是和那本书没关系,同名同姓的人和一些情节又很相似,实在诡异。
林蓁忆起的内容越来越多,方怀简心中疑云倒是渐渐散去。他抓住林蓁话语中的核心, 反问她:“所以说,从来没有时彦这个人?”
“而你,是萧忱妹妹,以后是公主?”
林蓁垂首,默默想了片刻点点头。
“他或许和我们一样穿越,他和你一样知道小说剧情,提前规避了自己的命运。”
“娶你,因为知道你会是公主?”
方怀简视线看着林蓁的手,又似看着虚空:“自从四年前他摔下山崖,他处处透着古怪,如今看来,就是这个时间节点他穿越到这个时空,努力改变命运,所以和他以前人设天差地别。”
林蓁嘴唇咬得发白,许久她应道:“他和我说过,他就是那个时候从三年后穿来。”
“他预知你会娶你的表妹,你们会有许多孩子。”
“一派胡言!”方怀简斥道,“他的话真真假假,莫要相信!”
“可他知道我前世父母模样,我从未和他提过,如果他不是从三年后穿来,如果他不是我的夫君,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方怀简陷入了沉默,时彦这人果然深不可测,但这些细节无关紧要,不管他从哪里穿来,他利用林蓁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方怀简嘱咐林蓁:“这些细节暂时想不明白,但不妨碍时彦就是奸诈小人,诡计多端接近你娶你,不过想你做他的登云梯。”
“你试一试他,他必原形毕露。”
“不,”方怀简想了想,又否定自己的想法:“你心思单纯,试他不成很可能引起他的怀疑,若真相大白他恼羞成怒,或者穷凶极恶伤你害你,那可得不偿失!”
“当务之急与他和离,或者先搬离侯府远离他。你在他身边,他居心不净会想方设法诱骗你。”
林蓁垂首不发一语,方怀简看过去,她眼角挂着泪珠,神情不属模样可怜至极。
他伸手想拭去林蓁眼泪,她却偏头躲开。
“我心里乱得很,现下我们各自成家,还是保持距离为宜。”
方怀简的手停在半空,她神情萎靡,泪盈于睫,明明很需要人安慰,他想搂她入怀好好慰藉,可就在她的面前,他却无法做到,方怀简心如刀绞,看着林蓁泪珠一滴滴滑落,似利刃一刀刀戳在他心口,又疼又涩。
“是舍不得么。”
林蓁未有应答。
“安安,当断则断,”一想到时彦把林蓁迷得魂不守舍的,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还难舍难离,方怀简恨不得揣剑去侯府再刺他两剑,“或者,你去找萧忱,和他认了亲,他一定会护你,任时彦如何折腾也不必害怕。”
“不要。”
“安安,你担心什么和我说好吗?”
“这个时空里,难道我不是你最亲的人?你怀疑我?不相信我?”
方怀简攥紧林蓁的手:“我再不会冲动行事,安安,我会帮你助你,我只想你快乐平安,无论在哪里。”
是啊,只有飞飞才是自己最亲近最可以无条件信赖之人,林蓁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她做错了什么,被人如此算计,最亲近的人就在眼前,可他成亲了!
林蓁鼻尖发酸,眼泪“啪啪”滴落在方怀简手背,她忙用丝帕擦拭,喉中哽咽道:“我回去先问问云娘,她应该知道。”
“若你不便找萧忱,我也可以去找他,我见过玉佩,我递给他一点儿消息,凭他智商他定能猜出你是他妹妹。”
“我先去问问云娘。”
虽然觉得自己是萧忱妹妹,但最清楚答案的人,应该是云娘,她的答案也可以确认自己和飞飞到底是不是穿书。
林蓁回想中秋节那日和云娘对话,按云娘说法,玉佩根本不是天子信物,是这样吗?现在回想,那时她的语气神态,似乎有难言之隐。
林蓁抽回自己的手,整理一番仪容,平复情绪后对方怀简道:“今日之事我俩知道即可,我会去核实一番,你等我消息。”
“明日我来此处找你?”
“三日后,三日后我们还是在这儿。”
傍晚时分,林蓁和梅棠走出御史台时,梅棠淡笑和林蓁分别:“盐铁使大人在等你,我们明日见。”
林蓁向御史台对面街角望了一眼,时彦的马车像往常一样在等她。以前时彦常常忙得不能回府吃饭,可自从她日日到御史台后,他好像突然就不忙了,每日都接她一起回府。
若是以前,她一定像只花蝴蝶飞向时彦,可今日之事,她再也变不成蝴蝶飞向他,但转念一想,如此平静走过去,会不会太反常被他发现端倪?
心里乱糟糟尚未拿定主意,就见时彦下了马车迎了过来,林蓁呼出一口浊气,摆出灿烂笑容小跑过去。
“累不累?”时彦牵上林蓁的手。
“有点儿。”
马车上,时彦递给林蓁一块热乎乎巾帕,“擦擦手吃东西。”
林蓁擦手空当,他把食盒里点心摆在小几上,“少吃点儿垫垫肚子,回家就吃饭。”
点心种类太多,小几上放不下,有几碟放在林蓁身边。即便总是叮嘱自己少吃,他准备的种类从来不会减少一样。
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啊,因为公主才配得?
林蓁咀嚼着点心,静静看着时彦。他长得那么赏心悦目,她觉得比飞飞还好看时,却得知这是一张假面,可他眉眼如此真诚,眉梢都带着笑意,仿佛看到自己是他一天最快乐之事,眼神清澈得似一弯泉眼,能看到他的心底。
不,是自己以为能看到他的心底。
口中点心味同嚼蜡。
“怎么了,这样的眼神看我?”
“今天点心不好吃?”时彦随手拿起一个尝了尝,并没发现什么不同。
林蓁不知平常自己什么样的眼神看他,是因为没笑么?
她挤出一个淡笑,随口道:“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我见公子眉眼,点心都能多吃几口。”
时彦眉梢笑意渐渐扩展,眸光闪烁间他伸手想捏捏林蓁脸颊,却被她低头躲闪开,他笑着靠近她,继续捏她的脸颊,林蓁弯腰躲避,却被他一个虚晃反手抱在了怀里。
林蓁的脸顿时红若晚霞,她看向刚刚从手中滚落地上的点心,可惜中带着嗔怪:“浪费了一个点心。”
“那么多还不够你吃?”时彦垂下头就要吻她,在他快要触碰到的那瞬,林蓁的手终于摸到一块点心,她飞快地把点心塞进时彦嘴里。
时彦脸上仍带着笑意,把唇边点心拿开,这次双臂禁锢林蓁更紧些,他一寸寸挨近,林蓁没法动弹,在感受到他的鼻息,以为下一刻他就会亲上来时,时彦却停住了。
“不喜欢我么?”他用气声问。
林蓁的心微微抖了一下,不知怎的,总觉得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她害怕那种未知带来的不确定感。
在今日遇到方怀简前,她无比确信自己喜欢时彦,可在想起那本书的存在时,她流泪了,她的爱消逝了,但此刻,如此近距离里,看到自己占据时彦眼眸的全部,看到他目光温柔似水,林蓁又有些不确定。
她还是抱有一丝丝希望。
“我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在时彦落下他的唇,熟练吻她侵占她的领地撩动她的情欲时,林蓁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那样的讨好她,支持她的愿望,顺着她的喜好,连最亲密的事亦是探寻她的敏感小心翼翼又大胆狂热地刺激她,她怎能不喜欢呢。
以为是彼此情深处本能驱使,现在她大概明白,只是讨好,可这样的讨好亦足以让她沉醉。
她沉醉其中,耳边却又响起方怀简的话,“你在他身边,他居心不净会想方设法诱骗你。”
是啊,死里逃生之人怎可能追求爱情,怎会在意这种最虚无缥缈之物,她不应被毒鸩迷惑,应该果断离开他。
在时彦放开林蓁,笑着用指腹摩挲她的唇看她喘气时,林蓁看着他的脸,还是不死心:“阿彦,你再没骗我的事罢?还有吗?”
时彦微微诧异:“我们不是说好都不骗人么。我没有再骗你的事,你有没有骗我的事?”
林蓁抿紧唇,似笑非笑摇摇头。
“权力和情爱,只能选一时,人们都会选什么?”
“吁”,车夫吆喝着,马车慢了下来。
时彦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林蓁已从他怀中坐正,她透过车帘隐隐约约看到已进了侯府侧门:“没什么,到了。”
这种问
题来问时彦,十分愚蠢,林蓁说出口就后悔,庆幸他并未听清。
与往常一样两人径直去用膳,其他人都已在饭厅等候,很平常的一日。饭后,时彦拉着林蓁想去偶园时,林蓁拒绝道:“我想去找云娘说说话。”
时彦察觉出今日林蓁异样,不过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时彦只道:“每日都回来得晚,是有一段时间没和云娘说话,想来她亦记挂你,走罢,我和你一起回去。”
云栖院里,林蓁直奔云娘厢房,看着林蓁背影迅速消失,时彦隐约觉得哪里有变。
自从林蓁早出晚归日日去御史台,云娘就甚少见到她,不过她没什么不放心,林蓁与时彦琴瑟和谐,她计划找个合适时机该离开了。
林蓁突然敲门,云娘很是意外,她一边开门一边问:“怎么不陪你的夫君,到我这儿作甚?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能有什么事,”林蓁向云娘淡淡一笑,“就是想你。”
云娘笑着给林蓁斟了杯茶:“你肚子里蛔虫我还不知道?说吧,什么事,云娘帮你出出主意。”
林蓁摩挲着茶盏,茶上热气氤氲慢慢消失,她呆呆看了会儿才缓缓问:“云娘,这会儿就我们二人,你告诉我真相,我是不是当今天子的孩子?”
云娘大吃一惊,目光急忙看向门窗,见门窗紧闭都关得好好的,才轻声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她的声音发颤,透露出她不自知的紧张,神色绷紧,如临大敌,虽然云娘什么也没说,但林蓁已知晓答案,她就是如假包换的公主,她就是书里的纸片人,时彦就冲公主身份来招惹她。
心中一点点希望一丁点光火熄灭得彻底,再不会复燃,像一个美丽肥皂泡泡,又大又亮又美,可云娘不经意的一句话,甚至没有直接说出答案,就把这个脆弱的泡泡戳破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手中滑腻腻的些微水渍。
她一个二房庶女,名声不佳,和方怀简纠缠不清,女扮男装跑大街上摆摊,如此这般时彦还要求娶,原来玄机都在此处。
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傻得可笑,蠢得生气,还有和方怀简之间被强行阻断的联系,她该恨时彦的,可心里没什么气愤,只是一片悲凉莽荒,如同荒芜大地刚刚冒出嫩芽就遭遇狂风暴雨,一切生命被吹得七零八落,一切希望被雨砸得干净。
云娘正想开口询问细节,却见林蓁脸上流淌着两条小溪,她忙拿着巾帕给林蓁擦拭眼泪,小心翼翼地问:“蓁蓁,你很委屈,是想做公主么?”
林蓁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想做什么公主,宫阙里皇权争斗你死我活,女性从来是皇权斗争的工具人或者牺牲品,她一个毫无根基半路公主去凑什么热闹,何况她记得小说中男主妹妹结局不大好。
时彦改变他短命人生,她林蓁也可以选择更好道路。
云娘似松了一口气,她眸中闪着泪光,轻轻抚摸着林蓁后背。
“好孩子,你的母亲也不想你回去做公主。”
她讲起了那段往事。
潭州秀才之女孟惠君与一位路过潭州的公子互生情愫珠胎暗结生下双生子,后来公子派人接母子时,孟惠君因父兄牵连废太子案而四处奔走营救,没有离开潭州,还留下了生病小女儿。
父兄营救无果被判充军,孟惠君未婚也没籍为婢,她带着女儿东躲西藏寻找公子,直到遇到林若柏。
林若柏帮助孟惠君寻找她的“夫君”无果,孟惠君迫于无奈嫁给林若柏,回了皇城后才知林若柏早有妻室,但木已成舟,孟惠君只能安安分分做了妾室。
可英国公府一次接待天子,府上全体主子都排队跪礼,已经改名唐氏孟惠君窥见天子后当即晕了过去,此时她才知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当今天子。
此时唐氏有孕,林承俭才两岁,唐氏对谁都没说,心中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早产后娃娃没了,她也不成了,临终前才把这些事儿告诉云娘,让她把天子所赠之玉扔掉。
当初唐氏按照地址寻找天子没有找到,她不知是天子还是林若柏缘故,无论哪种原因,都不宜再与天子相认。
云娘不舍得扔玉,把玉给林蓁留个念想,压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和天子还能有牵扯。
云娘问林蓁:“你从哪儿知道这些?”
林蓁胡乱编道,是萧忱所说,明晖手中的玉是他妹妹所有,因而猜测得知。
云娘略微放心:“你母亲真实身份仍是在逃官婢,事情一旦揭露,你弟弟和英国公府怕是都会受到牵连。特别是你弟弟,马上春闱在即,耽误考试可是误了他终身!”
“你母亲当年隐忍不说,也是为两个孩子前程着想,至于你,你母亲是得了林若柏亲口承诺,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她才安心闭眼。”
说到此处,云娘和林蓁都眼眶湿湿,云娘道:“既然你对公主位置无意,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们让它烂在肚子里,我不会再和第三个人说。”
“玉佩就当没有见过,谁要谁拿去。”
“现在你嫁给时彦,我瞧你俩夫妻和美,心里别提多开心,你母亲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高兴。你们两个自由自在,不比做公主各种规矩拘束强太多。”
云娘说到时彦,脸上悲色渐渐淡去,林蓁看着她脸色从苍白到逐渐红润,咽下心中话语什么也不再说。
第67章 第 67 章 她实在比母亲幸运
天色已晚, 云娘希望小夫妻多相处别把时间浪费在她这儿,催促林蓁快些回去,林蓁却不急不慢续了茶,央求云娘:“母亲这些事情我从不知道, 今日云娘既然说起, 再多和我说说母亲闺阁时候的事罢。”
云娘一时心中酸楚, 若不是林蓁突然问起, 小姐孟惠君永远顶着假名假身份成为一个虚无,谁会知道她曾经亦是潭州家喻户晓人人钦慕的才女佳人呢。
她先叮嘱林蓁万不可为外人道, 娓娓倾诉她心目中的完美小姐。
林蓁听着听着出了神。
她的经历和母亲何其相似!
母亲有与之心心相印男子她的父亲当今天子,可天子却未妥当安排致使母亲与他失去联系,阴差阳错嫁给爱慕她的另一位男人林若柏,而林若柏亦有私心,欺骗她娶了她, 回了皇城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得不委身为妾,为了孩子们为了两位男人的前程和体面, 她自己咽下苦果,郁郁寡欢早早去世, 还带累小弟弟也未能成活!
林蓁泪眼模糊。
她那么爱恋飞飞,当初追求方怀简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可他那么不靠谱, 送还自己的平安玉丢失, 使得她被时彦欺骗,相信时彦而嫁给他,即便事后她知道时彦不是飞飞,可一夜夫妻百日恩, 她还是接受了他的爱,孰料这份感情亦为假,而方怀简亦有了妻室。
事到如今,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与之相隔天堑,情感上的天堑,现实中的天堑,咽下这个致郁的结局,那她的以后和母亲一样,走不出来抑郁而亡。
所幸她比母亲幸运,她没有官婢的身份,她可以堂堂正正走进御史台,用笔墨成就她今后人生,此刻,林蓁无比希望通过御史台女官考试,亦慨叹冥冥中哥哥萧忱对她的帮助,没有他的引荐,她哪能跟随梅棠学习呢。
林蓁流泪得双眼通红,恰好时彦让彩橘请她回房,云娘停下了讲诉。
可林蓁并不想回去,不想面对时彦,她还没有想好如何与时彦切割,不想闹得难看,最好不要挑明真相,以免时彦又折腾出什么。
林蓁对云娘道:“我再坐会儿,我眼睛红
红的,回去他要问了。”
云娘依了她,但亦不再讲孟惠君之事,关心起林蓁在御史台各种事务,又嘱咐林蓁虽忙亦不要忘了关心时彦,这样的夫君世上再无二人。
她嘴角带着笑意,说话间俱是调侃,林蓁笑笑,应道:“云娘说的极是,这样的夫君再找不着第二人。”
这样心思缜密,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当真少见亦让人恐惧。
两人闲聊间,时彦竟亲自过来,他高大身形映在门扉上,轻扣门璧:“蓁蓁。”
林蓁看着门扉上的影子撇了撇嘴。云娘忙蹦起身开门,向时彦笑道:“许久未见蓁蓁,我忘了时辰。”一面说一面把林蓁拉到了时彦面前。
云娘厢房距离小夫妻卧室不过几步路,时彦牵着林蓁的手走在路上,明月清辉洒在两人身上,石径上落下两人暗影。
时彦柔声细语:“和云娘聊什么了,这么晚也不回来,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他语气颇有些撒娇嫉妒意味,若以前林蓁必会温柔哄他,可现下林蓁听出他语气中刻意,或者并不是刻意,是她知道真相后,所听所看所感都和过去大相径庭而已。
想装作以前的样子哄一哄,想想母亲孟惠君遭遇,又觉太委屈自己,林蓁垂首看着脚下石径,一时间搭话的心情都没有。
时彦早就察觉不对劲,他按捺下性情,等二人回了房间,他随手扣上门扉,一把拉住走在前面的林蓁,将她搂在怀中。
“怎么了,蓁蓁,你今天不对劲。”
这会儿室内灯火煌煌,林蓁迎上时彦目光,他敏锐察觉出她的异样。
“蓁蓁,你哭了?御史台里遇到什么事了?想告诉云娘不想告诉我么?”
林蓁瞅着时彦的眼睛,那纯澈眼神中满满关切。
自己是公主,那他会如此温柔小意一辈子这般对待自己?自己对他为所欲为乱发脾气,他也会包容宽待么?若能演戏一辈子,倒也不容易,自己好歹也算享受到,林蓁暗自腹诽。
可惜,自己不想做公主,亦不想看始终戴面具之人,那等他知道自己心思,竹篮打水一场空时会怎样呢。
林蓁在时彦怀中挣扎了下,他箍得紧紧的没有放开意思,林蓁暗想,不交代点儿什么看来他不会放过,她眨了眨眼,回道:“是有些事,我又碰到萧忱。”
“曾经你让我告诉他平安玉来历,后来你改变主意,又和云娘想的一样,让我别多管闲事。”
那时林蓁还诧异,为何时彦突然改变想法,他是一个一旦做出决定不会轻易改变之人。
今日林蓁明白缘由,全为自己公主身份,他曾想自己早点与萧忱相认,自然希望自己在萧忱面前提平安玉之事,可方怀简闹腾一番指责他心怀叵测后,他大概不想自己太早认亲暴露他的心思,改变了主意。
“可我见到萧忱总是不由自主害怕,我想想,把玉的事情告诉他,他或许感激我的帮助,对我好一些。”
“我去问云娘玉的事儿,我们谈及母亲,都很感伤。”
“母亲若能见到你,不知会怎样激动心情。”
就像遇到林若柏一样,一定痛恨女儿遇到诡计多端之人。
林若柏欺骗,但对母亲还有点儿真心,时彦的心,林蓁琢磨须臾,过去以为他着实爱她,除去他爱她的心,他的其他林蓁其实一点儿都看不透。
不过她没有逃婢身份压制,没有孩子们拖累,她还有一份婚书,上面写着随时可以和离,她实在比母亲幸运。
时彦放下了心,问林蓁:“萧忱今日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忌惮?”
林蓁并不回答,反问道:“三年后大周是何局势,天子立下太子了么?”
“萧忱那时做什么?”
“还有,时姝那时嫁了谁?”
时彦搂住林蓁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第68章 第 68 章 他没有一句真话
事物发展通常有迹可循, 可过去林蓁恋慕时彦信任时彦,从未留心过那些蛛丝马迹。现在她回想过去,时彦诸多行止处处漏洞,各处破绽罅隙组合在一起, 简直在时彦脸上大写着“我别有居心。”
诸如新婚夜讨论平安玉, 诱她发誓做各种保证, 中元节非要她和时姝去遥远的红枫寺上香, 还有他惯常说谎的毛病,各种谎言张口就来, 那时她竟然觉得他有苦衷,轻易放过此事!林蓁好笑,笑自己单纯天真,亦笑时彦狂妄自大,他做得如此明显, 就笃定不会有被识破那天?
既然他读过那本小说, 他和自己一样是现代人,说什么从三年后穿来, 他的预知都是小说里的情节,明明时姝以后会是皇后, 到时他自然升级为国舅富贵荣华,为何人心不足还要来诱骗自己?!
想到此林蓁心中愤恨, 见时彦不言语, 继续追问:“我考过女官了吧?三年后我官职为何?”
时彦淡淡一笑:“怎么突然想到这些?”
“你知晓三年后之事, 着人先鞭有天然优势,譬如今后谁是天子,谁为太子,我们尽早投奔于他, 岂不是事半功倍于自己前程?”
时彦轻笑:“进了官场,你也势利起来。”
“怎么是势利,这是顺势而为,只有认清局势,才有我俩宏图大展的可能。时姝尚未婚配,若她三年后夫君发展不好,现在就应给她相看三年后天子身边红人。包括时隽,三年后天子倚重谁,就为他求娶那家姑娘。如此这般,侯府谁也不敢小觑,也不枉你重来一次的机缘。”
“快告诉我,我考上了么?”
时彦垂首,眉心抵上林蓁额头微微磨蹭,这本是极亲昵举动,林蓁却有些不适,她抬手轻捏时彦下颚也是微微推开了他:“快说呀!”
时彦思考了须臾:“你并未考女官,我们有宝宝,你身心都在我和宝宝上,从未想过考女官。”
林蓁心下嗤笑,他可真会幻想。
“这一次,是你全新体验。”
“三年后大周格局和现在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天子仍未立太子,各个皇子依然暗中博弈,并没有谁有明显优势。”
“时姝倒是嫁人了,她嫁给了萧忱。”
三年后早就是萧忱天下,他夺取帝位后就迎时姝为后。
林蓁凝目注视着时彦,他的话真真假假,实在太具迷惑性,若不是她想起书中剧情,她定然看不透他严丝合缝的话术。
“时姝嫁给萧忱?”林蓁似乎不敢相信,“那以后,我应该不再怕他?”
“是,他没那么可怕,他外冷内热,其实是很关心家人的人,”时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现在你知道了,也许不会那么怕他?玉的事情不用那么着急告诉他。”
“不早了,快些休息罢,以后我慢慢和你说。”
听在林蓁耳里,似乎谎言还没想好,他还得好好琢磨完善一番再来继续哄骗。
林蓁收拾一下快速躺到拔步床最里面,她还没想好什么借口拒绝他,按照他俩过去频率,等会儿他一定会贴过来。
在林蓁贴着床沿想心思时,时彦慢慢脱下衣裳,林蓁今日浑身不对劲,或许他可以在床上哄好她。
吹灭了灯烛,时彦适应黑暗的同时脱掉了中衣,他转头一看,林蓁扒在拔步床最深处,似个小猴子抱紧它的树枝。
他先拉住林蓁的手,缓缓追了过来,头挨在她的颈窝,气声问:“今天是怎么了?”
林蓁背对着他:“和云娘说起母亲生前往事,想起许多许多,我两世父母都过得悲苦。”
“我有没有和你提过,我前世父亲常常带我去一个叫鼋头渚的地方,有水有山,山在水中,山水一色,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父亲去世后,每当烦恼的时候,我都会去这个地方散心。”
“我好想再去这个地方,不知这个时空它是否依然如故。”
“鼋头渚?有点儿印象,你提过它很美很喜欢它。”时彦伸手慢慢搂上林蓁的腰,“什么烦恼,和我说说?”
“以前我说和飞飞去过苏州耦园,你也去过吗?”
时彦一愣:“我当然没有去过。”
“可你那时描述耦园情景就像你去过。”
时彦默了片刻,今日林蓁极其怪异,她到底遇到什么?是方怀简找她说了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诚恳赔礼道:“蓁蓁,对不起,我过去扮演想象中的飞飞,说了许多骗你的话。我没有去过耦园,所说或者是你告诉我的 ,或者是我想象的。”
“你刚才的话也是想象的?”
“什么?”时彦没有明白,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下一刻,林蓁丢开时彦抚在腰间的手,噌一下坐起来。
她激动指责:“你说谎说习惯了?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时彦亦坐起身,想搂住林蓁,却被她打开手。
“我最后问你,你还有哪些谎言我不知道的?”
时彦回想刚才的话。
“鼋头渚,我没有印象你提过它,但我不想你不开心,所以顺着你的话说。”
“你为这个不开心吗,这是我的说话习惯,我总希望你高兴,在你的兴头上你说什么我都会附和你。”
“你若是为这个不高兴,我改掉它,以后不这么说话了。”
林蓁的拳头似打在一团棉花上,她那么愤怒,事实证明他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可他还能把自己说得如此无辜,似受气小媳妇,一切都是他百般讨好自己而为,她就是不懂事不会感同身受无理取闹的那个人。
只觉胸闷难受,想和时彦撕破脸,又有种预感,他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她冒然和他针锋相对未必讨得先机,若自己去认亲做回公主自然不担心时彦作妖,可现下不想做什么公主,就得好好考虑如何平稳甩脱他。
“蓁蓁,你不喜欢我了?”时彦握上林蓁的手,与她手指交缠。
赤。裸上身在幽暗中散发着淡淡光泽,时彦拉着林蓁的手,寸寸滑过雕塑般结实流畅的身躯,胸口,腹部,一直往下。
第69章 第 69 章 坏东西!
“不喜欢吗?”
过去对林蓁极其有效的一句话, 可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这句话绝对有pua的意味。她想抽出手,奈何时彦紧箍着引导着她,她瞪着眼, 僵直着身体咬紧牙关看向时彦。
时彦似完全没有看见, 垂首贴了过来, 一只手撑在床栏上, 林蓁本就靠在拔步床床沿,这下被他完完全全圈在怀中, 不过他并没有抱她,仍是攥紧她的手继续在肌肤上摩挲,挨紧她亲她的耳垂。
周遭全是他的气息,林蓁想避开,可那样只会倒在他的怀里, 他如此会撩, 并不亲吻林蓁正脸,只留恋在她的敏感处, 她僵直躯体被亲得渐渐柔软。
并不想如此,林蓁另一只手推他, 触碰到健硕肌肉,紧绷又有弹性, 这推却莫名变成了一种挑逗。
林蓁恨恨道:“我不想!不许欺负我!”
“那你欺负我。”
他突的倒下, 拉着林蓁的手猛带她向下, 林蓁毫无防备倒在他的身上。
时彦的手立刻圈住她:“让你不高兴,怎么欺负我都行。”
林蓁枕在他的胸口,心跳声沉稳有力一声接着一声,这是她每晚最爱听的声音, 特别安稳踏实,每次她枕着这样的声音很快就睡着了。
她很烦躁,她的反抗在他看来,似乎欲拒还迎,她想咬他挠他,可那更像事前的情趣?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分明她应该与他大吵一架,让他意识到他的欺骗,她明明这样做了,可怎么是如今状态?枕在他的胸口?
林蓁意识到,与时彦争吵的时机不对,不应该在睡前,不能在床上。她讨厌愤恨他的欺骗,可他也是黑夜里抱紧她给她安慰的人,是耐着性子陪她闲聊逗她笑的人,是她生病时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人,还是带着她看晚霞览瀑布说永远陪着她的人。
她其实很留恋,很留恋这些温暖,很喜欢他的讨好,听着“咚咚”心跳,有一息林蓁甚至想,算了吧,就当是交换,她容忍他的欺骗,他给予她需要的温暖。
可旋即意识到,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权势,她只是他追逐目标过程中的一个工具,如果于他有用,他或许会揣着她,如果毫无用处,他自然会丢弃毫无价值的负累。
沉迷当下无异于饮鸩止渴抱薪救火。
林蓁伏在时彦胸口,眼眶渐渐湿润。
哎,为什么是自己呀。
“我有些困了,想睡了。”
“那就睡罢,”时彦抚着林蓁乌发,亲了亲她的额角。
林蓁有些诧异,本以为他会闹腾一番。
“我可以枕着你睡么。”
时彦轻笑,把林蓁抱在胸口放好:“你不是一直这么睡的么。”
林蓁搂了搂时彦的腰。
是的,成亲后她一直这样入睡,但很快就不会,她眷念地贴了贴胸口,想把这样温暖的感触深深印在记忆中。
“如果你的期望实现不了,你会如何?”
“我的期望都实现了,你的什么期望,让你觉得实现不了?”
“我想我的爸爸妈妈,想和他们说说话。”
“和我说不可以么,我帮你,我实现你的期望。”
林蓁默了片刻,问道:“我说什么都答应吗?”
“做得到的都答应。”
“我想搬到静苑住。”
愣了愣,时彦意识到,林蓁今日不对劲都聚集于这个问题,她想搬离毅勇侯府。
“为什么?住这里哪里不顺心?”
“父母太关爱我,我有些不自在,除去过年还有差不多三个月时间,我想不受打扰地准备,我实在太想做梅大人那样的人。”
“阿彦,这个你做得到,对吗?”
显然这不是林蓁真实想法,可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般念头,时彦一时没有头绪,能猜测到的只有方怀简兴风作浪。
“这个,我和父母商量一下,我们刚刚成婚就搬出去——”
“只为备考,等考完春闱,一切照旧。这样可以的,对吗?”
时彦不想答应这样一个毫无缘由充满古怪的要求,他糊弄道:“快睡罢,明日白日时我们再议。”
然而时彦没想到,等翌日他回侯府时,林蓁已搬去了静苑。他和往日时辰一样去御史台接人,却被御史台门房递上了一封信笺,林蓁要挪地方提早走了。等时彦赶回侯府,林蓁带着云娘碧竹已经没了踪影。
谢氏有些埋怨:“你媳妇说,是你们俩商量好的,马上御史台有什么事,住在侯府不方便。”
“到底什么事?你越发宠她没边儿了。”
时彦搪塞道:“她跟随梅棠整理一些要案,侯府人多眼杂确实不方便。”
“她的心越发野了,你可得多管束。”
时彦直奔静苑。
林蓁正等着他用饭,笑盈盈问他:“可用过饭了,我在等你。”
时彦坐下和林蓁用饭,她言行举止和往常无异,时彦忍不住道:“为何突然搬到这里,也不和我说一声。”
“昨晚你不是应允我了?现下时间宝贵,一天亦浪费不得,我便马上搬了过来。”
“以后我每日学习,没有时间陪你,你歇在这儿或者侯府都随你意。”
林蓁语气如常,但时彦怎会体会不出这其中冷意,只是他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按捺下性子什么没说。
用毕晚膳,林蓁径直到书房,见时彦亦跟了过来,她道:“以后我在书房看书,时辰不定,就在书房歇息。”
“那我呢?”
“刚刚不是说过,你歇在这儿或者侯府都随你意,卧室在后院,你知道地方的。”
林蓁说完,转身要整理书几上书籍。时彦一把攥住她手腕。
“做什么,你弄痛我了!”林蓁挣扎了两下,瞪眼看向时彦。
“是不是方怀简?!他和你说什么了?!你为何突然如此?!”
林蓁深吸一口气,一只手从书几上抽出一张红笺。
“这是通婚书,”她把红笺递到时彦面前,语气平静,“最后一款写明,和离自由,若日后女方提出,男方不得纠缠。”
“我要与你和离,聘礼我全部归还,除了这处宅院。”
时彦脸色从白到红,他默了片刻,放开抓攥林蓁的手,一把拿过红笺。
就在林蓁以为他要翻看时,他三两下撕碎了红笺,将碎片一股脑儿投入火烛中。
烛火冒出了黑烟,飘进迟来一步林蓁眼底,她挥手扑灭了烛火,似乎如此就能还原通婚书,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廊檐下灯笼微光透过窗棂映在书房地面,映出林蓁暗淡身影。
她扑在时彦身上,捶打他:“坏东西!”
第70章 第 70 章 谁来都不怕,你是我的!……
地上桌上散满了通婚书或红或黑的纸片, 林蓁一只手捶打着时彦胸口,一只手徒劳拂过这些碎屑,心中怨恨愤怒达到了顶点。
本意并不想这个时机挑开说亮话,林蓁想象的情形默默搬离毅勇侯府, 远离时彦, 待春闱过后弟弟林承俭过了殿试, 自己亦入了御史台, 那时再与时彦和离,如此把各种负面影响降到最小。
但时彦抓攥她的手腕, 咬牙切齿说出“方怀简”三个字时,那平日温柔小意神色全然不见,露出她从未见过盛怒和狰狞。
那一刻,林蓁似乎看到聊斋画皮鬼撕裂它精美绝伦的人皮,从缝隙中探出头来张望。她不由得汗毛直竖, 不知道眼前人真实模样到底为何, 只想赶紧逃开他,特意拿到书房保存的通婚书变成了她保命法宝, 那上面有毅勇侯府和英国公府两家长辈和保媒人方大将军亲笔签名和手印,恁谁都不可能不认账。
哪知时彦就是一只鬼怪, 根本不遵循人间规则和惯常。通婚书没有了,她该怎么办!
“坏东西!卑鄙!无耻!”两世林蓁都没说过粗话, 气愤至极亦只能想到这些词, 拳头在时彦胸前捶得“咚咚”响, “没了通婚书我也会和离!”
林蓁高声囔囔,黑暗中面前时彦像一堵高墙,毫无感情的冷硬,任她发泄毫无回应。
“蓁蓁, 大公子”,门外突然传来云娘声音,“可是没了烛火?我让丫鬟送一些过来。”
林蓁突然让身边人搬到静苑,云娘隐隐觉得不对劲,问又问不出什么,见时彦用过饭后脸色不对,她不放心随后跟到书房来,也没想做什么,就远远看着小夫妻映在窗棂上的影子晃动融融,似乎如此才安心。
她静静看了会儿,正准备离开,窗棂上人影突然消失,书房陷入黑暗,随即林蓁高声呵斥,她尖锐声音在幽静静苑传得极远。
林蓁语速从未如此急促,云娘并未听清她叫嚷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之事,她担忧得脚步都有些虚浮,赶忙走近书房,站在院子中间向着黑暗一片书房问了一句。
毕竟身份所限,在时彦面前,云娘只能做到如此。
林蓁旋即收紧了声音,她不想云娘为她担心,只想事毕后告诉她结果即可。
她收回拳头,低声叮嘱时彦:“不许在云娘面前透露一个字!”又转头面向窗棂,提高声量对院子里的云娘道:“没有,我们已经睡了。”
顿了顿,又道:“云娘回去歇息罢。”
院子又恢复寂静,云娘呆愣地望着书房,白日里她刚刚收拾过,那里只有一张榻一床铺盖,预备着小憩时用,睡两个人会极其逼仄,可林蓁都如此说了,时彦亦在里面,她不好多问,应道:“那我回房了,有需要唤一声,碧竹在外厢房。”
云娘慢慢往回走,到二进院门口,迈出院门时转头看向书房,那里仍然黑暗沉寂,忽的院子里似响起什么细微声音,云娘顿住脚步竖起耳朵细听。
柔弱的细微的呻吟声,似初生雏鸟嗷嗷待哺,又似春雨绵绵轻柔吟唱,带着蓬勃生命的律动之声,云娘猛然意识到是什么,虽然瞬间脸颊绯红,但胸口却陡然一阵轻松,俗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书房里的窄榻似乎挺适合他俩,云娘嘴角不自觉翘起,快步离了院门。
在林蓁侧首向外对云娘说话时,时彦这堵冰封住的墙瞬间醒了过来,皮肉疼痛完全比不过心痛,他想不通方怀简向林蓁蛊惑了什么如何蛊惑,一夜之间她天渊之别,意志力坚定行动力惊人,不仅搬了家,还提出与他和离!
他瞧着林蓁的手紧张蜷缩着,按压住激动情绪平静说话,竭力向屋外云娘掩饰,心中的痛如针扎,她谁都在意谁都相信,就是丁点儿不在意不相信他!时彦蛮横搂过林蓁,垂首就吻上她的唇瓣。
林蓁话音刚落,就被时彦堵上了唇,她想挣扎却被时彦桎梏得动弹不得,想叫想骂,云娘还在院中说着话。
心里气愤异常,在时彦不容抗拒侵占她的唇舌时,毫不犹豫一口咬下去,唇齿间瞬间充满铁锈味道,可时彦却如没有知觉的妖鬼,趁着云娘在屋外说话空档,不仅唇舌肆无忌惮,手上亦恣意妄为,一个劲道犷悍地掀开了林蓁裙摆。
他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此刻林蓁才知过去的时彦是多么的温柔,这一刻他似乎暴露了本性,霸道强势不容忤逆。
在云娘的回话声中,他得了逞,林蓁还在用唇舌负隅顽抗,可很快她便失了力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趴在时彦身上颤动不已。
时彦实在太懂太了解她。
他双手挽住她的膝窝,用她最受不住的方式侵占她攻略她吞没她。
林蓁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脖颈上,指尖都透着红粉,紧抿的双唇透着丝丝血迹,时不时漏出软糯低吟,她浑身泛起汗意,在狂风骤雨不停歇地高高低低中快速抵达。
然而他似乎故意为之,似要惩罚她的抵抗她的忤逆,不给她一丝片刻喘息,毫不留情地继续……
潮湿水声中,林蓁不知昏了几次又醒过来几次,她哀哀戚戚语不成句一会儿求他一会儿骂他。
“性不是爱。”
“我们不是爱。”
“我恨你!”
时彦并不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时彦搂着林蓁坐在书几前太师椅上,林蓁叉开腿趴在时彦怀中,他们仿佛长融为一体,完全无法分开。
当然,是时彦不允分开。
月光倾泻在书几上,亦倾洒在林蓁早就散乱的乌发上。
她从未有过如此疲累感受,指尖已没有抬起的力气,连思考亦觉得费劲,两人第一次也没有今晚这般疯狂,仿佛世界末日到来,这是他俩最后一次。
不,林蓁暗想,这就是他俩最后一次,她再不会给他得逞机会。
时彦轻抚着林蓁乌发,亦抚着她的后背,他画皮鬼的恐吓和疯狂面孔全收了回去,只有令人迷醉的温柔和顺和。
“这怎么不是爱,你爱我,你身体很诚实,不像你的嘴说谎。”
“我哪里比不上他?你要抛弃我?”
“昨日你还说春闱过了就搬回去,今日就这般对我?”
“过去你说的不离开我的话才过了几日?”
“你恨我什么,你言而无信,我该恨你。”
“我不会与你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让他死远些。”
他絮絮叨叨埋怨,似孩童向大人诉说委屈,然而林蓁没有力气也不屑回答这些。
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他的套路,不会和他纠缠这些在她看来细枝末节问题。
然而他聒噪个不停,林蓁想靠在他胸膛上睡觉都被震得耳膜嗡嗡响。林蓁呢喃道:“你是个大骗子!我会与你和离。”
“不答应,我就找萧忱。”
她困得不行,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下意识对时彦的反应。然而,在说出“我就找萧忱”时,她明显感觉身体里的那部分抽动了一瞬。
林蓁抬头看向时彦,虽然他的目光并未注视她。
她轻笑:“你害怕了?”
“现在我们和离,桥归桥路归路,等我去找萧忱”,林蓁抬手想敲一敲时彦脑袋,可惜她实在没有力气,只伸手在他腰部抓了一把,似小猫向主人撒娇,“你的脑袋在不在这里,就要看我的心情。”
她浑浑噩噩,第一次说出这般威胁的话,时彦面色一沉握紧了她的腰肢,身体向前倾住全部力气。
“噢呜”,林蓁发出小猫般低吟。
时彦的手伸进她的乌发,按住她的脑袋不允她躲避,垂首覆住了她的唇舌。
“谁来都不怕,你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