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如此亲昵, 赤。裸相对,如初生婴儿般坦诚彼此,身心毫不设防,肩上有些疼痛, 时彦心里却很畅快, 原来拥着这样一个人可以无匹暖意, 至极踏实, 灭顶快意。
他原是很独的一个人。
幼时念寄宿制私校,长大独自异国求学, 回国后独居,经营公司早早脱离父亲扶持独自决断,娱乐消遣亦是独自去徒步或者单独就可完成的各种冒险活动,他从未考虑过情感伴侣,似乎没有这种需求, 所求更是自主掌控生活, 不受他人烦扰和支配。
以为自己天生孤僻,就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
事情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渐变?
或许穿来这个时空, 有了关注自己每日嘘寒问暖父母,有了钦仰自己常想相切相磋弟弟, 有了牵缠自己总撒娇卖萌妹妹,他们在这个时空里挥之不去, 自己渐渐习惯生活中随时有他们的存在, 可彼时寂静黑夜仍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可以独自为户部琐碎忙到三更,亦可抱着本书到天明。
此时连夜晚也不再独独属于自己,连自己睡眠亦有人侵扰掠蚀。
看书时有人红袖添香,睡觉时有人把自己当床, 却是满心欢喜。欢喜下值时,眉眼如画佳人倚门含笑盼他,欢喜喝药时,微蹙眉尖的美人担心瞧他,欢喜临睡时,妩媚娇娇暖床羞赧等他,欢喜情动时,水似妙人痴迷吻他……
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不仅习惯而且恋眷,不仅拥有而且开始恐慌失去,原来独只是几十年生活表象,遮掩着荒芜不牧之地的心……而瘠薄土地一旦被阳光沐浴雨水滋润,鲜绿嫩芽冒出,再也离不开春风万里。
脑海里浮现方怀简模样,那是她前世爱人形貌,方
怀简曾对她不屑一顾,现下却莫名上心重视,甚至不顾他惯常君子之仪,霸占不属于他的女子之物不放,很是蹊跷。
不过再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林蓁已被自己里里外外身心完全占有,没有人能再改变。别说方怀简徒有皮囊,就算真货也得按死他为赝品,自己是林蓁唯一的飞飞,她相信,他就是,童叟无欺。
时彦吻着林蓁乌发,喃喃道:“你属于我,谁都不能夺走。”
眼睛已经无力睁开,林蓁聆听着时彦心跳声,伸手摸上他的脸颊,低柔声音似哄睡婴孩:“我属于你呀,没人夺走。”
方怀简出现像一个意外,但他是她的错认,既然认清时彦本原,林蓁对方怀简没有什么留恋,他本就对自己无感,现在各自回归原本生活极好。
至于他闯入云栖院,大概不甘她说话出尔反尔,林蓁并不愿多想,他是一片落入平静深潭的枯叶,初时会漾起微微涟漪,但枯叶只会在水面打着漩,沉不了潭底,最终随着水流随风而去,仅此而已。
翌日,林蓁起床艰难,浑身困乏无力,闭着眼穿衣时心中发誓,再不纵容时彦胡来。他们本约好三天一次,实际根本没怎么执行,林蓁不想怀孕,避开排卵期和例假,一个月差不多去了一半,时彦倒没拒绝,只是他特别会哄人,林蓁被甜言蜜语哄得心软就都由着他,可真到了排卵期和例假,时彦也没放过她,林蓁可算知道,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让云栖院小厨房熬些醒神汤备用,林蓁准备困顿时喝点儿提神。丫鬟送汤水到书房时,黄黄汤水清澈透明,面上漾着少许枸杞百合,林蓁忽然想到,两人夜不空房,时彦也该补补才是。
不想惊动毅勇侯夫妇,林蓁想着先在自己院子小厨房里给时彦熬些汤水。说干就干,林蓁来到小厨房看看都有些什么,她在英国公府一直有看医术,常向给府里家眷看病的大夫请教,知道不少食补汤水方子。
时彦每日需服汤药,云栖院小厨房灶火未灭过,林蓁到来时,负责看火的小丫鬟正收拾着药草。见林蓁进门,丫鬟忙把药草放一边,躬身向林蓁行礼:“少夫人。”
林蓁免了礼,问丫鬟小厨房里都有些什么,丫鬟拉开柜门和抽屉,一一给林蓁介绍。墙边两个大木柜,一个放置各种餐具,一个放置新鲜食材,时彦的药材占了半个木柜。
林蓁走到木柜跟前,翻看里面各种食材,常见的枸杞百合薄荷薏米芡实等都有,马上就可以煮起来。她让丫鬟拿来一个小锅,按照记忆中的汤水方子,取些食材称量。见桌案上堆着药草,林蓁问丫鬟:“这是大公子服用的药草么?”
丫鬟应是,林蓁随手翻动了几下药草,看着都很新鲜,是品质极佳的药草,只是——
疑惑丛生,这些药草没有一种她认识。可当初大夫给时彦诊病开出方剂,林蓁在场并仔细看过药方,那些药材林蓁大多知道并且见过,此时桌上药草,林蓁一个也辨不出来。
林蓁放下手中食材,仔细把桌上药草再细细摸看一遍,又拿出木柜中药袋翻看其中,全然不认识。
丫鬟有些不安,问道:“少夫人,药草有什么问题吗?”
“汤药日日都是你煎熬吗?这些药草用了多久了?哪里来的?”
“回少夫人,一直是奴婢煎熬汤药,这些药草大概”,丫鬟想了想,“大概是少夫人成亲那会儿换的,以前不是这些,药草都是自家药铺送来,大公子长随长庚每周给奴婢一次。”
“长庚亲手送来的?”
“是。”
林蓁颔首,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不悦:“我们煮汤水罢。”
长庚做事细心,他做的事出不了错,这药草问题本源在时彦。
晚间,丫鬟惯例送上时彦汤药,时彦端起正要一饮而尽,林蓁按住他的手腕:“慢着。”
“怎么?”时彦放下药碗,眼神里微微诧异。
“今晚喝我煮的汤水。”林蓁命丫鬟端来熬煮大半日养生汤。
汤底清澈,淡香幽幽,时彦尝了一口,鲜香微甜,余味不绝。时彦夸赞:“这是什么汤?好喝。你煮的?”
“茯苓汤,补脾虚气血,喜欢吗?”
“你做的,我都喜欢。”时彦喝得眼甜心甜,待叫丫鬟把汤药撤下去,林蓁端起药碗咕咕几口喝完。
时彦呆愣:“这是做什么?”
“药材昂贵,倒了可惜”,林蓁耸耸肩,“反正养身子的,养我的也可以。”
“不过一次药,浪费不了什么”,时彦拿下林蓁手中药碗,“你若想补,叫大夫来诊脉开个适合你的方剂。”
林蓁咂咂嘴,药可真苦,见时彦神色淡然,看见自己喝药亦无动于衷,心里气愤压不住,走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前襟,气道:“我就要天天喝你这个,强身健体!”
她小脸红扑扑气鼓鼓,可爱至极,时彦顺势搂她在怀中,想亲她脸颊一口,却被林蓁躲开。
“你怎么了,好像生气了?”
“你到底喝的什么药?你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心里有些发虚,林蓁察觉出什么?时彦仍然强撑,搂住她吻她的额角,林蓁被他箍住,挣脱不开。
“我身体什么情况,你夜夜体会,不知道吗?”
“那你喝什么药,故意把身体整得孱弱?”
“你在说什么呀?”
林蓁双手猛然夹住时彦下颚,看着他的眼眸正色道:“你喝的根本不是大夫开的方剂,你别说不知道,那我可要问药铺掌柜和你的长随。”
时彦不知林蓁如何知晓,但继续编下去林蓁真去问,全家都会知晓,时彦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央求道:“别和家里人说,好么。”
“是避子汤。”
林蓁讶异得合不拢嘴,以为他故意喝体虚的药方,再想不到是这个。
“为什么?那你以前喝的什么?”
话到这个份上没法再说谎话,而且这些事情并未影响林蓁什么,她应该会原谅自己,时彦心下谋算一番,和盘说了实话。
“你一心考女官,排卵期避孕也不是很准的,我喝避子汤万无一失。”
“我身体有没有问题你最清楚,但我想家人面前显得孱弱些,他们会格外体谅我,就像我们成亲,若不是父母考虑我身体,怕没这么顺利。”
“蓁蓁,为我保守秘密,好么?于我们两人都有好处。”
时彦手指卷着林蓁发梢,眼眸低垂,神情似做错事小孩忐忑等待大人的惩罚。
林蓁默默无言片刻,夹住时彦下颚的手滑落,滑到他的胸口,指尖轻轻点他:“这些不用骗我的,我又不会说出去。”
抬眸幽幽看过去,揣测地问:“还有什么骗我的,我不想你骗我。我们是夫妻,不该同心互信么?我会信你会帮你,你不信我么?”
“再没有了!”时彦心下松了口气,下次再有什么事需背着林蓁,得十万分小心。
“我怎会不信你?只不想你为这些琐事烦扰。”
“以后什么事情都告诉你”,时彦亲吻林蓁的唇,“但你得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林蓁陪嫁和聘礼中有好几间铺子,当初与谢氏说给谢氏料理,银钱补贴家用,被谢氏拒绝,但林蓁和谢氏一起巡视了好几次毅勇侯府铺面田产,林蓁始终坚持这个想法,谢氏也就应下,想着等时隽娶妻时姝嫁人后,手头宽裕了再把钱还给林蓁。
林蓁实在没兴趣每天看各种账本,若不是时彦户部事情多,都想让他帮自己打理,婆母有兴趣亦擅长此事,为林蓁解了难,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若她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人自己管理,说不得钱没挣到本还赔了出去。
虽和婆母说好,婆母继续管事儿,但林蓁亦不好完全撒手,隔几周还是和婆母一起去铺面看看。这日遇上月中铺面盘整,婆母叫上林蓁一起去看看。
两人刚到布庄,掌柜带着伙计正准备清点,铺面门口一阵马匹嘶叫声,众人往外看了一眼,竟是时隽。
时隽翻身下马,径直往铺面里走。
谢氏惊讶:“你不去当值,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上峰家眷得了急病,急需大量老参,让我回来问问。母亲,咱家药铺有没有,你带我去看看。”
“派个人捎个口信就是。”
“不行,这药有讲究,上峰给我的注意事项我还揣着呢。”
“我们现在就去药铺,病人急等!”
谢氏嘱咐了林蓁和掌柜几句,上了马车和时隽离去。林蓁心下怪异,看着马车离开后埋首继续和掌柜数布匹。
“公子好,要布料还是成衣?”店内伙计热情招呼。
身后脚步声轻缓,低沉清润男音耳畔响起。
“林蓁,你都好吗?”
林蓁猛地抬头,侧首瞥过一眼,“飞飞”一步之遥。
第52章 第 52 章 求求你,就这样罢
衣袖下手指不由自主攥紧成拳, 微微颤抖。
不是厌烦自己么,为何要到云栖院,为何不能入府后还要追到这里,为质问自己出尔反尔么。
如果地上有缝, 林蓁会钻进去, 可地上什么都没有, 身边是布庄掌柜和一众伙计们, 他们正看着自己,看着毅勇侯府少夫人。
林蓁缓缓转过身, 视线对上方怀简,眼眸中平淡无波,客气而疏离道:“原来是方公子,方公子需要些什么,是布料还是成衣, 男用还是女用?”
方公子, 方怀简心里体味着这个称呼,目光扫了一遍周围睽睽视线, 落在林蓁面庞上,她面容和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 似乎丰腴一些,细腻红润, 宛若凝脂, 可她目光暗淡, 再无曾经闪亮细碎小星星,仿佛自己是一片乌云,遮挡住她的神采。
“需要一些上好布料,给家里女眷添置新衣”, 方怀简艰难说出这几个字,眼眸一眨不眨盯在林蓁脸上。
林蓁已避开他的视线,对掌柜吩咐道:“方公子是二公子好友,不可怠慢,把最好布料拿出来给方公子选用。”
她转身要走,方怀简一个闪身挡住她的去路。
“我要什么,少夫人最清楚,让掌柜把布料拿到雅间,烦请少夫人亲自介绍。”
掌柜看着林蓁。
林蓁踟蹰片刻。
也好,两人说清楚再无瓜葛。
“按方公子说的,把布料送到隔壁雅间。”
雅间通常招待店铺贵客或者大客户,掌柜微微躬身,认真给方怀简介绍布料花样和特点,林蓁站在掌柜身边作陪,目光随着掌柜介绍在布料上流连。
方怀简早听得不耐烦,打断道:“我自己看看,你先下去,我若需要和你们少夫人说。”
掌柜目光看向林蓁。
“你先下去罢,有需要我唤你。”
掌柜走到门口,随手就要关门。
林蓁忙道:“莫关门!”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林蓁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方怀简久不开口,林蓁率先打破沉默,她眉眼低垂,看着眼前布料沉声道:“方公子,过去皆是我不对,我痴缠你损了公子清誉,现在我已嫁人,方公子大人大量,莫和我计较往事,我感激不尽。”
方怀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目光一寸寸滚过林蓁,白皙面庞散发着珠玉般柔光,红润饱满嘴唇似乎要浸出汁水,抿唇时隐隐若现梨涡,身材婀娜但不显单薄,曾经担心她会心思暗淡而消瘦憔悴,这样很好,再看她乌发如云却不再是少女发髻,心下顿时如被鼓槌猛击,一阵钝痛。
陡然听到林蓁和自己撇清言语,方怀简几乎落泪,他压下眼中朦胧,声音中带着哽咽:“林蓁,你别这样说,你为我受了太多委屈,过去我不能正视我的本心,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林蓁有些懵。
方怀简刚说完,忙改口:“不是现在想明白,那个雨夜你送我平安玉后我就很明白,我喜欢你,我让时隽去包子铺找你,给你捎口信等我三个月,我回来就娶你。”
“可是”,方怀简带着哭腔,他顿了顿缓和些许情绪,缓缓道:“他没有送到,我后来托人给你送信也人去楼空。”
“这都只怨我自己”,方怀简长叹一声,“若你找到真心爱人也就罢了,分明你不喜欢时彦,我不知你俩为何突然成亲,既然我回来了,我的心意未变,我不想你和他蹉跎一生,我还想娶你,这一次我为你遮风挡雨,可好?”
林蓁愕然,面上死死盯住眼前布料,羽睫忍不住颤动。
曾以为方怀简铁石心肠,无数次心碎,又满面泪痕重新扒拉着破碎把心拼凑起来,鼓起勇气继续。
心疼那时自己。
所幸未铸成大错,冥冥中天注定,找到了真正的飞飞。
“方公子,你误会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和我夫君彼此真心,我愿与他相携一生。方公子好意我心领,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方公子今日未曾来过。世间百花万千,皇城里爱慕方公子的贵女何其多,方公子忘了我罢。”
“你被我伤透心所以说这些话,对不对?”
回皇城后方怀简专门去过肖记包子铺,听时隽提起过林蓁女扮男装在御史台前摆状师摊维持生计,她能忍受那样逼仄环境,坚定无畏奔往毫无退路的道路,若不是因为心中有情,还能因为什么呢。
这份情深情真,所以亦伤她极深极重。
在来之前,方怀简就想好,无论林蓁说什么,这次他都不会退缩。若他都不坚定,林蓁看不到他的真心他的勇气,她怎敢重新走出来呢。
“林蓁,时彦他身体有恙你很清楚,你不要害怕,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你只要和时彦和离,其他我来承担。”
“住口!”
“我当你是君子,怎能胡乱揣测他人夫妻私事!你说话越来越荒谬,你的父母是我和我夫君证婚人,你怎能说出和离的话!”
“你走罢,我不想听这些污言秽语。”
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突然属于别人,心有不甘罢了。
林蓁转身不想看方怀简,背身对着他。
方怀简不甘道:“从始至终,你都不敢正眼看我,你喜欢我,所以没法儿直视我,是不是?”
“你敢看我吗?你看着我!”
其实是有点儿不敢看。
倒不是林蓁对方怀简有情,实是他实在和飞飞前世没什么两样,看着他就似看着前世飞飞,很熟悉又很陌生,这种感觉极其怪异。
不想看着“飞飞”,想着另外一个飞飞。
此刻,林蓁缓缓转身,对上方怀简灼烫希冀目光,淡声道:“没有什么不敢看,方公子,希望你明白,我不看你不是我喜欢你,那是因为我已有夫君,我不该也无兴趣看任何外男。”
她目光平和,宛若静水深潭,再无曾经看自己时那种兴奋渴盼甜蜜,眼里没有丁点闪亮和光火,似暗夜的黑深邃幽暗,方怀简一时身形虚空撑不住,一把按住身边布匹才稳住腿脚。
哀莫大于心死,迟到了,所以他永远被判了死刑,用她一生的代价?
不甘啊,他不甘!
“那些爱慕我的话都是假的?搂我吻我扑通我让我抱抱你,都是骗我的?”
“那不是骗我,对不对?那是你的真心实意?是不是?”
“林蓁,你回答我,那时那刻你都是真心!”
方怀简神情激动,林蓁看着他没有言语。
他说话的神态、语气都和前世飞飞很像,若不是遇到时彦,或许自己还会死缠他。
待方怀简平静下来,林蓁轻轻问:“我送过你一副小画,你看它时有想起过什么?”
方怀简愣了愣,那幅画他曾经琢磨很久,并没有明白什么。
他试探着问:“交大?鸳鸯交颈,正大光明?”
林蓁淡淡地笑了笑。
他怎可能想起什么呢,他永远不会想起什么,她的飞飞是时彦呀。
“我曾痴缠你,是我一心想攀高枝,见你远走不再回来,我只得另嫁他人。现我已在高枝,何必挪腾,我和方公子,庆幸未酿成大错,日后方夫人必千好万好,比我好。”
林蓁往门口走,方怀简大步追上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他眼眸充血,眼里似跳跃着火焰,要燃烧眼前一切。
“不许走!你喜欢我,你不会见异思迁,你逼不得已,你言不由衷——”
门扉大开着,伙计们交谈之声都能听到,林蓁捂住了方怀简的
唇。
他似乎陷入情感漩涡,神色可怖,林蓁才知道,端方如他一旦沉沦情障竟有些疯魔。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主动招惹。
林蓁捂紧方怀简的唇,小声哀求:“方公子,都是我的错,我不检点,我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言而无信,我,我不值得。”
“若方大将军和夫人知道我们如此,他们气恼,方府和毅勇侯府多年友好也会生了罅隙。”
“求求你,就这样罢。”
前一刻她古井无波,可此时她低低哀求,似小兔子被天敌捕获,祈求一条生路,弱小可怜,声音微微发颤,眼神不敢声张求饶的柔软,整个人瞬间似有了活气,方怀简熟悉的活气。
就像曾经,求他抱她,求他爱她。
他就知道,她对他,戴着假面。
林蓁低低说着软话,指望方怀简快点放开自己,不要被布庄里的人看到。
突的捂住方怀简的手心一烫,软软湿润感觉忽如其来,林蓁手臂一麻,意识到是什么时,又来了一下。
刹那间满脸通红,捂嘴的手顺手一耳光。
“啪!”
力量之大店铺里伙计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掌柜循声走来,问道:“少夫人?”并未听到少夫人应声。
掌柜疾步到门口,见林蓁朝里站着看不到她面容,方公子垂首站在她对面,目光低垂,两人并未言语,他正要启口问。
“方公子选好了,烦请给包好。”
“是”,掌柜应声,往布匹走时,余光就见林蓁闪了个身径直出了门,再看方公子,他神情呆滞,似乎失了心窍。
“方公子,您要哪些?”
掌柜连询了几声,方怀简才有回应,手指随意点点,“这个,这个。”
*
时隽在芙蓉醉找到方怀简时,他满身酒气,身边已经空了好几个酒坛。时隽暗暗松了口气,若方怀简神色轻松,该喝酒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为方怀简办事不周,不得已答应了方怀简请求,算是还了欠债,方怀简如此,那林蓁必是对哥哥心意坚决,时隽心下认可,口中安慰道:“她有什么好,值得如此?你母亲说,你祖母带着你表妹就要来皇城了,你表妹与你知根知底,不比她好一万倍?”
时隽去方府找方怀简时,方怀简母亲袁氏特意叮嘱了他几句,许多话心照不宣,他自然意会,这会儿按照袁氏意思说着方怀简表妹的好话。
方怀简递给时隽一杯酒:“陪我喝!”
时隽一饮而尽,就听方怀简问:“你哥哥到底有没有毛病?”
第53章 第 53 章 吻得浑身发颤发软
有没有毛病?
实在想不到如此粗鄙不堪之语从方怀简口中说出, 俗语酒后吐真言,再说下去怕是更多不堪入耳,他糊涂可以不认账,时隽并不想听到对时彦林蓁不敬之语。
“走了, 走了, 我送你回去”, 时隽收拾桌上酒坛, 不由分说攥上方怀简胳膊往外走。
“我才刚开始喝!”方怀简死拽着桌角不肯放手,“你是我的好友, 你都不陪我喝?!”
“你算什么好友!”
“是了,你不是,哪有你这样的好友,做事如此靠不住,见她跳火坑也不拦住, 就为你哥哥一己私欲!”
时隽心中烦躁, 口信没传到他的确有错,可谁能想到会是如今结果?为他俩能单独见面, 回家自己还不知道要挨多少骂。
他并不认为,即便当时林蓁收了玉知晓了方怀简心意, 两人就能顺利和美。
方怀简不似哥哥时彦,哥哥什么都能自己拿主意, 方怀简要娶林蓁, 他爹娘就能把林蓁折腾得敬而远之, 还别说有一个据说让他母亲都犯怵的祖母。
他就是从小太顺,过得都是娇惯日子,第一次得不到,耍些小孩脾气。
可怜自己, 受着他的气还心甘情愿帮他,给他东遮西掩。
回家还得面对雷霆之火。
酒醉之人力气大,时隽竟没扒动方怀简,他叫来门口候着的方德山,方德山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他毕竟一个下人,这会时隽做主,两人不管方怀简口中叫嚷,强架住他回了方府。
方府。
被强灌了几碗醒酒汤,仆役伺候着洗浴换了衣裳,方怀简清醒了不少。酒喝多了头有些疼,方怀简无心睡眠,到书房看书。方德山见他行动尚可,情绪恢复如常,放下了心,遵方怀简吩咐自去休息。
在多宝柜里翻找,方怀简找出林蓁曾经送给他的物什。
其实没有什么。
最珍贵最重要的平安玉他给弄丢了,包子铺人去楼空,姓肖的男人变成黄土,他想找回玉都不知从何下手,只得画了玉的模样让人在皇城当铺一间间挨个打听,那男人是个赌徒,或许当了玉在某间当铺未尝可知。
只有一个紫色绣袋,里面曾经装着她特意买的松鹤楼点心,她知晓他的口味,那些点心都合心意。
还有一副自己和一位陌生女子的画像,两人行状亲昵,应是一对情侣。
方怀简凝视画像。
今日林蓁问过,可想起什么。
画像里年轻女子甜笑粲然,若山泉甘甜,月辉轻柔,心中烦躁郁结似减轻不少,可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再翻看紫色绣袋,软烟罗双面绣,正面红色暗花纹为底,白色绣线绣出几簇茉莉花苞,花苞里黄色花蕊精细动人,里面,方怀简翻出绣袋内里,才发现袋底竟然绣着几个字。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方怀简攥紧绣袋,字迹渐浑,潸然泪下。
那时心意此时才看见,他彻彻底底迟到,无关时隽。
她若还有一丝丝一丁点留恋,他必粉身碎骨迎向她,可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大胆逾矩的行为得到的却是一记猛烈耳光。
“我生是时府人,死是时府鬼。”
“若你不要脸面,我自会与公爹婆母禀告。”
她语气坚决,神色带着恼怒,或许还有厌恶。
在她心中,自己如此不堪,已无异于登徒子。
她是不是恨自己,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回头了吗。
方怀简攥紧绣袋。
毅然决然奔向她,可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眼前白茫茫一片,林蓁消散在白雾中,何去何从才能再在雾锁烟迷中找到曾经的她呢。
脑海里浮现时彦面容,他很是诡谲。
从未显露过丁点儿心意,亦非好色之徒,他贪图美貌?还是其他?
不在意她和自己落水,无所谓她私逃出府女扮男装?
他没有毛病,时隽必然直接否决自己问题,可时隽避而不答。
毅勇侯府给林蓁聘礼远超皇城贵女出嫁规格,他们完全不需如此。
还赞许她考女官,这不是侯府之家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情……
寂静秋夜,圆月中天,柔和月辉和星光撒向院落,给满地铺上了一层银。书房窗棂前,烛火明亮,方怀简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抽丝剥茧回忆过往一点一滴,蛛丝马迹亦不放过。
许多古怪反常。
各种诡谲怪诞。
醉意渐渐上头。
朦朦胧胧,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夜风拂面,水波阵阵,小船漾得人心醉,船身后月影细碎如银,湖中似有丝竹之声。
小船另一头年轻女子与自己相对而坐,她手中捧着一束
茉莉。茉莉花香清幽,似温柔月光倾覆于身,不知不觉萦绕自己,引诱自己沉沦深陷。
年轻女子甜笑粲然,她的笑容若甜酒,自己醉了似的,心里甜得发软,不由自主满目含情。
“安安”,自己脱口而出,似呼喊了千万遍熟悉。
“我很喜欢你,我无时无刻不想和你在一起。”
年轻女子笑得璨胜春光。
“你别笑我,和你在一起,我前所未有的满足,开心,踏实,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想永远拥有这样的满足幸福安全——”
一颗泪珠突然从安安脸颊滚落,她赶忙垂首,手背遮挡住眼眸不想让自己看见,可细微啜泣声还是从她指缝间溜了出来。
自己急忙坐到她的身边,搂住她安慰:“安安,你怎么哭了?”
“我高兴哭,不能哭么?”安安边抽泣边忿忿,可自己瞧见了她上翘的嘴角。
“没有,只是我话还没说完呢!”
手顺着安安后背安抚她,想说些好听的安慰她,话未出口,猝不及防的,安安猛地搂住自己脖颈,倾身过来深深吸了口自己嘴唇,唇齿碰撞那一瞬,自己手脚发麻,肢体似多余不知该放哪儿好。
安安猛亲了口自己,唇舌恋恋不舍微微分开后,眼梢上扬露出娇嗔:“还要说什么,这么啰嗦!我都答应啦!”
她伸出手,放在自己胸口,不容置疑道:“拿出来罢,给我戴上!”
她的手小巧白皙,手指似柔荑微微蜷缩,等待着什么。
自己心神领会,从胸口掏出一个红色绒盒,掀开盒盖,里面一枚亮晶晶戒指,自己单膝跪在安安面前,将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
她的手指温润暖和,自己攥着她的手,忍不住亲了一口。
安安看看手指上戒指,目光拂过攥紧她的自己的手,落在自己眼眸中,嘤嘤嘤又哭起来。
“别哭啦,都冒鼻涕泡啦!”
安安生气道:“擦你身上!”
她垂首想钻进自己胸口,作势要把脸蹭到自己衣服上,自己却笑呵呵捧上她的脸:“擦我脸上!”
脸颊泪痕温热,唇齿相交,甘甜似蜜,吻得浑身发颤发软,头晕目眩,不知亲吻得缺氧,还是无人掌舵的小船晃荡……
方怀简遽然惊醒。
四下空无,明月中天,万籁俱寂,鼻间只有满院浓郁桂花香气,院里一丝风也没有,草木葳蕤隐身在幽静的黑中,房内烛火尚未熄灭,满室煌煌,似乎自己只是晃神一瞬,黄粱一梦而已。
头有些眩晕,似乎刚下那条摇晃的小船,他下意识舔了舔唇角,唇舌间还残留安安甜美,胸口还有她的余温,手上还有被她亲吻发懵时留下的微麻感。
心中一抽,蓦地拿起镇纸下那幅画,刚刚和自己亲昵唇齿相缠的安安正是画中女子。
方怀简猛灌几口酒,思索着刚刚这个离奇的梦。
过去林蓁缠着自己,诉说和自己相识,那些记忆一段段浮现。
“你我前世为夫妻。”
“这是我们前世模样。”
“年岁大了我慢慢回想起。”
……
不是梦,或许是自己另外一段记忆?
方怀简并不确定,不知为何脑中突然蹦出这样一个片段,不知是幻梦还是曾经的真实。
梦里安安和自己穿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衣裳,胳膊腿都裸露着,这是可以幻想出来的吗?
方怀简目光在书房里搜寻,他搬来书房里所有酒坛,一坛坛往嘴里灌,他要再次醉过去,去好好体味探寻曾经的真实。
*
毅勇侯府。
时隽回自己院子时,刚跨进院门,仆役就上前通报:“大公子等候多时,看样子好像不高兴。”心里早有准备,只是听到哥哥不高兴,时隽还是有些诧异,哥哥素来脾气宽厚,再让人生气的事情他都面不显色,仆役竟然看出他脸色不好,那他得生气成啥样。
时隽边走边想,可想不起曾经,印象中时彦没有发火过。推开门扉,迎面对上时彦的脸,他坐在八仙桌前品茶,脸色暗沉滴得出水。
“哥哥,这么晚还不休息。”
“你支开母亲,把方怀简带到林蓁面前,到底为何?”
“方怀简一个外人,你要帮着一个外人非要生事儿吗?你是怕没人知道他俩曾经的事儿?”
时隽坐到时彦面前,知道自己不对,垂首不言语。
时彦道:“这事往轻了说,林蓁刚刚嫁人就和方怀简见面,无论她在家里在父母面前,还是在外做时少夫人,都是极其没脸的事,她以后如何掌事儿?”
“往重了说,方怀简一个大男人,别人不会说他什么,最多笑话几句风流,可说到林蓁身上,什么难听的都可能,她以后还要考女官,德行不行,怎么考,你一时兄弟义气坏她名声,毁了她辛苦付出!”
时隽本想任凭哥哥出气,可时彦危言耸听,根本没这么严重。
他不服道:“上次去红枫寺,她明明和两个男人联系紧密,我好意提醒你,你怪我多管闲事,说完全信任她,怎么,现在你不信任她了?”
“今日世之酩酊大醉,我帮你验证过,林蓁心思全系于你,完全值得你信任,你不该感谢我?”
时隽大咧咧看着时彦,一副欠揍模样。
时彦面色本就阴沉,此时忽的似蒙上一层暗纱,脸上棱角坚硬得宛若能戳破虚空,刺出一个缺口卷进昏天黑地的飓风来。
这样面色只在杀敌战场上见过,时隽有些看不明白,他垂下眼眸避开时彦视线,仿佛如此屋内骤然的冷冽就能化开些许。
“哐!”
时彦抓起面前茶盏,使劲砸在时隽脚下,茶水瓷片四溅,时隽官靴湿了个透。
“林蓁视线里,不许再出现方怀简!若有下次,这个家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我说到做到!”
时隽垂首盯看自己黑色皂靴,上面糊满了茶叶,一如他糟透的心情,杂乱黏湿。
事情比想象得严重,原以为大发雷霆的会是母亲,哥哥如此大动肝火,担心什么呢?林蓁对他分明毫无二心。
幸而不会有下次,方怀简被打击得丢魂失魄,应该彻底死了心。
第54章 第 54 章 臣女愿助诸大人
天空还泛着湛蓝, 方德山放心不下,早早起床到方怀简跟前伺候,刚进院子,就听打扫院子的小厮说, 方怀简一晚上都在书房, 早些烛火才灭。
方德山急急奔向书房。
尚未走到门前, 透过大开窗棂看到方怀简趴在案几上似乎熟睡, 案几上横七竖八堆满了酒坛。
方德山推开门,浓重酒气夹杂着酸腐气扑面而来, 方德山皱眉,定睛一看,呕吐物酒水还有糟污的巾帕等触目皆是,地上一片狼藉。
方怀简趴在案几上,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梦中, 胸襟上衣摆间都沾染了呕吐物, 方德山第一次见如此狼狈的小公子!
他急忙唤人进来收拾,和贴身服侍方怀简的仆役一起给方怀简清洗了一番, 扶着他回卧室躺下,方怀简嘴里尤在喃喃“还要喝, 拿酒来”。
从越州回来休息了几日,今日本应是去翰林院当值第一日, 可现下状况方怀简根本起不了床, 方德山无法, 硬着头皮向方怀简母亲袁氏禀告,不敢说方怀简去见了林蓁,只说方怀简喝了一夜酒,现在醉得不省人事。
袁氏一听, 刚刚爽利没两天的身子顿觉哪里都难受,她知晓小儿子和时隽相约喝酒,可喝通宵还是第一次,不可能为时隽,只能是因林蓁买醉。
她烦躁地叹了一声,吩咐方德山去给方怀简告假:“就说他在家给我伺疾,中秋节后上值!”
当初方怀简在越州时,托人给住在包子铺里的林蓁送信,托付之人没找到林蓁人影,担心误事,把信和银票专门送到了方府,袁氏看了信上儿子对林蓁的心仪之词,允诺回来娶她,当即就病倒了。
袁氏赧于和任何人说信中内容,思来想去不仅给方怀简去了信,告诉他林蓁高高兴兴做了毅勇侯府少夫人,还写信给老家的婆母秦氏,让婆母带着方怀简表妹徐蕊婴来皇城,委婉表达自己同意方怀简和徐蕊婴的亲事。
曾经她和婆母斗,一心给方怀简找个皇城中对他文官事业有助力门当户对的贵女,可方怀简和林蓁落水之事沸沸扬扬,林蓁嫁人
了他却似丢了魂,袁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徐蕊婴在皇城没有根基,据说温顺听话,婆母一直中意。
罢了,就她吧。
袁氏心中苦涩,没想到半路冒出个林蓁,让自己和婆母斗了大半辈子的拼力毫无意义。
晌午时分,方怀简才彻底醒过来,昨夜他睁眼就喝,醉了就睡,整个人半梦半醒想起许多片段。原来林蓁从未有臆症或者幻梦,她所说每一句都千真万确。
他曾经和她同学。
他曾经与她相拥相吻。
他曾经向她求婚……
他就是飞飞,安安最爱的人。
可怜林蓁曾哀婉求他,回家好好看画,好好想一想,自己潦草看过几眼便束之高阁。
世间机缘,时不我与,如今只留自己空叹。
方怀简只想飞到林蓁面前,大声告诉她:
我是飞飞!
我想起来了!
我们可否回到从前!
林蓁,会回头么?
应该会,她心死是以为自己不喜欢她,以为自己不是飞飞。
云开见日真相大白,她一定会重新回到自己怀抱。
方怀简先去向母亲袁氏请安。
袁氏见他脸上苍白,心疼地问:“头还疼么,以后若再和时隽胡闹如此,我不会答应他上门。”
方怀简淡声解释:“几个月不见,聊着高兴,不觉便饮多了些,以后断不会如此。”
袁氏就当他说的真话,对他叮嘱道:“过几日,你祖母就要来了,祖母来了后,切不可在祖母面前如此,惹她担心烦忧。”
“祖母说的话,都要应着,知道吗?”
“祖母要来?怎么没听说起过?”
“一直有说,你没听进心去。”
“祖母年纪大,应该我们去会山探望祖母才是。”
“你不得闲,祖母想你只得亲自来皇城,见一次少一次,你可得事事以祖母为先。”
方怀简揣度着母亲的话,母亲从未说过“要听祖母的话”类似言语,今日破天荒与过去大相径庭,而且去越州前便说过回来给自己说门亲事,八成祖母来皇城为了自己姻缘。
不管谁来,他只会娶林蓁。
方怀简陪袁氏说了会儿话,便要出门。袁氏疑道:“还要出去?去哪里?今日十四,明日中秋休沐,家家都在家热闹,时隽都不会约你,你还要去哪里?”
“睡了一上午,有些闷,出去转转,晚膳时分就回来。”
袁氏只得命方德山跟紧点儿,不许再喝酒。
方怀简直奔毅勇侯府。
这会儿时光,毅勇侯府只有女眷,虽然自己不能如以往顺利进府,但只要厚着脸皮苦求,实在不行让门房送封信,只要林蓁知道自己是飞飞,知道自己想起过往,她一定会与自己相见。
毅勇侯府大门,门房值守的仆役踱来踱去,远远听到车马声便翘首以盼。
见方怀简从马车中钻出来,仆役奇道:“方公子,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仆役们都已得到管家命令,时隽不在家时必须通传给夫人知道,才可迎方怀简进门,按理说,方怀简应该知晓时隽白日都不在家。
方怀简道:“我有要事找府中少夫人相商,烦请通传。”
“您找少夫人?”
“正是。”方怀简落落大方承认,不久以后,他不仅是找,还要带她走。
“烦请传于少夫人知道,十分紧要之事!”
仆役犹豫须臾,告知方怀简:“今日午后,御史台来了一拨人带走了少夫人,说是配合御史台查案。少夫人让来人稍等片刻都不成,这会儿府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姐去户部找大公子报信,管家去找侯爷了!”
“确定是御史台?!”方怀简愣住,林蓁何时和御史台扯上关系,那里污秽恶浊,林蓁如何受的住?“可有说哪位御史大夫?”
“少夫人说是御史台诸大人。”
方怀简垂眸默想了片刻,御史台并无姓诸的御史大夫,可如果不是御史大夫,其他人等可没这么大本事把毅勇侯府家眷从家中带走办案。
“去御史台。”方怀简命令车夫,匆匆上了马车。
*
在红枫寺把明晖的信交付诸大人时,诸大人提过或许需要林蓁配合查案,林蓁坐上御史台马车时,心下并不慌乱,那日诸大人和容悦色,没有因送信就要抓自己拷问意思,而且来人说的很清楚,晚间便会送自己归家,时姝已去找时彦,想来在御史台说清楚,很快便可回家。
马车驶了好一会儿仍然没到御史台,林蓁掀开车帘向外一瞧,完全陌生的道路,心下一惊,问马车边上护卫:“这不是去御史台,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夫人莫急,马上便到。”
任凭林蓁再问,护卫都不再言语,林蓁此时如瓮中之鳖,只能默默忍耐。忐忑中马车来到城外一处小院,林蓁跟随来人进院,抬眸间诸大人高大挺拔身影映入眼帘,林蓁长舒一口气。明明很害怕诸大人,可跟随陌生人在马车上颠簸许久,再见他竟有踏实落地之感。
“诸大人”,林蓁向萧忱垂眸福礼,“您真是让我来配合查案么?”
“自然”,萧忱道,“明晖之事,今晚之后,尘埃落地。以后你可高枕无忧。”
“今晚抓他?”林蓁抬眸,声音不自知地发颤,她还从未亲见抓捕坏人,而且这里不似现代,抓住了九成九就是死,“可我能做什么呢?”
“稳住他”,萧忱道,“不要怕,我已做好万全部署,你不是要考女官么,女官经历的大风大浪远胜今晚,你就当次历练。”
“梅棠女官刚从外地办案回来,今晚之事若顺利,我会向她举荐你,春闱之前你都可跟在她身边学习。”
“你可行?”
萧忱语气淡然,眉眼凝神专注,细长眼眸笃定看着林蓁,等待唯一的答案。不是问“你可愿”,可即便问“你可行”,林蓁望着那压迫感强烈的视线,根本答不出否定答案。
林蓁垂下眼眸:“臣女愿助诸大人。”
小院虽然简陋,给林蓁的晚膳却十分丰盛,可惜林蓁没什么胃口,一心想着何时出发,自己会不会看到明晖血溅当场,一想到明晖满怀希望来求诸大人,却再见不到明日圆月,心里发怵发寒。
月上枝头,诸大人终于派人来唤自己,林蓁走到院门口,一辆普通青布马车停驻眼前,车帘被护卫撩开,林蓁往马车里望了一眼,吓得差点叫出声。
马车里没有烛火,诸大人一身玄衣端坐黑漆漆车内,他面无表情,犹如戴着一张面具,黑曜石般眼眸似黑洞要吞噬一切,活像阎王半夜出巡去判人性命。
“上来。”萧忱手指微弯,轻轻扣了扣身边空位。
林蓁坐在了萧忱身边,心像一根绷紧的弦,连萧忱细微动作带起的衣绸摩擦声都辨得分明,幸好他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车外。
十四夜晚,晚风轻掠过树梢,偶尔带起林间沙沙细声,月光给大地笼上银辉,宁静得让人沉醉。马车停在了一片湖边,月光在湖面闪烁,似无数细碎钻石闪射,百步外有树林,此刻似笼罩了层轻纱。林蓁无心秋夜月色,下了车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一座茅草亭,那里似乎有人,黑乎乎只看得清人影。
林蓁望着那人,呼吸急促而颤栗。
“不要怕。”萧忱冰冷声音传来,似乎阎王即将司掌人命。
萧忱迎着那人走去,林蓁紧紧跟在身后。
“她怎么来了?”明晖声音刺破黑暗,在空旷湖边尤为空灵。
第55章 第 55 章 他有些魔怔了
“显示我的诚意。”
萧忱声音低沉威肃, 穿透人心令人无比诚笃,他内心就是如此意志,至诚从容。
他不要明晖性命?林蓁暗暗思忖,大气不出。
萧忱走向明晖, 直到离他不过尺许才驻足。
明晖一身月白软绸箭袖, 缎面上银白暗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这不是适合逃跑的装束颜色, 林蓁目光掠过明晖, 他亦笃定胸有成竹。
真的不怕死么。
“惠王爷,我开门见山。”
惠王?!林蓁目光倏地锁在侧前方诸大人身上, 他纹丝不动,双手背后合十,默认了这个称谓,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指节修长, 指甲修剪得精致, 呈现出玉似的通透,两根手指微微轻敲手心, 仿若闲庭信步在某处花园赏月弄花。
怪不得他总有一种威压感,傲睨一切。
林蓁垂首看着脚下, 湖边细沙软绵细腻,如果鲜血落于其上, 应该很快被湖砂吸收得丁点儿不见罢。
为自己突如其来念头打了个颤。
“我为白莲教护法, 愿助力惠王爷大业, 白莲教听凭王爷差遣,待王爷天下大定,我会奉上教众名册,任凭王爷发落。”
“所求之事, 唯有一件,王爷大成时,放昔年废太子案旧臣遗属一条生路,废其奴籍,让其正大光明行走阳光下。”
“明护法便是昔年废太子案旧臣遗属之一?背叛白莲教,利用白莲教,你不知这其中利害?”
虽已查清明晖为白莲教护法,若不是为了追查凤佩下落,萧忱并不会与明晖见面,这里面说不得有诈,或许其他皇子设置的陷阱,即便没有,和父皇心头大患白莲教绞缠在一起,风险亦大过收益。
明晖笑道:“惠王爷心里,白莲教难道不是臭名昭著,早该弃暗投明么?”他收敛笑意,正色道:“我既站这儿,便不惧各种。惠王爷好好考虑,日后王爷贵为天子,于废太子旧案不过轻动唇角,但白莲教彻底铲杀没有我的助力,恐十年不成。”
萧忱冷哼一声:“我如何信你,你且做些诚意之事?”
明晖道:“惠王爷希望我做什么?”
“你站在本王面前,不知本王希冀之事?”
明晖略微思索,应道:“一月后贤王会去密州巡访军务,到时教众给惠王爷送些开胃小菜。”
“乐见其成。”
“小民告退,惠王爷且等且看。”
林蓁不明白惠王为何带她来,让她窥视到这些足以砍头多次的秘辛。她头垂得低低的,贝齿把嘴唇咬得发白,听到明晖要走,心似猛然被人揪起半分,又疼又紧。
“且慢,本王有话问你。”
明晖站定,等着萧忱启口。
“你有一块黄金玉凤佩,这凤佩你从何处而得?”
明晖怔了一息,完全没想到的问题。
他垂眸暗暗打量了萧忱几分,他的脸色实在过于平淡,看不出丝毫喜怒或触动,仿佛人形冰偶,透着丝丝寒气。
玉佩还牵扯一条人命,不想节外生枝,明晖道:“凤佩我自小所有,并非他人赠与。”
“自小戴着,父母给予?”
“我是孤儿,不记得幼时,有记忆时便有这凤佩。”
萧忱默了片刻,明晖嘴里没什么实话。
“我见过你两次,两次你都谎言诳我。既要助我,满嘴谎言,我如何信你?”
“要么如实说出凤佩来历,要么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你是女子?”
萧忱狭长眼眸微垂,目光审视般一寸寸在明晖身上流淌。
他身量不高,长得雌雄莫辨,作为白莲教护法,名声鹊起已有四五年时间,一直是男子装扮,若她是妹妹,首先得是女子,其次十三四岁就已为护法,似乎不可思议,但也并非绝不可能,真龙血脉,必然能力卓绝。
明晖沉默不语,这玉上人命说出来牵扯更多,而这世上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已经死绝,他如何猜得?
“我要听实话,否则今晚别想离开。”萧忱语音未落,人已瞬间移至丈外。
耳边一阵风过,林蓁抬眸间,侧前方惠王闪身消失,明晖冷冽眼眸紧盯自己,杀意呼之欲出,彻骨冷意让林蓁忍不住战栗。
一只水鸟扑腾的声音刺破静夜,林蓁望向湖边,鸡皮疙瘩顿起。水面竖起密密麻麻芦苇杆,越来越长,眨眼间几十人从湖中涌出,手抄刀剑向自己和明晖包围。
萧忱已远远退到树林边,树林里神兵天降,奔出手拿弓弩的士兵,向着唯一目标明晖突进。
所有一切如闪电般发生,林蓁再看一眼明晖,目光对视瞬间自己被他拉到身前,眼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横亘在自己脖颈间。
萧忱沉默看着眼前一切。如己所料,明晖拉林蓁做挡箭牌,那明晖今晚插翅难飞。
他没有弄清凤佩来源,也不确定明晖雌雄,只想活捉明晖,不想伤他半分。可刀剑无眼,若明晖察觉自己心思,以他身手极可能逃脱。林蓁在他身边,第一反应都会以林蓁为质,他不会拼死搏杀。
明晖匕首紧抵林蓁脖颈:“这就是王爷的诚意?她死了王爷如何向毅勇侯交代?”
“交代?白莲教护法明晖作乱,杀害毅勇侯府少夫人,已被惠王击杀。”
萧忱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侯爷对本王感激不尽,欠下本王一个人情。”
水里和树林中涌出士兵已围成一个紧密圆圈,圆圈越来越小,萧忱跟随变小的圆圈步步逼进。
脖颈上尖刃越来越紧,衣襟渐有黏腻之感,林蓁呼吸越来越费劲。
明晖忽的呵笑:“侯府美人陪我共赴黄泉,我明晖也不枉此生。”
“嗤啦”布帛撕裂声,林蓁左臂衣袖被明晖随手丢地上。
萧忱一愣,包围脚步不停。
“嗤啦”,林蓁双臂凉飕飕,包抄卫兵中人影晃动。
林蓁唇角已咬出血珠,这个时空她死前被如此对待,就算死了也难得安稳。
萧忱越来越近,他冷肃沉稳如一座冰山,脚步并未因明晖举止停滞半分。
林蓁忆起“稳住他”的话,可她十分怀疑,眼前惠王根本不在乎她的性命,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她,她的生死就在明晖一念之间。
明晖匕首已带着血的温热,他的手抓住了林蓁的衣襟。
分明周围黑压压士兵,却诡谲得没有一丝声音,脚下湖砂吸收了所有步伐碎声,林蓁似乎能听到脖颈上血液涌动。
“嘶”,骏马嘶吼声划破死沉。
“殿下住手!”时世诚声如洪钟,驾着骏马飞驰而来,眨眼间就到跟前。
时世诚飞身下马,向萧忱作揖道:“殿下,人命只有一次,林蓁为微臣儿媳,殿下看在微臣份上放过他,改日微臣必取他人头以敬殿下!”
时世诚和时彦四下打听,寻了多时找到此处,可进入小树林时被拦下,据说林蓁在协助办案,时世诚凭借守护皇城的金吾卫大将军身份才闯了进来。
远远的,他就看见湖边两人被卫兵团团围住,再定睛一看,林蓁哪里是协助办案,她被人刀架脖颈上挟做人质,可惠王根本无动于衷。
惠王心狠手辣,时世诚心急如焚。
萧忱心里发恨,只差一点点,瞬息之间,天差地别。
时世诚在此,他必然看不下去明晖伤害林蓁举止,会催促他放过明晖,他是金吾卫大将军,本身就有戍卫皇城之职,没办法当场与之翻脸。萧忱缓缓举手,示意卫兵们退下。
明晖抵在林蓁脖颈上的匕首没有松懈半分。
时世诚对明晖招手:“骑我的马你逃命去罢,若伤她必不饶你!”
骏马带着明晖和林蓁急速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多久,林蓁只知道明月高悬,彩云追月,明晖在一溪涧处停驻,让马休息吃草。
半夜郊野山林,凉气逼人,林蓁双手交握双臂,连打了几个喷嚏。
明晖在溪边洗了把脸,转头看向林蓁,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扔到林蓁怀里:“搽搽脖颈。”
脖颈上血迹已经干涸,林蓁仍走到溪边,蹲下身用水擦了擦,再凭感觉涂上了药膏,火辣辣痛感顿时缓解许多。
“手臂受伤了?”明晖问,手指着林蓁左臂手肘处一片青痕。
林蓁举起手肘看了看,摇摇头:“不是,生下便如此。”林蓁有点儿不可思议,“你担心我受伤?就在刚才,你可是要杀了我。”
说话间,又打了几个喷嚏。
明晖看了两眼,脱下身上剑袖衫袍递给林蓁,自己只剩一件中衣。
林蓁看着衫袍,想着要不要穿。这会儿身上衣裳如同一个背心,她很需要保暖衣物,自己和时彦都不会在意什
么,可毕竟在古代,她的生活里不仅仅只有时彦目光。
“那些卫兵都看到你这般,再多件衣服有什么。”明晖看出她的心思。
林蓁一把扯过衣裳穿上。
“你过去害我差点儿没命,今晚你非但要杀我,还要毁我名声全无。”
“难道不是惠王,不是他逼迫,也不至于此。”
“你帮我几次,我没想过杀你,撕你衣袖只为引起卫兵注意,我已看到有卫兵露出破绽,就算无来人,我亦有八成胜算可以跑掉。”
明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扔到林蓁面前:“不过一码归一码,最终还是靠你这个人质才逃出来,我最不爱欠人情,这会儿没银票,里面东西你随便选一个,算作补偿。”
当时湖边煞气甚重,明晖面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险境必然搏命,林蓁以为自己就是明晖的陪葬品。此刻,明晖说他并无杀意,林蓁虽不太相信,但心态上还是放松许多。
她没有要补偿想法,但好奇心还是让她拿起布囊翻看一番,有精美绝伦玉扳指,有各种材质嵌珠镶玉佛像,各个精雕细刻巧夺天工,随便一个都价值不菲。
林蓁翻出了自己的平安玉。
讶异让她合不拢嘴,手指反复摩挲玉佩,佩戴十几年,她绝不会认错。林蓁举起玉佩看向明晖,尚未开口,玉佩被明晖一把抢过:“这个不行,其他随你。”
今夜纷争源于此玉,惠王可能还会寻来,此玉不能送。
林蓁看着闪着幽光的凤佩,犹豫道:“这玉佩是我的,我送给了一位朋友,怎会在你这儿?”
“你的?!”明晖眼眸转动间,问道:“你这玉和惠王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惠王今夜所为全因这块玉,林蓁忽而绷紧了心:“这块玉为我母亲所有,和惠王没有任何关系!”
“惠王大概会继续寻我,这块玉我不能给你。”
“嗯,我送给朋友时便没想过要回来,既然它与你有缘,就算赠送的是你罢”,林蓁垂眸沉思,“只是,惠王为何要问这块玉呢?”
“你母亲以前是宫女?”明晖知道惠王母亲是不知名早死的宫人,看面貌,惠王比林蓁大不了几岁。
“不可能,我母亲从未入宫,在潭州生下的我,我一两岁才和母亲来皇城。”
“潭州生下的你?”
“是啊。”
“那你回去问问母亲不就知道了。”
“我母亲在我幼时便亡故了。”
“那,你身边还有母亲旧人么,问问她们也一样。”
林蓁想起了云娘,情不自禁点点头。
“是谁呀?”
“我母亲的丫鬟,云娘。”
明晖淡笑道:“你回去问问清楚,若有好处,这块玉还你,若是灾祸,我帮你担了。”
“这怎么行?”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林蓁叹了口气,裹紧衣裳问:“你为何非要为那些遗属出头?废太子党旧事,翻案本就渺茫,随时可能搭上你的性命。”
明晖冷声道:“不过被扯掉两个衣袖,你便觉得名声全无,那些女子父母兄弟早就死了,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就为奴为婢,或沦为勾栏歌姬,或隐名埋姓老鼠般生活,她们生活里从未有名声二字,卑贱活着已极为艰难!”
“废太子那些破事,不过皇权你倾我轧,和这些女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眼里淬着冰,对废太子似乎充满恨意,林蓁不由地问:“她们,是你的姐妹吗?”
“我们都是姐妹。”明晖扯开自己中衣,白色宽阔绸布紧紧裹住她的胸。
林蓁愕然失色,整个人似定住不能动弹,脑袋里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明晖拉好自己衣裳,拍拍林蓁的脸:“替我保密,我还想做许多事。”
林蓁似被拍醒,忙叠声保证:“我不会与任何人说。”
想起她说自己是孤儿,林蓁禁不住想象,她吃了多少苦才能走到白莲教护法位置,习得一身本事,却不贪图享受,而是一心解救和自己命运相似的姐妹,心下对明晖的惧怕恨意怨念等诸多情绪消散殆尽。
“我能帮你什么?”
明晖淡淡看她一眼:“我浑身都是麻烦,你不怕?”
“还是怕的,但我也想帮你。”
“帮我保密。”明晖郑重道:“走罢,没脱险前你是我的保命符。”
*
天蒙蒙亮时,明晖把林蓁放在一户农家。
“这是他们追我的必经之路,你就在这儿等着罢。”
林蓁望着马上神情骄矜的人:“保重。”
“后会有期。”明晖道,“你的衣裳,以后赔你。”
林蓁忐忑地在农家等候,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得得”马匹声,林蓁赶忙跑出农家,在篱笆前张望。泥巴路上远远地尘土飞扬,一群骑兵乘着霞光而来,为首者毅勇侯时世诚,时彦落后他一个马身,金色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时彦似镀了金身,宛若神仙下凡,来拯救苍生,来拯救自己。
林蓁高举手臂向来人挥手,眼泪止不住滴落。
众人在篱笆前下马,林蓁飞奔进时彦怀抱,紧紧搂住他听着他的心跳。
成亲以来,第一次一晚未见,还是被迫如此,两人似隔了一个世纪紧紧相拥。林蓁想说些委屈的话,可喉咙哽咽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世诚道:“好了好了,人找到就安心了,你们先回去,我和惠王继续追。”
林蓁这才意识到失态,忙立身站好,注意到惠王也在骑兵中,目光似有若无打量自己,林蓁只看时彦,对着他笑笑,眼泪就要溢出来。
时彦伸手抹去林蓁脸上泪珠。
骑兵末尾的马车驶到眼前,是昨晚林蓁乘坐到湖边的那辆青布马车。时彦扶林蓁上了车,自己也跟上,车帘刚刚放落,两个人就紧搂在一起。
时彦重重亲了一口林蓁脸颊,吩咐车夫启动。
“林蓁,安安”,马车外响起一道嘶哑男声,“我是飞飞!”
在时彦怀中的林蓁应激般看了时彦一眼,眼中闪过一瞬赧色。
时彦似乎没有注意林蓁细微情绪,垂首啄了啄林蓁的唇角,解释道:“他知道你的事,非要跟来。”时彦随手按住车帘,似乎想要掀开,他看向怀中林蓁:“打招呼吗?”
“安安,我是飞飞啊!”方怀简嘶哑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时隽劝说之声。
林蓁望向声音方向,透过车帘方怀简身形模模糊糊,和时隽交缠在一起。
“走罢。”林蓁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时彦脸上,一夜不见他似乎更好看了,她搂住时彦脖颈舔舐他的唇,唇齿交缠间,林蓁轻叹道,“和过去的我一样,他有些魔怔了。”
马车外,时世诚和萧忱都没听明白方怀简叫嚷什么。萧忱看了看拉扯中的时隽方怀简,方怀简身形憔悴,面有菜色,胡子拉碴。
不是翩翩榜眼郎么,不是看不上林蓁么。
微微拧眉,萧忱拉了拉缰绳跟着时世诚继续驰行。
第56章 第 56 章 我知道你会来!
马车里, 新婚不过月余的两人耳鬓厮磨悱恻缠绵,待情欲稍稍退散,时彦抚着林蓁后背,对怀中人道:“路程得有半天, 这马车狭小, 你将就枕我腿上睡一会儿。”
林蓁本就在时彦怀中, 顺势斜斜躺下, 头向里挨着时彦小腹,手轻轻挂在他的腰上。这样斜斜躺下, 白皙脖梗完全显露出来,时彦一眼看到脖梗上剑伤。
“这里怎么了?明晖伤的你?”时彦不敢触碰,只轻轻抚着林蓁锁骨,那伤口和自己脖梗上曾经的剑伤一模一样。
“没什么,已经不疼了。”
林蓁喃喃, 耷拉着眼皮不愿意睁眼。
时彦想到萧忱,
他是宠妹狂魔的人设,就算现在没有相认, 就没有心灵感应护林蓁周全之心吗?
“他,他没有护住你?”
“你说的是惠王?”林蓁搂紧时彦的腰, “要不是父亲来,我不知道能否再见你。”
回想昨夜一幕幕, 即便此刻惠王和公爹一起来寻她, 林蓁仍然不确定, 惠王对她的用意真的为稳住明晖,而不是弃如敝履。
林蓁描述了昨夜诸事,只隐去了明晖为女子细节。
时彦轻抚她的后背,似爱抚安慰, 实则缓和内心惊涛骇浪,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穿到同人文里,如今剧情和小说中发展已经偏离十万八千里。
萧忱把林蓁扔进御史台刑狱,现在特意叫她来送上门给明晖为质,这是一个亲哥哥做的事么!
黄金玉神奇落在明晖手上,林蓁也不想要回。若在方怀简手上,他还能想想办法,可在明晖手上,根本见不着人影的女子,他无计可施!没有重要凭证如何与萧忱相认,得另想他法。
还有方怀简。
他本是无足轻重路人NPC,可如今似乎哪里都有他。林蓁被萧忱带走,不过刚刚发生之事,方怀简第一时间就知晓,不顾劝阻一心跟来说要尽微薄之力,在众人面前,时彦亦不好严词拒绝。
可他竟然当众撕心裂肺大喊“我是飞飞”,林蓁虽没当回事,时彦实在有些被吓到,到底如林蓁所说方怀简有些魔怔,还是他想起了他是飞飞?
这本书穿来了三个人?!
想起林蓁描述明晖的话,回家问问黄金玉的来历,云娘会和盘托出吗,林蓁知道真相,会找明晖要回玉佩?
林蓁说着说着声音渐沉,抚着时彦腰的手也松了劲,时彦抚着她的发,心烦意乱。
过了晌午,马车终于驶到毅勇侯府大门。谢氏和时姝听到通报,第一时间疾跑出来迎接,谢氏坚持林蓁时彦夫妻俩从侯府大门迈过火盆才进府。
谢氏嘘寒问暖:“累着了吧?快去沐浴了休息,我马上叫人送饭,想吃就吃点儿。”
四人径直往云栖院走,谢氏吩咐了一番云栖院的丫鬟仆妇便要离开,时姝对谢氏道:“哥哥嫂嫂回来了,我可以出门玩了吧?”
“去罢去罢,记得回家吃饭就成。”谢氏爽快应允,今日中秋,街上特别热闹,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她还想叫时彦林蓁也出门逛去。
时彦闻言,问时姝:“你要去哪儿逛?”
“灯会呀”,时姝道,“你不是说今年灯会有好几个特别的灯,让我一定去看?”
时彦回想起自己的话,今日中秋应该是时姝和萧忱表明心意之日,前几天他一直在时姝耳边夸赞灯会,为的就是时姝看灯时和萧忱偶遇。可现在萧忱还在追击明晖路上,不知何时才回皇城,母亲还叫她按时回家吃晚饭,时姝今晚注定和萧忱没有瓜葛。
“去看罢,一年一次,不必着急回家。”时彦徒劳地挣扎,或许时姝晚些回来偶遇萧忱回城未尝可知。
云娘已在桌上摆好了饭菜,见时彦林蓁进屋,便要退出。
“云娘,你陪蓁蓁用膳,我去和夫人说些事。”
林蓁拉上时彦的手,眼中不解:“你不和我一起?”
“云娘也担心你,你和她说说话,我也去和我母亲汇报一声,免得她记挂父亲。”
见时彦特意给自己与云娘留下空间,林蓁不再坚持,嘱咐道:“说完就回来。”
时彦轻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你快吃饭。”轻轻挣开林蓁的手,时彦走到门口,为林蓁云娘掩上门扉。
云娘给林蓁递上碗筷,她早看到林蓁脖颈上的伤,心疼地指指伤口:“是那个诸大人做的吗?”
“云娘,吃过了吗,一起吃?”
云娘摆摆手,继续追问:“是诸大人伤的你吗?”
“不是,诸大人原来是惠王萧忱,是天子的第四子!他以前骗我。”
“哦”,云娘淡声应了一句,似乎早就知道。
林蓁有些奇怪:“你一点儿不惊讶?不想问什么?”以前云娘很喜欢问东问西,就算知道林蓁不会回答也爱问个不停,这样的云娘和以前不太一样。
“哎,那可是王爷,我打听他做什么。”
“嗯”,想想也是,林蓁不再纠结,直问云娘,“可惠王在打听我那块平安玉的事情,这平安玉和皇室,有什么关系?云娘,你知道母亲这块玉从何而来?”
“啊?!”云娘讶异失声,随即垂首右手托腮,左手不忘给林蓁布菜:“皇室?竟然有这样奇事?”
“是啊,你知道玉的来历?它有什么危险么?”林蓁给云娘简要说了昨夜之事。
云娘沉默听着,良久,云娘抬眸道:“这玉佩,乃是你母亲闺阁中时,搭救过一位小娘子,小娘子无以为报,把随身玉佩送给你母亲,你母亲本推拒,那小娘子说,日后会回来,到时还给她,你母亲就好好保管着,可她再未见过那位小娘子。”
“想来是那位小娘子和这位王爷有什么牵扯”,云娘揣测,“不过既然玉已不在你身边,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这事就这么过去罢。”
林蓁道:“惠王对这块玉很是在意,想来那小娘子应是他亲近之人,这些事情不说与他知道么。”
“别说!”云娘急道,“我们与那小娘子就一面之缘,什么都不知道,你母亲也已去世多年,我们说什么,何况这惠王如此害你,何必去主动找事。”
云娘从未骗过自己,林蓁点点头并无怀疑,这些信息并无什么价值,说不说没什么影响,惠王还是尽量避而远之。
用膳完毕时彦仍未回来,云娘催促林蓁去休息一会儿,林蓁洗漱一番在床上躺下,本想等时彦回来说说话,可挨上枕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如练月光洒在自己身上,脖颈上滴滴答答淌着鲜血,自己头晕目眩想找个人寻求帮助,沿着湖边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走着。
远远的,一位黑衣人缓缓迎面而来,林蓁拼力迎上去,嘶哑着嗓音求救:“救命!救命!”
拼命奔了几步,看清来人是惠王时,林蓁停驻了脚步,惠王,会救自己么。
惠王缓步走到林蓁面前站定,他的脸死人般苍白,黑色眼眸虽一动不动,却让林蓁觉得,他把自己看得纤悉无遗。这样的目光中,林蓁身体似一寸寸被凝成了冰,冷硬无法动弹。
林蓁转身想跑,刚刚侧身,身后之人似劈来一掌,林蓁脚步不稳,“扑通”一声摔进了湖里。
“啊”,刚张嘴便涌进冰冷湖水,林蓁“汩汩”喝着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拼命挣扎。
“蓁蓁,蓁蓁!快醒醒!”
林蓁猛地惊醒,视线里时彦轻拍着她的脸,一脸担忧得看着她。林蓁把脸埋进时彦怀中,语气有些埋怨:“都不陪我睡!”已经习惯枕着他的胸,听着他心跳声秒睡,不过一日未如此,便做起了噩梦。
“是我不对,还睡会儿吗?我陪你。”时彦脱了鞋袜便要上床。
“什么时辰了?”林蓁瞥了眼窗外,阳光耀目,廊下都是金光。
“还早,才过了申时,可以再睡一会儿,他们都没回来。”
“我们说说话罢”,林蓁依偎在时彦怀里,和他说起平安玉的事。
“云娘让我当作不知道,我们帮不上惠王什么。”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说么?”
时彦犯嘀咕,小说里写得明白,这块玉为天子赠与林蓁母亲,云娘为何要说谎,林蓁变身公主,她亦鸡犬升天,为何要隐瞒?现下既没了玉,云娘也不愿出面,林蓁还怎么认亲。
时彦回忆小说中剧情,认亲是林蓁弟弟春闱高中,在面见天子时被萧忱认出佩戴的黄金玉,云娘不涉及此事,难道林蓁母亲骗她,她真的不知情?便真不知玉的来源,林蓁生父是谁云娘不可能不知道,时彦决定再好好观察一番。
“惠王为这块玉大动干戈,没准儿迟早查出来,我看时机合适,可以和他提一提此事。”
“嗯,遇到他再说。”
时彦和云娘想法不同,可听着时彦主意,林蓁却犹豫了,她不想主动去找惠王,再碰见他时看情况而定罢。
*
谢氏本想中秋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可等到很晚时世诚都未回来,众人只得先用饭,饭后继续在偶园里赏月品茶,五人围了一桌打起了叶子牌,林蓁玩得少,时彦坐在林蓁身边指导。
新手惯常手气好,林蓁赢得最多,谢氏又会打趣,林蓁笑得“咯咯”声不断。
时姝对时彦嗔道:“你该指导的是我!娶了媳妇忘了妹!”
“我就没开口,你手气臭谁也指导不来。”
林蓁对时彦笑:“你去看看姝儿的。”
时彦:“看有什么用?”
时姝:“没用你巴巴看她?过来,把你的气运
给我!”
时彦不为所动。
时隽面无表情看着手中叶子牌,调侃时姝:“是不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今日回来这么晚,遇到心仪郎君?”
时姝拿起一块柿饼塞进时隽的嘴:“没人当你哑巴!”
时彦不禁抬眸看向时姝,父亲此时都未回家,萧忱想必也在路上,今晚他们不可能碰面,可就是碰面,他俩会按小说那样发展么。
时姝大呼小叫不亦乐乎,一会儿看着手中叶子牌乐不可支,一会儿对时隽翻白眼,她鲜活可爱,可萧忱喜欢这样的姑娘么?
小说里父亲和自己战败而死,时隽亦受伤没法再上战场,家里整日乌云阴沉,时姝遇到萧忱时已受尽人间冷脸,世态炎凉早看得通透,共同失去亲人经历拉近了他俩距离。
现在他俩之间呢,时彦第一次意识到,萧忱和妹妹,或许相隔天堑。
快亥时时世诚才回府,谢氏本想让众人休息,见时世诚回来,大家继续玩会儿。时世诚坐在谢氏身边看她玩牌。
时彦问父亲:“明晖有下落了么,惠王也回来了?”
时世诚:“追到白莲教一个据点便没了踪迹,那地方也搜查过了,他的衣物倒是找到,人却蒸发了般。惠王,应该去了御史台。”
想起了一件事,时世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林蓁:“惠王已向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他让我转告你,他会和梅棠女官交代,你随时可以凭此信找梅棠。”
时世诚道:“若能跟着梅棠学习,还真可以学些本事。”
梅棠大周女官之首,刚正不阿亦有真才实学,颇为朝臣钦佩。
林蓁拿着信颇为意外,没想到公爹让惠王做了保证,没想到惠王真会兑现承诺,她侧首看向时彦。
刚刚为明晖落下心,可拿到这封信,心又悬起些许,若跟随梅棠学习,就如时彦当值,日日都得去御史台,才新婚一月余,时彦愿意?
时彦眼中泛起笑意,无人注意的桌下,紧紧攥住林蓁的手。
怎能不明白林蓁心思,时彦在她耳边轻语:“只要你想,我都支持。”
能够去御史台,有机会接触萧忱,才有更多可能暴露身份,与之认亲,一举多得之事他怎会不支持呢。
林蓁笑意绽放在每个人眼底。
亦在时隽眼底。
他胸前亦有一封揣得热乎乎信笺,方怀简哭求他最后一次帮忙的信笺。
可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融融,时彦林蓁言笑晏晏,这封信笺重似千金,他再也拿不起。
*
中秋月夜,银蟾光满,云栖院里月满人更满。
林蓁餍足趴在时彦胸口,听着他心跳声渐渐平缓,右手在他胸膛敏感处划着圈。时彦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下按住她的手:“再这样,我又要忍不住。”
林蓁赶忙撒手,手指勾住时彦发梢,开始玩起了他的头发:“今夜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中秋,想以后年年如此。”
有两世爱人相伴,有关心自己的公爹婆母,有乐子人小姑和话少小叔,今后还会有儿女绕膝,林蓁想象不出比这个时空里还要完满的人生。
“年年如今日,岁岁似今朝,我们以后当然会如此,不是年年如此,是日日如此。”
林蓁满意抬头,顺嘴亲了下时彦下颚:“你想我什么时候去找梅棠女官?”
“歇两天就去?不知惠王何时与梅女官说,过两天去更稳妥。”
“嗯”,林蓁乖顺点头,顺手扯了扯他的头发。
“你跟着梅女官,以后日日和各色男人打交道,其中不乏逸才雄杰,瑰伟英俊,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咯。”
以为他要自己好好取他人之长,不料方向偏得离谱,林蓁“扑哧”笑出了声,轻轻咬了咬他胸膛敏感处。下一刻,时彦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光傻笑不吭声,那我要打上我的标记。”
林蓁低低轻笑在他身下挣扎扭动:“刚刚标记还不够么?”
她的扭动更似给心火添上一壶热油,时彦浑身火烫,钳着她的手臂咬她:“每一寸都要标记。”
林蓁求饶,声音酥软入骨:“放过我罢,我见谁都告诉你,可以了吧?”
“太迟咯。”
若吹进一阵热风,内室温度让人燥热,锦帐不可抑制晃荡起来,纱帐里温柔女声微微喘着叹着,似笑似嗔低低埋怨着,一声密过一声拍击声渐渐淹没了呓语旖旎。
翌日,毅勇侯府男人们如常上值,林蓁亦分外忙碌,马上要去御史台见最厉害女官,她回想平日看书薄弱之处查漏补缺,不要到时出丑,丢脸事小,梅女官不愿带她事大。
下午书房看书时,彩橘来报,二公子来了云栖院,这会儿正在院门口求见。林蓁奇怪,这个点儿时隽应该在城外神策军营,来找自己做什么。
时隽进了书房,见林蓁站在八仙桌旁目光炯炯迎他,视线急忙下落,犹豫道:“有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蓁打量着时隽,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模样,没主动和自己说过几句话,此刻竟有几分扭捏不自然,还能为谁?
“你都知道不当讲,还讲他做什么。几日前他刚刚见过我,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你还要为他说什么?劝我和他在一起?”
时隽面有愧色:“不是不是,不为他说什么,就是他想让你看一幅画,他亲手所做。”
方怀简求他时,时隽已斩钉截铁告诉他,决不会再引开家人给他机会见林蓁,方怀简当着他的面画了一幅画,只求林蓁见画。
那画普普通通,两人月夜游湖,两人甚至没画出样貌,寥寥几笔勾勒出个意境而已,最后着色时凭着衣着颜色时隽猜出两人为一男一女。
林蓁目露犹豫,时隽担心她拒绝,赶忙抽出袖中画作,不由分说在她面前展开。
月夜下,水岸边桂馥菊英,似青衣男子和粉衣女子并肩坐在小船上摇曳,女子手中有几只白色小花,小船不远处水面有三座石塔,塔中灯火印入湖面宛若许多小月亮。
林蓁的手使劲撑住在八仙桌上,指尖泛白。
心脏不由自主抽搐,疼得她躬下了身,心脏病发作大概就似如此?有一秒,林蓁甚至担心自己会撅过去,她强忍不适,额头瞬间冒出汗珠。
杭州三潭印月,飞飞向自己求婚的那晚!!!
时隽看出林蓁不对劲,问道:“你,你没事吧?”
林蓁脑子乱乱的,也许巧合?也太巧了?别的可以巧合,那三座石塔怎么解释。她缓了口气,待疼痛缓解,慢慢直起身,她问时隽:“我没事,除了看画,他还说别的了么?”
方怀简千求万嘱,让时隽昨夜就把这幅画给林蓁看,时隽估摸着他想约林蓁见面,昨夜按捺下想法,今日想着都整整过了一天,再拿给林蓁看,他等会去方府好歹给兄弟有个交代,见林蓁追问,时隽踟蹰着掏出方怀简信笺:“他让昨日给你,你应该不想看?”
林蓁一把夺过信笺扯开,信中就一句话,约今日巳时芙蓉醉见面。可此刻申时已过,大半日已经过去,方怀简应该离开?
林蓁只迟疑一息,她收好信笺塞入袖中,对时隽道:“我出门会一会方怀简,你哥哥回来只
说与他知道,不必等我用饭。”
时隽呆滞,林蓁曾经那么坚决,坚决到没有一句好话一个好词给方怀简,让他失魂落魄痛不欲生,怎么一幅画她就如此?他想拉住她说些什么,可林蓁已闪身不见踪影。
时隽拿起画,似要看穿个洞,又似看到时彦拳头朝自己挥来。
林蓁带着碧竹出了府门直奔芙蓉醉。马车晃荡中,林蓁刚刚激动震惊骇然情绪慢慢平复,方怀简应该早就离开了罢?如果找不见他,自己去方府?
林蓁和碧竹走到约定的雅间,轻轻哈了口气,林蓁命碧竹在门外等候,自己慢慢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映入眼帘是一件齐人高绣屏,林蓁迈入房门,室内静悄悄没有任何生息,心下已接受方怀简离开,但林蓁还是缓缓绕过了绣屏。
申时日光穿过漏窗,斜斜耀在地上,又被光亮地砖折射到天花板上,满室亮堂。
方怀简站在漏窗边,长长身影恰好落在林蓁脚下,他目光明明暗暗,不发一语直直看向她,随即眼眸晶亮,似突然回魂醒悟,几步间直奔林蓁,紧紧搂她在怀,似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贪婪地蹂。躏着她。
林蓁被禁锢得呼吸困难。
“安安,我知道你会来!”方怀简声音哽咽,林蓁左肩忽然湿漉漉的。
安安,方怀简终于开口唤出了这两个字。
一瞬间,似乎开启了神秘时空机关,周围一切在旋转在坍塌在缩陷,斗转星移,林蓁回到了从前。
某一个秋日平常午后,阳光和煦,安安和飞飞在豫园绿波廊里,在一处雅间里,安安静静拥在阳光里,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相互紧拥感受彼此存在和据有。
第57章 第 57 章 我才是正主!
似时空重叠, 当下芙蓉醉和绿波廊仿佛合为一体,林蓁拥着方怀简,一会儿似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一会儿似白驹过隙的一瞬, 不知不觉, 泪流满面。
方怀简胸襟湿了大片, 他微微分开, 指腹在林蓁脸上摩挲,想为她擦拭眼泪:“安安, 我想起来了,你能原谅我?”
“安安,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突然意识到两个飞飞的存在,林蓁下意识猛推方怀简, 然而他胳膊有力, 牢牢羁束林蓁于怀中。
看着林蓁泪眼婆娑,方怀简感觉她定有不得已苦衷, 方怀简心疼道:“安安,是时彦为难你, 让你答应了什么条件?你不要怕,也不要担心, 我会把它们都解决好, 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
眼前方怀简, 温润清俊,脸颊瘦削许多,此刻和自己的脸庞一样濡湿,他眼眸像小鹿般闪亮, 温和笑意在眼底流淌,似此刻秋日暖阳,一如爱笑好脾气的飞飞。
如果做选择,眼前人就似飞飞本人。
可时彦呢?!
林蓁脑中无数问号,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方怀简,她盯看方怀简良久,艰难开口:“那张画什么意思?”
方怀简有些懵。
他十分确信,只要林蓁看到那幅西湖秋月图,她就会明白自己已想起前世,会与自己见面,会重新回到自己怀抱,因为她根本不喜欢时彦,为某种不得已原因才嫁给他。
一大早他去翰林院点个卯就借故离开,早早来到芙蓉醉等候,他相信,林蓁和他一样,在想起前世诸般后会急不可耐想见他。
即便她没有按约来,即便日头从东边升到头顶,又慢慢西斜,他都没有怀疑过,林蓁不会来。如果她不来,那必是她没有看到画,或者时彦阻止了她。
可她都来到他的面前,她不懂那幅画意思?!
方怀简缓缓道:“安安,你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前世在一个叫西湖的地方游湖,我在这里在一条小船上,给你戴上戒指,你愿意嫁给我。”
他说的全是两人私密经历,林蓁没有怀疑他不是飞飞,可他明明前几天什么都不知道,林蓁问:“为什么前几天我们见面时,你不和我说?”
方怀简羞愧:“安安,过去你那么努力,可我始终没想起来,那天你打了我,我心里特别特别难受,喝了很多很多酒,不知怎么醉酒时候就想起来了。”
林蓁想起布庄那天,再看看眼前人,不过几天,他的确瘦削憔悴许多,她心里俱是疼惜,鼻子微微发酸,垂首避开方怀简目光:“对不起,我那天不该打人。”
“不不”,方怀简叠声道,“如果不是这个耳光,我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想起。”
方怀简把林蓁往怀里紧了紧:“我想和你回到从前,安安,你愿意吗?”
林蓁嘴唇嗫喏了几下,终于发出声:“可时彦说,他是飞飞。”
“什么?!”方怀简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他的眼神充满困惑,渐渐变得复杂难辨,最后只剩下愤怒,眼中似要冒出火。
林蓁双肩被方怀简攥紧得有些疼痛,他额头青筋暴起,神情气愤填膺。
“安安,他定然骗你!”
“他和你说过什么,他定从时隽处得知”,方怀简眉毛拧得死紧,“安安,时彦所说全是诱哄我而得!”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对质!”
他可算明白了,为何林蓁突然对自己改变态度,原来时彦鸠占鹊巢!
想到他把林蓁骗得心甘情愿嫁他,想到他平日伪装成熟稳重模样,还有他怂恿自己去越州,他竟然那么早就在暗地里打主意!
方怀简恨不能当场飞到时彦面前,撕开他的伪装,把他揍成肉泥!
方怀简拉紧林蓁的手就要往外走,林蓁另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
“除了西湖月夜,你还想起什么?”
事情很是奇怪,虽然方怀简怒发冲冠,一个劲说时彦为假,林蓁亦觉得方怀简就是飞飞,可潜意识里时彦也不假,他明明知道许多方怀简不可能告诉时隽的事情,譬如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譬如他对自己前世父母印象,譬如胸前还佩戴着的十字架……
意识到林蓁怀疑自己,方怀简的脸瞬间涨红,他僵在原地,心似被针刺般的难受,眸中闪亮光彩似乎都暗淡许多。
“安安,你不相信我?”他语气有些灰败。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更多。”
方怀简长吐出一口气,似思索着什么,缓缓对林蓁道:“我想起许多,最早我想起的是我们在西湖的甜蜜,后来我又喝了许多酒,想起我们一起同学,交大是交通大学的意思,我们的学校,我还想起我们俩和你妈妈去普陀山,你妈妈不喜欢那儿的佛寺,她高高瘦瘦,不怎么喜欢说话,你,”方怀简看看林蓁,眼底温暖涌动,“你戴眼镜,我很喜欢——”
林蓁泪盈于睫,方怀简突然停顿,抬起手想拭去林蓁眼角泪珠,他温柔地问:“时彦和你说过什么,让你上当?”
林蓁垂眸:“他和我说,我们曾经游玩过的地方,他还送我这个。”林蓁从胸口摸出翡翠十字架,她的手心青翠流转,这款翡翠价值不菲。
林蓁凝视着十字架:“这曾经是我妈妈最在意物什。”
方怀简愣怔,他没有十字架任何印象,这是什么,为何安安妈妈最为在意,他揪住自己额上的发,难过又担心:“安安,我没有骗你,我每一句话没有半点虚假,可我没有想起来这个,也许我再喝酒,过些天能想起更多,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可时彦也不像假的。”
林蓁的话似一颗炸弹引线,方怀简内心被怒火炸得轰鸣心悸,他是真的,任凭时彦巧舌如簧,时彦也真不了,就是赝品!
“虽然许多事我还没想起来,但假的就是假的,我们现在去找他,他冒充我定然别有目的,我和他对质便知。”
虽然想起的只是一些片段,但方怀简对自己有信心,只想快些撕开时彦真面目,让林蓁早点离开他!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每天演戏扮演他人?!
林蓁还是拉着他不放:“这会毅勇侯府里快用晚饭,我们晚些过去,不想长辈们知晓。”
骗子即将现形,林蓁还考虑他父母感受,只能说林蓁太善良,方怀简强压下怒火,对林蓁柔声道:“那我们在这儿吃饭,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
云栖院里,时隽待在书房未曾离开,他本来计划送画给林蓁后,他去方府看望方怀简,也向他有个交代,怎知林蓁竟然去找方怀简,那他去方府会扑空?或者方怀简在家中,
他亲口对方怀简说,林蓁想见他?
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想发生。
不知哥哥会不会和他干架,他可没有违背哥哥意思,没带人到林蓁面前。
“大公子”,听着院子里丫鬟声音,时隽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不由自主站起了身。
时彦推开了房门,见时隽呆站着,时彦问:“你为何在这儿,你和林蓁说过什么,她去哪儿了?”
他听下人说,时隽来过后,林蓁就出了门,很是奇怪,难道林蓁被时隽气到回英国公府?又觉林蓁不会做这样的事。
时隽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画,他本想撕烂,想到时彦可能想看,生气得把画揉成团。
时彦目光扫过画,心中陡然升腾不祥之感,这画中景物太典型,三潭印月?
“这是什么?”
“方怀简作的画,让给林蓁看,我给她看过后,她说她去会会方怀简,就出了门。”
心里升起燥火,时彦顺手抄起手边一盏白瓷香炉,猛砸向时隽,时隽灵活闪开,白瓷香炉摔落在地,阳光下扬起飞灰闪闪亮亮。
“我可没带人,几天前她见方怀简时可是冷若冰霜,漠然视之,我哪知道她见了一幅画就这样了呢。”
“这画是方怀简托我最后一桩事,你也看到了,他都快疯魔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这画到底有啥孔窍,你倒是和我说说,我啥没看出来!”
“滚出去!”时彦怒道,“以后别到我院子里来,有事让丫鬟传话!”
时隽闪身而出,以为哥哥会揍他,这个结果比想象好太多。
心里挺冤,见面都没啥为何见画变了脸色,这画看着也没啥问题,若有一丝丝勾引之意他也不会给林蓁看。
时彦没和家人用晚膳,他看着方怀简的画,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他要未雨绸缪。
明月初升时,毅勇侯府侧门驶进两辆马车。见少夫人和方怀简分别下了马车,仆妇们俱是一愣。
林蓁向仆妇们道:“方公子是我和大公子客人,先去云栖院通传一声。”
小丫鬟飞似跑走。
方怀简想牵起林蓁的手,林蓁急忙闪开,扭头眼神制止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了云栖院,绕过院门口叠山,见院中并无下人,方怀简毫不犹豫攥紧林蓁的手,任林蓁如何劝说也不松开,两人低声争执间,林蓁一扭头就看见了时彦,正厅里灯火通明,他背着双手站在正厅门边阴暗处,静静看着他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中眸光闪动,说不出的各种情绪流动,似生气似郁闷似伤心。
不知怎的,林蓁心里宛若偷情被夫君发现的心虚愧意,她垂眸避开时彦目光,脚步不由有些松懈,倒是方怀简,紧拉着她的手疾步冲向时彦。
时彦早就等得不耐烦,林蓁再不回来,他都想去方府问人,见方怀简如此肆无忌惮,心里火冒三丈。
方怀简攥着林蓁在时彦面前站定。
他身板如松竹,紧绷面容上眼神冰刀般煞气,语气坚硬锐利:“你骗她是飞飞?卑鄙无耻!”
“我才是正主!我才是她夫君!”
第58章 第 58 章 你心里也可以有他
除了正厅里灯火煌煌, 云栖院里花木榭亭都隐在暗色中,此刻庭院寂静,丫鬟仆妇们早回各自房间,云娘和碧竹在一个房里, 她虽知道外面三人对峙, 但不知缘由不敢出来多事, 只焦急得踱来踱去, 祈祷方怀简快点离去。
“扑通”,池塘里锦鲤扑腾的声音。
方怀简死盯着时彦, 他浑身紧绷,右手紧握成拳,愤怒在心中熊熊燃烧,时彦竟然毫不知耻与自己对视,且气势未低半分, 目光中还隐有愠意, 宛若自己是上门找茬的奸夫。
果然人至贱则无敌。
只要他敢开口“我是”,自己会一拳击在他的脸上, 打歪他的脸!打掉他的牙!
时彦站在门厅前台阶上,他眸光晦暗, 居高临下打量着两人。
方怀简切齿愤盈,神情激昂, 似与自己不共戴天。
没想到他居然真是林蓁前世爱人, 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想起, 可他没提及穿书言语,眼下情形还不算太糟。
目光落在林蓁身上。
她垂眸避开自己视线,手虽被方怀简攥着,但那姿态有些别扭, 并不是郎情妾意风情月思,她的行止亦比自己设想好太多。
时彦缓缓迈下台阶,走到林蓁面前,轻握住林蓁手腕,被方怀简攥住的那只手的手腕。
方怀简瞪大眼睛。
手腕处凉凉的,时彦的手似乎没什么活气,林蓁抬眸看向时彦,她嗫嚅着嘴唇,想问时彦为何欺骗自己是飞飞。
可她尚未开口,时彦已柔声问她。
“蓁蓁,这么快你就忘了,昨夜你如何对我说的,不会见异思迁,不然会被我狠狠标记。”
林蓁的脸瞬间红绯。
她怎会忘呢,昨夜缠绵到深夜,今晨还难分难舍,正因亲昵到你我不分,她才接受不了和自己日日肌肤相亲之人竟然是彻头彻尾大骗子!
时彦,要骗自己什么呢。
实在想不到时彦寡廉鲜耻到如此粗鄙程度,即便光线昏暗,方怀简仍然看清,林蓁满脸通红,红到耳根!
意识到时彦暗指什么,方怀简脑中腹下霎时血流汹涌得要冲破皮肤,心神晃荡一瞬间,时彦拽着林蓁手腕脱开自己的手。
方怀简愣怔。
时彦的手顺势从林蓁手腕滑到她的掌心,与她手指交握,将林蓁拉到一边。
他神色肃穆,看向林蓁的眼中却温情涌动:“蓁蓁,我是你夫君,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金声玉振:“我是你夫君,从三年后穿来!”
林蓁讶异看着他,瞳孔地震!
自己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里,已经极其离奇古怪,时彦,未来到现在的穿越者?!
林蓁不知道说什么,这个说法的确能解释时彦知道自己前世之事。
方怀简,过去到现在的穿越者?
林蓁目光看向方怀简,再缓缓落到时彦脸上,两人都是她的爱人,她该怎么办啊!!!
方怀简愣怔到气笑了,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次时彦忽悠人的嘴脸,他不去戏班真是沧海遗珠!
不怪林蓁被他骗得团团转,若自己不是当事人,自己都要信了!
见林蓁看向自己神色充满疑惑,看向时彦时毫无恼怒,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方怀简怒意滔天,揍扁时彦想法再也压不住也不想压,一个猛拳击向时彦面门!
时彦拉着林蓁忙往边侧闪,脸颊上仍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方怀简怒道:“安安!别被他骗了!他没一句实话!”
“今天要揍得你原形毕露!”
一拳又向时彦下颚飞来!
林蓁急得拉方怀简胳膊:“不要打!有话好说!”
哪里拉的动狂躁发作的方怀简!
见林蓁还维护时彦,方怀简的拳头火上浇油!
“安安,站一边去!”
“谁劝我打谁!”
方怀简拽着时彦衣袍又踢又踹。
时彦亦发起了狠,抓住方怀简胳膊猛击他的脖颈。
“时隽一再帮你,你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诱引有夫之妇闹上门还污言秽语,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今晚你就死在这儿!”
“好哇,你死我活!拳头说话!”
林蓁本拉着方怀简,时彦反击挥拳,顿时两个大男人纠缠在一起,从石径打到灌木丛,又从灌木丛滚到树下,林蓁被两人带倒摔在地上,呜呜哭着:“别打啦!”
云娘和碧竹闻声跑了出来,彩橘亦开了门缝探头张望。
云娘一边扶起地上林蓁,一边对张望着的彩橘道:“快去唤二公子来!别让老爷夫人知道!”
时隽一直记挂着门房动静,知道方怀简和林蓁一起回府,时隽的心早就飞到云栖院,无奈哥哥刚刚说过不许他进院门,他只能干着急,在自己院子里徘徊往复。见彩橘气喘吁吁飞跑进来,不待她开口,时隽就往云栖院跑。
“大公子和方公子打起来了!”
这句话似
化为时隽脚下风火轮,他噌一下跑没了影。
云栖院里两个男人打得难分难解,方怀简不会武功但出身将军之家,有些功底,而时彦两世都极其注重锻炼,身体素质极好,原身又是武官,两人势均力敌,都挂了彩亦都不肯服输,时隽跑来时方怀简还呵斥:“你帮他,我们就不再是兄弟!”
时隽一记手刀劈在方怀简后背,他顿时昏了过去。
时彦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踢向方怀简,突然想到林蓁就在身边,飞出去的脚生生停在方怀简胸前,借势蹲在方怀简身边,翻看了他两下。
林蓁亦扑了上来,摸摸方怀简的脸,他没有任何动静,林蓁抬头问时隽:“他没事罢?”
“没事儿,我把他弄走。”时隽叫自己长随思礼帮忙,把方怀简背在自己背上。
“我送他回去。”
时彦没吭声,时隽亦不等他发话,背起人往外走。林蓁急忙跟上去,焦急地摸摸方怀简的肩,又摸摸他的头。
“蓁蓁!”时彦本想拉住她,但她闪得太快。
“我送送就回来!”
时隽步伐快,林蓁小跑着跟住他,两人一眨眼就闪过叠石假山出了院门。
林蓁领教过时隽手刀,可方怀简是比自己壮实青年男子,他在时隽背上颠簸着都没醒,林蓁有些担心:“他怎么还不醒?”
“醒了继续打架?他没事。”
林蓁心中踟蹰一会儿,对时隽道:“他醒了你和他说,别冲动,三日内我去找他,让他别再来府上。”
“还找他?!”此刻时隽想打自己的脸,叫哥哥来看。
“嗯,你一定和他说,不然说不得他还闹。”
时隽正想让林蓁别再管方怀简,就见母亲谢氏匆匆走来。时隽和林蓁脸色顿时都不太好看。
谢氏听闻方怀简跟着林蓁上门,想到晚间时彦小两口都未和家人一起用膳,故担心得想过来瞧瞧。
她走近时隽,倒抽口凉气!
方怀简头发散乱闭着眼,嘴边还挂着血迹,身上衣袍破破烂烂似在荆棘地里跑了一天!
谢氏急道:“他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
时隽:“没事,就是昏过去了,我送他回去。”
谢氏方落了心,叮嘱道:“把他脸上整干净,换身衣裳再走!”
见林蓁在一旁站着,谢氏问:“你跟他走?”
“没有,正要回去。”婆母面前,林蓁不好意思再继续跟下去。
“那我和你一起回云栖院。”
云栖院夫妻俩卧室内间,时彦对着铜镜用湿巾敷脸,听到动静,时彦忙迎了出来,却见谢氏和林蓁一起进了门。
“没事,让母亲担心了,方怀简有些心结,已经解开了,他情绪激动昏了过去。”
“和蓁蓁没关系,方怀简的问题,但都已解决好。”
谢氏路上就想对林蓁发火,但没弄清原委,边上又全是下人,强忍着进了房间,可还没开口,时彦便忙撇开林蓁关联,谢氏一肚子火发不出来!
看儿子脸上青肿,谢氏又气又心疼:“谁再惹这样祸事,时家也有家法!”
“明白明白”,时彦抚上谢氏肩膀,把她往门口带,“没有下次,母亲别放心上,早些回去休息。”
“折腾一番,我也想睡了,母亲回去别和父亲提。”窗外时彦安抚着谢氏,声音渐远。
林蓁似泄了力,在桌前呆坐。
以为时彦彻头彻尾大骗子,想和他大决裂,虽然心下伤心至极,可他竟是穿来的未来夫君?!心里好受许多,可想到方怀简,又难过不已。
心就像拔河绳索中间红绸界绳,往哪一边偏离都难受,都似要绷烂成一寸寸残片。
“蓁蓁”,被时彦抱在怀中,林蓁才发觉时彦不知何时进了门。
林蓁挣扎了下,没挣开。
时彦在她耳边道:“蓁蓁,对不起,我骗了你。可我穿来时,你如此迷恋方怀简,我太不是滋味,在另一个时空,方怀简和你没有任何瓜葛,我俩夫妻恩爱,我不知为何重返三年前,事情就变了样,我只好伪装成飞飞,让你像从前一样喜欢我。”
“方怀简和我没有瓜葛?”林蓁难以相信,既然她能告诉时彦自己前世的事情,那只要她看到方怀简,她就会想到飞飞,她怎么可能对如此相似的人视若无睹呢。
过犹不及,时彦不动声色找补:“他就是和你没瓜葛,他很早成了亲。”
“和谁?”
飞速想了想时隽提过的话,时彦道:“他表妹。”
林蓁沉默不语。
时彦心下担心,但林蓁在自己怀里并没有排斥动作,他又有些安心,搂紧她试探着轻轻亲她的鬓发,她的耳垂,她的面颊……
林蓁没有反应,时彦心里有了底。
“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时彦亲林蓁唇角,林蓁在怀中似木头人。
触碰到一丝咸湿,时彦看看林蓁,她无声淌泪。
心里软得不行,时彦垂眸吻她眼角,吻林蓁眼泪。
把方怀简骂千万遍,口中却道:“我是你夫君,你心里有我。”
“你心里也可以有他。”
第59章 第 59 章 心里可以有他,这里只能……
五味杂陈。
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滚落, 被时彦一滴滴吻净,林蓁嘴唇抿紧,心中哀伤欢愉迷茫……恰如走到十字路口,无从选择。
方怀简才是飞飞, 从始至终自己从未认错, 可如今这种处境, 还可能与他从头再来么。曾经多么渴盼与他日日不分开, 就是白日在芙蓉醉时心下亦涌动过这样念头。
若时彦别有目的欺骗自己感情,自己决然和离, 和方怀简走到一起,可时彦并非如此。
在方怀简说自己是飞飞时,林蓁虽然震惊同时有两个飞飞,可心底亦不愿相信时彦对自己处心积虑全是利用。
他为自己花过大量银钱,为自己流过血, 陪自己打发时间说着无聊闲话, 衣不解带照顾生病自己,更不论婚后两人云雨时和谐亲密似融合为一体, 爱一个人,她有体会, 能够感受,她不信时彦对自己全无真心。
所幸, 他仍捧着原来那颗真心。
他是和自己日日巫山云雨之人, 林蓁哪里丢得开放得下, 她开不了和离的口,更不可能获得英国公府支持。
他来自未来?全因爱护自己的心当初才出此下策?
毅勇侯府举全府之力娶自己这样一个二房庶女,除了时彦对自己真心,林蓁想不到别的解释, 即便这个理由如此不可思议。
可飞飞真的很可怜,一想到他耷拉着脑袋无力地趴在时隽身上,醒来时还不知会如何闹腾,林蓁就心酸满腹,怎么办呢,这个时空里飞飞不可能脱离身后家族,由着性子恣意而为,这是一个彻头彻尾人治人情社会。
时彦感情上没有欺骗自己,林蓁深陷其中,无法走出来亦不想走出来,她丢不开像藤蔓一样缠绕自己的时彦,没有勇气决然走向方怀简,真正的飞飞,尽管一想他就心痛。
方怀简或者飞飞要是有妻子就好了。
林蓁惊讶脑中突然冒出来想法,是的,如果方怀简已经娶妻,两人各自都木已成舟,他妻贤,她夫惠,除了遗憾感伤,方怀简和自己大概都不会有不顾一切的勇气无畏迈出那一步。
“方怀简和你没有任何瓜葛,我俩夫妻恩爱。”
“他很早成了亲。”
或许时彦所言无虚,自己看到方怀简夫妻和睦,他便长得再像飞飞,自己应该不会像先前,死缠方怀简破坏他人家庭,只会擦肩而过深深看过一眼罢了。
“蓁蓁,你为何不说话?”
“你理一理我,好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如此我比挨打还难受。”
“我再没有别的骗你,以后都不会骗你!”
时彦吻着林蓁,一面低低求她原谅。
林蓁抬眸看时彦的脸,他脸上挨了方怀简好几拳,刚才看还好,此刻半边脸红肿明显,一只眼中充血。林蓁缓缓抬手,想摸摸他的伤,指腹触碰的那一刹那却又停住,肿得厉害轻轻一碰亦会很疼罢。
“我叫彩橘弄些冰块来。”
“不用,”时彦一把抓住林蓁的手放在自己红肿的脸颊上,“你摸摸,就好了。”
“胡说什么。”
时彦却是再不放手,林蓁只觉他的脸和烙铁似的,紧绷,还烫得手疼。
“不行,必须冰块敷一敷。”
“母亲已叫人去准备,过会送来,”时彦箍住林蓁,不让她起身,“蓁蓁,你可是原谅我了?”
林蓁刚止住的眼
泪忍不住又往外涌,她抖着唇带着鼻音问:“上次你喝药汤时,就说过再没有谎言,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我的心经不起磋磨。”
时彦认真想了想,这次不说些什么这事估计过不去。
“我全都告诉你!我怕你一心追求方怀简不搭理我,才不敢说。”
“摔下山崖时就是我突然回来时刻,那时我便想娶你,可没什么机会见你,母亲寿辰请你嫡母和你来府上亦是我的主意,就为我母亲看看你,以后好让母亲为我俩提亲,谁知方怀简突然冒出来,你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我。”
时彦真真假假编了一通,穿书之事那是打死也不会宣之于口,而且看样子林蓁和方怀简都没读过这本书。
“三年后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方怀简过得好吗?”
“我们有一个很乖的女儿,你肚里还有一个”,时彦摩挲着林蓁的手,憧憬以后生活,“我们夫妻恩爱,宝宝可爱,人人羡慕。”
“他也很好,他是时隽好友,我们和他交往不多,他孩子四个,两个大些的男孩还拜时隽为师学功夫。”
如果不是考虑人设,一年只能生一个,时彦真想给方怀简妻妾成群,十来个娃,多子多福。
林蓁话渐渐多了些,见她态度松溶,时彦更是软着声音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你心里有他,我不介意,只要你心里也有我的位置。”
“你日日感受我的真心,等到他娶妻生子,不用我说,他也不会在你心里留下半点。”
“蓁蓁,求你心里有我!”
一直在林蓁脸颊、唇边徘徊的吻渐渐向下,再向下,林蓁就见眼前人横无忌惮在自己胸前探寻流连,她想推开他,却是被桎梏得紧,只好骗他道:“快松开,丫鬟送冰块来了。”
两人日日夜不空房,林蓁身上哪处敏感,时彦比自己身体还清楚,他轻轻在她胸前敏感处咬了一口,才恋恋不舍抬头坐直身体,给林蓁也拉好衣襟。
林蓁酸麻得一激灵,身体软得快扑倒在时彦身上,就听时彦问:“蓁蓁,你也骗人?”门外一点动静没有,哪有人来送东西。
“就你可以骗人?道个歉就什么事都无,轻描淡写过去?”
“我们都不骗人,好么?”时彦又想搂林蓁,“我方法不对,但爱你的心没有骗,从始至终我都心慕你,想你做我的妻子,我们生儿育女。”
“这个事情过不去,一辈子都过不去,蓁蓁,你罚我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伺候你和我们的宝宝,好么。”
见林蓁未有推拒,时彦还想顺竿子往上爬,两人拉扯间,门外丫鬟声音:“大公子,冰块到了。”
谢氏让贴身丫鬟送了冰块过来,林蓁起身道谢接过,用丝帕裹上冰块给时彦敷脸。
站在时彦身边,小心翼翼服侍他,冰贴着红肿,林蓁不由得想到方怀简,他脸上也挂了彩,回了方府谁会照料他?会不会没人照料,反倒招来父母责骂?若他父母知道原委,定然会生气,只是责骂没有挨打已是对他的极至宠爱。
林蓁手上帮按着冰块,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自己婆母谢氏亦算好脾气,自己带方怀简上门,惹出这般事,谢氏也只是脸色难看,没对自己说出一句重话。若自己做方府儿媳,怕是没有这样好命。
自己想些什么呢,做方府儿媳?林蓁摇摇头,似乎如此便可以甩开这些念想。
待时彦脸肿消了大半时辰已不早,两人收拾一番歇息。若按以往,必是说上几句话便要滚在一起浓情蜜意,可林蓁实在没什么心情,看时彦伤势心口难受,想到方怀简一样伤势形单影只,心口更难受得抽疼。
时彦静静躺了一会儿,见林蓁纹丝不动不言语,主动侧身过来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撩开她的中衣,一寸寸吻她。
“我不想。”林蓁忙攥紧衣裳,不想它滑落。
“蓁蓁”,时彦吻着她的敏感处,林蓁一阵颤栗。
“我想,我想你心里有我。”
“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证实给我看,好不好?你有我,你还爱我。”
眼泪漫溢出眼角,林蓁泄了力,松开攥紧衣裳的手,抬臂将手背挡在眼前。
时彦很是温柔,像珍爱脆弱柔美稀世细瓷,一寸寸轻吻着她,炙烤着她,燃烧着她,他如此了解她,迎合她,林蓁无法自控颤动,音色发飘:“阿彦,阿彦……”
俩人第一次亲密时,他就让她唤“阿彦”,就已经明了告诉过她,放下飞飞,今后与她同行的唯阿彦而已。
以为是床笫间昵语,此刻才明白那原本就是真相。
他的声音亦低沉,带着些许喘息。
“蓁蓁,有我。”
“喜欢我么,我们才是真夫妻。”
“从来就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你有我,我有你。”
林蓁“呜呜”哭泣。
时彦不断亲吻,唤她:“蓁蓁,你该叫我什么。”
“阿彦,阿彦……”
“不是,还有”,时彦拉开林蓁遮挡眉目的手,“还有别的。”
他拉着她的手往下,攥紧她的手不让她逃开。
“蓁蓁”,他的声音发着颤,语气却不容置喙,“心里可以有他,这里只能唯我。”
“蓁蓁,叫我夫君。”
林蓁低低哭泣,似雨中花蕊承受上天恩泽,娇软无力,却又滟滟生光。
时彦另一只手轻轻托起林蓁后颈,他啜吸她的唇:“蓁蓁,看我,看看我们。”
停歇须臾,似给林蓁几息缓冲时间,在看到林蓁目光轻瞥过来时,继续。
时彦重重地喘息,声音暗哑。
“叫我夫君,只有我时彦,是蓁蓁夫君。”
“蓁蓁很喜欢,很喜欢我,是不是,我知道的。”
看到画面已然令人大脑充血,陡然被猛力冲击,林蓁瞬时晕厥,她若骤然飞上九霄,战栗到发不出一丝声音,又慢慢飘回凡间红尘,飘落在时彦怀中,耳边有哗哗水津响,似自己哭声,亦或者别的,她哭泣着顺从了时彦要求,啜泣声中柔声唤他。
“阿彦,我的夫君,蓁蓁的夫君。”
还能如何?
身体已然做出选择,心以后也会如此罢。
飞飞,方怀简,心里再如何舍不得放不下,想到就流泪,也只能小心翼翼把他珍藏在心底某个角落,因为她和阿彦,无数个夜晚,早就融为一体。
终究他会成为其他女子的爱人,就如同此刻自己,在时彦身下,一声声唤着他夫君。
“阿彦,别再骗我!”
双手紧箍着时彦的腰,林蓁流着泪喃喃,“好好爱我”。
就这样罢。
狂热颠簸后仍和从前一样,林蓁覆在时彦胸上喘息,只是眼中还淌着泪。
时彦手指温柔顺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抹她的泪:“还有几天去御史台,这几天愿不愿意去户部,看看盐铁使每天做些什么。”
“什么?”林蓁没听明白。
“你愿意的话,可以女扮男装跟我去户部,了解盐铁使如何监察盐业铁业事务。”
以前林蓁对这些特别感兴趣,因为御史台大夫职责便是监察,她好奇户部如何运作盐铁监察,可时彦这个时候提起?
“这是讨好?”
“我日日都想讨好你,只不过刚刚担任盐铁使,熟悉一段时间才敢带你去。”
不得不说,时彦很了解自己心思,讨好人到心坎上,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去户部,林蓁淌眼泪心思瞬间淡下许多。
第60章 第 60 章 血溅五步!
方将军府侧门。
和时隽在马车里大吵一架, 方怀简没允时隽入府,自己和方德山径直往宅院走。时隽望着方怀简远去身影,心中忿忿亦惴惴。
忿忿方怀简不识好歹,早知会和自己闹掰, 他死活不答应方怀简请求也是如今这结果, 可至少毅勇侯府不会被闹得家宅不宁。
亦惴惴不安方怀简心绪, 他似乎癫狂疯魔, 囔囔时彦骗了林蓁,时彦图谋不轨, 自己才是林蓁意中人,可林蓁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有什么值得哥哥欺骗,何
况时隽不认为哥哥是以貌取人图林蓁长相之人,虽然他也没想明白哥哥为何突然娶林蓁,但方怀简说法他决然不信。
方怀简油盐不进, 时隽担心他后面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方怀简背影消失, 时隽才怅然转身上了马车。
卧室内间,方德山一边给方怀简清理伤口, 一边劝慰自己主人。他早就感觉主人不对劲,想给将军和夫人禀告, 可又怕方怀简知道弃了自己,左右为难。
“公子, 别的不说, 你每日得去翰林院, 你这番模样让人瞧见,背后不知多少猜测,若有人知道你是去毅勇侯府后如此,于你名声大有损害, 长远影响不知多少!”
“我都没担心,你担心什么?担心影响你前程?若觉得影响你前程,我可和母亲说,你可以去服侍我那些侄儿。”
方德山急道:“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言可畏啊!”
方德山没敢再说,和林蓁落水自家公子名声已然大噪,可那是林蓁没理儿,她已然成婚,公子再纠缠那没理儿的便成了自家,而且后果更恶劣。
方怀简对方德山亦不耐烦起来,催促他出去,一边拿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方德山抢身就要拿走他手中的酒:“时辰不早,我出去可以,公子别再喝,早些歇息!”
在时彦那儿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撒,回家喝口酒还被下人管束,方怀简气得直接把酒坛摔在方德山身上:“到底谁听谁的?!你倒管起我来了?!这屋里你什么时候成主子了?!”
方德山前襟湿透,不敢顶撞方怀简,也不敢由着他喝酒,默默收拾地上酒坛碎片。
“混账!怎么越州回来你就变了个人!”
方怀简和方德山看向门口,袁氏迈进了门,方德山心中喜出望外。
“母亲,这么晚您还没睡?我听丫鬟说您已歇息,所以没去请安。”
袁氏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离开。
待只剩下母子,袁氏心疼道:“这些伤怎么弄的?你今日跑哪去了?让人去翰林院找你,没找着人,去时府问也说你没去。”
“走路摔了一跤,不打紧”,时彦问母亲,“今日有些事,我提前离开翰林院,家中何事找我?”
袁氏不揭穿他的话,只是叮嘱:“祖母今日到了,本想你回来大家一起吃饭,根本找不到你的人影,祖母虽没说什么,但大家都看出来,她极挂念你。明儿一早去给祖母请安,别做些让祖母不开心的事!”
刚刚进门时,方怀简已听下人提过,他并不意外,垂首应好。
“祖母和你表妹徐蕊婴一起来的,待你表妹客气些。”
“徐蕊婴来了?”方怀简诧异抬眸。
“是,祖母年纪大,你姨丈不放心,让蕊婴陪同。”
方怀简挑眉:“就只是陪同吗?”
袁氏想了想,让儿子有个心理准备也成,她道:“蕊婴我见过了,确实如你祖母所说,温柔貌美,对长辈恭敬有礼,我很喜欢她。”
“明日你见了她,定然也会喜欢,她比幼时好看许多。”
除了是祖母的人,家里没法助力方怀简,现下袁氏对徐蕊婴没有不满意之处。
“母亲,我不会娶徐蕊婴。”
“什么?”袁氏猜道方怀简会拒绝,可没想到面都没见,错处都没挑,就直白拒绝了!
“你都没见她,她现在长得比皇城那些贵女还要出挑,身段柳枝儿似的——”
“母亲,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方怀简打断袁氏的话,“无论如何我不会娶她,祖母面前我也是一样的话。”
“你,你”,袁氏气得说不出话,“你是要气死我和你祖母吗?”
袁氏缓了口气,妥协道:“不娶她也行,你要娶谁,你说,我们当初说好的,越州回来就把亲事定下,只要你开口,母亲都给你娶回来!”
“只要我开口,母亲一定给我娶回来?”
袁氏看着方怀简,目光中有些狐疑。她知道儿子喜欢林蓁,可林蓁已成婚,他这是看上哪家姑娘。
“只要你开口,母亲就给你娶回来!”
袁氏还是重复了自己的话,即便不是徐蕊婴,其他能让儿子定心的姑娘,也行罢。
“我要娶林蓁,这辈子我只娶她!”
一阵头晕目眩,袁氏身子软软的就要倒下去,方怀简忙扶住母亲。
袁氏心悸得厉害,坐在绣墩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掀起眼皮,虚弱地对方怀简道:“嗯,气死我,气死祖母,把全家人都气死,你就去娶她罢!”
“不用我们打断你的腿,毅勇侯府的男人们会替我们做这个事儿!”
*
翌日傍晚,晚霞渐渐散去,一两颗星星在天空闪耀,毅勇侯府一辆豪华气派马车缓缓停在侧门。车帘撩开,时彦探出头来向门房仆役点点头,仆役们小跑过来,要把马车引导到院内停歇。
“哥!”
时彦正要放下车帘,就见时隽从门房跑过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时隽目光看向侧门对面,方怀简已下了马车,缓缓走过来。他身材瘦削,虽步伐缓慢,却带着一股阴风,再配上脸上暗沉神色,宛若苦大仇深的复仇者。
可侯府和他有什么仇有什么冤?!
今日方怀简很早便到门口囔囔找林蓁,谁劝都没用,母亲亲自出来告诉他,林蓁不在家,他才将信将疑回到马车里,也不走,就在街对面等,自己劝他反而被警告,只要自己再插手一根手指头,两人从此恩断义绝。
时隽只得守在门口,提前防备可能的冲突。
时彦顺着时隽目光看过去,方怀简已不过丈许远,林蓁还在车内,时彦沉思着应对,就听方怀简喝道:“时彦,滚下来!”
马车内,时彦和林蓁对视一眼,林蓁眼中闪过一丝忐忑。
林蓁没想到,方怀简一天没到又来了,时隽难道没和他说自己的口信?还是方怀简一秒都等不得,要继续昨晚未完成的事儿。
可现在的自己,只会站在时彦身边。
林蓁回想今日忙碌。
一大早,自己扮作时彦贴身仆从和他去了户部,忙了半日学习了不少东西,时彦又带自己去了红枫寺。上次中元节时彦有事没去,这次陪自己专门去给母亲唐婉莞烧了香,两人还一起去红枫寺后山转了转,游过毅勇侯提过的瀑布,欣赏完日落,这才赶回来。
和时彦渐渐尽释前嫌,自己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与时彦一起看晚霞时听他面对落日对自己海誓山盟,心里还挺感动挺欢喜,可哪能知道,与此同时,方怀简满心阴郁在毅勇侯府门口苦苦等候,一想到这些,林蓁心下酸痛不已,愧疚和难受像把匕首在心里搅动,折磨着自己。
林蓁抢先跳下马车。
“世之!”唤着方怀简的字,她向他疾步走。
方怀简脚步顿了顿。
林蓁穿着小厮男装,和时彦一起钻出马车,他没想到,林蓁知道时彦并非自己后,还能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而且相处得极其顺畅。下马车时时彦扶了她一把,仿佛他已为她做过无数次,她亦接受得理所当然,虽然目光看向自己。
那目光似焦虑,似担心,唯没有昨日下午芙蓉醉里
看自己时那种闪亮。
方怀简凝视林蓁目光,他没有看错。
林蓁变了,不多,但却是与自己期待不一样的变化。
必然是时彦,他太会哄弄,林蓁必被他灌了迷魂汤,方怀简攥紧袖中利刃。
“世之!”林蓁跑到方怀简面前,“你怎么又来了?你的伤好些了么,时隽没和你说,我三日内会去找你?”
方怀简垂眸。
林蓁眼里流淌着些许关切些许担心,目光在自己脸上上上下下,似乎那样审视仔细察验,自己脸上的伤就能快速恢复似的。
不过神奇的是,确乎有些作用,至少心情莫名好了些。
“我很想你,我就来了。”
林蓁眼中闪过一瞬尴尬,方怀简明锐捕捉到了它,就算她的汗毛被风拂动,他也能感知拂动方向,他的心全系在她身上,一举一动,一个微表情。
林蓁侧首看了身后时彦一眼,他也走到了方怀简面前,方怀简没有给他眼神。
林蓁收回看向时彦目光,视线落在方怀简脸上,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对方怀简笑了笑。
“世之!你知道,我以前很喜欢你,现在”,林蓁踟蹰一瞬,“也还是喜欢。”
林蓁看自己眼神,又有了光,方怀简脸上暗沉神色有些松动。
可旋即林蓁垂眸,眼皮下垂遮住那刚刚仅仅闪现一息的神采。
“但,我也喜欢时彦。”
林蓁的头往下埋,方怀简逐渐看不到她任何神情,晚风吹拂着她鬓边碎发,她乌黑碎发随风摇摇曳曳,方怀简盯着那碎发,左摇右摆像西湖里的浪正拍打着自己的心,翻滚着簸荡着,心随着她不断埋下再埋下的脑袋渐渐沉落湖底。
“时彦已是我夫君,世之,今生我们做兄妹,好么。”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自己。
方怀简半个字都不想再听,“唰”的抽出袖中匕首,直抵时彦胸口。
“今日你放手,过去我全不追究”,方怀简咬紧牙,看向时彦目光如地狱烈火,“否则,血溅五步!”
刀尖戳破了时彦衣襟,尖刃闪着寒光,映照出林蓁惨白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