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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误会


    方婷和她们约的吃晚饭的地儿在Gemini附近, 过去还有不少的距离。谢知周原本打算配合季泽恩坐地铁去, 然而这会儿他摔了屁股, 站久了影响恢复,挤地铁更是折磨, 索性搭出租车去。


    谢知周摊在后座,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身边人, 这位刚语言撩拨完自己的兄台,在他摔在地上之后, 毫无思想包袱把他捞起来,体贴入微地给他揉了揉摔得生疼的臀大肌。


    于是疼止住了,人半边身子也酥了。


    谢知周耐摔,不耐撩拨,尤其不耐这位的撩拨。


    偏生这个人一脸正义凛然友爱同学, 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是不是太多了。


    他不是很想再回忆方才的每分每秒,偏过头把发烫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里。


    然而始作俑者深藏功与名地坐在他身边, 不置一词。


    暧昧的气氛在安静地出租车里发酵, 谢知周忍不住把车窗打开点缝, 试图让凉风灌进来,清醒清醒。


    于是他也就没有留意到, 季泽恩忽然接起一个电话。


    “冰箱里的脑子不要了,嗯, 丢了。”他跟电话里的人交代,又讲了几句别的注意事项,末了补上一句:“那把进口的枪不准, 你去拿我那把,在抽屉里。”


    前排的司机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个男孩看着窗外,方才上车的时候磕磕绊绊,似乎是受了伤,而另一个打电话的男孩略垂着眼,目光落在右边那个的身上,看不清神色,但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冷,那司机打了个哆嗦。


    季泽恩终于交代完,撂下一句,“我晚上回来教你取脑子。”而后就挂了电话。


    谢知周不关心他这些实验室里的事儿,这会儿身心俱疲,加上疾驰的车带起来舒爽的风,他听得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彻底没了意识。季泽恩一只手搭在他头上,掌心垫在他的脑袋和车厢之间,略带缓冲作用不让他磕着,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查论文所要的资料。


    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开到了公安局的门口。


    前排的司机透过反光镜看着季泽恩,压着声音开口:“你年纪轻轻的,还有大好前程,我劝你还是早些自首吧。这里是公安局门口,到处都有监控和巡查,谅你也不敢在这儿动手。”


    仔细听,刚正不阿的音调下,还有一丝紧张的颤抖。


    车一停,谢知周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就听到这句,顶着脑门儿上翘起地呆毛,一脸懵地开口:“怎么了?”他转而顺着司机的目光看向季泽恩:“是在说你吗?你犯什么事儿了?”


    “小伙子。”那司机又把话音对准谢知周:“我看你也有这么高个个子,居然任由这个罪犯挟持,毫无青年人的骨气。你看看我,虽然凶徒手里有枪,但我还是要和罪恶势力对抗,把他带到公安局劝他自首。”


    “哈?”谢知周觉得自己睡了一觉,仿佛穿越到了某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师傅,”季泽恩撑着眉心,“您误会了,我只是个学生。”


    “你这张脸确实容易迷惑人,”那司机自顾自地开口,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你刚才说持枪还有杀人的话,我已经录下来了,我是绝对不会被你迷惑的。既然你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那我就只能把车开到公安局里了。”一股冒着中二气息的正义之气从这个司机的头上冉冉升起,他说完就要发动汽车。


    谢知周连忙按住他,甩出了自己的学生证,又用眼神示意季泽恩,后者无奈地拿出学生证,费了老大劲和他解释,所谓脑子是小鼠的大脑组织,而枪是微量移液器的俗名儿。


    那司机半信半疑,下一秒,转动钥匙,发动车辆开进了警局:“我听不懂,你们还是和警察交代吧。”


    季泽恩,谢知周:“……”


    等两人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在警局遇到了邹秦,在邹秦的力保和解释之下,他们两个没被盘问就顺利的出来了,还能赶得上晚饭。那司机师傅连连跟他们道歉,还答应把他们免费送到吃饭的场所。


    邹秦恰好办完了事儿,听说他们要去的地方,笑着开口:“能不能捎上我一个?”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两人身上掠过。


    “没问题,没问题。”那司机师傅连连开口,他现在满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先是确认了这两人的医学生身份,帮他们解围的又是A医大的年轻教授,紧接着又被警局的值班警察打趣了两句,实在是叫他无地自容。


    在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心里,医生和教授都是极为受人尊敬的职业,这回他把两边都得罪了个透,面上有些讪讪。


    “师傅,您别愧疚了。”邹秦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您这种勇敢与恶势力斗争的精神还是相当值得肯定的。”他安慰道。


    那师傅闻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要不怎么说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呢,教授就是教授,说话都叫人心里舒坦。那司机师傅心里暗暗想到,以后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也要送他进A医大。


    当然,那位不知名的悲催小学生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父亲给安排了。


    “老师,”那司机师傅恭敬道:“您是要在哪儿下?”


    “Gemini附近停就好了。”邹秦道。


    知道Gemini是gay吧的人不多,就算知道,想着是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教授,也不会多想,那司机没有多想,靠边停了车。而谢知周却下意识地看了邹秦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估摸着是自己多心了。


    邹秦正好偏过脸来,对上了谢知周的目光,他眼里带上了点淡淡的笑意:“两个小朋友别玩太晚了,注意安全。”


    两个“小朋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好,老师再见。”


    第42章 风波


    几人到了目的地, 就各自告别。先前季泽恩给方婷发了短信, 提前说了今天遇到的状况。好在他们赶到的时候餐馆还没有打烊。


    方婷见他们来了, 忙连连追问:“你们没事吧?”说完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都怪我,要不是我选了这么远的餐厅, 你们也不至于还被送到警局里去。”


    陶青在一旁笑:“你啊你,什么责任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小概率的事儿, 难不成还能怪到你头上?”她又对两个小朋友说:“你们这也算是奇遇了。”


    “陶青姐说得对,方婷姐, 你不要自责。”谢知周应道,他和季泽恩落座,方婷才喊服务员上菜。


    “哟。”陶青今天穿着一身牛仔工装,显得格外帅气,“这小子挺机灵啊。”她看了方婷一眼, 又拿目光示意季泽恩:“可比这个面瘫强多了。”


    捧一踩一要不得,谢知周的心里默默腹诽, 叼起了碗里的大鸡腿。


    “知周。”季泽恩抬眼扫了陶青一眼, 把目光落在谢知周身上:“你背一下面瘫的症状给陶青姐听。”


    正在大快朵颐的谢知周一愣,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表情肌瘫痪,额纹消失, 口角下垂歪斜……”


    全桌人静静地听谢知周背了足足两分钟的书,把中枢性和周围性面瘫的症状与区别都给说了个全。


    等他说完, 发觉只有季泽恩赞许地看着他,而方婷和陶青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季泽恩对谢知周咧开嘴角,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所以你诊断一下, 我是面瘫吗?”


    忽然被萌到的谢知周连连摇头:“不是!”


    陶青无奈地看了方婷一眼:“完了,你这个小徒弟也要变成书呆子了。”方婷但笑不语,连连给他们夹菜。


    这顿饭就着面瘫开始,方婷和陶青也聊起从前读书时候的趣事,又听陶青讲了不少临床上的事。


    调侃某个新来小医生又被护士长骂的狗血淋头,被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揪着耳朵改医嘱。又讲到某患者担心医生不给他好好做手术,直接跪在医生面前,怎么劝都不起来。他的主治医生没办法,只好跟他面对面跪了下去,眼看着就要夫妻对拜,终于把人吓得站了起来。


    几分笑意几分心酸,医护关系和医患关系永远是她讲不完的话题。


    等一席宴罢,方婷端着柠檬水敬了敬桌上的三人,真挚地表达了谢意,方婷给谢知周送上一大把优惠券:“以后想吃什么就过来,姐让泽恩给你做。”


    谢知周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你推什么?”陶青不耐烦道:“这些优惠券都是满多少减多少,你以为你赚啦?还不是婷婷想方设法要把你荷包里那点钱掏出来。再说了,反正也是泽恩给你做,还不都是一家人的手艺,你方婷姐就是提供点儿材料还要收钱,鬼着呢。”


    她这话一出,谢知周也笑了,索性不推辞,收下了优惠券。


    方婷嗔怪地看了陶青一眼,开玩笑道:“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把我那点儿想法全说出来了。”


    “别了别了。”陶青连连摆手:“蛔虫那玩意儿丑不拉几还伤身,我什么时候碰过你的身体?”


    方婷顺着她的话头大大咧咧地揶揄道,“你说呢?”


    陶青回过味儿来,在方婷鼻子上一刮,“那什么不算,又没弄伤你。”


    “哎哎哎,”方婷笑着打断道:“这儿还有两个小朋友呢,别开车。”


    而后是哄堂笑闹,最后一点愁绪也涤荡了个干净。


    等谢知周和季泽恩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谢知周陪着季泽恩去实验室处理完了后续的工作,顺便近距离欣赏了一下差点让他们被关到警局的“脑子”。等两人忙完,回宿舍的路灯已经熄了,周围皆是黑暗与静谧,浓重地包裹着靠在一块儿的两个身影。


    两条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撞上,也不知道是谁先伸了手,两只修长的手像藤蔓般纠结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沁出一层薄汗。


    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缓慢地往回走着,短短一段路,在这会儿显得格外漫长。眼瞅着到了宿舍区的大门口,谢知周忽然出声:“回去了。”


    “嗯。”季泽恩答得简短,听不出什么情绪。


    “等等。”谢知周抢白道,他转身拉着季泽恩往学校的小花园里去。这小花园距离学生宿舍和教学楼都很远,紧挨着解剖楼不说,晚上更是没有灯光,平日里总是人烟罕至。


    “好长时间没见了,”谢知周看着眼前的男孩,“这里没什么人,不用像在实验室里一样——”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浅尝辄止。”


    他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年人,用气声在他耳边道:“忘了告诉你,我四级过了,我要奖励。”


    季泽恩的耳垂忽然红了。


    谢知周一直盯着季泽恩笑,直到人忍不住开口:“别笑了。”


    “好。”谢知周一口应下,吻上了他的男孩。在他的世界里攻池掠地,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小花园里影影绰绰,头顶的月光淋在两个缠绵而暧昧的身影上。


    谢知周微微喘着气和人分开,脸颊通红地抹了抹被咬破的下唇。


    “你好像很会?”季泽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谢知周心虚地不去看他,胳膊绕上人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灼热的气息相互缭绕,喷薄在两人的鼻息间,荷尔蒙和多巴胺在脑中绽开烟花,只留下恋人亲密的声响。


    结束之后,季泽恩在他耳边低低道:“再接再厉,考个雅思。”


    谢知周:“……”


    两人回到寝室的时候,谢知周的心还跳个不停,他径直去了洗浴间,温暖的热水自头顶流下,白色的雾气将人包裹在其中,才勉强压住了心头躁动。


    他出来发觉季泽恩不在寝室,随口问道:“季哥人呢?”


    “你占着浴室不出来,他上公共澡堂洗去了。”段邦解释了句:“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二个洗澡这么积极,等都等不得?”


    “还有谁?”谢知周有些心虚。


    “儿子啊,”段邦看了眼从回来就一直沉默看书的肖子兮。他回学校也早,这还差几天开学,他就过来了。当然,不是为了学习,是为了在大忙人知馨短暂的寒假里抢一点时间,约着出去玩。


    谢知周问了句:“半仙儿,你怎么了?”


    肖子兮没吭声,闷闷地躺在床上。


    段邦冲他摊摊手:“我刚也问过了,这人完全不理我。”他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宋桐打完球好像去找他了。”


    谢知周眉头微微一皱,给宋桐去了条消息,等收拾利索,擦干了头发,他懒洋洋地躺到床上,掏出手机,发觉宋桐还是没有回他消息,可Evan却给他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Evan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收了游戏人间的戏谑,而这通电话的目的,甚至不是谢知周预料中的,喊他去跳舞捧场。


    他从未听过Evan这么严肃的声音。


    “谢,酒吧出事了。”


    今晚遇到邹秦,因为是涉及到警局的私事,他原本识趣地没去问,却没想到晚上这消息却自己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Gemini死了个人,家属污蔑说是因为喝了他的酒,今天邹秦会去警局,就是帮忙办这事儿。


    “情况怎么样了?”谢知周关心道。


    “不会有事的,”Evan叹了声气:“我打电话来是让你帮我劝劝邹秦,让他别再掺和这事儿,Gemini毕竟是个gay吧,他又是个大学教授,闹大了对他的声誉不好,这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谢知周闻言微蹙了眉。


    “你怎么会认识邹秦?”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完又补上一句:“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认识邹秦?”


    电话那头似有些欲言又止:“他和我偶然聊到过你,其他的你别问了。刚刚我和他吵了一架,现在他手机微信都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到他。”


    不一会儿,Evan给他发来了邹秦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谢知周试着联系,然而电话怎么拨都是关机,微信也没有回信。


    谢知周神情一顿,他想起那位风度翩翩,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老师,末了死马当活马医,找上学校官网,翻出了他的邮箱,给他发了封邮件。


    然而他等到眼皮开始打架,也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反而是宋桐礼貌地告知他,今天因为知馨的事情,和肖子兮发生了一点矛盾,并且提出希望他这个哥哥能劝劝谢知馨不要在快要高考的档口早恋。


    谢知周皱了皱眉,看了眼肖子兮紧闭的床帘。虽然知馨跟着宋桐学的很好,他自己也提醒过知馨要专注当下,可是他却不乐意其他的任何人说他妹妹的不是。他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对面很快发过来一句“实在是辛苦你了,我们都是为了知馨好。”。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把手机扔到一边,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有些诡谲的梦,梦里的宋桐不像往日那样一贯的好脾气,看见他来了,冷冷一笑,宋桐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他走进了些,发觉是知馨的数学试卷,此时被宋桐揉成了一团。


    谢知周猛的惊醒,流了一身冷汗,他掀开被子,下意识解开手机锁屏,刺眼的光灼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忙扒拉屏幕调节亮度,一条来自一分钟前的邮件提醒却落入了他眼中。


    邹秦的回信,只有短短两个字。


    ——谢谢。


    谢知周切回去看了看时间,此时是凌晨三点五十七。


    第43章 实验


    开学前, 谢知周总算是看完了《统计学》, 顺利蹭到了季泽恩的实验课。


    生理课的实验都较为复杂, 一个人操作有些困难。A医大向来是两人一组。谢知周自然而然地坐在季泽恩身旁,听季泽恩婉拒了不少来找他邀约的人。


    “你这么热门?”谢知周忍不住问。


    “嗯。”季泽恩丝毫不谦虚, 从上到下一粒粒扣好白色实验服的扣子,带上乳胶手套。


    谢知周撇撇嘴,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季泽恩为什么这么抢手, 不只是因为那张脸,更是因为那双手。


    称好了体重,首先得麻醉实验动物,谢知周看着季泽恩利落地清除掉兔子耳缘的细密短毛,在不少组还在和实验用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打废了一只又一只的兔耳朵时,季泽恩已经一针刺进了耳缘静脉, 缓慢推进了利多卡因。


    那血管的位置扎的极好, 尽量减少了痛觉, 因此那兔子温顺地蹲在兔盒里,没有挣扎。谢知周扶着它的下颌, 感受着从它喉咙传来的轻微声响。


    有些组的兔子上蹿下跳,还有些因为去毛的手法不对, 或是扎针的位置有误,整个耳朵都红肿起来,或是凝了血栓, 整根血管堵住,没法儿再扎了。实验课是要计入最终成绩的,指导老师挨个巡视,看着一团乱麻的手术台,面色逐渐冷硬,还记下了好几个小组。


    那些操作不好的小组皆是垂头丧气,看着眼神凶狠的兔子无从下手。


    没上实验课之前,谢知周一直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直到被某只含恨而亡的兔子盯到连做了一周的噩梦。


    他守着逐渐安睡的兔子,看见季泽恩被请到各个组去帮人打针,不由得好笑,等人回来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们。”


    季泽恩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一掀眼皮:“你自己试试?”


    谢知周忙闭了嘴,享受着傍上大佬的快感。


    季泽恩拿镊子试了试兔子的反射,见那兔子已经完全麻醉,便示意谢知周把它固定在手术台上。他站在季泽恩对面,按着他的要求拿止血钳夹起鼠皮,只见季泽恩左手拿着止血钳抬起鼠皮,右手利落地剪开最外层的皮肤组织,又换作钝性分离依次打开肌层,暴露出内部的气管来。


    他分离的极为干净,视野几乎没有血流出,巡查的老师颇为赞许在记录上打了个勾。


    季泽恩伸手去找血管,分离神经,穿线备用一气呵成。他一抬手,谢知周便把止血夹递过去。季泽恩夹好下端颈动脉,拿眼科镊绕着线结扎了上段,接过谢知周递来的剪刀在血管上剪出V形口,娴熟地插进动脉导管,固定结扎。


    看到动脉血压稳定地显示在一旁的计算机屏幕上,他正要找静脉,忽然听到一声叫喊。谢知周跟着回过头去,发觉宋桐组因为忘记夹止血夹,此时章晟纯白的大褂连着他身后的墙壁,都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贴着实验动物剪口的宋桐满脸温热的血污,兔子颈部的血液大量涌出。他飞快地止住血,看着兔子的血压陡降,最后堪堪维持着生命,等兔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他才擦了擦脸,然而血已经凝在他脸上,只擦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去洗把脸吧。”章晟劝道。


    宋桐没说什么,只顶着满脸血迹,在巡视老师的目光下加快了动作进行后续实验。这时候兔子的生命危在旦夕,留给他们实验的时间越来越少。


    ——兔子一旦死了,实验就彻底失败了,这门课的得分理所应当也不会太好看。


    谢知周收回目光,看着季泽恩继续做后续实验,季泽恩似乎明白他所思所想,手里动作不停,嘴里却说道:“宋桐要强。”


    谢知周不置可否,跟着他进行后续操作,在季泽恩手把手的指导下,谢知周主刀完成了较为轻松的气管插管,饶是这样,背后也冒了一层薄汗。


    上过呼吸机,待呼吸稳定后,季泽恩接过剪刀,打开了胸腔。


    胸腔打开的瞬间,跳动的心脏出现在季泽恩的视野。他有条不紊地打开心包,裸露出的心脏仿佛每一下都能跃出胸腔,无疑是视觉上的极大冲击。


    谢知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季泽恩的面容仍是冷静的,口罩掩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着的眼。


    他的右手极稳,丝毫不受心脏跳动的影响,在其他组还在咋咋呼呼剥离心包的时候,他接过谢知周穿好的弯针,利落而准确地刺入心脏,接着稳定地放上垫片,结扎冠脉。


    谢知周头一次见到这么娴熟干脆的操作,愣愣地看着季泽恩。


    后者操作完这一切,不带什么表情地擦了擦手套上的污渍,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极轻易的事。围观的谢知周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看着监测仪上的线条波动,长出一口气来。然而这口气还没畅快,就听季泽恩问:“看清楚了?”


    谢知周下意识地点点头。


    “下次你来。”季泽恩淡淡道。


    一口血噎在了谢知周胸口。


    拜季泽恩高超的实验技术所赐,他们很快就拿到了最终结果,经由老师审查之后,他们便可以提前离开了。


    季泽恩收拾完桌子,脱下白大褂,就见刚刚听说要自己动手,忙借着洗手术器械为由跑得老远的谢知周,这会儿正蹲在实验室门口的笼子前。


    他也没催,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眼前的男孩。


    谢知周回过神来,开口却问道:“这只豚鼠怎么在这儿?”


    实验室的走廊上摆着一排空掉的笼子,只剩下这一只豚鼠孤零零地蹲在角落,显得格外自闭。


    巡查老师对他们小组的实验操作颇为满意,连带着对谢知周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这会儿刚好转悠过来,听到了便回答道:“这是上午的同学实验剩下的,你们做得快,帮着把它处死了等会儿一并送去动物房吧。”


    谢知周眼神一顿。


    医生其实是个很矛盾的职业,穿梭在生死之间,牺牲很多实验动物之后,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方才能学会救人。


    谢知周一直记得,在大一上学期的第一堂动物实验课上,半个班的女生都红了眼眶,还有些一边流着泪,一边抖着手去处死麻醉中的实验动物。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手法足够娴熟,他们的心足够坚硬,他们再也不会对着敞开的胸腹痛哭失声,才能冷静下来,不出一分差错的在病人身上落刀,从而去救想救的人。


    信仰之路遍生荆棘,将人心磨练的坚如顽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冷血。


    谢知周有些踟蹰着开口:“老师,这个能不能让我带回去养啊?”


    第44章 思考


    每年死于实验献身的动物实在太多了, 这只豚鼠幸运, 没有被上午的同学挑中, 却还是难逃一死,他有些于心不忍。


    巡查老师有些意外, 不过略想了想,给学生们用的实验动物多半是直接买来的, 没有进行过基因实验,并不存在什么生物安全的问题, 她便交代了一句:“可以,不过记得去宠物店做个检查。笼子你不能带走。”


    “好嘞!”谢知周挥散了心头思绪,冲季泽恩打了个响指,把那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豚鼠抱出来,那豚鼠格外胆小似的, 不比暴躁的兔子,此时缩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显得格外温顺。


    “我们把它养在寝室好不好?”谢知周问季泽恩:“儿子和棒棒他们都很喜欢小动物。”


    季泽恩看着此时一脸喜色的谢知周, 略点点头。


    两人抱着豚鼠往学校附近的宠物店去。那兽医给小豚鼠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 把它带到内间去打防疫针。


    谢知周和季泽恩在外间等着,周围有两个男生带着一只高大的金毛, 在一旁闲聊。宠物店不大,一点儿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了吗, 邹秦真的辞职了?”一个有些好奇的男声。


    谢知周闻言略蹙了眉,不由得想起那封凌晨三点的电子邮件,他抬眼看了看季泽恩, 却见他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什么辞职。”对面的男孩儿轻蔑地笑了笑:“邹秦回国不久,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实验室刚刚建设的差不多,怎么可能这时候自愿离开。说成辞职是给他面子。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好些学生都出来抗议了,校领导能留他?”


    “为什么?”那男孩似乎有些消息闭塞:“什么丑闻?”


    那牵着狗的男孩嘴一撇,抛出三个字:“同性恋。”


    “那传言是真的吗?”对面的男孩有些瞠目结舌:“我听说只是给一家酒吧做了证人。”


    “嗨,什么酒吧。”那男孩一脸不屑:“那就是个同性恋约炮的地儿。”


    谢知周听着两人议论纷纷,面色愈发难看。正巧医生拿着豚鼠出来,他把豚鼠装进提前买好的笼子里,快步走出的宠物店。


    季泽恩忙追出来,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你知道对不对?”谢知周忽然问,这些天他一直被季泽恩催着看书,闲暇了就练吉他和他排练,几乎没有怎么出门,因此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些流言蜚语。现在想来,他早该觉得季泽恩的态度不对。


    “嗯。”季泽恩没有否认。


    谢知周喃喃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既然你没有办法改变些什么,我不希望你因此难过。”


    谢知周悲哀地发现,季泽恩一针见血。


    他没有能力,他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就算他家有钱,就算他的父亲生意遍及国内外,可不论是在飞速流窜的流言面前,还是在传统的学校管理层面前,金钱和他,都显得太渺小,太无力了。


    季泽恩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远远看来,仿佛一对普通的好朋友,可谢知周明白,那是来自爱人的安慰和鼓励。


    前二十年的人生让他忽视了世界的恶意,而方父、季母、辞职的邹秦,还有这些七嘴八舌的同学们,都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包容。


    曾经固步自封、偏安一隅太久,以至于他对这样的世界充满了不习惯。


    “同性恋真的很恶劣吗?”谢知周忽然开口。


    季泽恩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医学课本给了他答案,而谢知周给了他认可自己的勇气。


    “不恶劣。”季泽恩淡淡开口,那话里不容置疑的坚定,却意外地安抚住了谢知周慌乱的心。


    “可是只有隐藏,才能保护自己是吗?”谢知周喃喃开口。


    季泽恩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苍白而无力地拍了拍谢知周,然后告诉他:“我陪着你。”


    那双鸦羽般的眼睫垂落,盖住了下眼睑,一双眸色深沉的眼里,装满了另一个人。


    谢知周忽然就明白了季泽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那些痛苦的纠结,那句千夫所指,和隐秘的相爱。无常的命运,让这个早慧的少年过早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恶意,认识到了这是他努力也很难逾越的沟壑。


    他曾试图推开自己的爱人来保全彼此,却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情的深渊。


    季泽恩看着他,眼里情绪浓重。他接过谢知周手里的笼子,“心里难受的话,给邹老师打个电话吧。”


    两人一同往宿舍走,三月的春色正好,暖融融的光亮打在他们身上。可那些隐秘幽微的感情,却只能躲在黑暗之中。


    谢知周掏出手机给邹秦去了个电话,意料之外地,这次他竟然接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是邹秦一贯从容的语气,此刻听不出任何的不悦。


    “邹老师好,我是谢知周。”他说完这句,竟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而邹秦似乎早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似的,温和地告诉他,自己已经从学校辞职,然而究竟是自己离职,还是被辞退,他并没有多做解释。谢知周没有追问,只听他说现在在另外一家研究所工作,总算是安了安心。


    就在他们寒暄完打算挂断的时候,或许是察觉了什么,邹秦忽然叫住他道:“知周。”


    “怎么了,邹老师?”谢知周没来由有些紧张。


    “没什么。”邹秦笑了笑,此时两人不再是以师生的身份相对,他的态度倒是多了几分随和。


    “你不用为我感到遗憾。”他笑着说:“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当你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拥有了勇气去坦然面对一切非议的时候,相信我,你会感到满足而非痛苦。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时光,更像是一场痛苦的考验。”


    谢知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季泽恩一眼,那人站在冰雪消融的春光里,一双沉静的眼睛注视着他,一瞬间的心颤,让他几乎是逃一般地避开了这道目光。


    “我知道了,谢谢您。”他对话筒中说,而后对面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季泽恩看着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没事。”谢知周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一贯的神色:“邹老师说他一切都好,我们不用担心。”而邹秦最后同他说的话,他却只字未提。


    季泽恩略蹙了眉,而谢知周已经拿过他手里的豚鼠笼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推开了寝室门:“Surprise!”


    他收了神色,听着寝室里发出一声声惊叹,抬腿走过去。


    第45章 小家伙


    “厉害了老谢!”段邦和肖子兮这会儿都在。


    肖子兮指着那只豚鼠:“这该不会是实验室里救回来的吧?”


    在得到谢知周的点头认可后, 寝室更是炸开了锅, 肖子兮忍不住拱拱手:“谢哥, 可真有你的,实验室里的动物都能带回来!”


    而段邦已经冲上去抱出那只弱小的豚鼠, 揣在了怀里,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他看起来好小只啊, 你是怎么让它逃出魔爪的?”


    弱小的东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人心里的柔软和善意。


    肖子兮凑过去,也伸出手:“给我摸摸。”


    段邦递出去, 四只大手在不到巴掌大的瘦弱豚鼠身上滑动,谢知周总觉得这一幕充满了诡异。


    “他自己幸运,”他忙回答段邦方才的问题,试图把自己从这种奇怪的意识里抽出来。“上午实验被挑剩下的,我问老师讨, 老师就给我了。”


    “不是?”段邦抱着小豚鼠,有些纳闷儿:“你和实验老师什么时候感情这么亲厚了?”


    谢知周把季泽恩推出来, 声情并茂地讲解了今天他的实验课是如何艳压群芳, 独挑大梁, 俘获了实验课老师的芳心。


    直到最后季泽恩实在听不下去,把人嘴一捂, 顺带着伸手绕过他的膝弯,把人公主抱进了卫生间, 谢知周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撂在了浴室,始作俑者还凉凉地丢下一句:“洗澡。”


    段邦和谢知周从前逼着肖子兮跟他们一块儿洁癖, 等季泽恩来了,谢知周总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受了一把半仙儿从前的感受。


    因为实验室里兔毛乱飞,加上各种试剂和动物□□的影响,每回季泽恩都掐着他的课表,但凡是他上完实验课回来了,就赶他去洗澡。


    谢知周在浴室里嚷嚷:“睡衣都没拿,洗什么澡啊?”转头手里就被塞了迭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还有一条内裤。


    他忽然红着脸关上了门,除了花洒的水声,浴室里安静地仿佛没有人。


    睡衣一直大喇喇地躺在他床上,可季泽恩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内裤放在哪里的,他忍不住想,然而门外的人似乎早料到了他有此一问,默默道:“这是我的。”


    谢知周垂着眼看了一眼,发现果然不是自己的,整个耳朵都烧了起来,心没来由地通通直跳。


    然后就听见一句补充:“新的。”


    谢知周:“……”


    他仿佛听到了门外那个人一声轻笑。他锤了锤门,以示被摆了一道的愤怒,然而门外的人早就拎起衣服,去每层楼的公共浴室洗澡去了。


    目送着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的季神离开,段邦从毛茸茸的豚鼠身上腾出手来,拍了自己一巴掌,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喃喃道:“刚刚季神确实是笑了吧?”


    肖子兮的状况并不比他好一点,目光不错地盯着季泽恩远去的背影,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笑了,而且还很明显。”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幅见了鬼的神情。


    “不过季神笑起来好像更帅了。”段邦接着道。


    肖子兮点点头:“你刚看到他抱老谢了吗?谢哥刚刚被抱着的表情,是在害羞吗?”肖子兮茫然地捋着小豚鼠的毛,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看到了。”提起这一茬,段邦仿佛被雷劈过的神情:“我头一次怀疑谢哥不是纯1 。”


    “其实我也……”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得出一句话:“坠入爱河的男人崩人设真的好可怕。”


    等谢知周出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恢复了神色,并且为了掩饰住心里有关体位奇奇怪怪的猜想,开始争论给小豚鼠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谢哥,”段邦叫住他:“你说胖妞好不好听?”


    谢知周挑眉看过去,就见肖子兮一脸崩溃,对段邦说:“跟你还能不能说得好了?它这么瘦,怎么就胖妞了。”


    “这代表了一种期许。”段邦一脸正经:“难道你想看着它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吗?”说完他拢了拢手里的小东西,小小的一团,格外惹人怜爱。


    “我同意。”谢知周很快被说服了。


    肖子兮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段邦的腹部以下,“所以你爸妈的期许是,短棒?”


    “闭嘴吧你。”段邦把豚鼠放到谢知周怀里,转头就想肖子兮扑过去:“今天就让你看看爸爸我短不短!”


    两人狐假虎威闹腾了好一阵,肖子兮终于还是敌不过堪比体育生的段邦,败下阵来,看着得意洋洋的段邦笑着开口:“我赢了,就叫胖妞。”


    “我不服!”坚持要阳春白雪的肖子兮吶喊扑腾道,正巧季泽恩推门而入,他看着此时俨然已经进入同一个阵营的谢知周的和段邦,忙搬救兵:“季哥,你怎么看?”


    谢知周给季泽恩解释了一遍目前的纷争,他看见季泽恩似乎眼角一抽,默默走过来,接过豚鼠,一手落在它颈侧,一手扶在它腰臀处,显出它的腹部来。


    肖子兮一脸纳闷儿,段邦对着它毛绒绒的腹部看了看,似乎发现了重点:“丁丁好粉。”他感叹了一句。肖子兮闻言也看过去,附和道:“真可爱。”


    谢知周忍不住开口,掰了一把这两个人奇怪的脑回路,“季哥是要告诉你们,这乖乖是男的,雄性!”


    说完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不怀好意地把嘴唇贴在季泽恩耳边:“我都没发现,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啊。”带着几分暧昧的气声喷在季泽恩的耳畔,他满意地看到那人莹白的耳垂泛起微红,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肖子兮反应过来仰天长笑:“那就不能叫胖妞了!”他拍了拍段邦,心里舒坦了。


    “那就肥佬吧。”段邦脑子回到正轨之后转的极快。


    “我同意。”谢知周举起手,又看向季泽恩,而后者显然无条件支持他,于是肖子兮在一脸被背叛的绝望中,承认了这个娇小可爱的小东西,从此以后,就叫肥佬了。


    显然这么一个小东西给他们带来的乐趣不止如此,段邦认人当儿子的念头又浮了起来:“我给它取的名字,我要当它爸爸。”说完他指指其他几个人:“你们都是表叔。”


    肖子兮一脸不忿儿:“好处不能都是你的,凭啥你又当爹又取名?我要当它爸爸。”被室友叫了一年多“儿子”的肖子兮发誓要在肥佬身上找回自信。


    谢知周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掐架,末了补上一句:“既然你们都吵着要当爹,那我就当他爷爷吧。”说完带着占完便宜的笑,深藏功与名地离开了,然而谢爷刚迈出几步,就被季泽恩一把拦了过来,手里被递了一本《实验动物学》。


    少年清冷的声音流入他的耳畔:“辨认性别那章,”他顿了顿,“今晚之前背完。”


    谢知周一脸瞠目结舌,就说这回揶揄完人怎么不反击,感情在这儿等着呢,他缓了缓神色,极为硬气地怼回去:“不背。”


    “十佳歌手的礼物……”季泽恩看着他,□□裸地威胁。


    谢知周还想抢救一下自己:“我会认,我只是没有留意。”


    他拍了拍谢知周的肩,一脸的不留情面:“法医系的学生,不能不会观察细节。”说完从书柜上拿起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


    谢知周瞪了瞪手里的书,无奈地摊开,坐在了季泽恩身边。


    于是等肖子兮和段邦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又当了儿子,打算找谢知周理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身量颀长的少年并排坐在书桌前,夕阳的余晖斜斜地落在两人的面颊上。


    白衬衣的男孩右手正在密密麻麻的书页上写着什么,左手握着另一个少年的手。那个翘着呆毛的男孩正在一脸生无可恋的默背,脑袋一栽一栽,眼里写满了困倦。


    那白衬衣的男孩回过头来,在书桌上垫了个小枕头,那个苦苦背书的少年顿时栽下了头,整张脸都沐浴进了橙红色温柔的光里,白衬衣男孩盯着这样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眼里浮出三分笑。


    两个人相连的轮廓浸在夕阳的光辉里,勾勒出和谐的金边与剪影,如梦似幻。


    “完了。”段邦拍了拍肖子兮,神游物外地小声喃喃道:“我想谈恋爱了。”


    第46章 互帮互助


    “谢哥, 书借我看一下。”段邦拍了拍一旁听歌的谢知周:“普罗布考的笔记我好像记漏了。”


    “嗯?”谢知周摘下耳机:“什么不考?”他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 利落地翻出课本:“快让我把这章删掉。”


    段邦一脸无奈地晃了晃谢知周, 忍不住咆哮道:“谢哥啊,我没记错的话, 明天我们是一起考《药理》吧?你心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谢知周随手翻了翻画满花花绿绿笔记的书,一脸生无可恋:“这都什么玩意儿。”他暴躁地翻了翻书, 随口念了几个药名:“尼美舒利,喷他佐辛, 跟魔法学院念咒一样。”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段邦悻悻开口,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奇了怪了,这次季哥怎么没怼着你背书?”


    “嘘——”谢知周心虚地看了看门外, 这会儿寝室只有他们两个,季泽恩和肖子兮都去上课了。他才小声对段邦说:“他本来就课多, 这几天还要忙着校十佳歌手的选拔和初赛, 没注意到我的考试安排。”


    段邦一脸了然, 摊了摊手:“那你怎么办?”


    这两天谢知周不是在音乐室练吉他,就是在听曲子, 从而更好的把握节奏和旋律,因此几乎没怎么复习药理书, 这会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没了方寸。他把书顶在头上,自言自语道:“听说脑子里比较空的时候可以用渗透复习法。”


    段邦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 “可是你的头皮表层的完全角化细胞,已经挂掉了,按道理来说并不能渗透。”


    “棒棒。”谢知周忽然凑近了他,一脸的笑意,让段邦忍不住心里发寒。“你手里的重点,给我一份呗?”


    “不行不行。”段邦连连摆手:“季哥说了绝对不能给你,不然我也没了。”刚说完,他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谢知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苍白无力地反驳道:“什么重点,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别瞎说啊。”


    “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谢知周开始扒拉他的书,果不其然,从扉页抖出一张A4纸来,那张纸上的笔迹再熟悉不过,明晃晃是今早还握着他的那只手写出来的。


    其实先前他就差不离猜到了段邦有一份更为精简的重点,只是和热恋中的心上人在一块儿背书的感觉太好,加上他觊觎季泽恩看见他高分成绩单的时候嘴角的一抹笑,也一直没拆穿。


    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偷工减料了。


    他对着那张掠夺过来的纸划了重点,默默腹诽了一句,“好像有点多啊。”


    谢知周摆摆头,把这点焦虑甩了出去。又把书还给段邦,轻飘飘地开口:“这次就放过你了,不过我明天要考试的事情,你得跟季哥保密,不然我就告诉他,重点是你给我的。”


    此时成了双面间谍的段邦不得不飞快得卖了季学神,连连点头,看着谢知周又拿起耳机,他拍了拍砖头似的药理书,默默地说了一句:“就算是60分的重点,你想速成也是不可能的。”


    谢知周微微叹息,“可是晚上就是校十佳的决赛了,我不想给季哥拖后腿。”


    “壮士,明天考场走好。”段邦冲他拱拱手,留下一句:“晚上我和儿子一定来捧场。”


    “好嘞。”谢知周眼里的阴霾一挥而散,眼里眉间泛着笑:“来看我男朋友多帅!”


    段邦没眼看地转过头去,继续背书,在一堆乱码一般的药名里徘徊,这一会儿太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谢知周已经背着吉他离开了宿舍。


    准备室里,谢知周放下吉他,坐在化妆师的面前,嘴甜地开口:“姐姐好。”那化妆师一愣,抬头撞上一张笑意晴朗的脸,忽然目光灼灼,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佳的猎物。


    “让姐姐给你画吧?”


    谢知周过来这边本就是画舞台妆的,虽然他不太习惯用化妆品,但既然这是学校的要求,他也没扭捏,直直坐到了化妆师的对面,闭上了眼睛。


    化妆师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搓了搓手。


    “小伙子挺好看。”那化妆室一边评价,一边在他脸上涂抹,最后趁他闭着眼睛走神,促狭地笑了笑,给他勾上了妖孽无比的眼线,还在眼尾处点上了一颗银色的五角星。


    谢知周对这些不太懂,因此全然没有在意,谢过化妆师之后就去找季泽恩。


    他穿着一件极衬身形的黑衬衫,修长笔直的双腿被包裹在西裤里,谢知周随意绕了几个屋子,在一间休息室里见到了穿着白衬衫的干爽少年,季泽恩低垂着眼睫,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目光,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显得格外沉静。


    今天的装扮,是他们两个提前商量好的。一白一黑,相映成趣,简洁不失雅致,带着几分素净的美感。


    虽然被段邦调侃是黑白无常,穿在这两人身上,却显得格外相衬。


    他背着吉他顺手带上门,走到季泽恩身边,拍了拍后者。季泽恩回过头来,看见他的瞬间一愣。


    “怎么了?”他带着几分风流笑意,精致的眼线衬得一双桃花眼格外多情,季泽恩移开目光,淡淡道:“吃了吗?”


    这回换成谢知周愣住了:“化妆前我们一起吃的,你不记得了吗?”


    “哦。”季泽恩面无表情地开口,目光仍然望着窗外。


    谢知周有些纳闷,瞅了眼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关上的门,凑近季泽恩耳畔,“哥,”他拖长了声音:“怎么不理我?”


    每回这样逗季泽恩是他最大的乐趣,他笃定这人一会儿耳朵就红了,还会恼羞成怒地瞪向他。


    当然,下次季泽恩肯定还会还回来。


    这两个人在撩拨对方这件事上,永远都不嫌烦的。


    然而这回,谢知周却有些意外。季泽恩的耳垂的确红了,甚至呼吸声也清晰可闻,却依旧看着窗外,没有丝毫要转过来的意思。


    谢知周好胜心作祟,索性把吉他放在一边,从背后揽住了季泽恩,他的下颌搁在季泽恩的肩窝,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落在窗边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季泽恩却往旁边退开一步,避开了这个怀抱。


    谢知周略蹙了眉,掰过季泽恩的脸,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目光灼灼。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眼神搭上撩人的眼线,缀着那颗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烁的星,实在是写满了不动声色的诱惑。


    季泽恩再度面无表情地偏开脸,状似无意地扯了扯衬衣下摆,“你先练,我出去一下。”说完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身旁的舞蹈镜。


    目送着他打开门离开,谢知周愣了片刻,走到了舞蹈镜旁,打量了一番自己,吓得往后一退。下一刻,他推开了化妆室的门,一脸悲愤欲绝:“姐姐,你怎么把我画的这么妖!”


    那化妆师姐姐忍不住小声笑,又拉着身边的朋友,笑吟吟地说:“她们都说好看呢,画的太淡了,在舞台上看不出来的。”身边一群年轻女孩子跟着笑,连连点头。


    谢知周一脑门儿官司,虽然他从前泡吧的时候,也喜欢打扮得精致些,但是这么妖孽的眼妆,他还是头一回,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他忍不住径直往洗手间去,打算先给洗干净,回头换一个正经点的化妆师再补救。这会儿洗手间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安静。学校的卫生清洁一贯做的极好,整洁干净的卫生间里,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他走到洗手池边,刚要开水,却听见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声音极低,仿佛下一秒便在空气中挥散,如若不格外留意,很难发现任何异样,门外传来几声猫叫,像是在告诉他方才只是一场错觉。谢知周一贯对声音极为敏感,他揉了揉耳朵,不相信自己出现了幻听。


    而他之所以停下了打开水龙头的手,屏住了呼吸,是因为他甚至觉得,那一声低低的声响,让他格外耳熟。


    果然,他顿了顿,再一次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谢知周精准无比地走向那间隔间,敲了敲门,言语里却带着几分撩人的蛊惑:“季哥,要我帮忙吗?”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方才便针落可闻的卫生间,这会儿显得更加安静了,只有窗外几声虫鸣。他低低笑了声,正打算离开,给季泽恩留个面子,下一刻,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谢知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隔间。


    季泽恩还是那么一副沉静而冷淡的面容,他的衣着已经整理好,只有那双微微泛着红的眼尾,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


    这样的季泽恩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而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难言的心动。


    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手搭上了季泽恩的腰,慢慢往下滑。那双水波潋滟的眼凑近了季泽恩,像是说悄悄话一般,语调微微上扬,用气声道:“你很喜欢我这个样子?”


    哪怕自个儿手心都紧张出汗了也要撩拨对方,这是写在谢知周字典里的“不服输”。


    如果他再冷静一点儿,就能察觉出季泽恩这会儿周身淡淡的压迫感。但显然,故作云淡风轻的他这会儿已经只剩满脑袋浆糊了。


    因此他只来得及短促地出了声,就落进了季泽恩手里,与此同时,他咬住自己的胳膊,止住了难耐压抑的声响。


    等两人折腾完,谢知周做贼心虚地听了好半晌外头,确定没有任何声音,才理了理衣服,推开了门,从容淡定地走了出去。而卸妆什么的,却被谢知周彻底抛在了脑后。


    好在两人都有分寸,没弄脏表演的衣服。


    谢知周回休息室气定神闲地拨了拨吉他,顶着一脸波澜不惊,连着弹错了好几个音。


    门开的声音轻轻传来,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撞上了方才那张在他小腹前的脸。他逃也似地错开了目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又开始乱撞,他拍了拍有些泛红的脸,搅着一脑袋浆糊,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吉他。


    “你上台要是这个状态,”季泽恩顿了顿,那往常清冷的声音此时却格外撩拨谢知周的心弦:“我就自己唱了。”


    “还不是都怪你!”谢知周一脸怨气:“谁让你——”他瞪了季泽恩一眼,把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季泽恩可以那么熟练?他在吻技上碾压对方的得意顿时荡然无存,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前任们都白谈了,艹浪子人设的他居然表现的还不如一个愣头青。


    “互帮互助。”季泽恩淡淡地撂下一句,转身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第47章 歌唱比赛


    大幕揭起, 一身黑衣的谢知周抱着吉他, 坐在黄金分割点的不锈钢椅子上, 在灯光照耀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他的黑衬衫被灯光照亮, 微微闪烁,如同星子漫天, 衬着眼尾的星星,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前奏潺潺的流水声,在静谧的礼堂里泠泠作响。


    今晚季泽恩的比赛曲目没有伴奏带,只有他被放大的吉他声。


    季泽恩站在阴影里,那修长的身影站的笔直,随着追光灯唰得亮起, 一声白衣的少年沐浴在光里,拿起了话筒。


    一阵欢呼。


    他的选曲同他这个人一样, 清冷, 干净, 带着几分沉静。


    不需要太过于冗杂的伴奏带,也不需要绚烂夺目的灯光, 只衬着心上人温柔纯净的吉他声,和白光打出的满天星子, 刚刚好。


    泉水般的声音响起,让人忍不住想起天堂最澄澈的光芒。细腻的情感随着他的声音倾泻而出,仿佛在西子湖畔撒满了一地银色的月光, 纯净无暇,碧波浩荡,低头是空谷幽兰,一捧霜华。


    那首歌叫《离人》。


    季泽恩说,那首歌是父亲入狱前,抱着他,轻轻哼唱给他听的。


    很奇怪,不过寥寥数语,却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他说那时候父亲眼里的泪光,很像这首歌。


    声音淡去,观众似乎被定格般顿了一秒,而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谢知周看着他的男孩在一众振聋发聩的掌声中鞠躬,他握着吉他站起身来,跟着鞠躬退场。


    他下台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台下的陈蔚音眼眶发红,他收回神色,追着他的少年离开。


    两人没留下来等颁奖,当看到很多双微红的眼时,谢知周便知道,不出意外,季泽恩会稳拿这个冠军。


    早在他第一次和季泽恩一起练习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他不仅有上帝吻过的嗓音,还有让人下意识沉浸的歌声。


    不论是声音,技巧,还是音乐里夹杂的感情,他都毫无意外是最明亮的那个。加上他自带的人气和观众投票的机制,可以想见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之前问过季泽恩是不是学过声乐,却得知他念高中的时候,曾靠着去清吧唱歌来赚钱,对声音的把控和技巧,全是那时候跟小师傅学的。


    季泽恩的过往不能问,一问全是心疼。


    宽阔的操场上,偶有寥寥数人散步,今晚的学校格外热闹,与一旁的礼堂相比显得尤为安静。


    两个人坐在塑料草坪上,谢知周抱着吉他,听着季泽恩轻轻哼唱。后者唱什么,他就弹什么。带着几分舒缓的吉他声配上少年清泠泠的声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相衬。


    校十佳的比赛格外热闹,在A医大属于每年难得的盛会,除了实在是有考试抽不开身的,大多都会过来听。虽然座位不够多,派票看运气,不过因为礼堂的隔音效果不好,也有人搬了小凳子在一旁听的,或是直接看直播。因此连带着操场上锻炼的人都少了。


    因此他俩从下台之后就跑到了这里,将繁华喧嚣抛之脑后,享受着属于两人片刻安静。


    然而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岁月静好。


    “你好久没考试了。”季泽恩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停下了声。


    谢知周心虚地看过去:“也就三个周,这学期考试比较少。”开学没多久就考了一场,而后校十佳的比赛就逐步展开了,因此季泽恩也有些忽略了他的考试安排,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然而他的回答里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某学期考试比较少的不可能的。


    季泽恩略微蹙了眉,掏出手机,不留情面地开口:“考试安排发过来。”


    “我也没收到。”谢知周小心翼翼地笑。


    季泽恩不再看他,直接进到学生会学习部的群里,下载了法医系的考试安排表。


    “你为什么在潜伏学生会的群里!”谢知周一脸惊恐。然而后者手机上的进度条已经刷新完毕,季泽恩显然不打算解释。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谢知周一眼,“你明天考试。”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的语气。


    “是吗?”谢知周摸了摸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是哦,是《药理》吧,没事,我已经背了。”


    “糖皮质激素的作用?”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


    谢知周反应极快,“四抗三增!”说完他扶了扶心口,捏了一把劫后余生的汗。


    “具体。”季泽恩的目光里带着三分审视。


    谢知周:“……”


    下一刻,方才风光无量惬意舒适的谢知周被一把攥住手腕,提溜进了一间小黑屋。“哎哎哎你慢点。”谢知周忍不住道。


    然而季泽恩没有理会他,一只手攥着他,一只手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锁。


    “黑灯瞎火的,”谢知周这会儿心情还不错,还有闲情和人调笑。他闲下来的那只手搭在季泽恩腰上,揶揄道:“你想干嘛啊?”


    “啪”得一声,灯光大亮,谢知周眯了眯眼,好不容易适应了突然的光亮,他粗粗打量了一下周遭,得出结论:“你带我来广播台的休息室干什么?”


    季泽恩沉着目光,不说话,只看着谢知周,让后者忍不住有些怂。他下意识挺直了身子,挡开这种没来由的压迫感,连将要说出口的嘴炮也收了回去。季泽恩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忍不住揉了揉,便见着季泽恩似乎在一旁文件里找着什么。


    一本厚厚的书落在谢知周手上。


    冷落了他半晌的季泽恩看了眼表,终于开口:“现在是九点,距离你明天下午两点的考试还有十七个小时。”


    第48章 背书


    谢知周翻开手里的《药理》, 这本书上干干净净, 只是有些陈旧, 边角处偶尔写着寥寥数语。


    在广播台的休息室里还放着一本教科书,季泽恩这是什么魔鬼?


    他看着那本书, 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忽然想起还没兴师问罪, 他清了清嗓子:“我还没问你呢,你给我和段邦的画的重点为什么不一样?”他全然没留意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季泽恩静静地看进他的双眼。


    “你……”谢知周对视着他望过来的眼睛, 嚣张的气焰歇了大半,有些心虚地舔了舔下唇,他借段邦的重点标记过的课本丢在寝室,这会儿手里只剩了这本儿干干净净的书,“你把简略版的重点写给我呗, 我要六十分就可以了。”


    “因为你是我男朋友。”季泽恩面无表情地开口,却让谢知周的心蓦地一颤。


    “哦。”他神思不属地开口, 心里却早就炸开了烟花。


    这样的话从季泽恩的嘴里说出来, 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他顿时觉得什么重点不重点都无所谓了, 季泽恩让他背什么他就背什么,绝无二话。


    “学习好不是唯一评判人的标准。”他淡淡开口:“但优秀可以让你有更多的话语权。”


    那时候的谢知周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也不明白季泽恩眼底的万千思绪,更不明白那张冰冷的面颊下滚烫的心。


    他还沉浸在那一剎那的心动里,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季泽恩拿过书,三两下给他勾了点,然而谢知周仔细一看, 发现他竟然是在目录上画圈,他瞠目结舌地开口:“这么多吗?说好的60分呢。”


    “给段邦的重点也是这样。”


    谢知周忽然想起来,当时他虽然是按照页码画的,但内容加起来似乎确实是一个又一个的单元,而且好像似乎大概,确实挺多的。


    “《药理》挂科率很高。”季泽恩不带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刚做过标记的书:“这六十分,我不认为你能背完。”说完把书递回去,看着谢知周一脸绝望,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我陪你。”


    然而谢知周并没有被安慰到,此时的他已经抽不出半分空全感受什么恋爱的甜美了,全身心都是被挂科支配的恐惧。


    他从前虽然也经常逃学,但是期末熬几个夜背背书,还是能勉强蹭个及格。虽说挂了科还有补考和重修,然而要是让他老爹知道了,估计一辈子都出不了学校门了。


    这会儿他焦虑地翻开绪论,借着广播台的寂静,一头扎进了书里。


    许是季泽恩身边有什么魔力,坐在他身边如同舒爽的清泉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居然抚平了他有些心浮气躁的情绪,在小声的默背里,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二点。


    直到一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谢知周的背诵戛然而止,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季泽恩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身白裙的女孩站在门口,披着长发,半遮不掩地挡住了眼角的泪,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蓝皮书。


    这是传说中的“背书鬼”吗?


    联想到午夜十二点,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然而这女孩很快打断了他越发滑向灵异边缘的思绪,焦虑的女孩带着哭腔对季泽恩说:“《影像》实在是背不完了,自习室关门了,室友又要睡觉,我看你们这里有光,可不可以让我在这儿背会儿书。”


    季泽恩让出位置,示意女孩进来。


    那女孩一边抽噎,一边磕磕绊绊地念着书,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啜泣声渐渐断了,只剩下小声的念念有词。


    于是今晚,谢知周又多了个战友。


    钟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滴答滴答,却无人入眠。


    那白衣女孩在天光破晓之际合上了书,冲他们道了谢,那女孩看起来有些腼腆,小声道:“我马上要去考试了。”


    通宵学习和通宵打游戏完全是两个感觉,此时眼下发青地谢知周撑着一口仙气,无精打采地开口“祝你好运!”


    一边陪着熬了一夜的季泽恩也冲那女孩点点头,那女孩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激动地离开了教室。


    随着太阳升起,季泽恩起身关掉了已经显得有些多余的电灯,出门给谢知周捎回了一份早点。


    “你早上不上课?”谢知周光速扒拉着面条,生怕时间来不及。


    复习总是这样,背的越多,越觉得自己不会的内容多。


    “说了陪你。”季泽恩和他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包子。


    “你去上课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谢知周放下吃完的面条碗,犹觉饥饿,索性一骨碌喝干了面汤,拿塑料袋裹好扎紧。


    季泽恩拔出耳机,把手机摊开来给他看,对话框里的宋桐打过来一个语音电话,老师讲课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谢知周冲他拱了拱手,转身投入了自己的药理大业中。


    到了考前,季泽恩送他往考场去,谢知周站在教学楼前,被耀眼的阳光裹在怀里,有气无力地开口:“考完要答应我件事儿。”


    “好。”季泽恩掩住了眼里的心疼,“乔航下午把校十佳的礼物送来。”


    谢知周有些灰暗的脸色瞬间亮堂起来,带着几分对礼物的期待,“行,你先回去补觉,等我回来看。”


    说完正要转身,肩膀突然被人握住,而后是嘴角轻轻一啄,他愣愣地看着季泽恩,脱口而出:“大白天呢。”


    “提提神。”季泽恩冲他挥了挥手,在午后的慵懒的阳光下目送着他走进考场。


    第49章 生病


    “季哥, ”段邦的脸色有些诡异:“你确定要把这东西送给老谢?”


    “他会一口血喷出来吧。”肖子兮在一旁补刀。


    三人的面前, 是刚刚拼了个差不离的, 1.8m等身高的骷髅模型。红蓝夹杂的血管心脏,以及盘根错节的黄色神经, 复杂的颅脑组织,伴着白生生的骨头架子。


    “循环系统, 神经系统,骨骼系统……”段邦咂舌道:“得亏是你得了这个奖, 换了别人,能不能拼起来都不一定,老谢局解就60分,你是想让他死啊。”


    乔航送来的,作为比赛第一名的礼物, 正是一个人体模型。


    原先季泽恩就听说谢知周的解剖烂得一塌糊涂,然而这人又是法医系的, 对解剖的要求极高。他知道这个礼物之后, 便觉得拿来送谢知周再好不过, 因此才答应了参加比赛。


    这骨头架子不论是在学习,还是日后的工作上都用得着, 唯一一点瑕疵大概是少了肌肉系统,加上只是大致的模型, 没那么细致,只能补补《系统解剖学》,再进一步到《局解》就不够用了。


    301的门背后本来就挂着一幅人体平面图, 是大一的时候从毕业生手里买来的镇宅之宝,卖家说比挂柯南还好用,哪儿疼了痒了还能对着图自诊。


    这会儿三维的骨头架子衬着平面的解剖图,倒是相得益彰。


    肖子兮跟那灵活的骨头架子握手,凹出各种造型拍照:“这可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手办了。”他在一旁乐:“小少爷不是要回去继承家产吗,这下子好了,要被咱季哥教成大法医了。”


    “什么?”季泽恩微微蹙了眉。


    谢知周家有钱,早在当初谢荣来参加婚宴时,从宋东涛毕恭毕敬的气氛里便可见一斑,可是谢知周要回去继承家产这事儿他确实从来不知情。


    “你不知道啊?”肖子兮一脸纳闷儿:“你们不是一对儿吗?”话没说完,就被段邦捏了一把,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在挑拨离间的大反派。“对不起啊季哥我不是这意思。”


    “没事。”季泽恩淡声开口。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有些尴尬的氛围,季泽恩刚打开门,撑着最后一把力敲门的谢知周顿时气若游丝地飘进来,栽到了季泽恩的怀里。


    两个灯泡眼观鼻鼻观心,挪回了自己的书桌前。


    “我的礼物呢?”谢知周靠着这一口气撑回来,执拗地问,手却无意识地落在腹部。


    季泽恩想起刚才肖子兮和段邦两人的评论,罕见地犹豫了片刻,指了指一旁的骨头架子。


    “季哥,”谢知周同那骨头架子面面相觑,段邦和肖子兮不忍心地捂住了双眼,从指缝里悄咪咪地观察谢知周的脸色。


    季泽恩有些犹豫着开口:“不喜欢?”


    不料下一刻,谢知周蹲下来忽然捂住了下腹:“救命!我肚子疼。”


    “怎么回事?”季泽恩问。


    “刚考试,肚脐这圈儿就时有时无地疼,”他像是有些犯恶心的模样,“现在右下腹突然疼得厉害。”


    段邦平日里打趣他惯了,这次几乎是脱口而出:“老谢,你看起来怎么像怀了。”然而开口的瞬间,他便收获了三把眼刀。他怂着缩回身子,小心翼翼地问:“谢哥怎么了?”


    季泽恩看着面色痛苦的谢知周,眉心一蹙,利落地伸手探过去,在麦氏点上压住,谢知周的脸色更差,脸色煞白得可怕。他把手指伸到谢知周牙齿间,松开了压住麦氏点的手,几乎是一瞬间,谢知周咬紧了牙关,一声短促难耐的痛苦闷哼响起。


    转移性腹痛,麦氏点压痛、反跳痛。


    “可能是阑尾炎。”季泽恩抽出刺痛的手指,白皙修长的指节被谢知周的小虎牙咬破,沁出了细小的血珠。看了眼眉头紧锁的谢知周,他径直把人打横抱起来,急急地冲出了门外。好在附属医院就在A医大旁边,季泽恩经常过去帮忙抄病例,几乎是不费什么功夫,就轻车熟路地找进了急诊。


    谢知周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段邦和肖子兮两个大男孩儿一人窝在一张小板凳里,缩成一团正在睡觉。


    他左手扎着针还在输液,右手被另一只手握着,那只手极其漂亮,只是食指上烙着两个已经结痂的小坑,显得分外明显。


    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撞进了一双眸色深沉的眼睛,那里头压迫着他的浓重情绪让他呼吸一滞,然而后者对上他目光的瞬间,眼里的情绪挥之不见,只剩下了一点惊喜。


    谢知周垂下眼,把那根修长的手指捏住,看着那两个浅浅的坑,像是自言自语道:“下回给你咬回来。”


    季泽恩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忽然开口:“对不起。”


    很轻,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他心里。


    “挂科就挂科,下回别熬夜。”


    听到这样的话从季泽恩嘴里说出来,谢知周都愣了。


    “我换个礼物。”季泽恩道歉的样子格外认真。


    谢知周忽然忍不住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是被那个骨头架子吓成这样的吧?”


    “既然无意做法医,为什么还——”


    “你没事儿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季泽恩咽下没说完的话,听谢知周继续道:“你也陪我熬夜了那么久。”


    “没事。”他眸光闪动。


    “你刚问我什么,无意做法医?”谢知周捡回方才的话:“我是没打算做法医,可是我不能挂科啊,”他摊摊手。


    季泽恩原本还想问问他,既然是为了及格,为什么还认认真真地背书,努力往90+去考。然而谢知周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笑着开口:“额外背的那些书,是为了讨你开心。”


    他动了动那只有些僵硬的手,触上男孩的脸,“所以不要皱着眉头了,不要一副我要当场去世了的样子行吗?”


    季泽恩覆上他的手,冲他很浅很浅地笑了笑:“好。”


    “你还记不记得,考前你答应我的一件事?”谢知周跟着得寸进尺。


    看到季泽恩微微点头后,他眼底笑意更盛:“等我出院,咱俩去看一回日出吧。”


    没等到季泽恩的回答,他们两个的小声嘀咕吵醒了段邦和肖子兮。段邦一脸泫然欲泣:“谢哥,你怎么搞得这么严重啊,还做手术了你知道吗?”


    谢知周伸手推开他就要亲上来的脸,便听肖子兮在一旁拆台:“也不知道乱开玩笑的人的是谁?”


    “我真不是故意的。”段邦一脸懊恼:“我以为你闹着玩的。”


    谢知周摆摆手没在意,便听段邦插科打诨地开口:“季老师,你今天怎么不考老谢了,问问他急性阑尾炎的病理表现呗?”


    瞬间就不想原谅他了的谢知周:“……”


    “安心养病。”季泽恩看着谢知周,眼里如同初化的冰雪,融在春光三月。


    肖子兮被这目光狂撒了一把狗粮,忽然想到什么可乐的事儿,拿来哄初愈的谢知周:“哎对了,你知道吗?”他对谢知周说:“你进手术室之后,季哥让我和段邦回去给那骨头架子穿身衣服,把什么骨头血管神经之类的都挡起来,说免得你回来又刺激你。”


    一旁的季泽恩轻轻咳嗽了几声。然而这会儿说到兴头上的人,全然没有察觉。唯有谢知周偏过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觉心上一暖。


    肖子兮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选衣服,就上商场买了条贼漂亮的裙子,别说,穿上还挺美的。”说到这儿段邦也忍不住咂舌:“单身久了,看个骨头架子都眉清目秀的。”


    “你不是性别男,爱好男吗?”谢知周揶揄他。


    段邦像是想起了什么,偷看了季泽恩一眼,然而大抵是因为看谢知周这会儿也被逗得开心,他并没有制止他们讲。“我们弄好之后给季哥拍了张照片问他行不,你猜他怎么说?”


    “难不成……”谢知周顺着季泽恩的脑回路想了想:“那骷髅架子是男的?”


    “卧槽!”段邦一脸诧异:“你和季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吶!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说的?”


    谢知周勾着季泽恩的手,在他手心打着圈儿,闻言翘起嘴角:“猜的。”


    “然后我们就掀开小裙子,发现果然骨盆是锐角,我俩登时一看,都愣了,没想到给人弄成了女装大佬,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最后想着那裙子穿着漂亮,就索性给他穿上了”


    段邦绘声绘色地讲完,惹得谢知周笑个不停,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明明自己有穿旧不要的衣服还跑去商场买小裙子,这两个人就是故意的吧。


    肖子兮默默补上一句:“骨盆从上往下看着还是心型儿的呢。”


    “代表了季哥对你的一片心意。”段邦替季泽恩往回找补。


    正说着,值班医生溜达了过来,看见他醒了,冲他打了个招呼,“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谢知周如实开口,就是心里热腾腾的。


    身旁的季泽恩忽然恭恭敬敬地开口问好:“杜老师。”


    剩下的三人不明觉厉地跟着喊了声:“杜老师。”


    杜医生乐了:“泽恩,你这帮同学还挺有礼貌。”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那三人,夸了一句:“不错,”他从病床前挤了半管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大三我就带你们临床课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尤其是你。”他点了点谢知周:“虽然知道你们医学院的学生一个赛一个的压力大,说实在的,期末前比高三还难熬,不过老师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得劝你一句,再重视考试成绩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因为不务正业所以才拖到最后背书的谢知周不敢吭声。


    “我认识个朋友,是咱们附属医院精神科的,你要是平时有什么焦虑之类的症状,可以找他看看。”


    “谢谢老师。”谢知周接过名片,随手放在了包里,开玩笑,他这么阳光开朗生活幸福一小孩,哪儿来的焦虑,不过毕竟是老师一片好心,他并没有反驳。


    老师眼见这学生听话,又忍不住对季泽恩夸了一句:“你这个朋友真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夸人的语气,像极了你媳妇儿真可爱。他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老师,您应该夸我帅,而不是可爱。”


    “帅是模样,可爱是性格。”杜医生一脸正经地问季泽恩:“我说错了吗?”


    季泽恩嘴角忍不住挂上了浅浅的笑意,他看了眼刚醒过来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男孩,应声道:“嗯,可爱。”


    杜医生听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和自己看法相同,好心情地晃出了病房。


    第50章 暧昧


    谢知周虽说是个少爷命, 身体方面却丝毫不矫情。没几天就生龙活虎, 嚷嚷着要和季泽恩去看日出。


    ——再不紧赶着去, 又得撞上考试了。


    两人车到了地儿,谢知周打开后车门, 示意季泽恩帮着搬东西。地方是谢知周选的,四处看样子是座荒山, 周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季泽恩看着谢知周把一个黑色登山包的拉链打开,拿出搭帐篷的工具, 又打开了一个瓦数巨大的手电筒,一时间亮如白昼,“露营?”


    “聪明!”谢知周夸了他一句,拎着一堆钢棍儿布料:“学霸,过来搭把手。”


    季泽恩把被折腾得一堆乱麻的帐篷从谢知周手里救出来, 又看了几眼说明书,三下五除二给搭成了形。


    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帐篷来露营, 从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下旬的A城, 是最舒服不过, 既不会过分寒冷,也不会燥热难耐。选在这个时间段露营的人尤其多。


    看着他这么快就搭好了帐篷,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客客气气道:“小同学,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季泽恩抬眼示意他讲。


    “是这样的,我和一家人过来露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顶帐篷:“我原本准备了两顶帐篷,但是有一顶的样式有些特别, 我在这儿试了好久也没搭起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忙搭一下?”


    “好。”季泽恩淡淡应下,跟着那男人过去,他那顶帐篷乍一看的确有些复杂,季泽恩坐在那儿研究了好半晌说明书,期间那男人的妻子和母亲一直给他递零食。


    他心里想着帐篷的事儿,递过来什么就接住什么,不一会儿整个手里都堆满了还无知无觉。惹得那家的女主人忍不住笑起来,忙给他找了个小袋子,把吃食都装进去。


    谢知周把买来的零食饮料一股脑地扔在帐篷里,带着一床小棉被,缩进了帐篷,懒洋洋地躺下来,隔着一层塑料膜看着外头搭帐篷的季泽恩。


    外行人常说学医全靠背,其实不是这样。清晰整体的逻辑思维和立体具象的空间想象能力也极为重要。季泽恩在这一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从他整理的笔记和画的示意图里便可见一斑。


    他看着季泽恩有条不紊地搭好帐篷,又被女主人热情地递上一袋零食,平日里不论是实验还是考试,总是游刃有余的少年此时愣在原地,像是被这过分的热情给弄得不知所措。


    谢知周钻出去给他解围,奈何对方的女主人太过热络,看见两个小帅哥,更是起了慈母之心,拽着他们俩不让走。最后拿了人家好大一袋东西,季泽恩才被囫囵个儿地放回来。


    两人钻进帐篷,谢知周把零食倒了出来,裹着被子拱到季泽恩眼前:“这座山离城区远,因为附近有监狱,一直没建成景区,不过风景是真好看,而且人也比别处少许多,适合安安静静地露营。以前我爸带我来这儿玩过一回,你一定不会失望。”


    “等搭好了帐篷,我们上四处小溪河里玩儿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等晚点儿再窝回帐篷里,等明早看日出。”


    “这是哪儿?”季泽恩问。


    “苍山。”


    话音刚落,季泽恩神色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便落入了他眼中。


    “怎么了?”谢知周问。


    季泽恩躺下来,淡淡道:“我爸……”


    谢知周忽然想起来他那个在监狱的爸爸,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没想到他选的地方,居然紧邻着关押季泽恩父亲的地方。“对不起。”他说道。


    “别这么说。”季泽恩垂下眼。


    谢知周眼见着收拾地差不多了,转移话题提议道:“去旁边河边玩?”


    “嗯。”季泽恩跟着他起身,带上了随身的贵重物品就往他说的地方去。这条小溪从前是他和知馨最喜欢的,知馨喜欢捡透亮好看的石头,他喜欢抓虾摸鱼。


    在高速发展的A城,这样的水域和片刻的自然清凉,都显得太过于难得了。


    他脱了鞋袜,把裤腿撩上去,露出一截线条修长匀停的小腿,衬着白皙的脚踝,泡在清泠泠的水里,显得格外有少年感。


    季泽恩跟着他不甚熟练地下水,踩在水里的小石头上,微微硌着脚。


    “夏秋来捉螃蟹比较好,”谢知周一副老手的模样,“不过春天也凑合,反正只是图个乐,反正咱们今儿没烧烤的工具,也吃不了。”


    “其实晚上抓更好,拿手电筒一照,螃蟹就不动弹了,不过我怕到了晚上水太凉。”


    “平日里都是你教我,涉及到怎么玩儿就该我带你了。”他冲季泽恩狡黠一笑:“看好你谢哥怎么做,就教一次。”


    说完微弓下身,目光从粒粒碎石上逡巡而过,他随意搬开几块较大一些的石头,一只小溪蟹眼见着栖身的场所不再,在光亮里只愣了一瞬,便迈开小细腿疯狂地逃窜。


    谢知周伸手准确地按住螃蟹背,略加了几分力将它固定在溪水底,拇指和中指从后方包裹住一双大钳子压紧,那张牙舞爪的螃蟹顿时就卸了力。他把无名指和小指伸进螃蟹腹部轻轻抬起,轻飘飘地拿出水面,扔进了一旁提前准备好的水桶里。


    他随手甩了甩指尖的水:“厉害吧。”又是那副孔雀开屏的模样。


    “厉害,”季泽恩夸了一句,忽然说:“溪蟹是哪些寄生虫的宿主?”


    “你是行走的‘医学复习题’吗?”谢知周忍不住吐槽道,然而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习惯性地往后背,然而刚要开口,季泽恩的手指就覆上了他的唇,“开个玩笑。”


    这回轮到谢知周震惊了,便听季泽恩淡声道:“不用讨我开心。”他顿了顿,而后说出了一句俗不可耐但就是让人心里舒坦的不行的话。


    ——“你开心,我才开心。”


    谢知周心口发烫,默默琢磨着这句话的巨大威力。


    经过时间淬炼流传下来的果然都是精华,要不怎么这句话俗成这样,古往今来依旧经久不衰呢。


    季泽恩学的很快,没一会儿也捞上来几只螃蟹,那些螃蟹伸展着小腿跑得飞快,有时候一个落空,就得紧追着赶上去。


    步子落得太快太密,溅起的水花就砸在了身边人的衣衫上。


    因而几番追逐闹腾,起先在抓螃蟹的两人就自然而然打起了水仗,湿淋淋地落了一身,再往后,不知道是谁先觉得冷,总之为了驱寒,两个人的手莫名其妙就到了对方身上,一路游走,一路点火。


    等两人回到帐篷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下来。谢知周躲在帐篷里,在季泽恩眼前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把湿透的衣裤利落脱了个干净,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调笑:“不换衣服会感冒的,怎么,不好意思啊?”


    上回在洗手间掉的面子一定要找回来,他谢知周一点都不怯场。


    为防晃到眼睛,帐篷里只有一盏暖黄光的台灯。他全然没有意识到,因着他皮肤格外白,自己发红的耳朵和脖颈在淡淡的柔光里无所遁形。


    季泽恩喉结微微滚动,从包里翻出干净的衣服,面无表情地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直到两人坦诚相对。


    “腹肌不错。”谢知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拿手背拍了拍他的小腹。


    “你也一样。”清澈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冰凉的手贴在他小腹上,却没来由在心里窜火。


    谢知周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让人心猿意马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勉力换上一副自认为吊儿郎当的神情,挑起季泽恩的下巴:“怎么,你想玩野战啊?”


    如果不是眼睫微微颤动,还有挑起下巴的那根手指在微微颤抖,季泽恩还真的信了这人装出来的老练。


    这人接吻是真的会,然而再进一步也是真的菜。


    然而他这个样子,却是该死的诱惑。


    季泽恩绷着脸,拿过一旁的连帽卫衣猛地套出了他的头,挡住了那张让人心猿意马的脸。趁着他挣扎的时候,飞快的穿好了衣服。谢知周没好气地从卫衣里钻出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又带着三分心虚穿好了衣服,把一旁的零食一股脑儿扔到了季泽恩面前,挡住了一室暧昧。


    两人肩并肩躺在狭小的帐篷里,裹着薄薄一层窄被,飞速消化着明显超标的零食,就着帐篷骨架上安置的手机支架,靠在一块儿看老师发给季泽恩的外科手术记录,以消弭心中的邪念。


    谢知周拆开一包薯片,抓了一大把喂到嘴里,微咸的触感淌过舌尖,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季泽恩。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视频,谢知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团黄白相间的肉瞬间涌入他的视野,让他忍不住有些反胃。


    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给季泽恩喂了片薯片。


    季泽恩微微张着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眼神却不错半分。


    对着这样的视频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东西,他对季泽恩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这会儿他是看不下去了,看着季泽恩一副两人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谢知周愈发放肆,忍不住蹬鼻子上脸,叼着根巧克力饼干棒戳了戳季泽恩的唇。


    后者没看他,下意识地拿中切牙咬住递到嘴边的一端,一点一点地往后送,直到谢知周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的鼻尖就要挨到一起,是呼吸都能落在对方脸颊上的距离。


    谢知周的眼里映着季泽恩的模样,睫毛轻颤。短短的一截儿巧克力棒横在两人唇齿之间,嘴里是融化的甜,直直齁到心坎儿里。


    在外科老师清心寡欲的声音里,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暧昧再次从笼子里钻出来,铺满了整个帐篷。


    季泽恩终于挪开目光,同谢知周对视了片刻。


    他忽然抬手关了视频,方才不动如山的少年趁人不注意猛地翻了个身,没等谢知周反抗就面对面覆在了后者的身上。靠着胳膊肘撑出短短一段距离,浓重的呼吸交错在两人之间。


    “知周啊。”他哑着声音,听起来像一声无奈而温柔的叹息。


    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外面的寥寥几声虫鸣显得格外清晰,谢知周只能听到自己躁如擂鼓的心跳声,仿佛那颗跳动的心脏就生在耳畔。


    他看着季泽恩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热的厉害。


    这个人,怎么样都是撩人,尤其是这样挨得近近地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总是静若寒潭的眼睛,被欲念吞没之后,美得像是西窗烛上爆裂的灯花。


    谢知周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子,却丝毫没觉出凉意,他借着昏黄的小灯看着季泽恩的唇,那双总是颜色浅淡的唇微动,欲言又止,谢知周死死盯着那好看的唇瓣,三分期待,三分不安。


    “救命啊——”


    直到响亮的一声呼喊尖锐地刺破了空气穿透两人的耳膜,打断了季泽恩未说出口的话。


    季泽恩猛地立起来,那根联系在两人之间的巧克力棒随之断裂,打破了两人之间旖旎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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