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灯熹微。
他一探身出棺木, 便背光而立,云心月看不清楚他容色,只见一双沉渊似的眼眸, 泛出浅薄的一层光。
那光静极了,像是腐朽很多年的水,再激不起半点儿波澜。
可他的呼吸、他的手、他的骨头,都发出一阵隐忍克制又无法彻底按捺的颤栗, 呼吸与空气剧烈撞击,骨头与骨头摇摇颤颤碰撞。
楼泊舟侧首,将鼻尖慢慢埋进她的肩窝里, 深深嗅了一口。
——是阿月没错。
冰凉的鼻尖点在她温热的脖颈上, 很快就让云心月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她眼睫颤了颤,抬手摸上少年……不,他如今看起来已是青年模样了。
也不知她那边几个月的功夫, 这里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抬起的指腹也抖动。
一突一突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发胀。
云心月甚至觉得这一切像梦。
如同以往一般,她的手指会穿过他的身体, 落在虚空里, 无法触及。
抬起的手指,骤然停住,悬在他脸颊边上,不敢落下。
楼泊舟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明确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假的。
——刚才的激灵不是假的,看见的眼前人也不是假的。
她真的回到了南陵。
搁在她肩颈上的脑袋, 往旁边一滚,落入她掌心里。云心月手指一收, 下意识要避开,却被一只手掌牢牢握住,紧紧贴在上面。
他力气大得像要把自己不多的肉,溢满她指缝。
“阿月……”
暗哑嗓音唤她。
云心月张开嘴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哑得更厉害,居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只有咽喉着急翻滚,撞击堵塞的不知名物。
得不到回应,楼泊舟收紧她的手掌,更用力按在自己脸颊上,直到骨头也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
当初怎么也不愿意让她看一眼的抽搐,此刻就在她掌心跳动。
——为她跳动。
忽然之间,云心月就觉得一切真实起来了。
阔别一段时日,他还是那个他,他们谁也没有变,只是离别总令人慌张,不知所措罢了。
“阿舟。”
她无声蠕动嘴巴。
嘴唇就在楼泊舟的大拇指旁边开合,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嘴型,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整个人急促颤抖起来,涌起的紊乱呼吸,像能将她肩膀上的衣物烧穿。
云心月怀疑,要是放任他继续颤抖,他能把自己的骨头颠散。
她想要抬手顺顺他的脊背。
楼泊舟却误以为她想要挣脱,将她的手压下来,死死扣在自己腰上。
“别推开我。”他用额角贴着她的脖颈摩挲,“好不好?”
让他抱一会儿吧。
一会儿也好。
云心月吞咽许久,都没能将堵住咽喉的东西清掉,只能徒劳张开嘴巴。
情急之下,竟忘记他会看唇形辨话。
楼泊舟听头顶动静,眼眸垂下,看着她空荡荡的手腕,大拇指轻轻扫过。
她终于回来了。
他还以为,信上所言只不过是在哄他,什么**世间的神灵,什么续命,什么攻略,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骗他活下去的籍口。
可她回来了,他心里为什么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着落。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食指蹭过她的指缝,试探般塞进自己的手指,想要用紧扣的手指弥补心中空掉的那一块。
可也没有用……
都没用。
他的心好像丧失了一块,无法再为阿月的事情欢喜。
脑中骤然“嗡嗡”大响,将他震得头昏眼花,几乎要站不稳当。
直到——
一双手轻轻托起他的脸颊,将唇瓣贴上。
云心月放弃说话,决定换种办法来表达思念之情。
柔软的唇瓣缓缓张开,在他唇角濡湿安抚,带着几分令人心动的珍惜与……久别的相思。
潮湿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脸颊边,轻得像春日清晨草尖上的水珠。
她亲了两三口,想要推开看看他反应,却猝不及防被拉进豪华棺木里。
“欸——”
有些阻塞的声音,短暂通了通,只是不甚清晰。
扣压在他腰上的手,被楼泊舟放在他胸膛上,他横手抱住她后腰,一手托住她后脑勺,重重压下。
什么空落,什么丧失的喜悦,在这一刻像漏入山洞的光一般,将他内心的惶恐不安全部都驱散。
他像是沙漠渴久的人,一朝得见绿洲,便不要命地撬开她的唇齿,卷走她带来的水源与生机。
自困多年的囚徒,一旦触碰日光,便有种似要疯癫的狂态。
解渴之后,他还不知足地紧紧压着她柔软的唇瓣,辗转深潜,用灵活的舌勾走所有属于她的气息,一遍,一遍,又一遍。
楼泊舟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她嘴里,顺着她的咽喉滑落她胃里。
被胃磨掉也好,与胃融成一体也好,只要能更靠近她一些就好。
铃铃——
豪华棺木被剧烈动作撞得有些晃,点缀一圈的银铃丁零作响,调子有些乱。
他吞走她嘴里的津液,咽喉急促滚落。
凌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在躺下他俩后明显变得狭窄的棺木中回响。
云心月觉得……这种体验有点儿太刺激了。
她躺在自己的白骨旁边,跟自己拜过天地的夫君亲吻……
楼泊舟胸口不停起伏,拱着她微微蜷缩的手指,像是要钻到她掌心去。
一盏茶功夫过去,他仍在狂喜之中,无法自拔。
云心月却感觉舌根发软,有些麻木不会自控般分泌涎液。
她开始缺氧,砸了砸他胸口。
楼泊舟这才像是想起人还需要呼吸,停顿了一下,让她喘息几个数,又压下她的脑袋,不厌其烦地描摹每个他熟悉的地方。
要不是棺木里还有具白骨,她甚至怀疑他会忍不住在棺木里把她就地正法。
她是腿软地被抱上一旁卧榻。
人刚躺上去,另一个就迫不及待滚上来贴着。
云心月用力挡住他胸口:“你给我脱掉鞋子再上榻啊!!!”
楼泊舟蹬脚踩自己的鞋子,将她膝盖托到自己手肘里,往下一拨,就把她的板鞋丢在地上。
亚麻长裙在此刻成了帮凶,让某个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拆干剥净。
“不行。”找回嗓音的云心月看向棺木里的白骨,“骨头还在这里,也太过分了。”
楼泊舟将被子扯过来,盖上。
“我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少些阻碍抱你。”他抬手将自己也剥个干净,把许久没听的熟悉空灵脆响扬起,丢向床尾桁架。
他满足喟叹一声,埋在她脖子上轻轻蹭着。
云心月将下巴放在他头顶上,伸手拉过他散落发丝中的小辫子,把蝴蝶锥铃绕在手中把玩:“阿舟。”
“嗯?”
“我好想你。”
伸手的手猛地收紧。
“我想……”云心月在小辫子上亲了一口,“我这一觉,终于可以安眠了。”
楼泊舟轻轻扫她光洁后背:“困了就睡罢。”
云心月含糊“嗯”一声,呼吸在轻抚中,慢慢变得绵长安稳。
楼泊舟等她躺累了要翻身,才抬起眼眸,放纵自己称得上可怕的占有目光。
他抬起手指,将随她呼吸上下飘动的发丝挑走,低头在嫣红唇瓣上贴了贴,撑着手凝注她脸上的每一道线条轮廓。
“阿月……”他喃喃道,“你瘦了好多。”
她是不是,也过得很不好。
既然在别处过得不好,那就……永远留在他身边罢。
*
这一觉,云心月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昼夜。
她连饿醒都不属于,完全是被楼泊舟的害怕喊醒。
眼睛还没睁开,她只是眼皮子动了动,表明自己还有意识,便被他激动紧抱在怀里,死死勒住。
“阿月。”他语气平静无比,呼吸却又急又乱,胸腔甚至能听到回响,“我还以为,你又要离开我。”
他们生在两个只能靠系统沟通的时空,没有山海可以跨越,想要将她找回来,要等太久、太久了……
云心月眼睛尚且迷蒙看不清,已恢复习惯,仰头安抚地亲亲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就算要离开,肯定也得拉上他才行。
“真的?”
“真的。”云心月睁眼,揉揉眼睛看他,“你没破译出我写给你的情书藏哪里了吗?”
那他怎么解决系统的。
楼泊舟看着她眼睛:“你的言外之意太晦涩了,我看不懂,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吗?”
云心月推开他肩膀:“才不要,自己悟。”
就她那点儿文学素养,能晦涩到哪里去,分明就是想哄她说肉麻话。
她抱着被子蹭到床榻边边:“阿舟,我的衣服呢?”
旧衣沾了尘,楼泊舟去拿了新衣。
新衣的款式还是西随骑服,活泼明艳的色泽,配上几根麻花辫,最合适不过了。
就是她现在的身板穿,显得大了些。
云心月久违地享受了无微不至的服务,还能肆无忌惮提条件,熨帖得脸上幸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楼泊舟给她挂上蝴蝶锥铃,又别上金流苏与小绒球,熟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她对着镜子挤了挤自己脸上的肉:“年纪大了还是不一样啊。”
胶原蛋白流失,骨相凸显,少了几分烂漫感觉。
“一样的。”楼泊舟用食指勾着她的小辫子,低头亲了亲,“阿月就是阿月,不管几岁,都是一样的。”
一个人骨子里的气息,是不会变的。
云心月看着镜子里一头银丝的他,托起腮帮子问:“但我怎么觉得,你面相越来越年轻了,气质却越来越沉稳有魅力了啊。”
楼泊舟也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眸动了动。
“你不觉得……白发很老很丑吗?”
他也曾想用颜料将头发重新变回来,只是颜色会掉,味道也臭,他便放弃了。
“不啊。”云心月手指在脸颊跳了跳,“有种独特的气质。”
若它并不是因愁苦而生,那就更好了。
楼泊舟看着镜子里的她,弯唇一笑:“饿了没有,我去做饭,你站在背后陪我好不好?”
就像那夜一样。
云心月点头。
厨房在山洞另一侧,并不近卧室这边。
她走得磕磕绊绊,楼泊舟干脆背她走过去。
归来至今,她不曾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他头发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开凿这个古怪的山洞,他也闭口不谈系统的事情,似乎一切已经心知肚明,无须言会。
做饭时,他还是让她当一只只会抱人的考拉,连火都不用她掌,等吃便行。
云心月好奇看向烟囱:“这烟,真能排出去吗?”
她在外面看山体,总觉得很厚很高。
“能。”楼泊舟翻着手中锅铲,“这里每日都有开火。”他低低说道,“我都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除了活得没意思,他倒是什么都照办得很好。
“那你有没有好好爱惜自己,无有损毁?”云心月卷着他柔顺的头发玩儿。
楼泊舟身形僵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