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过后, 薛适整理好薛母生前为她攒的嫁妆,就和江执离开了,看也没看薛父一眼。
吃过药后, 薛适精神恢复不少,脸色也红润了些,江执看着她言笑晏晏地拉着自己一路介绍汀州的特色吃食, 不由想起那年他生辰, 薛适喝醉了酒错把他给的醒酒汤当做了水, 喃喃着没练完武父亲发现她偷偷喝水会罚她时的低落神色。
江执脚步一顿, 牵着薛适的手微一用力,就将欲要继续向前走的人拽回了怀中。
“真的不在薛府多待几天了么。”
薛适目光一闪,但转瞬就恢复了平常, 她笑着摇头,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也放下了父……那个人。
许是没有做父女的缘分吧。我喜欢的,他蔑视。他希望我做的,我不喜。我不想再被他逼迫, 更厌倦了这些年他反反复复说的那些话。”
江执听着,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不放过她神色间任何微小的变化。他看得出来, 这一次薛适没有再像过去那样, 因怕别人担心而故作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来掩饰情绪。
她是真的不在意薛父了。
江执放下心, 晃了晃他们相握的手, “接下来去哪?”
薛适拉着江执去了她从前溜出府时常去的饭馆, 点了一桌子汀州特色美食。
盐焗鸡鲜嫩多汁, 整只鸡被包裹好后再用火烤, 充分保留了鸡肉原本的味道, 喷香十足;腌面搭配汀州特制腌菜和肉粒,愈品愈香;豆腐花入口细腻,滑嫩无比,甜口的乃解腻必备。
吃过午饭,他们又去尝试了汀州最有名的簪花。
江执在一旁细细看过步骤,亲自为薛适梳弄。
他将薛适的长发理顺,用红色的发带束起高挑的马尾,然后将马尾圈圈拧旋盘在后脑形成圆髻,髻心插好长簪固定。
薛适原本隔着铜镜在看江执手上的每一处动作,但头发被长时间梳弄,她的眼皮越加沉重,不知何时已合上了眼睛。
江执看着薛适安宁的侧颜,不由掀了掀唇。
他动作更加轻柔,绕着给薛适盘好的发髻环戴了三层花串,又选了几支颜色艳丽的绢花和开得正盛的鲜花。
看着铜镜中明艳动人的女子,江执慢慢俯身贴近她的侧脸,见她还没有要醒的意思,江执靠得更近,呼吸也故意放重了些。
脸侧温热气息痒痒划过,伴随着耳边极近的呼吸声,薛适蓦地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抱歉我……”她迷迷糊糊地偏过头,话还未完,唇上忽而一热,江执迎唇轻啄了下,笑着对她说,“见到花神女夷了。”
薛适愣了一瞬,想到自己当初对江执所喜女子类型的猜测,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她忍不住弯起眉眼,语调狡黠,配合他问:“那,你有什么想对花神说的吗。”
“嗯……”江执给薛适补了补口脂,想了会儿,认真道,“簪花人有意,共祝年年醉。”
愿岁岁年年,他们都能如此。
簪春戴花,怀揣美好愿望,遍历锦绣风光-
离开汀州后,薛适和江执没有立即回长安,而是去了扬州。
与江执不同,他在调查江措的事时还回过一次请愿寺,薛适则在那之后一直未来过。
再度踏入请愿寺,熟悉的每一处景致将她瞬间带回到了那年秋冬。她看见自己为迟何题写的春联,看见同清弥法师经常围坐在一起的石桌,看见竹树翠绿、沧水河清,一切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薛待诏——”
远远一声亲切呼唤传来,将薛适从记忆中带离。她循声望去,一抹身影几步向她跑近,不停地朝她招手。
“……迟何?”薛适微微一愣,虽然来人脸上惯露出的神情与说话时的声音与记忆中一样,但比起以往他整个人长高了不少,脸上棱角也更加分明,彻底脱去了从前的孩子气。薛适险些要认不出,眼前的请愿寺住持是当年那个跟在清弥法师身后总是笑呵呵的小迟何。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没想到薛待诏你竟是女子。”在熟悉的人面前,迟何仍会露出原本的活泼性情,语调是不加掩饰的讶异。
他又看一了眼平襄王,前不久平襄王调查江措之死时来过的那一次,两人有过一面之缘。迟何转了转手中的佛串,讶异之色愈显,“更没想到你们二人会在一起。
这么一看,我与你们二人都相识,真可谓缘分匪浅。”
“当然。”江执忍着笑,眉尾一扬,拖着语调道,“请愿寺让我们结缘更深,不然我也不会更快察觉到我的心意和她的心意。”
“此话怎讲?”江执意味深长的神情立马吊起了迟何的好奇心。
难道薛待诏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和平襄王一起来过?不应该啊……
薛适好笑地拽了拽江执的胳膊,轻声道:“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啊。”
无论迟何如何想,也想不到眼前的平襄王就是当年的五公主江岑许。江执明知迟何的性子,这么说就是故意让迟何心痒。
江执将薛适的胳膊顺势挽在臂弯,一字一顿,低声道:“我、记、仇。”
“浴拂礼那天,我本是想带你自己逛的。迟何非要拉着你参加泼水礼,回答什么九个问题。”
薛适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和你不同,我感谢迟何。”
江执眯了眯眼,却听薛适轻轻道:“不是泼水礼,你不会为我挡水,我也就不能那么快发现,原来五公主就是萧世子身边的小将军啊。”
……
后来江执随意编了几句才止住迟何强烈的好奇,三人聊了许久。
迟何当上住持后,对外积极同他国名寺交流经文,对内让僧人们定期习字诵诗提升撰写经文的能力。
在迟何的掌管下,请愿寺香火更加旺盛,积攒的香火钱都被迟何用来接济贫苦百姓。每当百姓遇到难处,请愿寺都会率先出面,或施粥,或安抚,或提供住处……
说起这些,迟何的眼睛亮亮的,“我没有辜负师傅对我的教导。”
“嗯。”薛适看着他,认真道,“迟何住持辛苦啦。”
薛适和江执只在寺里住了一晚就离开了。
迟何十分不舍,但知道两人还要筹办大婚,有许多事要忙,便也没再留。
从请愿寺出来,薛适和江执去了赞襄宫。
主殿照壁上“赞襄盛业”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金光熠熠。
江抒登基后,又吩人誊抄了几遍薛适和江措写的宫赋,连带当年从请愿寺迎请的佛骨,一同放在赞襄宫中的法华殿内,并许扬州百姓前去奉拜。
官兵只在暗处看守,这样既不会让百姓心生恐慌,又能及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维护秩序。
最后,他们去了为江措立石的那座山。
江措的死水落石出后,薛适在江抒的同意下重新为江措刻了石,置于皇陵处,规格郑重,工艺精良,是当时的碑石远远不能相比的。但此刻,二人还是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块由他们最初择选的、这座山上最漂亮的石头。
江执蹲下身,双手放在石头上,久久未抬。
“二哥,对不起。直到今年……才将杀害你的真凶绳之以法。”
薛适站在桃树下,心中默背着那篇离宫赋。
你看到了吗。我们写的离宫赋人人传阅,许多文人反反复复誊抄,认真分析每一处遣词造句,各个都说瑾王文采卓绝。
大家都很想你……
忽而风起,桃花片片落在她的肩头,像是江措的回应。
嗯,我看到了。
还有……
薛姑娘,新婚快乐-
汀州、扬州一行结束,已是半月后。
因双方父母都不在,江执那边由萧侯和萧侯夫人帮忙筹办,薛适这边则由安亲王和安亲王妃负责,届时自安亲王府出嫁。
安亲王妃因宣凝郡主的关系,极是喜爱薛适。眼下才接到薛适回京的消息,便派人过来迎接,怕江执忙碌起来没空将薛适送到安亲王府,她还要和薛适商定一些细节。
“你们先回去吧。”江执朝安亲王妃身边的人道,“我们还有些事,一会儿我亲自送阿适去王府,你们同王妃说好,别让王妃担心。”
“是。”
人走后,江执拉着薛适回到马车,“去了汀州,去了扬州,还差一个地方没去。”
“哪里呀?”
江执笑笑未答,马车一路行至通化坊,直入最繁华的街上。
马车速度渐渐放缓,薛适掀开车帘,看到马车所停之处时,不由一怔。
“到了。”江执牵着她走下马车,唇边弧度肆意,“属于你的代笔铺子。”
虽处通化坊最热闹的地段,但铺子的风格却分外幽静清雅。周边植有翠竹,门口一方木桌,上方还建有遮棚,防风阻雨。
而最为瞩目的当属牌匾上的三个大字——“耽佳句”。
“你的代笔摊那么红火,早该升成铺子了。原本想选择平康坊的铺子,那里最热闹,赚的银子多,你刚到长安时也是在那。但如今,同你相熟的徐兄和沈小姐都在通化坊,我们的府宅也是,所以最后还是定在了这。”
江执顺着薛适的目光看去,见她一直盯着牌匾,笑着解释,“看你很喜欢杜甫的那句‘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每次出摊都要在幡上写下这句,就替你为店铺先取了这个名字。之后若想更换,你提笔再写就好。”
“我很喜欢。”
不知何时,眼前已蒙起潮湿,微微染红了薛适的眼眶,却也让她望向他的目光更加明亮,“只是……你可以不用这么做的。我攒了不少银子,买铺子足够用的。”
“那不一样。”
江执轻轻触了下她的眉心,“我知道你自己可以,但我还是想买给你。”
“我想让你知晓,即便我娶了你,也不会让你被困在大明宫。你随时都可以来铺子代笔,做你喜欢的事。若是宫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就请徐兄和沈小姐帮忙照看一二。
这样,就算有一天你厌倦了皇宫的生活,厌倦了我,有这间铺子在,你仍旧可以过得很好。”
他眉目含笑,眼中只有她。
“即便我喜欢你,我也想你后悔时永远都有退路。退路不是我,是你自己。”
薛适迎着他的目光,喉间一哽。
她想起那一年的冬日,他们一起在请愿寺外等待浴拂礼开始的时候,还是五公主的江岑许对她说:无论是离开我身边,还是远离大明宫,我都会保你安宁无虞。
你不用是五公主江岑许身边的面首,也不用是薛待诏。你就只是你,薛适。
也是在那时候,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如今冬去春来,岁月更转,即便他们已在一起,她还是会为这样的他遍遍心动。
她环抱住他的腰,脸侧抵在他胸口,听着他一下下愈加急促的心跳,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嗯。”
他们于冬日初遇,共同经历过记忆里最难捱、最漫长的那个寒冬。但此刻,春光葳蕤,草长莺飞。
他们是彼此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簪花人有意,共祝年年醉:宋·夫寿妻《菩萨蛮·秋风扫尽闲花草》
第72章 相随
一个月的时光在忙碌中飞速流淌, 转眼已是四月廿二,大婚当日。
近段时间的长安城升平安定,恶人皆除, 今日又遇平襄王大婚,可谓喜事连连。百姓各个暂放手头之事,纷纷站在街头巷尾, 抻着脖子左顾右盼着, 想要一览这盛大的喜乐热闹。
江抒更是遣一众宫人早早在满城树上系起红纱红绸, 一些人家还十分配合地在家门口挂起元夜时买的红灯笼, 遥遥望去,春风牵动满目红霞,一片炽烈夺目。
日光渐暖淡, 黄昏已至, 云边晕起橙色,昏黄光影覆于街巷。忽而锣鼓声起,在悠扬欢快的唢呐与笛声中,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抬着镂金雕刻的漆红抬盒出现在街巷尽头, 自昏暗中将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吸聚,从安亲王府到平襄王府, 八抬大轿, 十里红妆。
马车缓缓停在平襄王府门前, 掌心被熟悉的温度与触感包覆, 江执紧紧握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亦如过去的每一次, 令人安心。
盖头将视线遮挡, 但耳边的声音却反之更加清晰。
在江执牵着她跨进王府门槛的一瞬, 她听见一声声热烈的祝愿——“喜至庆来, 永永其祥”。
每一步,都伴着语调各一的真切祝福声,不绝于耳。
共跨火盆时的“嘉门福喜,增累盛炽”,共跨马鞍时的“熙熙泰和,长乐无忧”……
薛适认真辨听着,其间有阿雅因太过欣喜而些微哽咽的声音,有盈袖和徐砚的兴奋呼喊,有宣凝郡主故意拖长的活泼语调,还有翰林院曾经的同僚们一次比一次更加大声的道贺。
江执牵着她的手走进喜房,扶着她在喜床上坐好后,倾身附在她耳侧,“等我,很快就回。”
“嗯。”
新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样,上面铺着满满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薛适静静坐在床沿,隔着房门,隐约听见外面江执在向宾客们一一敬酒的声音。
薛适虽出不去,但她向来耳力好,将外边的动静基本听了个清楚。
龙凤花烛摇曳燃烧,不到半个时辰,房门便再度被推开。
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牵动起周遭空气,带过一阵轻微的风。下一瞬,盖头被喜秤轻轻挑开,火红移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喜袍红艳,将他的眉眼衬得更加明媚张扬。
薛适看着蹲在她身前的江执,关切道:“听你喝了不少酒,头痛不痛呀。”
“不痛。”江执得意地掀掀唇,“他们都知我酒量好,怕同我喝到最后,倒的是他们,再出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没人敢灌我酒,我也乐得快些回来找你。”
“现在,该同你喝了。”江执握着薛适的手走到桌边,取过盛满合卺酒的酒盏,一个递给薛适,一个捏在指间,“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薛适弯唇应道:“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交杯饮下后,薛适微微有些意外,这合卺酒竟没有一丝苦味,反而尽是清爽的甜。
“是……樱桃酿的吗?”
“嗯。”江执一边帮她卸下繁复沉重的凤冠、凤钗,一边道,“我亲自酿的,没放太多酒,怕你会醉。”
“若你醉了,今晚我只能抱着你。”
“可我——”
他停顿了下,故意贴着她耳朵,一字一字,低声道,“不想只这样,独守空闺。”
江执勾起唇角,侧目深深看着她,想要及时捕捉到薛适此时的神色。
果然,怀中的人先是怔愣了下,随即双颊瞬染绯霞,朱唇也不由微微张开,眸光在她嫣然的妆容下更显澄澈,迎着他的视线,带着不知如何回应的茫然,颤睫凝望着他,漾开撩拨人心的涟漪。
她身上的气质是干净的、温雅的。
但今日的大红嫁衣以及明艳的妆色,让她多了平日少见的妩媚之姿,连此刻望向他的清纯目光,都带了不经意的惑诱与吸引。
江执喉咙一紧,觉得自己实在自作自受。
未等薛适开口,他已抬起她的下巴,覆唇压了过去。
“唔……你……”
薛适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轻喃出声。
江执以为她害羞,唇稍移了许,声音含着沉哑的笑意,“你是我的妻子,这样亲一下,不可以吗。”
心口似幻化出蝴蝶,振跃飞掠。
薛适渐渐跟上了他的情动,偏头看着他,片刻后,忽而弯起眼,“你是我的夫君,这样——”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轻咬上他的唇,顿了下,又啄向他的唇角,笑盈盈开口,“亲两下,也是可以的。”
江执眸色骤深,瞬间翻涌起暗昧的浪潮。他拖起薛适的腿弯站起,向床塌走去。
薛适紧紧伏在他肩头,双臂环着他脖颈的力道更紧。
“怕了?”江执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撑在她身前,一件件卸下她的衣衫。
“别怕,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话音才落,薛适已再度环上江执的脖颈,闭眼吻着他。
动作很乱,力道也很轻,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但江执被她这般毫无章法地亲吻着,只觉浑身更加燥热,像是坠入灼烫的海,难以忍耐,又沉浮不休。
他伸手握紧薛适的双腕,向上抬起,直接抵在她头顶的位置,俯身更近地压向她,“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不、不是的!
薛适想说她若不这样主动些,会一直觉得很紧张,脑子也昏沉发乱……
但江执已将唇实实覆在她唇上,刹那间止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呼吸相搅,唇舌相逐,细密的吻接连落下,令她下意识启唇想要攫取空气,但这一动却反被他更霸道地探入掠取,将她每一下不可抑制散溢出的音调都碾压得破碎不堪,随之遍刻的是愈加汹涌的吻。
江执渐渐松开摁紧她双腕的手,转而在她身上碰触游走,寸寸滚烫,激起她阵阵颤栗,从颈间到胸口,再至更深更幽隐的地方……
薛适的力气在他每一下的拨弄中次次耗去,只余难以忍住的嗔喘还在持续。
到后来,环在他腰间的腿也愈加无力,几次从他腰间滑下,却又忍不住重新攀得更紧,似急切似渴望,像是临至的潮汐,不受控地袭向他用理智垒起的海岸。
江执压抑着呼吸,抬手将她弯起的腿撑到两侧,扶着她的腰下压。
“阿执……”
她的目光忽而蒙起潮湿的雾气,久久未散。
就此,理智溃散,防线坍塌。
江执竭力压下因那声呼唤激起的更加猛烈的欲望,下巴不由绷紧,细细感受她每一次迎合,然后掌握着分寸由缓至急,由轻及重。
她的双手被他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汗珠自他额上划过,从鼻尖坠至她胸口的位置。
挨过来时,她听见他压抑着低喘,认真而清晰地道:“我爱你……”
红纱摇晃,勾勒出彼此相依相拥的身影,起伏在朦胧的浪潮中,激起一阵阵更加暧昧而剧烈的波涛。
花烛燃尽,月光如银。
发丝仍旧纠缠,他们在寂静长夜中一次又一次占有彼此,为爱沉沦。
……
不知过了多久,薛适迷迷糊糊被江执抱着踏进浴桶,不经意的碰撞间,头上最后束发的簪子也掉进了水中。
薛适软着腿伸手去捞,却发现一直被她用来当做簪子束发的毛笔竟摔成了一分为二,一根依旧是毛笔的外观,与平时所看的样式别无二致,另一根要稍短一些,但更精致,俨然是真正的簪子。
“怎么了?”注意到薛适的神色,江执开口问她。
“是我看花了吗……”薛适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因自己现在太过疲倦出现了幻觉。
“我平日用来束发的毛笔……怎么忽地摔出根簪子来呐。”
迎着月光,她看见那根木色簪子的尾端还刻了字——“耽佳句”。
想到江执为代笔铺子所拟的名字,薛适蓦地有了猜测:“你送的?什么时候啊,我竟一直没发觉……”
江执接过簪子转了转,想了会儿道:“是浴拂礼那天,在请愿寺外迎接浴礼队列时,借着帮你理头发那会簪的。
我那时得了块庙子石,想到它可以保平安辟邪祟,颜色也恰与你惯束的那支毛笔一致,就帮你做了根簪子。”
竟然那么早……
“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怕你不喜欢我,突然又送簪子又言明心意会吓跑你。”江执给薛适清洗完,抱着她往床榻走。
“不过这样也挺好,不经意的发现,能让你更有惊喜之感。”
薛适躺在里面给他掖好被子,“所以……你当时想言明的心意是什么。”
“嗯……”江执搂着她的腰,又把人拉近了些,直将她拥在胸前,“想同你说——”
“你耽佳句,而我耽于你久矣。”
***
大益十七年夏,抒帝自请退位,先帝三子、今平襄王江执登基为帝。
众朝臣知晓当年一系列的真相后,对明文昌的看法更加复杂,既恨他野心勃勃为所欲为,又叹他曾经立下的功绩。
但最意外的,还是江执这些年于不同身份下的隐忍切换,各个不禁对江执和江岑许的遭际生出无限的慨叹来。好在江抒纯良正直,主动将错位的一切摆至了原本的轨道。
曹兴认真记录着今日种种,对每个人的评判不偏不倚。不抹灭功,也不夸大过,唯求真实。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年轻的帝王与他的皇后一路携手,绕过蜿蜒厚重的宫墙,经过高台之上的殿阙,登上龙尾道,穿过含元、宣政两殿、最后步入紫宸。
百官齐声朝拜,恭迎大益的新主人。
……
『千百年后,据《大益书》记载,新帝登基不久便同皇后共商修缮律法,一为增设代笔之职、普及书法教育,令平民百姓亦能执笔书写心意,抒发感情;二为推进男女平等,举措鼓励女子或经商致富或考取功名。若遭不公正对待,可状告衙门追责定罚。』
而千百年前的此刻。
夜色安宁,薛适和江执站在含元殿的高台之上,眺望整个长安。
远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身旁爱人在侧,山水相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
喜至庆来,永永其祥:《易经》
嘉门福喜,增累盛炽:《易经》
熙熙泰和,长乐无忧:明·刘基《气出唱》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唐·郑锡《日中有王子赋》
——以下碎碎念,宝子们慎入[让我康康]——
终于完结啦!
这篇文章最开始动笔是在2022年4月26号。
起初是因为想写一个男主男扮女装和女主女扮男装一起出现的故事。因为看过男主男扮女装,也看过女主女扮男装,但是没看过两个人这样同时错位的文学作品,所以想自己写一个。
题材方面,因为比较喜欢看权谋,所以就选择了权谋作为主线,但真正写起来真的很难[爆哭]要查很多资料,即便这样,好些情节写得还是很儿戏,不够扣人心弦,也没营造出紧张的氛围,只能努力把笔下情节的逻辑圆回来,保证不出现bug。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长为写出很好权谋的人!
关于薛薛的职业,是因为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刚好看了《山茶文具店》这本书,主角鸠子就是一名代笔人,那段失眠的夜晚,是鸠子代笔的故事治愈了我,然后我就想,我们古代难道没有代笔这样的职业吗?于是登知网上搜了一下资料,果然搜到很多篇关于代笔的论文,印象最深的是由笔者林世明写的《为慈禧代笔的女画家缪嘉惠》,于是这个故事就渐渐开始啦[奶茶](但是薛薛没有参照任何人作为原型)
至于薛薛的名字,想定的风格是简洁又特别,读起来朗朗上口的。有一天上专业课,老师有一点当地口音,她说起“舒适”这个词时,我忽然灵光一现,然后薛薛就有了名字。
我是一个码字很慢的人,常常一章要写很久。这本前19章我翻了下,基本是在2022.5.31前写的,之后的20-26章,也是这几年断断续续写的,然后就被我放弃了。
直到今年夏天,我偶然走在街上,竟恍惚看到了薛薛和小江站在我前面不远处,有说有笑地买着什么。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一定要给他们一个结局,于是迟来地开始继续书写他们之后的故事,一直到今年冬天。
故事的大纲早在2022年那会就已经有了,正文还没写几章,整个故事的脉络就已定下。虽然几年过去,细节修改了很多,但大体想写的情节、想说的话语,基本都没有改动,保留到了现在。(ps:这章两人kiss,薛薛说亲两下也是可以的那里,我自己特别喜欢!是今年8月份的时候开着车忽然想到的,那时候我应该还在写二卷后面,想到后马上就写进了备忘录,那几天心里痒痒的,迫不及待就想要写到这hhh)
番外的话我看看能不能写出满意的,如果能写出来到时写完放上来,如果写不出满意的就完结了等以后有灵感再放在福利番里~无论怎样,故事外他们的生活仍在继续,只是不再由我记录,但我和大家依旧会想象到他们幸福的样子[垂耳兔头]
最后,感谢大家经历他们的故事,感谢大家一路陪我从夏日走到冬季!如果有缘,我们下本再见呀![紫心]
愿读者饱饱们天天快乐,身体健康,可以做想做的事,赚多多的钱![发财]
第73章 薛薛代笔的小记录
《耽佳句·代笔集》
——(大益)薛适
壹 情笺
【纵山川不可拥,我亦心悦你许久。】
——代袁敏达,赠江岑许
【春日多粉尘,见你咳疾又犯,我心难安。
转眼多年,虽数次不甘止于相望,但也幸,岁岁如故,你于我眼前。】
——代明茵,赠奚玄
【一川淡月疏星,红裳刀影娉婷。
三两惠风弄袖,知我此心慕卿。】
——代清弥法师(白明深),赠什雅
注:
*一川淡月疏星:出自——宋·辛弃疾《清平乐·博山道中即事》
*红裳刀影娉婷:化用——宋·辛弃疾《清平乐·博山道中即事》中“浣沙人影娉婷”
——————————
贰 书信-
【一别数月久,山川相隔,可还安好?新岁渐至,望如期而归,别来无恙。】
——代江岑许,家书-
【臣愚钝,谢殿下那晚救命之恩。听闻殿下喜食樱桃,梦中亦求而不得。然春夏未至,臣只好为殿下寻得火棘,其味酸甜,状若樱桃,勉强可作冬日限定。如此,愿能保护殿下属于公主的梦境。】
——赠江岑许,感谢信-
【宫里的天空简直就是倒过来的囚笼!好看的花都不愿意在这儿开,欢腾的动物也不想进来,真得很是无趣。
幸有阿画相伴,他会听我谈经论道,会看我饮茶作画,还会对我说‘阿画阿画,殿下殿下’,我便也愿意每天在这无趣的宫里多待上一待。
可是,离别猝不及防,阿画他不在了……虽然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每一处又好像仍有他的身影。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没有照顾好阿画,但是很开心当初你可以选择把阿画送给我,所以比起一句抱歉,我更想说一声谢谢。】
——代江措,赠奚玄-
【人有百面,话有千言。单凭一面识人,仅听一言定论,错失良多,是吾之过。】
——赠江岑许,道歉信-
【吾友亲启。
展读琅函,倍感荣幸。
吾一生清苦,难有人知,幸君与我谈诗论道,煮酒话意。情之欢喜,不分异同,感君千金意,用心如日月,我欣然受之。
然吾已有婚约,受之父母命,听之媒妁言,岂敢辜负?此非君子为,亦与君思相悖。
故愿吾友览尽山川日月,寻得心上人,解以双丝网,系有千千结。】
——代灰衣男子,赠同窗,回绝信-
【抒儿,母后一切都好。
奚玄是母后少时就认识的人,我知道你恨他杀了你父皇。母后不想为他求情,令你在母后和你父皇的死之间为难,但又想拼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所以母后选择做一个自私的恶人。很抱歉丢你一人替母后处理烂摊子,母后觉得愧疚,但又十分自豪,因为我知道,你会将一切处理得很好。
有阿适和平襄王在,母后很安心,他们会对你很好,不会像你外祖那样逼你,令你不开心。
书信不阻千山万水,天高海阔,愿岁月安宁,我们母子尽早重逢。】
——代明茵,赠江抒,离别信
注:
*感君千金意,用心如日月:化用“感君缠绵意”,选用“知君用心如日月”——唐·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解以双丝网,系有千千结:化用“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宋·张先《千秋岁》
——————————
叁 艳诗
华妆为谁卸,罗帐为谁掀。
挥袖解衣带,叠影缠幕帘。
香汗拂柳腰,回身情颠倒。
红梅落玉榻,共枕相拥眠。
——赠江岑许
——————————
肆 春联
一祈一拜世世顺意
一饭一蔬岁岁平安
——赠迟何
——————————
伍 檄文
《讨请愿寺住持清缘檄》
大益十三年正月初七,吾江措与待诏薛适告扬州请愿寺住持清缘:
慢侮佛法,戏弄信众,授吾兄江接道家密咒金光,伪作佛光,矫托天命,欺惑众庶,亦令皇室羞。为瞒此事,更毒杀同寺法师清弥,甚涂以金漆伪作入京佛骨掩人耳目,残害无辜,震怒万民!
然其罪何止一个?三年前扬州瘟疫之事实为谣言,其欲获住持位、得声名,暗与人勾连,于长临书院永兴池水下三日采伪作瘟疫,致书院书生及百姓惨死。后假行仁善,鼓吹求佛请愿万事可成,信众受欺,不劳不作,丧失自我,信仰失格。然薛待诏至扬州后亦代写福纸,助人祈愿可成,不难知酬愿者皆因自身之力,信仰不过锦上添花,唯勤勉奋进才可行之长远。
是故今略举大端,以喻使民,申命百姓。愿信仰纯粹如初,心有所依,却非沦失痴迷。
另,闻皇兄与清缘住持稍密,吾甚忧。万望皇兄明辨,远离非人,切莫再受蒙蔽。
注:
仿照——汉·隗嚣《讨王莽檄》
*慢侮佛法,戏弄信众:化用“慢侮天地,戏弄神祇”
*矫托天命,欺惑众庶:引用原句
*震怒万民:化用“震怒上帝”
*今略举大端,以喻使民,申命百姓:引用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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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宫赋
《赞襄宫赋》
今大益兴,四海平,虽有大明宫隔离天日,巍巍堂煌;然江南迢迢,去之稍远,故建离宫赞襄。南以体察民情,川水溶溶;北观日风和和,恰映天光。
帝仁惠,闻扬州请愿寺盛名,特遣人迎佛骨以彰虔诚,佑民安康。寺清幽,竹树环抱成帷,蔚然深秀;木鱼响歇如歌,心旷神怡。常见僧人论道,禅香烬而不知;扶弱济民,风雨啼亦不止,吾心甚佩。
而今佛骨将迎,离宫渐成,又及新气象。愿有铁骨武将可御敌,山河无恙;愿有傲骨文臣抒民意,百姓无殇。纵盛衰有时,世事茫茫,仍期大益荣光可抵万世,两仪共耀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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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碑词
以此石守,言念君子。
其坚如硎,其温如玉。
——赠江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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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五公主江岑许才情绝艳,姿仪无双,特赐公主和亲关塞王子,翘企交好,护卫和平。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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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寿词
隆冬忽见春色撩,缘是姨母展颜笑。
每逢今日见,期盼岁岁年——
舅母康健长乐,不改玉颜。
盈袖敬上
——代沈盈袖,赠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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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祭文
春分至,万物苏,抒帝携诸臣至太庙,望坛宇而遥吊,抑悲古之幽情。
益高祖创兴隆盛世,益姈宗守圣人清概,益景宗昭佛家慈悲。或定纷止争,或刚柔并济,或文武兼重,皆澄明有礼,清和治世。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君音永在,常忆常新。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注:
望坛宇而遥吊,抑悲古之幽情:王粲《吊夷齐文》
守圣人清概:王粲《吊夷齐文》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先秦·佚名《卿云歌》
伏惟尚飨:唐·陈子昂《祭韦府君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