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们退游愉快◎
不用白落枫说, 施远心里一直憋着口气,立即炸了。
他怒道:“遗言!?你还有脸说遗言!?你弄死多少人了,你害了多少人了!?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遗言!?”
“我为何不能说?”
主神声音平静, 也仍然笑着, 丝毫不为施远的愤怒所动。
“在那个APP下载到你们手机里的时候,我可是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的。”他说, “你们可以不来,但你们选择来了,那就等于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既然有求于我, 那先满足我的要求, 让我高兴高兴, 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什么歪理!?”施远怒道,“那粱月时呢!?粱月时又怎么回事,他跟这件事又没关系!”
“说什么呢。”主神歪歪脑袋笑着,“他就是我做的啊。没有我,他这辈子都没法跟你说上话, 他怎么样都是他活该。”
施远怒目一瞪, 忍无可忍。他一咬牙,从张孟屹手上夺过枪来, 对着主神就是砰砰几枪。
这把枪的弹匣被他打空,主神身上又开出几个洞来,却一声没吭,沉默地受了下来。
“施远!”
张孟屹将他拉住,把枪夺了回来。
施远把他推开,心中怒火难消, 道:“活该什么!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想祸害人的话祸害我不就行了!!”
他又气又喊, 主神却神色不变,还是那副浅笑模样。
“他有半点儿不愿意吗?”
施远哑口无言。
主神颇觉痛快,哈哈笑出了声来。
白落枫咬紧牙关,沉声说:“你就是个烂人。”
主神笑得更大声了,好像这是句夸赞似的。
白落枫气不过,还要再骂他几句,却被肃郁伸手拦了下来。
“没用,”肃郁说,“你气不到他的,那就是个疯子,你越骂他越高兴。”
白落枫表情扭曲了下。
肃郁笑了笑。
张孟屹就只好问:“所以,你要说什么?”
主神看见他,没回答,反倒眼睛一亮:“哦,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医生的男人。”
“对,就是我。”
提到罗子婉,张孟屹脸色变了些许。他抬了抬枪口,“我开枪很有经验,你最好快点把人还给我。”
主神哈哈笑了起来。
“是呢,从哪里说比较好呢。”他慢悠悠道,“肃郁。”
“啊?”
肃郁突然被主神点名cue到。他躺在白落枫怀里,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主神。
“你知道我为了做‘愿’,花了多长时间吗?”
肃郁说:“关我屁事。”
“这当然跟你有关系。”主神说,“‘愿’需要下一位主神。”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一怔。
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张孟屹喊道,“你是要他继续留下,在这里替你做主神!?”
“是啊。”主神微微扬起头,得意道,“没什么不好的吧,看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送死,多有意思啊!”
“你这——”
“肃郁!”
主神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反倒突然把身子往前一倾,直起身,眼神疯狂,向他大喊道,“你应该是下一个主神!”
“你跟我是同样的人——你才应该是主神!这么多年了,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玩得动的人,你懂我做的游戏!你也能做出在我之上的游戏!”
“你能赢我,就证明你在我之上!”
整个实验室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疯狂。他们背后巨大的电子大屏幕突然变白,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地面上涌出无数的粒子,空中漂浮起运作着的不停变化的代码。
四面八方嗡嗡作响,一切都在试图更新迭代。连坐倒在地上的主神身上都飘出粒子,飞向空中,仿佛要去和整个“愿”融为一体。
“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主神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喊叫着,“你应该继承这个——”
阮千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把□□,她对准主神背后的大屏幕。
她扣动扳机,一排子弹射出,噼里啪啦地打在大屏幕上。大屏幕瞬间黑屏,周遭的亮光一瞬消失,四周陷入黑暗,只有主神的电脑还在发着亮光。
阮千又将枪对准了他。她刚刚就看见了,主神倒下的那里,他背后的桌子下面,有一个黑箱子。
他倒在那里,就是为了护住那个个头不小的黑箱子。
阮千开了枪。
那子弹贯穿了主神,打在他背后的黑箱子上。
连他头顶的电脑都没能逃脱,被子弹射穿了。
主神身上又被射了一排。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停住后顿了半晌,主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电脑开了几个洞,已经完全黑屏。
再次呆愣半晌,主神扯扯嘴角,再次笑了出来。
主神的笑声里,张孟屹冲过去拉住阮千,道:“别都打了啊!万一他是靠这些东西实现愿望呢,你把它毁了我们怎么办!!”
“不会。”
主神突然说。张孟屹愣住,转头看向他。
主神已经收敛了笑声。他坐倒在那里,仍然噙笑望着他们。
地面突然开始阵阵抖动,仿佛地震了一样。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滚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
白落枫立刻抱紧肃郁:“地震!?”
“空间要崩塌了。”主神说,“你毁了‘愿’的中枢服务器,系统崩溃了。”
“我所有的东西都被你毁了……干得漂亮,小姐。”
阮千说:“过奖,那我们的愿望呢?”
“没有它我也能实现啊。好了,这局是你们彻底赢了,我可以把你们送出去了。你们的愿望,现在可以告诉我,等你们出去之后,愿望就会实现了。”
肃郁问了句:“那你呢?”
“我?”主神笑了,“我要死了啊!”
他看起来一点儿不像要死了的人,还在笑着。
众人面面相觑,这很不像一个死人临死前该有的样子。
“怎么了,一个个这个表情。”
看出他们表情各异,主神说,“‘明明死到临头了,花了不知多少年头做出来的心血也全都被毁了,居然还笑得出来,不会还留着什么后手吧’——都写在你们脸上了。”
“不用担心,我已经没有后路了。你们确确实实赢了,我认输。就算我死,我也会在实现你们所有人的愿望之后再死。”
“告诉我你们的愿望。”主神说,“快一点,没有多少时间了。终端也被毁了,这里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四周的确开始不断震荡,震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说第二个愿望就可以,你们在app里登录过的第一个愿望我都记得。”主神说,“快一点。”
他这样说,众人也就各自把自己的第二个愿望都说了出来。
这一次,除了粱月时,他们这支队里没有人伤亡,有几人也没那么多的愿望。死了的杨勤也怪可怜的,张孟屹分了他一个让他复活的愿望。
众人都交代了,最后只剩下了施远。
施远沉默半晌,问道:“他能活吗?”
“可以啊。”主神笑着说,“让他真变成你家里人怎么样?”
施远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来道:“拜托你了。”
主神笑了出来。
“所以我才说你们真有意思……刚刚还恨不得把我分尸喂狗,这会儿就得低眉顺眼地求我。”
施远握紧了拳头,不再吭声。
“我说,”肃郁说,“这里要毁了的话,那也就是说……这一整个游戏……”
“是啊,”主神惆怅地笑道,“整个《愿》都要没了。”
白落枫问:“那那些还在参加游戏的主播?”
“所有人都会被退出游戏。”主神说,“同样的,他们所有人的愿望我也都会实现。我说了,在帮你们所有人实现愿望之后,我就会死。我可不是输不起的人,答应了的事我会做的。”
“……”
众人沉默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很显然,他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阮千不知第几次向他确认:“你真的会死?我们真的赢了?”
“真的,小姐。”主神说,“我说了第三遍了……我虽然确实是个太爱玩的疯子,但我还是拥有良好的游戏道德的。”
“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会做到。”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主神伸出手摆了摆,示意她请便。
“你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命和整个‘愿’当成这轮的胜利目标?”
听到这话的后半句,众人愣了愣,看向她:“什么?”
阮千拿着刚刚的□□,道:“这把枪,写的说明是,‘可以毁灭‘愿’的枪,请用它射击真正的空间内的大屏幕与桌下的黑匣子’。”
众人更愣了。
竟然是主神自己早就已经写明了!?
大家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向主神,主神还在笑。
“很奇怪吗?”他反问。
阮千说:“对正常人来说,还是挺奇怪的。”
主神哈哈笑了:“是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这么做。你问我理由,我也回答不出来啊……”
“你是不是也想毁了它?”阮千说。
主神脸上的笑突然僵了一下。
“如果你不想的话,根本就不会提前做这些用来破坏服务器和杀了自己的子弹。”阮千说,“是不是在你内心深处,早就想着死和毁了这里了?”
主神沉默。
阮千皱紧眉:“你到底是什么?这里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所有人看向主神。
周遭的震动越来越厉害了,一片黑暗之中,其实谁都看不清谁的脸,但主神那双腥红的眼睛很亮。
但他们却谁都看不懂他眼睛里的东西。那里面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从一而终,直至现在都仍然保持不变的近乎于疯狂的镇静。
“我不知道。”主神说。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事实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某一天,我睁开眼就突然就有了意识。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来处和归处也都没有,我就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东西,但我有确切的人形。”
“不过奇怪的是,现实世界里没人看得见我。”
“可是呢,我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不过都不太清晰。但是,如果这个人拥有很强烈的愿望,我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弄懂了世界的构造……我想,我可能是人们对愿望的执念体……但没有证据。这世上也没人能告诉我真正的答案,不过我也不在乎。跟你们不一样,答案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到处跑着玩,最后我在一所大学里……接触到了‘空间’的概念。我发掘了自己的能力,那就是……”
他伸出手,刹那间,他手上出现了光芒。
几秒后,光芒褪去,一个四方体出现在他手中。
“我能创造空间。”主神说,“也能实现人的愿望。”
“那段时间发生过很多事……我实现了一些人的愿望,他们奉我为神……也开始,源源不断地向我索取。甚至有人请来所谓的大仙和小鬼,想要抓住我……”
“我觉得很没意思。”主神再次笑起来,“我看透了人类,你们不过是一群愚蠢至极的肉块。”
“所以,我创造了这里。”
“想要实现愿望的话,就靠自己来拼。”他说,“不觉得很公平吗?”
众人突然无言以对。
“那些直播间里的观众是什么?”
“谁知道。”主神说,“我可没有义务告诉你们。”
身旁的地突然碎裂,猛地坠下去一块。
有人大叫一声,白落枫赶忙抱紧肃郁。
“赶紧走吧,这里撑不住了。”主神笑起来,“S1,接着。”
主神扬起手,扔出了个东西。
那东西在黑暗里闪着寒光,划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肃郁伸出手一接,正正好好接住了它。
他摊开手掌,一枚戒指躺在他手心里。
肃郁怔住:“这是……”
“你的戒指。”主神说,“我帮你去锈了。你赢了,这是你的奖品。好了,祝你们退游愉快。”
“等等!”阮千大声说,“你还没回答完,你这一轮把自己的命和整个愿赌上,是不是因为你内心深处——”
话音一落,主神扬手一挥。
眼前立刻有白光涌出,一阵刺眼光芒后,众人感到天旋地转。
眼前的一群人化作光芒粒子,消失了。
他们一走,四周的震动便更厉害了。石块儿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一切都在破碎。
主神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平静如初。他甚至往后一仰,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会儿空间碎裂。
半晌,他咳嗽起来,咳了满手的血。
咳嗽完后,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手心里的血后,突然一笑。
“为什么把自己的命和整个愿赌上?”
他自言自语着,伸出手。
第三把掉落在地上的枪受到感召,飞到了他手中。
这是张孟屹找到的那把枪,里面还有子弹。
“怎么可能是因为,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自己是错的……想结束这一切,什么的……这种矫情的理由。”
主神哑声笑了起来,几缕白发从耳边落下来,“所以我才说,你们是一群愚蠢的肉块……脑子里就只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感情用事……”
“为什么赌自己的命……还有愿……”
“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主神身子往后一仰,将枪口含入口中。
空间崩塌,大地碎裂。
他高兴得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连喉咙里都挤出咯咯的笑来。他咧着笑意摁下扳机,于是一声枪响。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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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结局
第146章 终焉
◎【阿枫长命百岁。】◎
天旋地转, 白光散去。
刺眼的光芒散开后,白落枫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公交站点。
他坐在这个公交站点的月台座椅上。正是深夜,四野寂静, 面前的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来, 后面的墓园吹来阵阵夜风,让人脊背发凉。
白落枫吹了会儿风, 又感觉到原本虚弱无力的身体在此刻突然又有了力气。
他坐着愣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白落枫腾地站了起来,边看四周边喊:“肃郁!?”
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肃郁!肃郁!”
白落枫赶紧四周照了一圈, 可只是空吃了一嘴的风, 什么也没找到。
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慌乱无主地望着四周。
徒有夜风阵阵。
怎么回事?
去哪儿了?
正想着,手机突然在怀里响了一声。
白落枫把手机掏出来,打开,主页上出现了一条通知。
【《愿》即将自动卸载】
【来自开发者:由于您的复生需求者能量过高,主神力量不足, 无法为您实现刷新在身边的要求。复生者已于目前所在地复生, 请即刻联系您的好友,前往“清巍墓园”, 及时救出复生者。】
白落枫大脑宕机了两秒,反应过来了。
他难得地破口大骂了一声,关了通知,赶紧拨了一个电话出去——“愿”这次的参加方式里,是把他们这一队人叫到这个特定的城市来坐公交进入的。
清巍墓园是他们那座城市的墓园,是五年前埋葬肃郁的地方。
也就是说, 主神虽然复活了他, 但他现在还在那个墓园的棺材里。
白落枫现在并不在那里。
电话嘟嘟了一会儿, 始终没人接。
白落枫急得要疯,原地转起了圈圈,祈祷着对方赶紧接起电话。
终于,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对面传来迷迷糊糊的一声“喂”。
“谢警官!”白落枫着急地喊,“我知道这很扯,但是你一定要救我男朋友!”
对面沉默三秒。
然后,一声莫名其妙且暴躁无语的“啊?”传了过来。
*
挂了电话后,白落枫才注意到现在是凌晨三点。
也是这时他才想起来,当时他是凌晨两点四十上的公交车。
管不了那么多,白落枫立刻拿手机起了一张火速回凉城的机票,叫了车就奔赴机场。
正是深秋,深夜里落叶飘飘,凉城的夜风更冷些。
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落枫终于赶到了墓园前。
墓园门口,已经有两辆警车停在那儿了。
白落枫匆匆下了从机场打来的出租车,跑进墓园。他找到肃郁的坟墓,就看到接了他的电话大半夜赶来的警察已经到了。
一群人正围着那块儿坟墓叽叽喳喳,有几个人还拎着铲子站在一旁。那处棺材已经被挖开了,盖子被掀开放在一边。
肃郁已经被拉了出来。他盘坐在地上,在深秋的风里缩着肩膀,头发被吹成了大背头。
肃郁还穿着死的时候的那身校服。他家里人不肯给他买寿衣,也不让白落枫买,就让他穿着校服下葬去了。
他浑身是土,但身上没有伤了。几小时前在主神的空间里被重创的伤都已经消失不见,身上也盖了件大衣保暖。
那是白落枫叫来的那位谢警官给他的——因为那位警官这会儿正只穿着件白衬衫,撸起袖子蹲在他身边,拿着个小本子边问他话边记东西。
看见他活生生地出来了,白落枫缓缓停下跑上前去的脚步。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瞬间不敢上前去了。
他站在远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遥遥望着。
肃郁蹙着眉坐在地上,脸上还是惨白一片,没什么气色。他好像不太高兴,警察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又时不时抬眼瞥瞥警察。
不知警察问了他什么,肃郁转头看向他处思索了会儿,摇了摇头,又张嘴说了些什么。
是活的。
白落枫想,真活了。
恰在此时,晨阳缓缓升起,一片橙色照在地上。
喜悦腾地从心中火山喷发一般升腾而起。白落枫突然心花怒放,他冲刺一般跑上去,扑了过去。
肃郁刚注意到他,白落枫就一个猛子扑到了他身上。
肃郁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他发出嗷的一声叫,整个人四脚朝天。
“肃郁!”白落枫喜极而泣,哭得极其大声,“肃郁啊啊啊!”
他发出毫无意义的嚎叫声,一旁的谢警官被他吓得站起来,往旁边撤了两三步。
白落枫又开始嚎啕大哭,肃郁哭笑不得,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了些,拍着他哄了起来。
他越哄,白落枫就哭得越大声。
肃郁没办法,只能继续拍着他说:“阿枫,别人都在看着呢……”
“哭吧,停不下来。”谢警官说,“听别人说,你嘎的这几年他都没哭过。没事,我不介意。”
肃郁被他说的话塞得哽了哽。
他没办法,于是苦笑一声躺了下去,抱着扑在他身上哭个不停的白落枫,认命地看向天空。
天亮了,一层橘色的光洒在他们身上。肃郁偏过头,久违地看见了真正的日出。
没有鬼,没有任务,没有直播。
四周并不寂寥,不必担心活命。风飒飒地吹动落叶,但不再预示着危险。
肃郁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他躺在地上,泥土的味道萦绕在鼻腔里。
呆了半晌,肃郁问道:“今天是晴天吗?”
“是啊。”谢警官回答他,“今天是晴天。”
“那还挺好的。”肃郁说。
“是不错。”谢警官回答,“但你还是得跟我回局子里喝杯茶,好好解释一下你是怎么死了五年之后还能活生生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肃郁还躺在地上感叹现实世界的日出与秋风,整个人感性的不行。
可谢警官一句话就把他拉出来了。肃郁无语了,他躺在地上抬起头,睨着对方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真的很煞风景?”
“还真有。”谢警官一脸正色说,“我对象真这么说过。”
早晨七点,另一座城市里的深秋同样有风吹着,但相较而言更暖和一些。
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叫做尚峰府的高档小区外,早餐一条街早早地就摆了起来。
小贩叫卖着,店铺挂在门口的喇叭也吆喝起来。
一辆出租车开了进来。
施远付了钱,匆匆忙忙从车上下来,拔腿跑回自己家里。他的裤腰上,已经没有了那个红发娃娃的身影。
他跑得连滚带爬,甚至在单元门口摔了一跤。
他气喘吁吁跑到家门口,突然听见家里传出一声笑来。
施远突然浑身一震。
施晴。
是施晴的声音。
“哎呀,哥,你别闹了!”她说,“我还要去上课呢!”
里头又传出很熟悉的男人的轻笑声。
他声音放柔很多,说着:“饭拿着没?别忘了。”
“拿着啦。”施晴说。
瞬间,施远瞳孔骤缩。
那道声音又嘱咐施晴一些零零碎碎的有的没的,接着,面前的门把手咔哒一声,打开了。
门在面前缓缓打开,门后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穿着校服的施晴和还穿着身居家服的粱月时站在门后。
两人一前一后,施晴背好书包正准备出门,粱月时站在后面,是来门口送她出门的。
看到施远站在门口,两人皆是一顿。
“远哥,你回来了?”施晴眨了下眼,“站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家里来?”
粱月时更是在后面咧嘴一乐:“出去几天,家门密码都忘了?不是我们三个生日日期的日子吗。”
施远怔怔地望着他俩,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喃喃道:“我们……三个?”
“不是吧,你还真不记得了?”施晴震惊道,“月哥和你和我的生日日子啊,就是日期,从大到小排序!我是5月11号,你是7月3号,月哥是3月17,从大到小就是170311啊。你怎么啦,家门密码都忘掉了?”
施远愣愣的,慢吞吞地想起主神说让粱月时真变成他家里人。
施晴说从大到小,粱月时排第一,那就是……
他变成了他亲哥。
他突然回忆起“愿”里的粱月时,眼睛立刻红了,眼泪也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了下去。
他哭了,屋里头还在笑着的两人立刻收敛了笑容。
施晴连忙问:“怎么了,哥?怎么哭了?”
粱月时立刻上前,他把施远拉进屋子里,关上门,很认真地问他:“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谁欺负你了吗?”
这话一出,施远再也绷不住了。
他抱住两个人的脖子,跪倒在地。两个人一声惊呼,跟着他跌坐了下去。
施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俩人被他拽跌,也没责怪。他俩面面相觑了下,又在施远撕心裂肺的哭声里询问起来:“到底怎么了啊?”
“谁欺负你了?”
施远没有回答,只是哭着。
房间门口点着灯,三个人被迫抱在一起,听着这位风尘仆仆终于回了家的玩家哭得像个迷路了的小孩-
天亮了,谢警官的话暂时问得差不多了。
他接了个电话,然后把本子一收,站了起来,把它揣进裤兜里,回头问人叫的120怎么还没到。
白落枫刚哭完,这会儿肃郁刚扶着他坐起来,管旁人要了纸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眼泪。
这话一出,白落枫茫然问道:“120?”
“他刚从棺材里被挖出来,谁知道会有什么毛病。我刚让人叫个120来送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谢警官说,“等出院了再去警局交代吧。”
“是这样啊。”白落枫点点头,“也好,谢谢您。”
“应该的。”
谢警官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把兜里的本子拿了出来,翻开了新的一页,一边写下一串东西一边说,“对对,你既然‘复活’了,我们这边公事公办,就要联系你的家里人。”
一提到家里人,肃郁和白落枫双双脸色一黑。
肃郁面露痛苦:“可以不联系吗?”
他在“愿”里打多难的鬼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谢警官凉凉道:“不行,这是规矩。再说不联系家里人怎么行,你都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不都得从家里人那边办?怎么可能不让他们知道。”
肃郁表情扭曲。
然后谢警官把本子上的一页纸撕了下来,递了过去。
肃郁一怔,抬起头看向他。
谢警官逆着光,神色依然很冷漠。他说:“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是警察,管不了你那么多,但这位是律师,专业解决你这种事。”
肃郁懵懵地接了过来,本子上写了一串数字,看起来是电话号码。
“我认识三个律师,都挺厉害的,但就这个最近比较闲。”谢警官说,“拿着去吧,过会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谢谢。”
“不客气。”
话音一落,远处跑进来一个人。
“病患在哪儿呢!”那人叫着,“救护车进不来,我们抬担架进来了!”
谢警官高声应了一声在这儿,那人就抬着担架过来了。
肃郁觉得这太大张旗鼓,一开始不愿意上担架,说要走着过去。但白落枫担心他,抓着他的衣角劝了一句之后,肃郁一转头看见他灼灼的目光,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心甘情愿地爬到了担架上。
谢警官的表情讳莫如深了一下,紧接着就扬起嘴角来,用一种“我懂我懂我都懂”的表情目送他俩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肃郁被推着做了一上午的检查,连核磁共振都做了。
一通检查之后,医生说他没什么问题,但鉴于他没气儿了五年,眼下刚从棺材里出来,身体很虚,有些营养不良,就让他住院两天打点葡萄水和营养液观察观察情况。
说到他死了五年还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医生表情非常平静,好像这事儿挺理所当然一样。
他甚至语重心长:“死了五年,这才刚从里面钻出来,千万不能因为好久没吃东西就暴饮暴食。虽然你营养不良,但现在还是要以清淡为主……”
医生说了半天,白落枫边听边心说主神的力量还是一如往常,多非科学的事情他都能让所有人像喝水吃饭一样极其自然地接受。
医生说完就走了,他吩咐白落枫看好病患。他说身体机能停了五年,这会儿肠胃功能还很脆弱,让他多吃些流食。
白落枫点头应着。
病房的门被关上了。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白落枫看向四周,这间是个新病房,他们是第一床,没别人在。
病床的窗户开着,外面的树叶被风吹着。谢警官说得没错,今天的确是个晴天。
正值午后,阳光照透树影,斑驳地照在病床的地面上。
白落枫朝着窗外望了会儿,又看向病床上。
肃郁一身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同样在望着窗外。感觉到目光,他回头看向白落枫。
两人四目相对,肃郁朝他一笑,说:“换我躺医院了。”
白落枫跟着苦笑了下,说:“我没事了,哪儿都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肃郁说,“很奇怪,之前你躺在这儿的时候,我看窗户外面就烦,现在一点儿都不烦。”
“因为都结束了吧。”白落枫说,“结束的太快了,我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我也有点,但确实都结束了。”肃郁说,“里面可没有这么好的阳光。”
似乎是跟着同意他,外面的风又飒飒响了起来。天气秋高气爽,风吹叶子,带得投在地上的树影都跟着晃悠。
空气中飘起光尘来。不是数据做的景色,仔细闻闻,还有股太阳的味道。
白落枫望着肃郁,他脖子上还有个刀口,那是五年前自杀的痕迹。
看着这道丑陋的伤口,恍恍惚惚地,他突然明白肃郁之前那句“某种意义上还挺感谢主神”的话了。
白落枫对那疯子的感情一时间也矛盾起来。
他的确可恨,但他也的确实现了他们所有人原本根本不可能的愿望。
他扭转了因果和天意,定数和必然。
尽管如此,白落枫还是不大喜欢他。
“接下来才不容易呢。”肃郁说,“我家里人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白落枫说,“我有钱,没关系,请得起律师。”
“说起来,那个警察你又怎么认识的?”肃郁说,“张孟屹介绍的?”
“差不多吧,本来我们到处调查一直碰瓷,谁都不愿意帮我们。他是这边新上任的刑警,听说这件事之后,就帮忙跑了几回腿。”白落枫说,“他人还挺好的。”
“看出来了。”肃郁说,“你这几年怎么样?有去上学吗?”
“没,我家里人想让我去做社会考生高考去来着,但我没去。”白落枫说,“我在忙你的事情。”
肃郁有些惆怅:“也就是说,现在一穷二白啊。”
白落枫笑出了声:“什么比喻啊。”
“差不多啊,什么都要从零开始了。”肃郁说,“不过还好,愿望都实现了。普普通通地从零开始,也能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了。你想做点儿什么?”
被突然这么问,白落枫蒙了一下。
“我还真没想过。”他说。
肃郁笑了:“怎么没想过啊?”
“真的没想过啊,就想着你要是在里面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死。光想这些死死活活的了,没想过如果能一起出来,要做什么。”
“那现在想想怎么样?要做什么?”肃郁说,“我什么都陪你做。”
白落枫笑了声,问他:“你要回去读书吗?”
“你想要我回去的话,我就回去。”肃郁说。
白落枫笑了笑。
他把椅子拉上前一些,贴着床边,趴到了肃郁身上。
肃郁抬高手,揽住他的后背。
白落枫趴在他身上,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后,闭上了眼。
他感受着对方胸膛的起伏,以及有力的心跳声。
“暖和的,”他说,“真好,你真回来了。”
“嗯,”肃郁说,“你带我回来的。”
白落枫沉默了下,开口询问:“你……记得之前的事吗?”
“如果你说的是前几关的事情的话,我在棺材里睁眼的时候都想起来了。”肃郁说,“所有的我都是我,你已经把所有的我带回来了,别担心。”
白落枫吃吃笑了,又睁开眼,望着他眼角下的一道细疤,轻声问:“对了,我还没问你,这个眼睛下面的疤是怎么搞的?”
“没什么,有一次血战不小心划到了。”肃郁说,“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受伤了。这也很帅啊,战士的勋章,证明我为你血战过。”
白落枫神色却不太明朗,他还是心疼。他伸出手摸摸那道疤,半晌才放下手。
“说起来,你在里面呆了五年。”白落枫说,“那你的时间就是被暂停了五年……是不是现在要叫我一声哥了?”
“听起来好像也不赖,”肃郁说,“哥哥。”
白落枫红了红脸,笑了起来。
他微微起身,仰起头,手往上去,抚住肃郁的脸,亲了亲他眼角下的细疤。
肃郁腾地红炸了脸。
外面的阳光依然很好。
“愿”被毁灭了,所有空间的碎片归于天空。
但一切都有始有终。作为主神的眼睛,唯一剩下的一个摄像头记录下了所有的结局。
罗子婉是在家里睁开眼的,她坐在沙发上懵了半宿。之后张孟屹给她打了电话,然后同样疯了一样赶回家中。
两人抱在一起又哭了半宿,张孟屹一个快四十的退休警察满脸涕泪横流,抱着老婆哭得颜面全无。
阮千还没到家,她妈就给她打了电话。她惊慌失措,跟阮千说半夜突然一声巨响,然后家里的储物室里就塞满了钱,问她怎么回事。
阮千平静地说了句“我去闯关赢回来的”,就回了家,第二天就把钱都还上了,顺便带着一家子出去看房了——她准备带家人搬出那套老破小。
苏茶也同样奔回家中。她的男朋友坐在家里,看她回来,还疑惑地问她去了哪儿。
苏茶也同样抱着他大哭一场,一边哭一边捶他胸口,骂他是个王八蛋,知不知道自己多辛苦才把他带回来。
对方被她锤得差点儿吐血。
一切都绕开了悲苦的定数,来到了如同乌托邦一样的结局。
记录完最后的一切,这只最后的主神之眼自行毁灭。
它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自行爆炸,乘风消逝了。
*
肃郁作为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五年死人住了三天院,但在医院里没引起任何轩然大波,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
只是那位被谢警官叫来的律师和谢警官本人莫名其妙了一会儿。
后来他俩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接受了。谢警官还意味深长地说“他们是同类”,白落枫十分震惊——谢警官没把话说明白,但他的意思应当就是他们也是“愿”的玩家。
看这个样子,是完全胜利后回到现实的主播。
谢警官太强了。
白落枫想。
之后的事情,都被护士站的护士们看在了眼里。
肃郁住院的三天里,他家里人也来了。
那时可闹得不小。虽然在这之前,肃郁作为病号表现得很头痛,不想面对,似乎也有点不敢面对,但事实都证明是他给人的错觉。
他本来在医院里乖得跟条委屈巴巴的哈皮狗似的,可那些人一来,看见陪护他的他男朋友,张嘴就开始贬低他的时候,肃郁拔了输液针下床就开始骂人,拎起输液的杆子就边骂边打。
他一边喊着“趁我不在他妈的你们就欺负他”“再说他一句我就杀了你们”“以为我真不敢吗忍你们很久了”“真以为我听话呢反正你们也早就想杀了我了”,声音响得整条走廊都听得见。
那群亲戚被他打了出来。有人说,幸亏是有律师在场,不然他可能真的要打人了。
事情闹得那位谢警官也回来看了一眼。一群亲戚围着他诉苦,说陪护他的……叫白落枫吧?他们说白落枫背后教唆他家小孩,搞得肃郁现在都不认家了。
谢警官冷冷听他们说完,然后瞥了一眼他们所有人说:“当年拿人家尸体坐医院门口闹事,现在还想让他认祖归宗?”
那群亲戚脸都绿了。
谢警官又放下一句“一群神经病”,转头交给带来的民警了。
当时旁边还有个看了全程的护士在场。她知道全部始末,正看这堆家长里短看得火起时,谢警官这些话一出来,她就愣了。
后来她回护士站,跟别人说:“太帅了,那警察真的太帅了。”
之后那些亲戚被民警强行带走,肃郁也被赶回病房。他气得血压都高了,躺在床上还在嗷嗷的叫。医生让他冷静点,说他跟个疯狗似的。他男朋友站在一旁又哭又笑,估计是感动得不行。
从那些亲戚的话来听,他们以前也挺不容易的,旁观的小护士替他感到心酸。
之后肃郁出院了,再之后的事,也没有听说得太清楚。
后来负责他们的律师来了几次医院开诊断证明,小护士偷偷打听了下。律师说,肃郁出院之后就和从前的亲戚打了官司,他好像真的很生气,不仅打了自己的官司,还打了他男朋友的。
他说他的亲戚把他男朋友逼进过精神病院,算迫害人身健康,要了好大一笔赔偿费。两场官司他都赢了,他的亲戚们压根就赔不起那么多钱,向他下跪道歉求放过,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闹到最后他亲妈都来了,指着他说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狠了,你是白眼狼——他还是无动于衷。
最后官司全面胜利,肃郁成功跟亲戚断绝了关系,户口搬了出来,还去参加了那一年的高考。
一年之后,他考上了。他现在在凉城的警校上学,据说以后会去做刑警。
他男朋友——那个陪护他的白落枫,后来在梧桐巷的巷口开了一家咖啡馆,生意不错。
正好那天下班早,小护士挎着包去看了一眼。
梧桐巷巷如其名,种满了梧桐树。
正值黄昏,梧桐巷里满地飘黄,风一吹哗哗地响。小护士踩着落叶走到咖啡馆前,看到店长穿着围裙,站在柜台后面,正往咖啡机里面倒豆子。
有个人推门进去了。小护士抬头望去,那人脖子上有道很明显的伤疤。
他走进去,叫了一声阿枫。
她看到店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们熟稔地抱到一起,然后亲了一下,又一起笑开了。
店长又去柜台后面了,应该是要给他男朋友泡咖啡。
小护士后退两步,打量起咖啡馆的店牌子。
这是家装修很复古的咖啡馆,写着店名的牌子是木头的,名字叫列车。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问过律师,为什么一个咖啡店会叫“列车”这么奇怪的名字。
律师回答说:“据说是在列车上又遇到他男朋友的,出于纪念。”
小护士纳闷:“他不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吗?”
“那我不清楚了。当事人自己没说,我懒得多问。”
小护士想想也是,就也不多问了。
梧桐巷里吹出风来,咖啡馆里也飘出咖啡和蛋糕的香气。
小护士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点开APP的点评,搜索了店名。
最新一条评论写着:
【老板人漂亮,笑起来很好看。有男朋友,时不时能吃到一大口狗粮,店里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蛋糕好吃,什么味道的都有。种类齐全,哪怕想都没想过的味道老板也能端上来,都是老板自己做的。店里还会放音乐,也有很多书,很适合来吃下午茶。】
【总体来说,一家很好的咖啡馆。】
小护士突然没来由地感到放心了。
她抬起头,落日的阳光将满地的飘黄照成水光一样的粼粼。
她转过头,望见咖啡店的窗户上贴了一面留言板。她凑过去看,看到最上面有一张纸片。
那纸片像是从本子上剪切下来的。纸张已经泛黄,字体也歪歪斜斜。
瞧这样子,这写字的人要么还小,要么就手抖。
纸片不大,上面就一句话。
【阿枫长命百岁。】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