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言秋在与平常一般无二的闹铃声中醒来。
然而今天,事情似乎有些不平常。
她的嗅觉比她的神智更早醒来,门外传来一阵一阵的热乎奶香和清新的米香,顷刻间引得她饥肠辘辘。
言秋睁开眼。
空调呼啦啦,窗外雨声滴嗒嗒。
窗台下,是有人将就了一夜的凌乱地铺。
啊,对了。
昨晚房里有客。
言秋翻了个面,把脸埋进被子里搓搓揉揉,发泄某种不明情绪。
正要起身洗漱,田螺先生随意地叩了下门板便直接推门进来。
言秋虫子蠕动的造型被他尽收眼底。
他竟敢笑得毫不掩饰。
言秋大侧头瞪他,他便立马拉平嘴角。
小喻总的变脸术也是炉火纯青的。
“来叫你起床的,收拾一下可以吃早餐了。”
那言秋还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
“哦。”
交代完,喻霄很懂事地撤离房间。
他换回了自己昨天的衣服,经过清洗烘干,再度套回他身上,看起来终于比他昨晚的形象顺眼多了。
说起来,这个人还真是一点收整床铺的良好习惯都没有,他昨晚穿那件睡袍就丢在那地铺上。
那么,他是在哪换的衣服……
言秋抓抓头发,赶紧爬起来。
别想了,别再想了,先把今天的事情做好。
一个成熟的都市丽人晨间洗漱、护肤、换衣整个流程下来十几分钟搞定,言秋把发绳解开,随手把头发拨出个型,整洁优雅地推开房门,余下她的被褥和家居服皱巴巴地堆在床上。
她也确实不喜欢叠被子。
两份早餐摆放在餐桌上。见言秋出来了,喻霄拿起遥控器,重新打开空调。
言秋的视线不由得在他修长骨感的手上黏了黏。他昨晚抱她的时候,用这手摸到了哪里?
……别想了,言秋!
“……不用关空调啊,夏天吃凉的也无所谓。你别大早上就热出汗了。”
“凉了影响口感。”
两份早餐分别是已经盛进碗里的大米混小米粥,和还在小平底锅里盖着盖的奶油意面,他甚至还另外煎了两个溏心蛋装在她的太阳碟里。
这个人真的是妖精吧。
这个太阳形状的碟子就是她平时的炒蛋煎蛋专用碟。
喻霄揭开小平底锅的盖子:“看到你有没开的黑松露酱,就擅自用来做了意面,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另外煮了粥。你选一个吧。”
瞧这话术,多么贤良淑德委曲求全叫人无可指摘。
果然这些年,谁也不是白过的。
大概是不想浪费,他两边都只做了一份人。
正饿着呢,清粥跟奶香浓郁的黑松露培根意面哪有可比性。言秋毫不谦让,把意面径直拖了过来,拿起筷子,直接就着小锅吃。
言秋听到对面一声低笑,轻飘飘的气音,好像动动手指还没凑近就能飞走的鸭绒。
言秋立马抬脸瞪他。
“少洗一个碗,很好。”
“真能滑跪。”言秋小声嘟囔。
不止他听没听到,总之他拿小勺吃粥的姿态很是斯文优雅。言秋好像不经意地余光一瞥,再一瞥。
终究是眼大肚小,言秋把意面吃了半数就饱了。
她不勉强自己,放了筷子,扯了张纸巾擦嘴,告诉他:“你做得好吃,但是我吃不完,已经饱了。”
喻霄早她一两分钟停筷,见她盯着那剩下的下足料的意面,目露可惜,便自然不过地推小锅过来,自己把剩下的解决了。
言秋一怔:“唉……”
吃她剩下的食物这事他早干过八百回了,现在相处状态有回春之势,喻霄不想听到什么疏远的说辞,打断了她的疑虑,问她:“你现在怎么吃这么少了?上次去寿喜锅也吃得少。”
他低头进食,言秋的视线就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到他手上。宽大的手执筷时格外显长显白,青蓝色的血管是山脉延绵,连接指骨的笔直的筋是琴键起伏,使用筷子夹起食物被他掩饰得像是一种精巧工艺。
他拥有一双看起来强劲有力、技艺高超的手。
“……有时候忙起来,饮食不规律,”言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惘的懒散,“习惯了,食量就小了,吃多了反而容易消化不良。”
喻霄几口吃完,抬眸时捕捉到她那不止为何出现的一丝空顿,趁机说:“那我以后提醒你吃饭。”
“……?”言秋不解地看向他。
男人起身,自觉收桌,叠起锅碗筷去清洗,不给她反驳的时机。
大雨洗净浮尘,骄阳遥遥升起,明亮的金光照进千家万户。
喻霄就在厨房的窗边,他的身高使用她的洗手池需要弯背将就,温暖的金光好像是从他的背影发散而出。
这一幕让言秋有点说不出话。
八点多,他们按时出门。
两个人都自己开车,一个去露天停车场,一个去地库,他们在电梯轿厢来到一楼时分别。
“晚点联系,你那差不多好了告诉我,我去接你。”
言秋瞪他:“谁说要你接?”
今天才刚刚开始,已经瞪他几回了?
“言秋,我们没有说过分手。”
这句话,上次在聚会的酒楼遇到时他也说过。不过那时他一身酒气,还“偷听”在前,难免给人随随便便的印象,而现在他清早跟她一起在她家楼的电梯里,好像真是一起早出晚归的家人。
冰冷的银色厢壁和冷调灯光都让他英气深峻的眉目看起来更严肃,也更郑重。
“晚上见。你不来我就等到人尽皆知。”
“……无赖。”
他离开前又给她一声鸭绒低笑。
言秋便觉得一整天心口处都窝着两片小小鸭绒,又轻又暖,还有点痒。
*
言秋出一趟差收获颇丰,在汇报会议上得到好几位管理层交口称赞,罗狄则只能双手交叠压嘴,用鼓出来的脸颊肉表达自己的勉强认同。
这几天手上的事能分出去的都先分给李昆和几个逐渐上手的新人,言秋请了半天假,中午下班便去了言正丰那。
虽然病房里有一定的位置可以容纳家属陪护用的折叠小床,但毕竟是多人间,医护人员又时常走动,再怎么着也是睡不好的。
言秋今天来一看,觉得梁少芸几乎要比言正丰憔悴了,说什么都让她快回家休息。下午到晚上,就由她来陪护。
两父女互相问了几句工作情况和创口恢复情况,便相对无言。梁少芸给言正丰吃过午饭了,言秋点了一份抄手外卖,坐在床边小凳小口小口吃着。
言正丰说:“你就在外面吃了再回来,几十分钟我能怎么样啊。”
言秋瞟他一眼,不理。
这时,言秋摆在小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微信提示跳了出来,其实不止这一条信息提示,只是看到了这次弹出来的名字,她马上放下塑料碗去查看信息。
人一:[午饭时间,记得吃。]
Yanqiu:[在吃。]
她和喻霄都不是喜欢在线上缠黏的人,小时候谈恋爱除了开头一段时间,后面在手机上的交流都简洁。
言秋发完就放下手机继续吃,才吃了一个又夹起一个,屏幕又亮了。
言秋眼睛亮亮,放下碗查看。
人一:[吃的什么,看看。]
小塑料碗装的外卖抄手,汤汁清淡,碗壁油腻,吃得七零八落,言秋才不给他拍呢。
Yanqiu:[抄手。你呢?]
他倒是自觉,直接发了照片,还是张自拍。
一个男人,端着一份健身餐,自下而上的死亡角度。
但是,仰拍只能显出他没有双下巴且折叠度优秀,露出鼻孔只能更具体地展示他鼻头的精致和鼻梁的挺拔。
怎么看都是一个超级帅的男人。
啊。
Yanqiu:[那你早上碳水是不是超标了?]
人一:[肌肉成型了消耗量也大,不用太严格。]
这样的么?言秋只知道公司里那些消防通道偷偷吃零食的胖子男经常在群里嚷嚷自己多么坚持减脂餐。
很快,喻霄又发一条。
人一:[放心,你喜欢的,我肯定好好keep it.]
“……”
谁说喜欢了!
言秋表情太过变幻,又捏着手机许久,饭都要凉了,言正丰看不下去了:“是什么急事?就不能几分钟吃完了再回吗?”
言秋放下手机,老实端起碗,幽幽地说:“爸,你还没到六十岁,已经开始暴躁和啰嗦了。”
言正丰:“……”
听女儿这么说,言正丰第一反应还是冒出来了许多要教训人的话,但是看着事业小有成的言秋窝在小小的凳子上,像个孩子一样捧着碗,对他露出有些调皮的表情……上次这样的场景,已经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知道自己这人比较直,不是会逗人开心的性子,以前和妻子在一起时,也是妻子更经常做让两人都开心的事,后来有了女儿,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妻子一直是个温柔又强大的人,所以女儿更喜欢妈妈也是理所应当。妻子去世以后,他和女儿的两口之家就总是沉闷的,他能和女儿沟通的不过就是那些来回说的话题,少了一直是家庭黏合剂的妻子,父女之间就总是有一点生分的。言秋工作离家以后,父女俩的交流就更少了,平时几乎都是在和言秋姑妈一家的大群里瞎聊几句,言秋的冷暖饥饱、工作压力,他也几乎是一无所知。
只要女儿成材,父女间少一些亲近融洽,也无妨吧。
言正丰以前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今次住院,他才发现自己老了这么多,而言秋也已然是个成熟大人的样子了。言正丰想起这些年,一时惆怅。
思绪万千,他觉得自己应该多多关心女儿。
思来想去,他终于问出心中的关心:“你谈男朋友了?”
言秋吃完抄手正喝下一口汤,差点没被呛着。
“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也别着急,我自己能处理好,相信我。”
言经理职场修炼出来的话术在父亲那里听来就是:“做爸爸的问你话你就这么敷衍?”
言正丰一起范嗓音就没控制住,其他病友和家属没忍住往这边一瞟一瞟的。
言秋咬牙压低音量:“爸,小声点,不要吵到别人。”
还要被指责。
言正丰想,不关心的时候还融洽些!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合作商 在这么一个火烧……
言正丰的活检报告这天出来了,没什么意外,是良性。
言秋松一口气,即刻给家庭群和梁少芸都发去了结果。
言正丰看女儿又拍报告又侉侉打字,一脸嫌弃:“啧,都说没事,搞这么大阵仗……”
医生检查过他各项指标和切口,说他恢复得不错,可以吃粥类半流质饮食了。
午休过后,言秋扶言正丰下床活动。
言正丰昨天下午已经下过床,今天又能比昨天走更远了。虽然步速很慢,但言正丰十分自信而面有光彩:“你看,我身体是不错啊,走得多好。”
言秋:“啊是是。”说完,很快补充,“说明你平时的生活方式比较健康,劳逸结合,比别的同龄人好很多,以后继续保持。”
“哈哈,那是。”
恢复得再好也不能过度活动,十分钟后,言秋便催言正丰回床。言正丰正走到兴头上,回去还有点不乐意,但也无法,只得拿起手机刷短视频。
恢复相顾无言状态,言秋拿出自己的平板,开始处理分不出去的工作。
再过了会儿,言正丰有点坐卧不安,言秋一看就猜到。
“我扶你去上厕所?”
他手一挥:“不用你。”
言秋无语:“这有什么,子女照顾父母不是正常的?”
“还没到非得用你的时候,现在还轮不到你跟我讲道理。”
“……”
言秋才知道原来网上那些喜怒无常以至于难以沟通的长辈是真实存在的,她心里不太舒服,但也理解父亲还不太能适应自己照顾者的身份和小辈对调了。
“那你也不能一直憋着呀。”言秋好言轻劝。
言正丰皱眉:“还没那么急。”
他看起来不愿动,言秋便想最多再过半小时,他还能一直强着不成。没想到,言秋的胸有成竹才十来分钟就被打碎了。
梁少芸来了。
从中午言秋让她回家休息,也就过了三个多小时,除去路上的时间,最多也就能睡两个多小时。
言秋挺无奈地看向她爹。
言正丰这会儿不看她了。
言秋拉凳子给梁少芸坐,梁少芸没坐,一边跟言秋聊几句碎话,一边就去床边搀扶言正丰起来。
言秋没什么能帮的,只能把自己凳子往墙边挪挪,给他们让出路来。
之后便是三个人百无聊赖的下午,也有都能聊上一会儿的话题,比如商店的事和一些旅行地点的信息,只是说到最后,基本就是言正丰和梁少芸做深入的计划,无论是商店管理,还是旅行,都是他们俩的事。
待到五点多,言秋说去医院食堂给他们买饭来,言正丰和梁少芸对视一眼,就安排好了——她们先去医院食堂给言正丰买南瓜粥、碎肉粥和鸡蛋羹,言正丰自己吃着,她俩就去外头下饭馆。
多少有点待客的意思。
离医院最近的餐饮店都是拥挤油腻的快餐小饭馆,梁少芸这方面上是有些大小姐风范的,宁愿多走十分钟,也要找个环境好的饭店。
言秋跟言正丰能吵一吵,却不好拂了梁少芸的意。
梁少芸说言正丰恢复得不错,自己收拾餐桌动动手的事,不用担心他。
“你慢慢吃,虽然年轻,但是现在大家工作压力都大,你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好,阿姨你也辛苦了,多吃点。”
在这样的两相客套中,言秋不得不勉强自己多吃了点,超出了她惯常的食量。
一个来电解救了她。
梁少芸见到言秋在她对面,霎时如静水生花,沉静的面容亮起来。
言秋放下电话,梁少芸就笑着先问:“有朋友找?”
“啊。”言秋点头,眼中有未散的笑意,“合作商的人听说我父亲住院,准备了些礼品,现在路过让我去拿一下。”
梁少芸不细问了,说:“那你吃饱了吗?吃好了咱们就走,别让人等太久。”
“吃好了。”
回到医院附近,言秋装模作样,说合作商可能堵在周围了,让梁少芸先上去,自己去找找。
梁少芸笑笑:“那你慢慢来,不急着。”
言秋面上淡定,其实耳根子热得紧。
一定是这火烧的夏天,太热了。
梁少芸上去以后,言秋在原地摸摸手机站了几分钟,才绕去大门侧边,停车场出入口附近,找到了她的合作商。
合作商穿得还挺合作商的,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子也拾掇得比平时整齐,只留了最上一粒扣子,其他都安分扣上,手上还一边提了果篮,一边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补品。
在这么一个火烧的夏天?
言秋穿着短袖和凉感的阔腿裤,走过来都一身汗,他一直在这站着等的?
“你怎么站在这,你车呢?”
“以为你会带我上去亲自探望。”合作商耳聪目明,一看她这反应,就不像是要让他见光的意思。
“你咖位太大,不好贸贸然出现。”
“怎样才是不贸贸然?”
他陪她兜圈子,微微挑高的眉眼有她同款的促狭笑意。
他层层叠叠的一身,比她受热得多,说这么两句话,之前附在额头发角的细密汗珠撑不住地滚落几颗。
他一张深峻冷颜,给这几滴汗扰乱,活脱脱有了高者堕凡尘的反差感。
言秋笑了笑,给他递了张面纸。
“谢谢你过来。”
喻霄微微俯身,把脸递过来:“没有手擦。”
言秋抬手把纸巾按到他额头上,纸巾立刻就被汗液吸附贴在上面,她又顺手接过了一只果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下你就有手啦。
喻霄从善如流自己擦了擦汗,没揪着上一个问题,他有新的谈判方向:“谢谢我,那今晚让我接?”
女人从不给确定。
“再说。”
喻霄上前一步,侧身,脚步一横,顶紧言秋两只后脚跟。
她向前得踩他,向后要绊倒。
男人用身型优势,轻而易举把言秋卡住。
他那一粒没扣的扣子就敞开在她眼前几寸,近看,他锁骨和下方也在渗汗,白衬衫贴着皮肤的地方趋近透明。就这样,他身上也没有难闻的味道,她甚至嗅到他这一身热气中还残留着她的沐浴露的淡香。
这是,从她家里出来,又想跟她回一个家的人。
医院的旁边,进进出出的车辆,熙熙攘攘的小路,喜悲参差的人们,西沉的金红夕阳。
燥热杂乱的世界,汗湿的衣发黏腻贴身,言秋心里却生出一种豁然的畅快,浓热的环境中她更能明确地感知心口那阵疏通的凉意。
这整个下午,她都是有点不舒服的。
但现在,此刻,没有了。
她脚尖轻轻踢开他前面那只脚,仰头跟他说:“好,晚点弄好了我跟你说。”
喻霄满意一笑,给她让出了点空间,把另一边的两盒礼品也挂到言秋手上。
他一弯身,两滴汗滴在了言秋鞋面。
言秋催他:“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穿这么多,看着都要热死了。”
言秋要走了,喻霄抓着果篮另一头,把言秋拉住。
“还有一个问题。”
“嗯哼?”
“这些东西,你给它们做了什么不‘贸贸然’的解释?”
“我说是合作商的心意。”言秋无限坦然。
喻霄哼笑:“合作商?眼瞧着都要合作不下去了。”
“哈哈,万一你能力挽狂澜呢。”
“你怎么不力挽狂澜,给我安排一个不‘贸贸然’的身份?”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言秋没费劲就挣脱了他的手,“快去吹空调,小喻总!”
回到病房,梁少芸大概跟言正丰说明过了,言正丰没对不能现身的“合作商”有什么怀疑,只让言秋好好谢谢人家,把这份情记住,以后有机会要还的。
梁少芸说:“人情都是来来往往的,你觉得现在人家好,说不定是因为言秋对人家更好呢?”
言正丰想来也是:“能跟同事和朋友维持住友好关系,言秋这一点做得还是不错的,比我好多了。”
后来言秋洗了点水果,给病房里其他病友都分了些。
三人零零碎碎聊了些闲话,天色全黑时,梁少芸说差不多到给言正丰洗澡的时候了。言正丰一看时间,赶言秋走了。
“你明天也别来了,后天出院再来接我就成了。忙你自己的,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
那点淤堵的念头松散了点,言秋没再跟他拧:“知道了。出院提前点告诉我,我好请假。”
“行了行了。”
才八点,比言秋预想的要早。
不知道那人在哪,言秋给他发了条信息,慢悠悠走楼梯下去。
住院部空调开得低,走出大楼的一瞬,温温的湿气捂满全身。医院离江边不远,空气中弥漫着江水淡淡的腥和水本身的清润感。
言秋突然想起,多年前,和某人一起从网咖自习室走出来的那些夏夜。
夏城是个江河贯穿的城市,这里水系发达,河港交织,湖泊星布,白日有酷暑炙烤,一到夜里,水汽就蒸蒸而上。
这样的夜晚,言秋独身经历了很多很多个。
只是到了现在,竟然再现当年心境。
手机收到回信,对方给的地点,竟然是医院对面的一个便利店。
言秋很快找到了那里,还没进去,首先看到了喻霄。
确切地说,还没看到喻霄,先发现了几处三三两两逗留在便利店橱窗附近的女孩子。她们无一例外,正拿着手机,按捺着激动的表情,试图非常自然地偷拍窗内吧台边上的男人。
那男人把白衬衫穿得随随便便,扣子解开了三颗,领子V到看出沟影。而被他脱下的西装外套,收成胡乱的一条,搁在交叠的长腿上。
好长的腿,标准的桌椅距,他膝盖能直接顶到窗面。
而那张雕塑般的面孔,小半藏在电脑壳后。
但那也足够了,言秋听到几个姑娘频频吸气。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被偷拍多久了,还是低着头用电脑用得挺专注。
言秋才想到这,准备响他电话叫他出来,又听姑娘们齐齐一阵大抽气——他抬头看出来了,并且直直锁定言秋的位置。
言秋真的……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她上过舞台主持,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汇报过,此时不过数道饱含少女心事的酸辣目光,压力竟与前两者不分伯仲。
再者,那男人倏然射过来的视线,过于强烈了。
他流露出的乍然的欣喜击中了她。
世界上有个人,只是因为等到了你,就很开心。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叮铃叮铃铃。
他大步地来到她身前。
门在他身后合上。
叮铃叮铃铃。
清润的水汽和暖风在轻柔地簇拥着他们。
言秋也忘记了周围是否还有人在看他们了。
“你怎么在这等,我以为你回去了?”
“我猜你不会太晚结束,万一我来回路上堵车,错过了怎么办?”
“错过了你就自己回去啊。”
“我让车子走了,只能等你接我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名分 言秋瞬间有些眼热……
狡猾男人。
说了一天来接她,最后自己把车一丢,上了她的车。
他好心当司机,最终又把自己卸在了她家。
这是好心吗?
言秋问他不能回自己家吗,他说好累。
言秋回到家中,换上拖鞋。喻霄没有合适的拖鞋换,继续打赤脚。
言秋从冰箱拿了瓶苏打水,喻霄也拿一瓶。
言秋去书房开电脑工作,喻霄也提着电脑包跟她去书房。言秋抱手觑他,他恍然大悟状,先从桌面的酒精湿巾袋里扯了两张,自觉把自己的电脑擦一遍。
“刚才电脑放在便利店桌上,你肯定是嫌脏的。”
“……”
虽然说的没错,但是,这是重点吗?
言秋没脾气地坐下,问他:“休息好了不是应该回家了吗?”
喻霄从大厅搬进来一张椅子,坐言秋对面,一本正经道:“工作很紧急。”
言秋皮笑肉不笑:“哪门子的紧急,你都快没工作了。喻总准备上哪高就?”
刚才刚上车时,言秋就听到喻霄的助理给他来电,说饭局开始了请他快些到场。
他是怎么答的呢?
“老子不去了,这些擦屁股的活谁爱干谁干。”
辉上如今处境艰难,而小喻总作为处境尴尬的高层,近期连连周旋于与各位合作商的谈判拉扯之中,老人们谁不紧着去搜刮项目上的油水,就他这新兵一来就没赶上好时候。
负气撂挑子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实在不符合他如今的做事风格。
言秋听说了,之前庞总的事能无痛解决,也是因为庞总信了小喻总是喝多了撒酒疯。
可他那晚还能老远来到商场找她讲道理,言秋可不信他有喝到发疯的程度。
那么,醉酒就只能是他特意做的准备。
所以,现在他又是做了什么准备呢?
喻霄知道言秋心有猜测,但故意收着,没满足她的好奇心,只夸一句:“真聪明。”
言秋:?
谁要听这个。
用你夸。
她懒得跟他说话了。
两人都是真有事要做,很快安静下来,房内只余空调送风的低响和敲击键盘的啪嗒声。言秋有一瞬抬起头,见到对面那人眉目微敛,电脑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既清晰又朦胧,出现了时光倒流的效果。
他们的十八岁凝成琥珀。
门铃在这时响起。
言秋看了眼手机。
喻霄看了眼言秋。
“有客人?我需要回避吗?”喻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睛。
他从琥珀里钻出来了,岁月加身,给了他多疑、敏感和迂回。
言秋好似漫不经心的:“不用,你去开门吧。”
他好像愣在那里,不太相信自己所听:“你确定?”
言秋只盯着屏幕:“去不去啊,人家等久了。”
等足部与木地板摩擦的沙沙声变为与大理石地砖相碰的钝响,言秋悄摸摸抬头,轻轻拗低了屏幕。
户型不大,书房直面入户门,言秋能窥见他全程反应。
那人开了门,很快讶然扭头看进书房,言秋早有防备,手握拳压着下巴,眼睛紧盯电脑,做冥思苦想状,只留一丝丝余光。
余光早带着全部的注意力跑出去了。
所以,言秋完全知道,喻霄收下外卖袋,一刻没等就打开,把里头的塑料包装撕开,标签剪掉,试穿踩几下,发现合适,把包装垃圾捡起压成一团塞进垃圾桶。
男人迈着大步沓沓回到书房,来到她身畔还不算,还要围着她座椅来回绕了两个半弧,才停下,眼尾飞扬地看着她。
“很合适。”
言秋觉得他此刻像某种毛绒摇尾巴动物。
“哦,合适就行。才十几块钱,不用谢。”
随便选的一双便利店大拖鞋,用不着这么兴奋吧。
然而男人的嗨点有时出奇地低。
只见喻霄维持站着的姿势,一手扶桌,俯身在键盘上啪嗒啪嗒敲了一些字符,而后就干脆地将电脑一合。
喻霄一脸意气风发,对言秋宣布:“我先去洗澡。”
言秋:??
“你真不回家?”
“我有拖鞋了。”他底气十足。
“……”言秋半恼半笑,“洗完澡又穿我衣服?”
“不用。”喻霄早有准备,从自己扁扁的的电脑包中掏出来一个扁扁的真空收纳袋,他把气口掀开,一套家居服便展示在言秋眼前。
“明天要换的衣服在车上了,明早让助理开过来就行。”他补充说明道。
这操作让言秋不禁抱起双手,半眯着眼看他:“你到底有几个助理?”
喻霄笑眯眯的,还是那句话:“真聪明。”
这有点惹到言秋了,晚上到了睡觉的点,言秋把喻霄昨晚那个简陋床铺拖出来。
“客人想留宿可以,自己找地方睡吧。担心蚊子的话书房有电蚊香,自己动手吧。”
喻霄对此没有异议,他知道言秋心中尚有隔阂,她需要时间,或是别的什么,他都可以给。
他在她家有属于自己的拖鞋了,就像当初,怎么换位置都默认他是同桌。
他没怎么费力就争来了一个名分。
半跪在地上铺床的男人,嘴角挂着遂心的笑。
哦,他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床。
夏城工业园区周边的某一处住宅区内。
霍小凯大字型躺在自己特地定制的KING size大床上,在思考人生。
他觉着自己这半年也算开始转向辉煌了,卡里的余额卡卡上涨,睡了二十来年上下铺的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床,虽然只是他哥的豪华小区旁边的普通小区的出租房,他也心满意足了。
嗯……他一开始是心满意足的,但是最近他陷入了迷茫之中,他觉得自己现在少了些价值感,全日待命接送他哥,完了要跟他学姐的行踪,到地儿一般也没啥事,就开始玩手机,每天就是开车和玩手机,有点无聊。甚至因为现在荷包饱饱,他对自己也大方了,时时把自己喂饱饱,导致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竹竿身材现在竟然有了变形的趋势,而每天忙忙碌碌的他哥和他学姐明明年长他一些,还是那么苗条有型。
唉,他是没想到,人生满足了一定的物质需求之后,还会产生这么多的其他问题。有没有什么仪器套在身上就能开始给他燃脂呢?
唉,上班果然令人发胖,果然。
*
隔日,言秋依然在闹铃中醒来。
眼睛还迷迷濛濛的,耳朵和鼻子先去找外头的动静了。
然后,她清醒地睁开眼。
今天,没有动静?
没有手作早餐就罢了,连点人声也没有了?
是走了还是没起?
言秋搓搓脸,把衣服拉拉整齐,就开了房门出去,迳直去到餐桌,给自己接了一杯饮用水,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喝着水转身,很是不经意地看向书房。
空的。
那小破床卷起来了。
真走了?一声不吭就走了?
言秋端着水杯,一手叉腰要前往书房查看。就在这时,大门有响动,言秋一震,猛地回身,水就从杯子里甩了个大大的半圆泼了出去。
水痕涉及范围之广,从言秋的胸口,到喻霄的鞋面前一步。
一对上视线,言秋很快恢复淡定,回到桌前抽纸巾压在胸口吸水,一边问他:“你出去买早餐了?”
“嗯,牛肉米粉。”喻霄也没拿这小插曲调侃她,站立着双脚几蹭就把鞋换了,拎着两袋早餐放到餐桌上,又行云流水般抽几张纸去擦地上的水。
言秋不用干活,闲闲地又接了半杯水喝。
喻霄半蹲着擦地,言秋把两份米粉从袋里拿出来,打开盒盖晾着。
“是以前我们吃过的那家?”她凑近闻了闻。
她现在,好自然就提起他们的过去,这给了喻霄某种有份量的实感,好似飘荡的游魂重新感知到了双脚的重量。
擦完地,他没立即起身,好像要这样蹲着才能消化好这突袭而来的情绪。
言秋不知道他背着蹲在那里沉默干嘛,催他:“还没擦好吗?快来吃啦。”
“嗯。”喻霄呼出一口气,起身把湿纸巾扔了,去到厨房洗手,接着顺便在冰箱翻出一串青提洗净。
言秋得了便宜还卖乖,故作阴阳:“都不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了。”
“吃完了我给你补上。”喻霄自从登堂入室,就主打一个情绪稳定,隔了好一阵了,也没忘记回答她先前的问题,“不是我们以前吃过那家,不过都是湘味米粉,这家评价也不错。”
“嗯,闻着是很不错。”给完正经评价,言秋没忍住想再刺他,“你怎么不自己下厨了?”
“会做的不多,做得不好不如不做。”喻霄诚实道。
言秋没话了,点点头,心道这个人现在成熟老道了,刺不动了。
满满一餐桌,看起来相当丰盛。
言秋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打算发给家庭群和裴樱。喻霄看她后仰和拍摄的角度,淡淡地提出疑问:“给别人看的么?只能拍一份?”
“嗯嗯!”言秋用力点头,“独居女性当然只能有一份早餐啦。”
“哦。”
言秋如愿见到他眼光黯了黯,眼睑一覆,浓密的睫毛给他们之间的对流拉上了拉链。
真的,如愿吗?
言秋顿时失了耍坏的兴致,拿起筷子绕几圈,卷了一大筷米粉,大口吃下。粉汤下了很足的料,有香料浓郁的辛和甘,还有牛特有的温润肉香和淡淡奶香。
粉条被煮得顺滑软糯,言秋一下吸溜了两大口,汤汁挂了些在唇边,嘴里鼓鼓的,吃得有点儿双目无神。
冷不防眼前一暗,喻霄不知怎地就起身,那每每捕获言秋视线的手压在桌面,筋骨突出,他俯下身来,凑得极近的脸占满她的视野。
诚然那张脸极为诱人。
言秋也确实心跳加速,猛地后撤。
她还没洗脸刷牙!
“你习惯先吃早餐再洗漱?”
“……”
果然已经被他看出来了。
言秋食指点住他额头,给他推回去。
“对的,怎么了?”反正已经被他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了,也没什么好装的了,言秋埋头,继续大口嗦粉。
“昨天你好像是餐前洗漱的。”
喻霄也在进食,速度也不慢,可那姿态怎么看怎么从容,就是比她斯文,好像从小就是这样。以前言秋还觉得有点奇怪,一个成天打架旷课的混混,有时候范儿又很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富贵阶层刻在肌肉记忆里的仪态。
言秋现在面对喻霄的心态很奇怪,很多变,这会儿是有点破罐破摔的。
“怎么了?觉得我邋遢不优雅吗?”
打破形象就打破吧,本来分别了这么多年,经历的差距和个人变化都不小,大家可以说就是不熟的吧?就算还有感情,也不一定合适的。
“只是想增进了解。我们以前,没有一起起床过。”喻霄斟酌着用词,语速比平时慢,看得出来,他说这些话是不大熟练的,“……所以我都不知道。在国外的时候,每天睁开眼,会想你在做什么,但是连你先洗漱还是先早餐都想不出来。”
米粉孜然放得多,粉和汤一起吸一口,鼻腔会有片刻被呛,言秋瞬间有些眼热。
短暂的沉默过后,言秋把碗里的米粉吃光了。
“好吃。”她直白地夸,捻起几粒青提作为早餐的收尾。
喻霄也不紧不慢吃下最后一筷子,他问她意见:“那明早还吃这个?”
“行。”
应完了,言秋反应过来,意思他明天还在这。那,后天、大后天呢?真一直赖在她家了吗?
虽然也不是一定不能让他赖。
喻霄起身收拾桌面。
言秋起身站定消化,才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浅色亚麻质地的短袖衬衫和长裤,一看就很富贵闲人。
她不禁问:“你助理这么早就来给你送衣服了?”
“嗯。不过你不用替他不平,他对于我开出的薪资十分满意。”
“小喻总现在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不然言总太能找漏洞攻击我。”
外卖垃圾收进袋子里放门口待会儿带出去扔,两人齐齐去厨房洗手。到了窗边,言秋眼睛一扫就看到楼下他那辆豪车,还有车边一个在……练八段锦(?)的年轻男人。
言秋问:“这就是你助理?”
喻霄也看一眼,笑了:“嗯。”
看来霍小凯是真有些变形了,导致言秋没认出来,她还评价道:“挺有活力。”
喻霄问:“要认识一下吗?”
言秋莫名所以,换了个话题:“你之前那个雷克萨斯呢,不开了?”
“嗯,不开了。”那个车之前为了某些目的,载过游小姐几次,虽然言秋目前没上过他的车,但是载过别的女人的车他是不会留作载她的预备役的,不过,“如果你想用的话,我……”
言秋打断他:“我就随口问一下,增进了解,OK?”
喻霄笑:“好。”
言秋白他一眼,转身回房洗漱。
喻霄插兜,悠哉走在后头,轻描淡写地跟她说:“言秋。我不会因为你不让我见光,就跟你闹不愉快。”
言秋脚步一顿,这一刻她非常非常想回头看一看他,看他是用什么神情跟她说的这话,看他的双眼是如何注视着她,看他面容深冷,却在望向她之时流露出春水潺潺的情意。她深信这足可与灿烂日光媲美。
而她又知道,他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是数千个日夜浇灌出来的隐忍所致。
那在隐忍之下,他最本真的底色呢?
我最本真的反应呢?
不能回头,言秋,快回房间洗漱,然后出门上班。
否则,你一回头,只想和他亲到地老天昏。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室友 你那个小喻总是不……
喻霄真的开始管饭。
他大手一挥,包揽了言秋的早餐和大多数晚餐,言秋得以免于思考这个枯燥却又必需的问题,每天多了一些些刷手机的灵魂自由时间。
前段时间,女明星路汀汀因为婚礼大热一时,她的闺蜜,也是言秋很喜欢的一位设计师XXF也跟着路汀汀上过几回小热搜。俩人都是美艳型大美女,一个软一点,一个冷一点,她们这些年被拍到的一起玩的照片被网友做成十八宫格的长图,再有自来水、营销号切片再切片,大算法把美女塞满了言秋等网民的主页。以前言秋刚开始关注的时候,XXF还是黑皮寸头的造型,高立体度的冷艳五官一览无余,A到爆表,跟白白软软的路汀汀走在一块,让人很难不嗑。如今路汀汀结婚,还有不少方路cp粉感到遗憾,言秋每天给这些cp粉的热评点很多赞。XXF的珠宝品牌也因此得到了免费的宣传,XXF一连打出了好几款超绝新款,销量日涨,言秋成为无情的点赞和加购机器。
喻霄提着饭店外送的餐盒回来,绕过言秋身后,把东西往桌上一搁,开始拆解。
言秋托着脸看他,发现他嘴角疑似有不知名笑意。
嘶,这种有点忍不住的、老神在在的笑,是什么意思呢。
“谢谢。”他忽然说。
“?”
“谢谢你夸我帅。”他将摞起的食盒一个个放平、打开,目不转睛地专注于此,“不然你怎么看我看得眼睛都不挪。”
“……你的厚黑学已经神功大成了。”
“黑心何解?”
言秋跟他算账:“我这么新的房子,你跟别人租的话单间少说也得三千一个月,现在我还包水电网、库存的食材。虽然你负责了我的大部分饮食开销,买的饭也有一点贵,”她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做出很细的手势,“但是按我平时自己日常吃饭的开销,除去有时应酬还有和朋友下馆子,算下来一个月大概是一千五到两千,所以只能算你cover了这部分,我亏了近一半。还有,我自己的话行动自由,现在固定跟你吃,相当于你没付酬劳就购买了我的时间。我亏上加亏,而你却是一副大方请客的光环形象,面子里子都赚大了。”
她说到兴头上,干脆双腿一收,盘坐在椅子上,眼睛亮亮的,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找茬模样。
喻霄没忍住睨她一眼,笑意就出来了:“形象?总得有第三个人看见,我才有所谓的形象可言,不然在你这里我已经是厚黑了,哪里来的大方光环?你让我见光,我才能坐实厚黑。”
逻辑还挺严谨。
言秋抱手,赏他一记冷眼。
喻霄再接再励:“还是觉得亏的话,你也可以开发使用我别的功能。”
哇,厚,实在是厚。
一来二去三番四次,两人逐渐找回了相处的节奏,进化成了经常一起吃饭的室友关系。
自然也不可能每顿都一起吃,比如中午两人都各自在工作岗位,喻霄的职责就转变为发信息提醒言秋吃午餐。但言秋自有一套长期的习惯,如果当时手头没事,不用提醒也会按时用餐,可如果当下在做的事情就要见底,那她是要优先完成的,谁提醒也不管。
这天,言秋有一阵没回复午餐信息,喻霄来电。
言秋也不是乖顺的性格,喻霄话里多少有催促之意,言秋就不耐烦了,明着敷衍,喻霄语气也沉下来。
“一点多,午休马上就过去了,你又要等饿到胃疼再去吃不新鲜的干面包?”
……那次都被他看见了。
言秋哑然。
“仗着年轻觉得少吃一顿没事,少睡几个小时没事。我在之前的职场见过一些更拚命的人,他们在你这个年纪或者比你年轻一些的时候就凭自己的能力做到高层,但他们的身体已经远离了健康,甚至有的查出重疾,已经去世了。”
言秋有点发麻,打住他:“我马上去楼下吃一顿热汤热饭。”
吃是吃了,但吃的时候言秋叛逆心起,就在想,我这么容易被说动,是不是太给他脸了?
因此,言秋这段时间一有空就跑回言正丰那边跟他吃晚餐,言正丰要是哪顿吃晚了、吃得太简单不够营养,言秋便要说上几句。
经此一轮,言秋发现了人性的邪恶,自己被管控饮食了,便也想去管控一下别人的饮食。
正所谓己所不欲,施于他人。
人总要找到食物链的下端去释放一点小小的负能量。
家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嘛,互相给予,互相压迫。
不过这个邪恶计划的施展极为有限,言秋对自己的父亲能说上几嘴,可梁少芸在的时候她就只能闭嘴微笑。
所以,剩余这丁点儿不满,还是回归到了始作俑者身上——言秋决定开始对喻霄执行爱答不理政策,正如她经常做的那样。
事实上,作为室友以来,言秋和喻霄的相处时间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多。他们有各自的事业要忙,晚上加班或是与他人有约,也是干净利落地自行安排,只是无一例外,只要言秋结束得比喻霄晚,喻霄都会去接她。
用言秋的话来说,就是“蹭我的车也能算接。”
喻霄经得住阴阳,点头认可。
终于有一次,言秋没开车,霍小凯当场从驾驶位下来给他哥让座。
正面一看,言秋很快想起了这个眯眯眼大笑脸是谁,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姓。
“小凯?”
喻霄听得眉尾到太阳穴那块的肌肉倏然收紧。
而霍小凯大喜,学姐还认得出他!说明他没有大变样!他应得热情:“是我!姐!”
得到确认,言秋先是颇为讶然地瞟了眼喻霄,话是对着霍小凯说的:“成熟沉稳了哦。”本来想说“稳重”,考虑到上次他一大早就在锻炼,可能对某个字眼可能比较敏感,言秋飞快找了替换词。
“嘿嘿嘿……”
惯□□际的两人你来我往地输出碎话,直到懒得插嘴又不耐烦的第三人冷淡地丢出一句,
“霍小凯,还不走?”
霍小凯立马站直,跳出两步之外,一本正经朝他们挥手告别:“老板,学姐,慢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途经新老城区、地铁修建地段,又碰上CBD的晚高峰,路况多变,还遇上了本市经典人文景观:俩公交车卡在十字路口司机开窗对骂。
这么停停走走,驾驶位的男人不见一点不耐之色,他精雕细画的侧颜与播放器流淌出的音乐一同营造出静谧而梦幻的氛围。
似有安抚人心力量。
言秋蓦然想起过去无数个独自的深夜,难过的时候,焦躁不安的时候,无法入睡的时候,她会下意识默念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是她数过的羊,是她清朗夜空布满的星,是她柔软被褥绞出的褶皱。
是她太念旧吗?现在看来,他似乎也是个比想像中更念旧的人。
空调风静静吹拂,男人的头发蓬松得言秋幻视出一种毛绒状,好像还有丝丝的清爽香气。
她好找到理由转过去认真看他:“你洗澡了?”
画人儿从纸上走出来,雕刻活起来。喻霄眉眼一抬,还看着前方,头却不自觉往言秋这边偏了偏,面上有写着“终于问了,果然会问”的神气。
“我刚去健身了。”
他这么说着,右臂也跟着动了动,挪得离言秋又近了些许。这么用了点力吧,他手上的筋又更凸了,大臂的肌肉连带到胸前都因充血而异常挑战衣服包裹的极限。安全带再一勒,他的腹部都显出方块排列的形状,一呼,一吸……
太容易被诱惑了。
言秋转开眼。
但那个有着鹰一样的眼睛的男人已经将她的动作捕捉。
“你喜欢的,我都会保持好。”他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啊,喻霄怎么会不知道她喜欢呢?从前她动手动脚就偏爱往他肚子摸,他还拉着她的手指勾着那形数过呢。
言秋说不出反驳的话,上下唇压着。
他浑不在意,风轻云淡地又问:“小凯有吗?”
言秋终究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室友模式的相处密切又边界分明,他们在这段时间重新了解了彼此。言秋见到喻霄周全稳当的一面,笼住他的那抹阴翳也柔化了他的急躁,他如今做事相当沉得下心。而喻霄知道了言秋从过去到现在持续地有着漫长的情感消化期,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言秋现在处事多了些从前少见的锐利,尤其工作中,对上对下都挺强硬。
在一次目睹言秋在书房一手叉腰来回踱步言辞犀利地批评下属、又打去跟上司据理力争时,喻霄面色没有变化,只是不禁拿食指根部蹭了蹭鼻尖,想起了她“荆棘双姝”这个称号,感到十分之贴切。
业余时间,两人都有自己的锻炼计划,言秋会去上瑜伽班,有时打乒乓球或网球。喻霄健身和练拳的习惯则一直保持着。
两人在一起时说话不多,虽然可能主要是因为言秋会故意不搭理喻霄,但因为有相当的默契度,相处起来还是很融洽。有时喻霄在周末开线上会议,他偏头皱眉,言秋就知道是照进来的阳光刺眼,帮他把窗帘拉低。而言秋搭着一郎腿沉思,又不时一瞥桌边的时候,喻霄就知道她渴了,去帮她接水。
很多的工作和生活信息向对方敞开,他们没跟对方聊过,但都不设防备。
他们外食居多,但言秋说起去过的几家新疆餐厅手抓饭都没有她之前去旅行当地的好吃,喻霄便研究起来。两人一个主厨,一个帮厨,大周末的在厨房忙活了三个小时,才开锅尝味,言秋说香气到位了但可能要加点酱油,喻霄加了点说再闷几分钟。
就是这会儿,言秋接到了罗开荣的电话。
不是什么新鲜话,就是自从上回那个小齐之后,罗开荣挑挑拣拣,终于又给言秋物色到一个相亲对象。
“这个我见过了,各方面都好,有主见也有能力,和你很登对。小伙子人很积极,他看过你照片,特别真诚,马上也给我发了几张自己的生活照,说让你先“过目”,愿意的话就先加联系方式聊聊。”
两个人一起凑在灶台前,罗开荣中气十足的嗓音透过电话一清二楚地传到另一个人耳中。言秋稳得很,一点视线没分给喻霄,还神采飞扬地跟罗开荣说起笑来,“这就入您眼了?看了我照片就特别积极的人多了去了。”
看啊,明知道招人,还要这样笑,眼睛美得跟星星似的。
喻霄“啪”地关了火。
言秋已经转身去客厅,一心一意跟外公说话。罗开荣听她语气不像上回爽快,正旁敲侧击,言秋囫囵绕了几句,奈何罗开荣目标坚定,言秋绕不开,最后她定了定神,说:“您下午晚上有空吗,我想去跟您谈谈。”
定好时间,言秋挂断电话,手抓饭的香味在扯着她。
一回身,差点撞上个铁板。
有人在阻隔她的味蕾寻欢之旅。
言秋的核心打法是少说话,一歪身绕过去。喻霄倒退几步抬手挡住她,边审问她:“你要去谈什么?”
言秋眨巴着眼,给了一个甜笑。
喻霄愣了愣。言秋就又钻了出去。
喻霄很快追上,又拦她。
两人一个前进,一个后退。挡了像没挡,没挡吧,又在挡。
冰山帅脸男不休止地追问:“你刚才那个下定决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公布我,那你下了什么决心?”
左奔右突的,还是让言秋来到了灶台边。
喻霄没得到答案,干脆两手一撑,把自己靠在台沿,宽大的身躯背后正正是那锅油润甜香的手抓饭。
言秋被香得唾液直分泌,没脸没皮地凑上去,下巴就垫在男人微微鼓起的肱二头肌处,两手使劲儿从他手臂下方的空子钻出去拿碗拿勺,但到掀开锅盖这一步就有点难度了,喻霄还要在她马上要抓到锅盖帽的时候把手臂夹紧。
功亏一篑!
“啊……”
“嗯?”他趁机逼问。
言秋嘴角一扯,回答道:“真聪明。”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喻霄败下阵来,心情复杂地盯着这眼里只有食物没有厨师的女人喜滋滋连肉带饭吃了一大勺。
牙痒痒。
要么他也咬她一口?
言秋心满意足地点评:“多闷一会儿果然更好吃了,恭喜你的作品打败了本地99%的手抓饭。”
吃了热食,她的嘴唇看起来异常饱满鲜艳。
喻霄瞟了又瞟,一忍再忍。
算了,这人心挺硬,他得罪不起。
因为言秋下午要出门,喻霄也没让自己闲着,跟教练约了时间,又安排了几项工作事务,直到出门前还在打电话。
言秋画了个淡妆,衣服倒是比较随意,白T搭浅色牛仔裤。她往托特包里塞东西,手机、卡包、钥匙、纸巾,最后把搁餐桌边上的ipad装进去,齐活。
喻霄见她要走,自己也拎起车匙跟上,一路还在跟别人通话。两人在一楼分别,各开各车。
罗开荣住在僻静的老富人区,道路宽敞车少,否则今天对言秋来说是不那么安全的——她开到半路,好友裴樱便发来一条客观上劲爆且主观上天打雷劈的消息。
Huge.P:[我靠!我听到传闻说,你那个小喻总是不行的!!!!!!!!!!!]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脱 那就,来吧。……
怎么说呢。
后半段的路上,言秋脑子都有人在里头撞钟似的邦邦响。
罗开荣的院子不算大,不一定有空位停车,言秋习惯停在收费停车场,再走二三百米过去。等保姆阿姨开门迎她进去,言秋才想起刚才在车上掏手机一下没掏着,自己把ipad先从包里掏出来丢副驾上了,下车时脑子乱,没记得带上。
罗开荣就坐在厅里喝茶听戏,正等着她呢,她一进门他就转过来:“来了。”
言秋也不好再来回跑。
“来坐。”罗开荣抬手招呼,阿姨新切一碟蜜瓜送过来。
早年听妈妈说,外婆是个票友,京剧和豫剧都有拿手的几出,同外公在一起后,跟他学了一段时间粤语,便连粤剧也能唱了。外公一心扑在公司,对文艺类的东西兴趣不大,妻子的演出也没去看过几回。
而现在外婆走了几十年,他养成了听戏的习惯。
言秋收拾好心情,坐在罗开荣旁侧的茶凳上,歪头嗅了嗅,赞道:“外公的茶比别处的香醇多了。”
“鬼马,不就是你上回带来的毛尖。”这样说着,罗开荣亲自给言秋斟了茶。
“说明我挑得好,您茶道高。”
罗开荣受不了地一敲桌,说:“喝吧你。”说罢,又不住一笑,他把电视音量调到很低,等言秋啜了两口茶,吃到了几块蜜瓜,方肃色开口:“说吧,对我挑的人不满意,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不愧是外公。”言秋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又吃了块甜滋滋的瓜,扯了张湿巾擦干净手,坐直了些,直说道:“我确实有个想法,但跟我个人的感情生活没关系。”
老爷子看她架势,干脆把电视关了。
两祖孙都讲求效率,言秋不兜圈子,直接进入主题。
罗开荣沉默地听着,神色越发严肃。言秋知道,外公没有提出反对,就说明他对这事的态度是偏向看好的。
言秋加大马力:“外公,我做了很详细的企划书,您给我指点指点?”
罗开荣因为认真而压紧嘴唇,这个表情显出他口周的萎缩和下巴骨的外突,日渐一日的苍老已不可挡,但目光仍然清明。
“去书房看看吧。”他头微昂,当先起身。
言秋立马也笑着站起来,躬身把茶壶、茶杯和开水壶都放托盘里,“今天出来得急,忘带电脑了,借您的一用哈。”
老爷子哼哼笑她:“还是不够老练。”
午后的灼灼烈日走到西斜。
言秋登录账号投屏,给老爷子正经做演示。罗开荣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提问不少,言秋都能一一回答。这会议从下午开到晚上,罗开荣对几个点有更深的考量,言秋找出数据和纸笔,弯腰在桌上跟罗开荣一通算,晚饭都是阿姨给送进书房吃的,茶水从绿茶换成了梨汤和决明子菊花茶。磨到后来,老爷子眼睛越算越光。
智能手表提醒罗开荣久坐该起身活动,他就起身,跟言秋两个人在书房里打着转讨论,言秋不时在电脑上做些补充,打磨自己的企划书。谈到最后,有好一段沉默期,罗开荣还在踱步,言秋是站了大半天,先坐下休息了。
她在等,压住心中种种欲暴跳而出的想法,给自己灌了几口梨汤。
终于,罗开荣酝酿完毕,开口问言秋:“要是我不应承你,或者董事会不通过,你打算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言秋就知道有了定数,当即轻松自信,半开玩笑道:“外公,你知道多少猎头找过我吗?我跑路去别家了,你一定后悔的。”
罗开荣连笑带恼,作势要敲言秋脑袋。
终究没敲下去,别看这丫头整天笑嘻嘻的,其实骨子里骄傲坚韧,真跟罗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言秋突然问:“外公,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像我妈妈的?”
这好像他们祖孙之间第一次提起罗葳。
罗葳是罗开荣最为看重却又决裂至死不见的女儿,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不拿命运的安排惩罚自己,却难免心中扎了一根针。看着跟女儿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神态相重合的外孙女儿,罗开荣顿了好一阵。
“你长得像你爸。”罗开荣硬邦邦地说。
言秋又笑:“但是你就是觉得我像妈妈。”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卷起桌上写满的稿纸,真敲了敲言秋的脑壳。
从罗开荣的宅子离开时八点多了,刚才跟罗开荣谈事时能把乱糟糟的想法压下去,这会儿一出来,脑子好像充水过量的气球,到了个临界点,终于炸了。
言秋有点受不了,转道去了明毅大学,她的母校。
而另一边,喻霄回到家中,先查看手机,确认言秋没给他发信息,估计跟她老爷子还有的谈,也不知道到底谈什么。
“哼。”
无人听见,无人在意。
喻霄便打算把几份文件先看了。他记得自己中午把平板放在桌上了,这会儿却没见到,到书房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最后在餐椅座上发现了。
但他印象中自己没有把电子设备放在椅子上的习惯。
他和言秋的平板和笔电都是同一款,两人平时工作习惯还算有条理,用完东西不会乱放,所以也从未拿错什么。
带着这样的想法,平板面部解锁一下没解开,喻霄便惯性输入了一串数字。
解锁成功。
满屏的微信界面映入他的眼帘,列表最上边的叫Huge.P的头像跳出了多条信息。
明毅大学中心操场的阶梯边,言秋在活动脚踝关节。
从大学开始,她就养成这个习惯,有事儿想不通了,就去操场跑上十圈八圈。毕业之后,算下来大概每一、两个月都会回来跑一跑。
这个点,操场上最为热闹,有许多年轻的学弟学妹,也有少数的教师和退休职工,他们有的和同伴低声聊着天散步,更多的是一个人闷头跑步。
盛夏的夜里,余温能诠释晴朗,夜空中挂着的点点星光也如烛火。在跑道上,大家无心赏星,也不在意温度,他们本就是来流汗的。
言秋戴上耳机,匀速慢跑起来。
在这个操场奔跑曾多次令她潜入心流,摒弃冗杂烦忧。
这个效果的发现,归功于有一个人曾在她陷入冰冷泥淖之时唐突地将她扯入一场逃跑,破开了她冰封万丈的心绪。
多唐突啊。
可是,她的心和灵魂怎么可能摒弃得了他?
想起他如同涨潮不可抗。
好久没长跑,言秋喘着气,换成快走缓一缓。
裴樱还在间歇给她蹦出消息,言秋还是下午去找罗开荣的路上胡乱给她回的几段语音,思路也理不清,就问她消息的来路,是不是真实可靠,可能语气有些激动,裴樱后续侉侉去挖细节。
成熟模式的友人交际,不会因为对方几小时不回信息就独自去阴暗角落长蘑菇。
言秋深呼吸,鼓起勇气,点进去查看。
裴樱认认真真给她打探消息,终于探出来了,说是行长千金之前和喻霄约会的时候,意外在车上看到了他的男科报告。
Huge.P:[说得挺详细的,什么精子质量为0,不像是假的。]
Huge.P:[那你这旧情还燃不燃啊?]
Huge.P:[你这听起来挺想燃的……姐们儿不是故意泼冷水,虽然性生活只占感情生活的10%,但是感情破裂的原因里有90%是不和谐啊!]
Huge.P:[不是……我怎么感觉你这已经破防了?你态度超出我预计啊,怎么回事??]
这会儿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了,言秋跟裴樱坦言这段时间喻霄住在自己家里的事。
Huge.P:[我靠!这喻家太子是有点手段的,不过这太子不知道还能当多久他家江山还不定能不能保住……]
Huge.P:[噢不是!重点是!他是不是想温水煮青蛙等你跟他日子过惯了沦陷了只能接受他的缺陷!!!]
Yanqiu:[不能吧!他不是这种人!]
Huge.P:[男人哪说得准,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Yanqiu:[Damn!他敢!!!]
身旁接连有人趿趿趿跑过去,他们身上的汗气与鞋底摩擦跑道产生的胶味跟汽车尾气似的,不是味道一定有多大,而是给人一种生活丢给你滚滚废气的感觉。
闷热、胶臭、浑身黏湿,言秋心境空明不了一点。
她突然怒了。
这段时间她心里压着不少事,什么室友模式不是她故作矫情,她完全在规划未来,她有自己想走的路,她想等到事情有了明确的方向,再邀他同行。
她始终相信,人与人不是因为长期相伴才成为同路人,而是同路的人才能长期相伴。
再犹豫拖拉,心里也已然在盘算跟他的一切。
可是他如果胆敢存有一点欺瞒之心!
甚至他到底行不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有病就去治,重要的是,有这么一码事!他约会!约到什么地步,让人瞧见他的病例报告!
他如果不是真心实意!他如果骗她!
Yanqiu:[我非扒了他不可。]
没了感叹号,但是语气莫名更吓人了。
Huge.P:[……扒裤子还是扒皮?]
Yanqiu:[全都。]
Yanqiu:[我不止要金风玉露情爱欢喜,更要开膛破肚见真心。]
她早就在他那里敞开自己的所有棱角,难道他可以不平等地对待她,不分享他的一切,哪怕是最阴暗丑陋的一面?
他必须把自己拆开给她看个清楚。
Huge.P:[注意控制自己别犯罪哈!]
言秋愤怒地回了个感叹号,继续跑步,还不忘打表,越跑越火大,越火大越跑,越跑身体状态越好。跑了快五公里,耳机里的音乐一顿,变成来电铃声。
“人一”俩字在那闪啊闪的。
还敢给她打电话!
言秋接通就扔过去一块儿砖头似的语气。
“干嘛!”
喻霄对她这语气浑不在意:“你在哪?”
“学校!”言秋还在跑,甩出两字诀。
“明大?”
“你猜!”
说完,喻霄就挂电话了。
言秋一下子不适应,瞪了黑屏的手表好一会儿。
他这段时间这么慇勤,哪有主动挂电话的时候,还这么干脆利落!
现在要露出真面目了是吧。
有时候人只要认准了一个结论,所有细枝末节都可以是指向那个结论的证据。
跑步清理思路的法子好像不管用了,言秋又跑了会儿,还是心乱如麻。
牛仔裤不透气,裤管里跟闷着竹筒饭似的。
言秋停下脚步,想把裤腿卷一卷。
就在这时,清风过境。
是跟其他跑步者格格不入的洗浴用品的洁净气息。
这阵风来得迅猛,很有存在感,说明人跑的速度快,且离很近。
当言秋反应过来,戴在左边的耳机已经被扯走了,眨眼就去了五米开外。
这才过去十分钟吧,这人就找来了?
言秋站在昏暗的树影里,看喻霄在高高的灯柱下,柔光刻画出他五官的浓墨重彩。他头顶上方有一团纠缠的小飞虫群,好像忌惮着不敢太接近他,又想为他欢呼鼓舞。
他面朝她,自己倒退着小跑,还挑衅地举高她那只耳机晃啊晃的。
时间跟断了一样,切掉中间的全部,拼出最初的模样。
这是一个,从过去到现在,都要与她纠缠不休的男人。
那就,来吧。
来啊。
言秋这些年也没荒废,现在身上的肌群正兴奋着,起步就弹射出去。
两个人像模像样追逐战了大半圈,喻霄稍微放了水,言秋就冲过去抓住他了。抓住了,脚下也没停,一路抓着他跑出操场,回到她车上,再回到家中。
期间言秋一言不发。
喻霄看了她几回,见她脸冷得跟冰块似的,完全没有要交流的意思,也随她沉默。
身上的汗热了凉,湿了干,头发和衣服都黏糊糊的,但言秋没有耐心等洗澡了,凶巴巴拉着喻霄的手臂,把他一起扯到客卫里,就让他在一旁等着她冲手又捧水浇脸。
晶莹的水珠自她面上滑落,喻霄觉得,是她让这水看起来这么干净。
毛发因湿润愈加乌黑,她的皮肤白得惊心。
卫生间里没开灯,跟她的气场一样黑压压的很有些压迫感。
言秋盯着喻霄从头到脚扫了一遭,突然抓着他双手也来洗手池大冲一通。
喻霄由她摆弄,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她把他手洗完,骤然甩开,对他说了句让他能跳的器官都蹦了蹦的话。
“把你裤子脱了。”
因为一些器官在蹦,男人结实的身躯竟一下子没站稳,退了一小步。
就这一小步,言秋觉得自己脑袋上全是干柴,给他一粒火星点着了。
她大步走出去,指着门口:“不脱就给我滚。”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够吗? 他如果卸去伪装……
喻霄自然没滚。
言秋甚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就一阵狂风似的拐去书房,要把喻霄的床拆了。
也不好称之为床,因为不能更简陋了,就两张瑜伽垫一张床单一张毯子一个枕头,挨着墙角放置。白天为了不占地儿,喻霄起床后还从底下把靠外头的那张瑜伽垫一翻,把这地铺给叠起来。
也挺难为他这块头在上头睡了快一个月。
但是怒火轻易盖过这一丁点儿心虚,言秋冷着脸把叠起来的垫子掀开,就要收走枕头毯子床单。
喻霄几步过来拦住了她。
实在是太贫瘠的面积了,两人站在地铺的边边上,惯性把他们身体带斜,又不想踩脏床单毯子什么的,结果双双栽倒。
一阵失重之中,言秋还未来得及惊恐,就感到温热的躯体把自己包住,下一瞬就是闷钝的落地声。
言秋浑身一震,但丝毫没有痛感。
有人帮她痛了。
而减震肉垫也没呼痛,言秋只在他怀里听到低低的抽气,一闪而过,等抬头,他已是面色平淡,在垂眸看她。
但怎么可能不痛?
从以前到现在,为什么这么能忍?
言秋速速推开他,跪坐起来就扑到边上,要把七扭八歪的床单卷起。
喻霄两条长腿伸过去卡她腰上,收紧,把她整个人夹回来:“我不走。”
嘴上说着耍赖的话,身体已然强硬地禁锢她,他坐起身,自背后抱住她,双手扣紧她两边手肘。
言秋咬牙就是一记狠辣的肘击,听到他又是极尽忍耐的抽气,便知他是痛的,她现在就是想要他痛。她冷哼着说:“你不喜欢跟人约会吗,你约会去啊。”
原本按照她给自己的人设,这话不该说。
可是,他们从凉爽的车上回到未开空调的屋内,这么撕吧几下,浑身已经又湿了。这个时节,汗能像火,把衣服燎焦在皮肤上。
两个人像两团火想要烧死对方。
内心的防守也被烙出大洞,一切伪装都被击穿。
撕开伪饰和权衡,掀开忍耐,让浓烈去浓烈,让汹涌去汹涌。
去他的沉稳成熟,我为什么不能计较你的一切计较到发狂?
汗液是湿润的火,在流窜。
喻霄轻喟,双腿不再用力禁制,松开手,伸去桌上找空调遥控器。
嘀。
凉风从扁扁的送风口缓缓呼出。
如今新款的空调启动速度已经很快,但就这几秒的时间里,言秋两眼放空地盯着他那双手,那双修长得展开能覆满她小臂的手,在想,为什么空调开好了,他没有再覆上来,都松开这么久了。
她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可是,为什么松开了就不再抱她了啊!
床褥在他们脚上皱巴得不像样。
冷气取代了热汗,穿梭在他们身周,好像忽地又给他们隔开了十万八千里。
喻霄看不懂言秋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热和冷的撕扯让他们都变得不正常了。他说:“你不也跟人相亲了。”
言秋抬眼。
“你今天去谈了什么,罗董又给你介绍了多少个?”他又问。
这么冷淡地质问她?
凭什么?
言秋跪直,让自己看起来高点,下巴一抬:“这是我的房子,你对我有所欺瞒就得滚。”
又要让他滚。
凭什么?
喻霄说:“上次想跟你说,你不让。”
“哈!你这么听我话,我让你不说你就不说,那我让你滚你怎么不滚,让你脱你怎么不脱?”
他们在说什么?
言秋保持直挺挺的姿势,好像块钢板似的冷硬。
喻霄双眼直盯着她,深邃面容就自带寒气。
没有以自己想要的方式被好好对待,就会委屈,就会愤怒。
明明内里都是火,却用冰霜包装。
谁也不想让步的僵持之中,喻霄真就跪起来,开始脱。
他面无表情将裤腰往下一扯,运动长裤直接褪至膝盖,双腿配合着,两下把裤子踢开。目光顺着两条修长健美的腿上移,自然触及那普通的男士平角内裤,不松不紧,看得出臀腿部位的大致结构。
言秋视线一下就定在最前方的鼓包形状。
不行的?
管他行不行。
言秋有种想拧断的恶念。
上回他穿她的睡衣,言秋是憋着,逼自己别仔细看,而这次,她就是要认真盯着看,不想放过一根汗毛。
她想把这分开的八年里,她不知道的一切都看个清清楚楚。
他有着昭示着这具身体的强健有力的发达肌肉和代表雄激素旺盛的毛发,除此之外,言秋细看之下,发现了他的右腿外侧从大腿到膝盖下方有一道长长、淡淡的伤疤。大概是缝了太多针,形成了歪歪扭扭的增生,微微凸出皮肤,只因他体毛密,平时即使穿短裤,社交距离看着也不明显。
言秋不由得喉咙发紧:“这是……”
“喻江辉关了我一阵,逃跑的时候弄伤的,跑不了多远又给抓了回去。”喻霄垂眸看她的手在自己腿上,嘴里发出干涩、压制而显得过于平淡的嗓音。
言秋的身板不再像钢板,她松了脊背,为了近一点,探手去摸那道疤。
女人的指腹轻压在扭曲光滑的疤痕上摩挲。她有运动习惯,手掌的皮肤并不非常细腻,加之他微卷的体毛被她一路刮蹭,刺激得喻霄跪不直,跟她一样坐了下来。
两个人跌进了对方的气息包围之中,那有形无形的冰都化了。
都忘了刚才在火拚一样地吵架。
摸着爬在他身上数年的凸痕,言秋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起了曾经在他身上见过的其他伤痕,想起学校的操场,少年在余热难消的秋日傍晚穿着厚实校服外套,抢了她的试卷,跑在前头要她追。那么意气洋洋以至于欠揍的一张脸,脖子以下是又青又紫的累累伤痕。
怎么就没问过呢?
“还有挨打吗?像……以前那样吗?”
“是……有时候。不过他下手有分寸,没有留后遗症。”
问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以前的他们啊,实在太小了,年纪和力量都是。
可是,他会疼啊。
即使他不出声,也很疼啊。
言秋的手掌轻轻地贴合上去,想将那伤疤覆起来,但她的手根本盖不完长长的疤。
她微垂了头去看手掌没挡住的那截。其实颜色真的很淡了,按这个面积的伤口来说,凸起程度也相当轻微。
她突然有个猜测。
“你做了疤痕淡化?”
她微微歪着脑袋抬眸,他觉得她好像一只茫然的小动物。
都告诉她吧。
“做了七、八次,但激光效果也实在有限。”原本回国后还打算继续做,只是事务多,找不出几天的恢复期。
“为什么?”
她那样直勾勾盯着他眼睛看,喻霄只会说实话:“本来,不想让你知道。”
言秋抻直了脖子,嘴巴张了张,缓缓呼出好似卡了一整天的气。
眼泪未经思索地流出来了。
人总是先流泪,才意识到难过。
她就那样望着近在眼前的喻霄,开着口,因为鼻子已经酸堵得难以呼吸。
对他有那么多埋怨、那么多愤怒、那么多疑问,想清算,但才开个头,那些纷乱的情绪就都断了,只剩心疼。
好,她承认,她冠冕堂皇了,这段时间就是故意拖着他、晾着他,对于将来的计划也是,她做决策的时候自私地、理所应当地认为无论怎样,他都该跟着她。如果不是不管她冷淡多久、拒绝多少次,以后想去哪,都还仍然毫不犹豫守在她身边,怎么证明他还是她的小小?
她落入了炽热的怀抱。
他拥得太紧了,言秋用力扬起头,像是快不能呼吸,又像是终于活了过来的激动难耐。
那么高大的喻霄,额头压在言秋瘦削的肩膀,把自己的身躯俯到最低,是在死命抓牢她,也是想用一切将她托举。
头颅和颈脖抵死相缠,热泪将所有缝隙填满。
他们好像是一体的了。
分明那样渴望着对方,为什么现在才拥抱?
喻霄抬手轻轻按压言秋的眼角,又反覆轻拭,她慢慢收住了眼泪,垂眼看住他。他反而被她的泪沾湿了,眼睫挂着晶莹,浓密的睫毛连带他的眼珠,都因淬洗而黑亮得惊心。
他仰头望她,虔诚近乎乞求。
“不到开膛破肚,但也伤筋动骨了。够吗?”
“呵……”言秋怔住,不可置信地,似笑又怒,“你到底……”
“你拿错平板了。”
言秋微微浮肿的眼眯起,手从他后背倏地捋到脸侧,掐住他,瘦削的脸被她扯起一块颊肉,皮肤瞬间发红。
他眉也不皱,还是静静仰望的固执的姿态。
这一刻,言秋眉心抽了抽。
她曾计较他的陌生,他的面具,他积久难化的阴翳。这一刻,他们隔着她的眼泪相望的这一刻,他所有的伪饰消失了。
言秋吸着气,明知道,还问他:“你的密码是什么?”
“140307。爬阳台去找你的那天。”
他明知道她知道,仍解释着回答。
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他们真正开始想承担彼此未来的日子。
从未提起,但各自独自度过的八年里,他们都有凭着那天连结的情意才撑住一口气的时候。
那一天成为他们默契的能量来源。
“够吗?”他再度问道。
言秋不说话,低下头,认真地吻上他的额头。
小小,我想和你一起。
仿佛那日重现,她用亲吻来承诺。
她的眼泪又流下来,她控制不住,分开的八年里她有掏心挖肺的委屈,而他在她万般埋怨中受了满身的伤。
言秋恨喻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受伤,恨自己不知道,恨他们的分离。
他们是会替彼此痛苦的关系。
“啊……”
忽地言秋一声惊呼,喻霄竟就着跪坐的姿势直接抱她站起来,放她到书桌上。
这招比擦眼睛好使,她的眼泪很快停住。
她的眼睛潮湿、红肿,而她不需要掩藏,她直白地展示脆弱、不满和锐利,瞪他:“干嘛?!”
男人双手撑开,身体斜斜挨着桌沿,与她形成高度上的落差:“让你好好俯视我。”
言秋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好几次在聊天中跟裴樱说过,讨厌喻霄现在高高在上的德性,这些话大概都被他看到了。
这么一个神差鬼使的巧合……
他相当于大方承认自己偷看了她哪些信息,她也没太有隐私被侵犯的愤恨,但丝丝尴尬和不爽是不可避免的。
言秋抬高了下巴,将他俯视个彻底:“俯视了,然后呢?”
既然说到和裴樱的聊天记录,自然要把那个大问题说透、问清楚。
言秋迅速整理思路,正酝酿准备开口,冷不防给他先出招。
“今天去谈了相亲的事?”
“?”思路霎时被打断,言秋横眉,又揪他脸,直说:“没谈,不相了行了吧。你的约会呢?”
“早不约了,顺势而为,逛过三次展。”他的交代要点明确,又补充,“没吃过饭。”
“哦,没吃过饭你很骄傲。”
“那你和别人吃。”
“那我没逛展。”
“那你为什么没去首都?”
他话题转得猝不及防,言秋没得回怼,吸进了一口冷气。
“因为我?”他追问。
他怎么可能还跟小小一样。喻霄是羽翼丰满、老于运筹的成熟男人了,早不是以前那个全然顺从她节奏的少年。
而言秋也已然成长,不再需要通过确保自己是节奏掌控者去获得安全感。
他如果卸去伪装,她也尽可以诚实。
“总觉得,这里还有你的气,如果去了别的地方,这股气就散了。好像就真的没有你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不后悔 大的人不介意被……
喻霄顿了好一会儿,言秋也没急着说话,静静地等他,见他垂下一直望着她的眼,喉结一滚再滚,有什么情绪如他压抑不住的呼吸在翻腾。
言秋放过他的脸皮,指腹放在自己揪出红痕的那处缓缓按压。
喻霄微垂的脑袋轻轻一磕,额头靠在她的锁骨窝。
他的鼻息潮热,隔着衣服呼在言秋胸前的皮肤上,言秋觉得好像在小舟上荡着,只听他闷闷地问,
“后悔吗?”
小舟倾倒。
后悔吗,因为我,没实现你的梦想。
言秋懂他的言外之意,他不因她的留恋而感动自得,他关心的只有她少时的梦想未能成行。
他也一样痛恨八年的分离。
言秋抿唇不语。
“那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好像要低到地面。
言秋膝盖弹了弹,委屈得想跺脚:“不好。”
可是……
“也不后悔。”言秋嘴角向下撇,但说得无比坚定,颇有些咬牙切齿,“喻霄你给我听着,我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你是我的支柱。我有时候……会觉得这该死的生活,无聊的、重复的日子都是一堆麻烦事,把我压得喘不过气,但是,想到你还在世界上不知道哪一个角落,想到你可能还会回来,我就还能把这无聊的日子过下去。”
“所以,既然你回来了,你就不许再走,你就得永远在我身边,永远跟我在一起,否则,否则……”
她强撑着说下来,嗓子已经哑得不能再出声,她哭得狠烈而真挚,像孩童般皱着整张脸,全然不顾形象。
爱如潮涨。
相爱的人在彼此面前本就如同孩童的纯粹。
痛让爱比爱更深。
他们吞下对方的痛苦,得到一种落定,这才算元神归位了。
喻霄眼睛也红了,胡乱地亲住言秋。
两人都沾了一脸湿。
言秋还在抽噎,让他急匆匆含住下唇吻了进来。
八年没接吻,舌尖触碰的瞬间,震撼竟甚于从前第一次体验。
言秋霎时脑袋一空,浑身麻软。
他们不知是啃咬还是舔舐着对方,言秋双手扣在喻霄颈后,用力把他人掰过来紧贴自己,喻霄喘着粗气站直了,手臂箍紧她腰身把她向上提。
他一站直,两人的高度差就倒转了,可是唇舌不愿分开,言秋被他带得高高扬起头,如天鹅引颈。
吻到泪干气短,言秋含着他吮到眼睛冒小雪花,才不得不松开,大口喘气。
喻霄松口不松手,将她人勒在怀里,轻触她几欲滴血的嘴唇,问她:“还哭吗?”
男人饱含情欲的低吟有月亮的引潮力。
他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温柔,反倒充斥着雄性的警告。
“还哭。”言秋扯着他衣领挑衅。
可她声音细弱,粉扑扑的面上泛着要被亲化了的情态,眼、鼻、嘴、下巴都透出皮肉发热才有的可怜的红晕,那是被情绪和情欲一块熏染出来的。
下一刻,天旋地转。
他们又回到了那不像话的地铺床上,言秋身上压着重重的一大块,而且,刚才因为失重之下的本能,她双腿牢牢锁在身上人的腰间,两只脚丫因此落在他臀股之间,他如今只穿一条底裤,言秋稍有动弹,脚就卡在他大腿内侧磨啊磨的。
磨得两个人都面红耳赤,喘得愈发厉害。
于是又吻上。
好像对方嘴里才有充足氧气。
空调是坏了吗?否则怎么又这么热了。
言秋把自己挂在喻霄身上,一呼一吸,起伏如风中柔荑。
喻霄两手撑在两侧,对比起他,她这么小,总怕把她压坏了,可撑出来的这点空间余裕又叫他不满足——他们之间怎么可以还有缝隙?
言秋手勾着他脖颈,只觉身上又软又热,有些失力,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酥麻顺着她脊骨向下滑。
她被一把托住,被迫使去贴合,去感受她多年未用指尖丈量的肌理的形状。
那里的温度火热。
一阵晕眩,言秋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被吸了出来,她手勾不住,脱力地躺下,从她喉咙豁出一阵颤悠悠的低吟。
喻霄胸口一麻,也跟着坠下来。他侧了身,没正正压下来,翻了半面,手脚夹着言秋,脚踝一勾把她那边小腿给缠住,托着她腿的手仍放在那,让她的重量压着。
言秋双手则随意地圈在男人横跨她半身的手臂上。
他们躺得像两株分不清彼此的藤蔓。字面意义上的纠缠。
缠到连同胸口的起伏频率都一致,久久缓不下来,接个吻好像参加了什么极限运动。
又或者,对方的身体本就是燃料,只要贴近摩擦,便要起火。
有一会儿没说话,喻霄鼻梁蹭蹭言秋脸颊,言秋还在长长地呼吸,没理他,望着天花板,在思忖着什么。
喻霄此刻觉得绞在他怀抱里的女人是个可怕的对手。过往他的每一位教练都评价过他忍耐力极强,但是现在这女人显然比他冷静。
她软热细腻的皮肤透着叫他难以清醒的气息,他的手生来就该抱她摸她,他的嘴一凑近就要吻她尝她。
他是个发情的痴汉,她却还无动于衷,目光静得像一潭深水。
甚至不看他。
浮躁心起。
她点的火,要把他烧死了,她自己还能独善其身。
这么不公平。
喻霄倏地收回了手,正身坐起来。
“嗯?”
她终于肯看他。
男人赌气的唇抿紧,不多时,吐出俩字:“晚安。”
“?”
大概是要佐证他的收放自如隐忍得体,他把侧脸线条绷得像钢刀。言秋没说话,他就起身。
言秋唰地抓住他手腕,给他拉回来。
那么结实的块头,被这么纤瘦的女人随手一拉,竟能整个人倒下,还滚了小半圈,有心还是无意地,又压回言秋身上了。
“让你走了吗?”她的目光冷冷。
但她发汗的手抓他抓得那么紧,指甲都要陷进他的皮肉里。
喻霄刚才紧闭的嘴唇不觉张开,呼吸又复长而深。
“不许走。”言秋又说,声音里有了细微的颤抖。
“不走,那要怎样?”为了还能说出这句话,喻霄浑身像拉满的弓弦。
言秋狠狠看进他的眼睛:“还记得吧,我存了个要求在你这。现在拿出来满足我。”
喻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殷红的唇上,那里张张合合,喻霄觉着自己要被吸了进去。
她一字一字说得再清楚不过:“我要求你,跟我做I爱。”
说着,言秋放开了抓着他的手,沿着他的腰腹一路摸下去。
无论面上多么强壮镇定,手还是止不住地抖。
激动、紧张或是害怕。
她盯紧喻霄紧绷的脸,见他额角冒出津津的汗,知他比自己轻松不到哪里去,因此更咬牙逼自己一鼓作气,丝毫没有停顿,颇有过时不候的破釜沉舟之气——
这时,身前那个好像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赫然抬眸,锋利而深邃的双眼如鹰爪攫住她。
言秋感到脑子一凉再一热,闪电般抽出了手。
Fake news!
谁说不行的!
不行的话那是什么!
知道行的话她气什么!
不气的话她在做什么!
要不是气得丧失理智,她能失态成这样?好不容易忍着吊了好几个月,不就是想看看要逼他到什么地步他才能失控吗?不就是等了太久心里憋屈窝火想体验触底反弹死去活来一回吗!
这下全完了!
因为一个假消息她自己先破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喻霄把她的手捉住,强硬地塞回去。
“不是想脱吗,那就脱了。”
该死的胜负欲。
言秋心里发狂尖叫,脸上还在强做镇定。没给男人脱过裤子,忙乱之中另一只手也用上了。
这么简单的动作,两个人都忙得冒汗。
言秋脸色通红,喻霄脸不太上色,但耳朵和脖子也熟了。
但没人停下。
言秋侧身支着手肘半卧,穿着的休闲T恤和牛仔裤都被拧成了修身款,显出她纤细身量之下的女性曲线来。长期的运动习惯令她拥有紧致的皮肉,恰当的肌肉量使她饱满有型,漂亮的腰弯是一弧令人心惊的新月。
在最初的心悸慌乱之后,她渐渐享受起这个情境来。
她不是无知懵懂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的脸和形体具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或者再具体直白一点说,性吸引力。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在看她,欣赏她,意淫她。
这是她允许的。
当然,她也在凝视他。
去掉遮蔽的喻霄好似把社会属性也脱去了,更接近于动物的原始和坦荡了。他跪起在言秋面前,膝行靠近,向她展示。
他即便跪着,半身的高度也需要言秋引颈而望。
言秋深深地呼吸。
说是“当头一棒”也不为过。
这人一改扭捏隐忍的拧巴德性,毫无边界感地挺到她眼前,也不管她会不会被冲击到。
言秋明白到他是有心让她误解,做一些欲扬先抑,等她亲自揭开,自然有反差和惊喜、甚至惊吓。他当然坦荡,因为他有足以炫耀的资本。
“检查吧。”他低声说。
不止是形状和色泽,连温度和气味言秋都清楚了。
与不和善的外形相符,气味也不好闻,但很奇怪,言秋并不反感,反而感到唾液腺开始运作。
言秋没有思考,被某种本能引领,抬手轻佻轻拨,当真去仔细检查。
按照理论知识上下左右观察了一会儿,结论是,健康。
言秋抬眼觑他:“你骗人。”
轻飘飘的语气,好比拿头发丝搔他。
他一笑:“你不骗么?相亲、下属、男同学?连你那位‘竞争对手’裴经理都是幌子。什么才是真的,言秋?”
绝对的高度差和体型差放大了男人的倨傲,当他撤掉伪装,骨子里的攻击性随之显露。
言秋整个人被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原来她并不总讨厌他居高临下的模样,她甚至很喜欢,他双眼再冷傲也藏不住对她的执迷,对她起了这么大的反应的样子。
“我是真的呀。”她的声音薄如丝绢,手指是被风吹弯的芦苇花,一根一根圈上去,扫荡他的心扉,“现在,这样,全都是真的。”
“好黏。”她又说。
喻霄狠抽一口冷气,觉得,今天自己非死不可。
小地铺被蹂躏得四分五裂,可谁又在乎呢?
都没有实打实的经验,不敢贸然开始,但忍不住要用对方的身体解渴。
喻霄半趴下来与言秋贴合,两个人缠抱在一起。
言秋的牛仔裤仅挂在一边膝盖上。
水深火热。
喻霄不是大汗的体质,从小培养的运动强度让他有极度稳定的心率水平。中学的时候上体育课,常常动得最多的是他,身上最清爽的也是他。
而现在,他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言秋皮肤上。
“你心跳好快啊。”
“嗯。”不稳的气息喷在言秋鬓角。
言秋收了收腿,惹他闷哼。
“你特地放的假消息,小小?”
她故意找他说话,特地使用这个越发隐晦又露骨的昵称,要磨他呢。
喻霄一口咬她粉玉似的下巴,哼气道:“不然跟你似的,一个一个接着相亲。”
“哪来的一个接一个,就一个。”
呵女人,什么一个,之前还有七位男嘉宾。喻霄恨恨去咬她嘴。
终究没舍得用力,亲了几下让她挣脱了。
她又问:“这种料放出来……也不担心没面子?”
“忘了么?我说过,长得高的人,不会介意被说矮。同理。”
同理。
大的人不介意被说小。
行的人不介意被说不行。
越缺什么才越说什么。
言秋也学他哼哼:“好狂哦。”
她也是强作冷静,说着话,尾音要飞到天上去。
喻霄深深地看着她:“而且我赌,就算你听说了,也还是会重新爱上我。然后,我们这样,你会兴奋得发抖。”
言秋小腹跟着他的话一抖,那滑腻的交流要把她身体融化了,她细哑的声音在尖叫:“不是……不是重新。”
喻霄猛然一停。
言秋感觉自己无力的足踝被圈住,抬高,再抬高,膝盖来到眼前。
然后烈焰升空,雨落大地。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宇宙 喻霄能忍几分钟不发……
一阵失神疲软中,言秋被抱起来。
她软趴趴、安分地挂在喻霄身上,由他带着去餐厅接了水喝,又回了主卧浴室。
“要不要下来?站着好洗。”他笑着问。
“哦。”
其实也没那么累,只是神经彻底舒展了,这会儿有点放空。
不过还有得玩儿。
言秋看到他唇周和鼻头都沾有透明粘液的痕迹,拿手指去摸摸,觉得干得还挺快,又凑过去嗅,不知是自己的气味还是他的气味,没想透,跟他啄了几下。
两人都把剩下的衣物脱了,第一次就一起洗澡,也没什么不自在。
言秋打开花洒,笑嘻嘻地就回过头来玩他。
他比把手还直。
这人还是能忍,她略输一筹了。
玩着玩着,不记得要认真洗澡了,他在她手里来来往往。
水滴打在他身上,一边冲洗一边给他镀了层透亮的膜,一切更清晰地呈现。
言秋见到人鱼线如悬崖临海。如果真有美人鱼,他们在大海畅游时也该是如此律动,才能称美。
她看得入迷。
喻霄见她那样也挺受不了,一把捞她过来。
言秋整个被他身体包裹住,有种归巢的感觉,她忍不住想,大只的男人真好抱。抬头想看看他,便见他绯红的唇难以自抑地张开,肉感的下唇被浸润得如同晶莹的樱桃果肉,有透明的水珠从那里滑落。她着魔地凑上去接。
男人一声低吼,低头叼住她的嘴。
这澡两人最后乱洗了一通,擦干后又急吼吼跑床上去了。
刚才喻霄光顾着给言秋吹头,自己头发现在还有点潮,这让他的发色看起来是更深的黑,连同眉毛也更浓似墨羽……皮肤也更白,嘴唇也更红,像个艳鬼缠着她寻欢。
言秋嗓子干得冒烟,怎么觉得这会儿比前面那么多年没有一丁点消息的时候还想他。
……都多久了,他还是那个状态,在外面隔靴搔痒。
喻霄在找角度,尺寸差形成限制,又怕让她不适,有些束手束脚。
言秋干脆手伸过去,抓着他的手。
他不看那里了,只专注看她的眼睛、她的神态,也让她看清楚他。
言秋一边有些急躁,一边又感到心在软化。这人怎么这样啊,眼湿漉漉的,温顺得像只小动物,让她想容纳他的所有。
两人都发出沉沉的叹息。
他们终于是一体的了。
没有言秋的日子,对喻霄来说是三千个日夜的荒漠,他捱过了三千个日夜,才找到了令他濒死的干涸的解药。
那是一汪泉眼。他摸索着,愈渐挖掘到丰沛之处,凿一下,便有甘甜的泉水汩汩流出。他渴太久了,尝到便贪婪,只想要更多,为此,不惜奉上一切,表白他的喜爱,袒露他的渴求,奋力而膜拜地,深深地凿取。
……言秋觉得自己是一条脱水的鱼,被他打捞起来,痛又惊慌,只知道仰头大口呼吸。他给她渡气,掏出胸腔的氧气与她共享。
她便忘了疼痛,发现新世界的乐趣。
气尽的瞬间,他们将对方吻到灵魂也抽离。
有时喻霄以为是自己在占有她,可她予以的感受更像螺旋一般扎实地钻进他心里。
方寸之间的动弹都惊心动魄。
言秋身上汗津津的,分不清是谁流的,一向自信自己身体素质挺好,现在却是累得不行,腿滑下来几次,抬不起来了,全靠他托着。
心也跳到喉咙,言秋真想叫他慢点,好容易用手擦掉眼睫上的汗滴,睁眼看清他了,才知他迷离到似没了神智。好像尖细物体刺进心脏的刺痒,言秋瞬间痒到受不了。
最忘乎所以的时候,她似哭似笑,有着极致矛盾的美丽。
他为她此刻的靡艳所吸食,灵魂排山倒海,向她俯首称臣。
小地铺还没来得及打理,卧室的床也一塌糊涂了。
言秋顾不来,闭眼扒着枕头休息,脑子又空又乱。
半晌,脑子里跳出个声音质问她,是不是太恋爱脑了?
于是她用恢复一点力气的手肘捅了捅扒在她背后的男人,说:“喂,你没戴I套。”
其实刚才也闪过这个问题,但是太想了,忍不住,等不了,不想打断。所以她自己也有责任,但是首先要怪他。
肘击也击不开,饱餐的男人像块超大型牛皮糖,懒懒散散地笑:“刚才怎么没想着问传说中的报告是怎么回事呢?”
“嗯?”言秋半眯着眼动脑,回忆裴樱是怎么说的,自己消化了一下,想出了个所以然:“所以,你是做了结扎。”
“聪明。”喻霄亲了亲言秋耳垂,狠心把自己从她背后扯开,快步去隔壁书房他的行李包找出了一叠报告拿来给她看。
不止有手术报告和jing液分析报告,还有男性性病的检查报告,整一全套。他有诚意,言秋也认真翻看了每一页,最后目光停在手术日期那里。
“春茗之后就去做了?”
“嗯。”
“我那时有要搭理你的意思吗?”
言秋踹他一脚,而男人已经速速又贴实了,大蛇一样缠着,哪里踢得动。
他被踢还笑:“没有,但是我会缠着你,就该把基本的东西都准备好。”
“呵。”言秋把手里的东西搁到床头柜,转身一翻跨过他腰骑上去,她狠掐住男人坚硬的下颌,审问他,“为什么做这手术?不育主义,还是单纯想无套?”
喻霄被迫口齿不清,从牙缝挤出声音:“我的婚育由你做主,以我的身体素质,几年之内去复通,质量不会有影响。”
他被她掐得嘴巴微撅,鼻孔看人,如此死亡角度居然还是英俊。
问题他只答了一半。言秋要掰洋葱,不容他回避,故意扭胯往后结实地挪了一转。
喻霄顿时深叹,双目也被欲望浸透。
才多久?就又起来了。
言秋一边嫌弃,一边又无法自抑地虚荣心膨胀,对着他脸轻轻一扇,“都这样了,还不老实?”?言秋怎么觉得,还更明显了?
“是,”喻霄脸一偏,去舔她的虎口,冷酷而狂热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因为,我想就这样进去,我想知道里面的感觉,幻想了几千天,我他妈就想扎进你的肉里跟你长在一块儿。”
言秋扯唇一笑:“我还以为你刚才是因为没套。”
她听爽了,不掐他了,他嘴巴自由,说话放肆:“刚才急,没洗澡,对你不好。而且,想先让你爽一轮,还想尝尝你的味道……”
言秋捂他嘴,他翻身压过来。
他问言秋:“那个要求,你要不要改,或许你更想待会儿要求我停下?”
好像还挺绅士,但动作并非如此。
言秋哪受得了这种挑衅,从小就是斗,就是缠。
火上浇油。
逐渐熟悉身体的节奏后,他们更自由,时间线也在拉长,简直变成体能的比拚。
筋疲力尽亦是淋漓尽致。
他还要问:“现在身体厚度上去了,可能有些动作受限,但是,爆发力也上去了,是不是?”
“啊啊——”
言秋抓着他沉入世界深处。
这晚,他们有一些不着边际的对话。
神智松散,又去洗了个澡,回来还是思绪乱飘。言秋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大脑还在跳舞,睡不着。喻霄估计也是,抱着她时不时动几下,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叽里咕噜的声音。好像问了她疼不疼之类的话,她昏昏沉沉地嗯了几声。
当她凌乱的思绪聚焦,她发现自己在想那部电影《两小无猜》。以前看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到现在竟然新芽破土般理解了。当他们大汗淋漓肢体胶着,她愿意与身旁的男人一起被水泥浇筑,愿意时间把他们一起凝固。这是超出她以往所有经验的情感体验,原来向爱人身体的极度探索,思维竟会冲破界限,遇到更大的宇宙。
言秋问喻霄:“你在想什么?”
他说:“不知道。”
“嗯?”
“以前没想过这个,但刚刚我突然觉得……”
他语速缓慢,在尝试解码自己的感受。
言秋不自觉转头看他,他也恰好看过来,眼神里,一切特质都暂时消失,只让人觉得静和深远。
喻霄说:“以后我得和你死在一起。”
言秋感觉自己又经历了一次高潮。
天啊。
他们甚至能在宇宙重逢。
*
这是夏城的一个普通的夏天,社交媒体的本地圈最常见的热搜还是在地面打个鸡蛋几分钟就熟了。
对言秋来说,这个夏天却不那么平凡。
她面临着进入职场以来的最大机遇。她提出的企划若要推行,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罗开荣在大股东内部洽谈,几方意见在博弈。消息难免漏出来,罗狄怒而找茬,不仅给言秋猛加工作量,还三天两头找她去办公室痛批。言秋要越级跟罗狄抢资源,那么这些压力都是她必须承受的。
另一方面,喻霄变得好黏人。他信息发得密,原本好久没有恋爱的感觉了,言秋只觉得甜蜜,回得勤,于是滚雪球似的越发越多,在工作增负的情况下,言秋没法认真回馈他每句话,经常发表情包做回应。而曾经熟练消化被冷落的喻霄,在他们关系大进步之后,由奢入俭难,连表情包大法都受不了了。但言秋专注做起事来,哪管他明里暗里的不满。
喻霄感到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做过之后,言秋对他的情感浓度还是跟以前差不多,没有越来越高。可是他只要和她分开一个小时以上就会开始难受,他分分秒秒都想见到她、想贴近和触碰她的身体,为什么她不会?
得益于辉上的动荡和他在集团内部的无权,没人去管他的行踪,他便见缝插针跑来威科找言秋。对她谎称来开会,讨来一杯咖啡的时间。
但这仍然不够,因为分开的时候她没有流露半分不舍。她的注意力去了哪里,分给了谁?他走火入魔地想。
接送上下班是必不可少的,他现在多是开那辆urus,言秋觉得略显招摇,就要求他停远点。早上是这样了,但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车是停远了,人过来了。
小喻总在威科不是生面孔,这不,有天言秋下班出来,就遇到一位高层正跟他热聊。言秋看他们好像兴致正酣,就默默往边上走几步打算等他们聊完。可那鹰眼男人瞬间就捕捉到她的动静,跟对谈的人稍抬手示意稍等,自己便直接朝言秋走去,自然而然牵她过来。
言秋假笑跟高层前辈问好,前辈也尬笑回应,只有他小喻总若无其事接着前面的话头。前辈只觉得自己特别亮,没再说多久便告辞。
言秋无声对喻霄皱了皱鼻子。
他牵着她去停车场,低声问:“生气?”
言秋眼尾瞧他,没说话。
他手紧了紧:“不可以公开?”
言秋捏他:“有点尴尬。”
“会么?”
“不会么?”
“我不知道。”他可能缺乏某些社会性情绪。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风言风语自然传进罗开荣耳朵里。
一日,罗开荣竟去到停车场蹲点,与携手散步过来的年轻男女面面相觑。
当然,主要是跟言秋大眼瞪小眼。
喻霄则好像感觉不到这位颇具威名的老企业家严厉的目光,颇自在地向他一点头:“罗董,好巧。”
巧个屁。
“言秋,跟我过来。”
言秋无奈看喻霄一眼,放开了他的手,跟罗开荣去他车上听训。
这当然是在给喻霄下马威,也是真心不看好这段关系的前程。
“你不听我安排,就是为了他?他们家大厦将倾,他也是个新回来的毛头小子,身后空无一人,我不认为你这是个好的选择……”
言秋睁着大眼睛乖巧聆听,实则在想,什么时候放她出去,喻霄能忍几分钟不发疯……
笃笃笃——
答案来了,言秋垂眼看了看表,八分钟。
罗开荣对言秋长眉倒竖,转头便换了冷淡脸降下一半车窗。
那张深邃的俊脸映入眼帘,言秋躲在罗开荣脑袋后面偷偷对他笑,喻霄视线闪了闪,霎时柔和。
罗开荣满心顶不顺,咳了声提醒。
喻霄那点儿“小喻总”腔调出来了:“罗董,请赏脸来我车上一叙。”
他侧身示意,那里停了一辆林肯领袖一号。霍小凯站在车门前,穿着正经的西裤衬衫,还戴了白手套,对着一半车窗露出热情周到的笑。
原来不是他能忍八分钟,只是霍小凯把这车开过来需要八分钟。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日胜 也许,她是在一路得……
日胜科技成立于五年前,创始人冯玉生极富传奇色彩——他是个中美混血儿,在美国长大,他的母亲是一位乡土情结浓厚的华人剧作家。在母亲离世之后,他为了弥补母亲乡愁难圆的遗憾,放弃了高薪的工作,带着技术和团队,以及母亲的骨灰,来到中国,入中国籍,在母亲的故乡金江市创办了日胜科技。
据说,日胜科技取“日胜一日”之意,它也确实做到了,在短时间内便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立的第二年,日胜科技就在全球新能源动力市场占一席之地,其后顺利上市,去年更是位列全球电池使用量市占第一,无可争议地成为这一垂直领域的龙头。
罗开荣坐在宽敞舒适的后排主座上,背挺得板正,拿着几页信息材料翻来翻去。
言秋坐在另一个主座上,她就随便多了,往后一挨,跷个二郎腿环着双手,似笑非笑地觑着喻霄。
喻霄呢,则规规矩矩坐在罗开荣对面的秘书椅,声音缓慢而清晰地跟他介绍自己的创业历程。哦,或者说是成功经历。
归纳起来很简单——他机缘巧合跟冯玉生结识,一拍即合,拉到资金、创办公司、在每个节点做了正确的选择,然后成功——是的,罗开荣手上的几份资料表明,通过几个投资公司的关联,喻霄实际上占有日胜科技第二多的股份。
没见过他这样正经地侃侃而谈的样子,没有一丝得意自满,平淡得近乎理所应当,言秋爱煞这个调调,看着眼神就变了。
要不说他鹰眼男人呢,他在那跟罗开荣有问有答,还知道他的女人看他看上头了,抽空飘了个眼神过来。
差点烧着了。
言秋赶紧换个姿势,战术性低头喝茶。
罗开荣纵横商界几十年,见过大风大浪,一个人有几斤几两,他辨得出来。他把材料对齐,就近放回对面喻霄微并拢的腿上。这车是宽敞,但两个成年男性相对而坐,其中一个还高个长腿,要让罗开荣坐得舒服,喻霄自己难免束手束脚。
如果喻霄选择坐在言秋对面,空间上倒是宽裕一点,但当着长辈的面黏在一起眉来眼去,多少有不够庄重之嫌。
罗开荣听了不少小喻总轻狂纨绔的传言,如今亲眼所见,倒让他欣赏起了这个年轻人的老道深沉。
他罗家的血脉,只要有得选,当然要拿最好的资源,奔最好的前程,挑选配偶也是一样的。
他终于端起半凉的茶,饮了一口,笑了笑:“这茶比不上言秋找的。”
喻霄说:“言秋是最好的。”
言秋偏头扑哧轻笑,既知道他说的真心话,又觉得这真心话在别人听来可能略假。
罗开荣没忍住,笑呲一句:“毛头小子。”
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犀利不减:“你回辉上,也不是去玩的吧?”
喻霄直言:“家里有些麻烦事,总要了结。”
罗开荣说:“修枝除草的,其实最重要是做好防护。”
喻霄点头:“是。”
一盏茶毕,罗开荣起身离开。七旬过半,他仍保持着每日的运动量,暮色之下,他负手的背影还是中年之姿。
园区里的路平坦开阔,夕阳的余晖逐渐暗去,鳞次栉比的大楼在道路两侧明亮着,像一座座灯塔排列开去。言秋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外公已经陪伴、或是说引领自己走了很远的路。很久以前,言秋觉得自己是一路在失去,但此刻,她重新考虑了这个问题,也许,她是在一路得到。
身畔的人牵住她的手,使得这个想法更加落地。
“没给你丢脸?”他低声问。
言秋狠狠回握他:“身价不菲哦,Shaw总。”
Shaw总刚才介绍自己的风云事迹是一派云淡风轻,这会儿言秋半阴半阳他一句,他倒是乐得朗声一笑。
“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不舍得告诉我,外公有一点不赞同,你就急了马上全盘托出,我还以为你有多威武不能屈呢。”
“那你不也知道了?第一名这么聪明,我哪瞒得住你。”
也没认真想瞒。就像当初开显眼包的车天天跟在言秋后面,车牌用的还是两人生日的日期,她只要有心一想,就能发现。这段时间两人同住,工作电脑也没防着对方,只要注意看几眼,总能查到这些信息。
不过就想博她主动投来一些关注。
言秋瞟一眼,他就知道她念头。两人踏回车里滚进一张椅子里。
言秋喜欢在拥挤的地方同他亲密,会感到格外的窝心和安全。
也太喜欢他了,见到了就心动,待在一起就忍不住。
嘴唇软而弹,比起外面的气温要凉一些,吻起来很上瘾,还有淡淡的茶香和微涩。嗯……他刚才没喝茶,这是她的味道,已经和他交融在一起了。
喻霄侧着身,把她双膝挂在大臂上。
算起来也没做多少次吧,就这么熟练了,哪里还有当年纯情克制,怎么都忍住不伸手进来的样子?
言秋按住他的手:“霍小凯呢?”
虽说这车后座跟驾驶舱有隔断,但在一个车里,有什么动静哪能不知道。
喻霄把她的手全然包在掌心里摩:“早让他去2830待着了。”
言秋气声啧啧:“好大的官威啊。”
他低笑:“别的不大吗。”
言秋咬他下巴。
“日胜一日,嗯?”她笑着问。
“是‘我言秋日胜春朝’。”他的嘴唇已然被她吻热。跟她在一起,就总有旺盛的欲望,而欲望,就是生命。
他们穿着正式的服装,刚脱离了严肃正经的场合,在人和车来来往往的露天停车场。
言秋从以前就知道他的手好看,修长、骨节明显、灵活、有力,是狂野的艺术品。
喻霄用嘴唇吞下她的声音,换来她剧烈的抖动。他被她颤得脑子打飘,她的每一寸皮肤在他的手下失控,她完全属于他,这种快感来得比高潮更猛烈。
言秋回过神,马上就要扯他裤腰。
喻霄拦住,跟她十指扣紧,湿滑在摩挲之间蒸发,化成一种隐秘的腥甜。
“刚才还知道不想让人发现,现在因为两分钟就受不了,就恼羞成怒了?”动起真格来还真不知道得是什么动静,在这里总归不好。
言秋腾地脸红,撒泼地对他又挠又捏。
多神奇,一个人想发疯,另一个人就知道要理智,能在对方的包容里浑天浑地,想幼稚就幼稚,要成熟便成熟。
喻霄象征性地躲两下,给她一点互动感,实则在考量罗开荣刚才的提醒,有一些安排也应该告知言秋。
这时,言秋手机响了,是事业部紧急召开会议。事业部因为结构相对精简,可以说是罗狄只手遮天,想到一出是一出。大概是今天听说的罗开荣的动向,他又炸了。因为老总按心情分配的工作量,近来言秋在事业部处境相当尴尬。
接完电话,言秋立刻从调风弄月的状态抽离出来,整理好衣服,拿湿巾擦了手,还不忘也丢给喻霄两张。
“我得回去加班了,指不定什么时候结束。”她给他安排好了,“你去忙会儿或者健身?晚点联系哈。”
言秋头也不回地下车,大步流星走回威科。
天色几乎是一瞬间变黑的,通明的路灯照出一地冷光。
喻霄还未擦手,中指放到鼻间轻嗅,她的气味侵染肺腑。
更严重了,他从她离开的第一秒就开始难受。
*
健身房里,潘斯明给杠铃又加了20KG。
他近来的境况比打在马路上的生鸡蛋好不了多少,算是天灾人祸,他的棋盘近乎死局。在游小姐引荐下,银行考虑通过辉上申请的大额企业贷款,这是他唯一的翻身点,只要钱款到账,他就还能运作。他每天都在等确定的消息,晚一天事情就更棘手一分,他急得很,但是越着急的时候,就要越有定力,因此来健身房来得更勤了。
从八年前那场大病恢复过来后,潘斯明便开始健身。听说那人在国外折腾了一年才肯乖乖就范,他就知道他们的战斗又开始了。
上天注定,他们是要斗一辈子的。
上一次,他用命才赢的,以后也不想再输。
那个人天生好体格,行事狠辣凶猛,多是仰仗的那副健硕身体。潘斯明想明白了这一点,便也往这方面靠,然而他那早死的病秧子母亲的基因拖了后腿,他只能上点科技手段,多年下来,外形看起来也不相上下。
喻霄,喻明希。
凡你有的,我也要有。
凡你爱的,我去破坏。
这次,是你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但你能从辉上的颓败中得到什么呢?
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不会让你赢。
*
威科发展至今已逾四十年,主营业务从零部件空调,再到全品类家电,下一步,这辆庞大列车开去哪个方向,才能行驶得更远?
没人能百分百打包票。
但是必须有人做出决定。
几番商议和谈判过后,在罗开荣的力挺之下,集团的规划方向正在发生着变动。
新能源事业部下季度预算被减,业务大调整,言秋则调回集团企划部任职部门总经理。
一天,言秋接到小姨罗桑的来电。
“听说,你把你大舅气得头顶冒烟了?”
罗桑是直来直往的性格,言秋听得不禁一笑:“没有,都是从公司的利益考量。”
“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内斗,我是想说,我和你小姨夫都认为这样更好。你大舅做事急躁,就想盯着最出风头的事去干,他来管理公司不一定是好事。”
言秋说:“这些都说不准。我是不好去惹他生气了,要是他打电话给您发牢骚,就劳您受累了,等事情落定,我请您去旅游。”
“啊,没事,我还能怕他的牢骚吗。”罗桑一顿,好像有些犹豫。
言秋问:“怎么了吗?”
罗桑也就说了:“是这样的,你小姨夫这边有一批生产线……”
今天中午下了场大暴雨,直至刚才天还灰灰地闷着细雨,这会儿白日将尽,淡金的柔软阳光从云层之中渐次透出,金、灰、蓝与白同时在天空交错相叠,随着阵阵轻风,天幕犹如巨大的染布在舞动。
言秋静静地望出去。
喻霄说今天有事要忙,言秋就在公司吃了简餐。有同事组了乒乓球局,言秋便也参加,打得尽兴,回到家九点多,喻霄还没有要回来的消息。
言秋觉得家里有点空,启动扫地机器人陪自己做了次大扫除。一个多小时后,家里窗明几净,言秋感觉挺满意。
近十二点,喻霄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大概因为奔忙一整日又经历天气变化,出门时认真抓过的头发颓颓地塌下来,下巴也冒出青青的胡渣。而言秋已经洗漱完,舒服地歪在床上看综艺,手边还斟了半高脚杯的香甜果酒。
“回来啦?早点洗漱休息吧。”她被综艺场面逗笑,只抽空看了他一眼。
只有一眼。
喻霄看着只关注平板里的男人的女人,幽幽道:“哦。”
第70章 第七十章 月光 言秋像一滴夜露般出……
“早啊,靓姐。”
“……言总,早上好。”
靓姐的楼层先到达,两人点头分别。
言秋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有点尴尬。
威科要打造华北工业基地的规划文件已经出来,筹备工作启动在即。即便有反对的声音,这仍是一个天时地利的决策——车企的发展势头平平、首都的税率利好、辉上因违约赔偿了个通州的厂区,以及言秋通过从庞老板那里得来的信息谈到了北方几个重要资源的渠道。
言秋调回集团企划部是铺垫,罗开荣的属意已经明确,她将成为华北基地的负责人,届时,集团总部也会有其他人员的调动。
李昆对此表达了强烈的意愿,这正是言秋的尴尬之处。
因为未来的规划出现分歧,李昆和靓姐在闹矛盾,而李昆调走的想法,与认定言秋这位领导不无关系,靓姐因此难免有些怪罪到言秋头上。
其实这么久以来,因为言秋先前拿李昆当过假男友,靓姐多少对她有点防备心理。
李昆来之前,靓姐是她在职场交到的第一个不错的朋友。
唉,有点惆怅。
然而她亦知晓缘分有聚有散,他人的人生她不会横加干涉,也自问无愧于心。
没过多久,李昆和靓姐决定分手。
平日里笑嘻嘻的李昆现在不怎么笑得出来,本就不支棱的眉毛更被两团愁云压成了八字眉。有天下班,他请言秋吃饭,大吐苦水。
“……我才24岁,我想见见更大的天地,难道错了吗?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跟我有未来,就跟我一起去首都试试又怎么了?有啥不敢的?大不了最后再回来也没什么丢人的啊。”
言秋感觉这个场景有点儿熟悉,不正是半年前刚分手的麦以莎的重现嘛。话说,麦同学在失恋颓废俩月后,有天豁然开朗,很高兴地通知言秋自己已经过完情关,直言“不用考虑伴侣的需求和想法的生活实在太轻松啦!”
言秋拿麦前辈的事例给李昆参考,说:“靓姐不用再为你纠结,说不定是件好事。”
“姐姐……是我在哭诉诶,能不能关心一下我?”
言秋喝着甜甜的奶茶,说着冷冷的话:“也没哭啊,坚强点。不想分就别去,很想顾自己就别耽误别人。”
“可是……她比我大六岁,我条件也不差吧?我以为她会更紧张我,更让着我。”
言秋冷笑:“合着就是不甘心,觉得别人应该死抓着你,一辈子捧着你?想啥呢。难道靓姐条件就差啊?别把别人的偏爱想当然,如果就看条件,你走了她还有大把选择。”
“那……”李昆犹豫了,“你觉得我不该走?”
言秋:“我没这么说,你们自己考虑好。”
李昆目露哀怨:“真是面热心冷的狠女人,你就只对着喻总才有情绪波动……唉,好羡慕你们的爱情……更羡慕你,”他吐露带了点嫉妒的真心话,“罗董是你外公,喻总又对你这么好,你要去首都,你们都不用商量吧?他肯定跟你去。”
言秋不自觉浅笑,坦白地告诉这个算得上半个徒弟的后辈:“不用羡慕,每个人都自己的路。在我17岁之前,我的外公都不愿意见我。兢兢业业工作这几年,我的大舅没少给我使绊子,现在算是借力做了点事,过程中也是被权衡利弊……其实我知道,即使外公认同我的观点和方案,要做业务架构转型,即便我有能力,他一开始也不想选我做一把手。他是认定了喻霄能给到我助力,能帮助威科的发展,才决定力撑我。我以为亲切得纯粹的小姨,第一时间联系我想做利益捆绑……感情是一方面,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时候还是利益主导的。如果非要我说有什么建议,我会说,希望你和靓姐都做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不过……”言秋一顿,又笑了笑,“说到喻霄,我确实值得你羡慕。”
李昆托着脑袋消化,感叹:“我也想有个人这样对我,男女不限。”
言秋笑:“除非你对对方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李昆泄气:“话说回来,喻总有没有给你什么惊喜?之前他问过我你的社交媒体,最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之类的……”
言秋挑眉:“什么时候问的?”
“就……”
“你就都告诉他了?”
“呃……”
“弟弟啊,谁是你老板?”
“对不起姐。”
恰在此时,微信收到新提示,是喻霄回复她说要晚回的信息。
人一:[要加班?]
Yanqiu:[是呀。]
然后言秋看着聊天框上方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停了好一阵儿,最终发出来只有两个字。
人一:[好的。]
言秋哼笑。
什么“好的”,他说“好的”的意思就是不好。
李昆搓搓手臂:“小秋姐,你突然间看起来好邪恶。”
*
时间转眼来到九月,夏城的夏秋之隔也就是一场雨的事,淅沥的雨滴洗去了骄阳的狂妄,大街上开启了一年中服装最多元化的阶段。
竞职演讲之后,言秋顺利通过考察,正式被任命为威科华北工业基地的总经理。筹备工作进行中,言秋常常两地跑。
而她的男朋友喻霄在与辉上高层多次争执后,“怒”而请辞,如今看起来成了无业游民。为此,言秋在罗开荣组的“和解”家宴上没少遭罗狄冷嘲热讽。
言秋心里默念“大的人不怕被说小”,灵魂无比宁静。
事实上,喻霄也在落实日胜科技首都分公司的启动。首都是各种意义上的中心,日胜科技早布有办公点,部分业务的转移是计划之内,而执行起来也不免事务繁多。喻霄近来跟言秋一样几地奔忙,两人突然过上聚少离多的日子,有时在首都的酒店,有时在夏城家里能凑上两天,也多是早出晚归。
这种时候就格外珍惜晚上能躺在一起的时光,他们紧紧拥抱,手脚交缠,有时甚至相连着直到天亮。
但这样好像也不足以消解喻霄眼中的落寞。言秋能感觉到,他心中总压着什么,计较着什么,却又不愿开口告诉她。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言秋以为如愿在一起了,喻霄那种时不时笼在阴霾里的状态就会自然解除,如今看来,这八年他真是把自己闷坏了,本来就不是爽朗的性格,现在还更钻牛角尖了,还是个闷葫芦,早晚给自己憋死。
秋风送爽,月圆之际。
言秋尚算好运地拥有了完整的中秋假期,她打算跟父亲还有姑妈一家好好聚一聚,喻霄听闻她的安排,只说自己在金江的事务没忙完,估计要晚一两天回夏城。
又是那种要死不死的语气。
言秋挂了电话,咯咯磨牙。
中秋这天天气晴好,言秋家和大姑家一共六口人聚会,从逛街、电影到晚饭都热热闹闹的。
饭桌上,姑妈说起表弟明年就要大学毕业,找工作上让言秋帮衬帮衬。
表弟在本地的一所二本大学就读,虽然有一些社团和实习经历,但是威科总部校招学历卡得严,只能先从下面的公司先做起。
表弟闷着头,跟他妈说:“我先自己找找,也不一定找不到好的。”
他妈说:“表姐现在升职了,有话语权,你去他们那,有个后台,就没人欺负你。”
表弟挺不好意思的:“那表姐是去首都,以后也不在我们这啊。”
言秋淡然一笑:“没事,子公司的岗位还是能安排的,你愿意认真做就行。不过我也支持你自己先找,找工作有时也看缘分,还是有机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你就当我这边是个托底。”她看向姑妈,诚恳说道,“姑妈,能帮到的我肯定帮,表弟也长大了,以后我可能经常不在夏城,我爸这边如果有什么需要,还要劳烦你们。”
姑妈说:“那是肯定的,都是一家人。”
言正丰不爱听:“哎呀,说什么劳来劳去的。别看我们老家伙了,天天锻炼的话身体比你们熬夜加班的年轻人还要好呢。姐,你也跟我一块儿锻炼!”
后面聊兴大发,言正丰和言秋的姑妈、姑父都喝了点酒,言秋和梁少芸严格把关,让他们点到为止,吃饱喝足,两个家庭尽兴而归。
晚上九点多,言秋把言正丰和梁少芸送回家,她跟言正丰打了招呼,去百货店仓库里拿了袋东西,迳直去了珈壹广场的一家高档酒店。
……
“你和家人的聚餐结束了吗?”
“嗯,刚送爸爸回家,今晚住在爸爸这边。”
“……不回家了吗?”
“嗯,有点累。”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好,我去洗漱啦,拜拜。”
言秋好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和喻霄的通话。
喻霄看着通话界面的闪逝,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
珈湖的夜风涌入半开的车窗,吹得他神魂欲裂。极具现代感的会展酒店通体明亮,高高耸立着,如同一个庞然巨兽,令喻霄恐惧。
也许……有没有别的可能?
忍过于半世纪无异的半小时——这是她洗漱所需的最多的时间——喻霄再度拿起手机,他的手指僵硬麻木,以至于差点拨错电话,而指腹因为长时间的掐握,被指甲刮出星星点点的血痕,像疯狂蔓延的病菌。
言秋没有再接电话。
黑掉的屏幕里露出一张空洞的脸,喻霄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据说中秋月圆,是寓意人要团圆。
可为何头顶的明月照不见他?
他步伐虚浮,却一步一步没有犹豫,哪怕踏入深渊。
他说真的。
如果她愿意,尽可以杀了他。
言秋的行踪,除了霍小凯,喻霄还雇了几位女安保在跟,其中一位已经查到言秋的房号信息,在十来分钟前发给了他,那几个数字要刺破他的眼睛。
来到门口,他再看了眼手机,可能想看言秋有没有再说什么,或者想看自己是否收到了错误信息。
可惜,都没有。
没有停顿,他直接抓着手机匡匡敲门,他无法再忍受濒死的惊恐。
快点吧,就算要用刀子刺破他的心脏,也快一点吧——
实木大门轻飘飘向他打开。
不是预期的尖刀,言秋像一滴夜露般出现,凉沁沁的,但解他蚀骨之火。
女人一身齐整,卡其色的长款风衣腰带束起,勾出初绽的郁金香的曲线,衣摆之下是细白的小腿,黑色尖头高跟鞋凸显她足跟的筋与骨。她斜斜倚着墙,廊灯照出她冷艳的侧影。门只半开,因她中指还勾在门把手上,削薄的身姿把人卡在门口。
她用化过妆的飞扬眼尾挑了他一眼,转身,放手,冷声道:“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