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来人望去, 只见那人一身禁卫军装束,走在队列最前,五官深邃立体, 容貌十分熟悉。
似乎今日也是他带兵入殿击杀刺客。
贺之盈试探道:“明毓哥哥?”
纪明毓回以一笑,随后侧首沉声吩咐身后的禁卫军:“你们先走,我待会追上你们,查仔细些!”
“是。”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过。
“先前明矜书信中便同我提到过你要来京城了,没想到这就碰见你了。怎么样, 明矜在济江还好吗?”说罢, 纪明毓无奈地笑道:“明矜在书信中总说她很好,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她的病。”
纪明毓在京任职数年, 但仍同妹妹常有书信往来, 这点贺之盈是知道的, 还感慨过他们兄妹感情之深。
提起纪明矜的先天不足,贺之盈轻叹了口气,“上回见到明矜, 说是入夏后身子好些了。”
关心妹妹的纪明毓闻言松了口气, “那就好。”
纪明毓见贺之盈眼眶鼻尖皆是通红, 想起今日的变故,温声道:“之盈,今日吓坏你了吧?那刺客是识得你吗, 为何径直冲着你去?”
贺之盈摇摇头道:“我没事, 我也不知为何那刺客会冲我而来。”
显然, 今日那人也想要刺杀她, 才会直直冲着她而去, 而不是随机选中。
可她刚到京城不久,又是谁要借着刺杀皇帝的契机顺带将她杀了?
还是说……那背后之人的目标不在于她, 也不在于皇帝,而是在于——
太子。
若真是如此,那人必然知晓她与容惟的关系,否则怎么会想着假意伤她,从而达成刺伤容惟的目标。
贺之盈心底泛起一阵胆寒。
“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吗?”纪明毓见她神色有异,试探问道。
贺之盈摇摇头,“没什么,明毓哥哥,这事可有眉目了?”
纪明毓是禁卫军统领,想来若是查出了什么,他也是头几个知道的。
可纪明毓却面露遗憾,惋惜道:“那些刺客均是死士,也不知是如何混进宫来的,竟能够带利刃入殿,此事还在查。对了,太子殿下现下如何了?”
提起容惟,贺之盈心又沉了下去,面露忧色,“他伤得很重,尚在昏迷,不过已解了毒,无性命之忧。”
纪明毓明显松了口气,忽地又道:“你同太子殿下……”
贺之盈心中一紧。
今日容惟是护她而受伤,不少官员同家中女眷都在场,众人皆见他紧紧将她揽在怀中护着,即使昏迷也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令得她只得跟着他去偏殿。
这般想来,现下她同容惟的事应当已在京城中流传开了。
贺之盈心中五味杂陈,她虽不想同容惟再有何牵扯,可今日危急之下,却是容惟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下那一剑。
就算那幕后之人是以她为饵,想要诱出容惟,但当时那种情形,她退无可退,若是容惟未上前救她,她现下恐怕已殒命。
之前她告诉自己,容惟或许只是高傲惯了,倏地被女娘拒绝心有不甘罢了。
可现下,她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有情。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一边是前世的身死之仇,一边是今世他想也未想便舍命救她的情意。
见贺之盈面露难色,纪明毓自然也知她不便回答,忙扯开话题:“好了,今日你也受惊了,我护送你到宫门吧。”
纪明毓尚有要务在身,贺之盈怎敢让他相送,连忙推辞,“明毓哥哥,皇后娘娘已派了宫人相送,你快去巡查吧。”
说着指了指先前领她出宫,后又因他二人叙旧而走到不远处等待的宫人。
纪明毓没有坚持,“好吧,那你路上小心点。若你今后有事,可以来寻我。”
贺之盈点点头,心中惦记着姑母,同纪明毓告辞后便快步往宫门处走。
待回了朱府,小厮上前告知:“老爷夫人听闻表姑娘回来了,正在厅中候着呢。”
贺之盈连忙往厅中赶。
贺岚担忧地将贺之盈从头至尾检视了一通,“今日可真是吓死我了,那刺客竟差一些伤了你,还好……”
话语戛然而止。
一旁的朱炎忙接过话道:“太子殿下如何了?”
贺之盈据实将容惟的伤势说了。
一旁的朱暮蝉听了半晌,忍不住好奇道:“表姐,你何时同太子殿下相识的?”
容惟借着宋元熙身份来济江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贺之盈只得含糊其辞:“就是无意撞见过几次。”
朱暮蝉恍然大悟,“表姐秀外慧中,怪不得连太子殿下都钟情于表姐。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为了救你受了伤,待殿下康复后,圣上应当会为你们赐婚吧?”
她惊喜起来:“表姐,那到时你岂不是太子妃了!”
贺之盈神色微变。
一旁的朱临翊阻拦道:“小蝉!”
朱暮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悻悻地住了嘴。
贺岚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之盈,你今日受了惊,先回去歇着吧,我令人煮好安神茶送到你房内。”
贺之盈此刻亦是心烦意乱,“姑母,姑父,侄女先告退了。”
天光初初大亮,寂静无声的夜幕落下,京城又飘起烟火之气。
霜云同紫锦正在为贺之盈梳妆。
霜云盯着女娘眼下的两团青黑,不由得心疼起来,“昨夜没了那莫名其妙的琴声,娘子不是会更好睡些吗,娘子是为着刺客一事还未缓过神来吗?不若婢子今日再命厨房熬些安神汤来吧。”
贺之盈睁眼看向镜中人。
原本的朱唇粉面覆着几分憔悴,眼眶因昨日长久的落泪略微发红,整个人看上去衰惫得很。
但她此刻无心在意自己的倦容,“不必了,可有宫里传来的消息?”
紫锦霜云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贺之盈的心又沉了下去,宫里没有递消息,便意味着容惟还昏迷未醒。
他素来铜筋铁骨,如今却昏迷了整整一夜,可见此次伤得有多重。
要不,她去求了皇后娘娘,放她入宫见见他?
贺之盈正犹豫的当口,院里忽的传来一阵声响。
透过轻薄的窗纸,贺之盈隐隐绰绰地望见院内光景,一个婢子正着急地同守在院里的其他婢女说着什么。
有消息了?
贺之盈焦急地同紫锦霜云道:“快,出去看看。”
“娘子别着急,婢子这就去。霜云,你先帮娘子梳妆。”
未过多时,紫锦快步跑入房中。
贺之盈的心提了起来,急急要跳出胸口。
紫锦语速极快地回禀:“娘子,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遣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侧门处了。”
贺之盈心一松,欣喜随之在胸腔内炸开来,忙道:“快,给我梳妆。”
“是。”紫锦也连忙上前帮着霜云为她梳妆。
平日里贺之盈总觉得朱府至宫门处很近,但今日她却强烈盼着马车快些,再快些。
马车停在距东宫最近的福顺门,贺之盈被宫人带着往东宫去。
眼见那熟悉的宫殿复又出现在面前,贺之盈不由得想起上次被容惟强抱着回东宫的情形,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贺娘子,圣上有请。”
眼前忽的出现一个年岁稍大的太监,拦住了她的去路。
贺之盈心中一紧,圣上不会无缘无故地传召她,想来是为了容惟的事。
“娘子请吧。”
承乾殿内。
只见那身着龙袍之人正负手背对着她,虽那龙袍之上的金龙声势赫奕,却难掩他身姿的苍老疲倦。
“臣女贺之盈,拜见圣上。”贺之盈垂下眼,恭敬行礼。
皇帝负手旋身,“免礼。”
“你同太子,是怎么回事?”
贺之盈掩着内心的紧张,“太子殿下深仁厚泽,臣女很是感激。”
只闻皇帝戏谑地笑了一声,“朕瞧着贺娘子对太子也是情谊深厚。”
还未等贺之盈细想他话语中的意思,他又抛出一平地惊雷,“既如此,待太子伤好了,朕便为你二人赐婚,择吉日速速完婚。”
贺之盈一愣,惊讶得下意识抬头望去。
皇帝神情意味深长,并不像是为儿子着想而成全儿子心意的样子。
方才带她入殿的老太监忙催促她道:“贺娘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还不快快谢恩?”
贺之盈心一横,大着胆子道:“求陛下收回成命,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臣女配不上殿下。”
皇帝面色骤然沉了下来,“朕既为你二人赐婚,便是认可你,贺娘子是想抗旨?”
见皇帝面上已有愠怒之色,那老太监忙道:“贺娘子,快谢恩吧。”
贺之盈垂头不语,以沉默表达拒意。
皇帝冷冷扫她一眼,又道:“这事朕会令礼部去办。朕不留你了,太子该着急了。”
为了赐婚,皇帝将抗旨的罪名都搬了出来。
她不由得疑惑,为何皇帝非要为她和容惟赐婚。
但贺之盈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先顺从地同皇帝行礼告退。
正是晨间,日头还不甚灼热,在宫道之上印出两道微长的身影。
东宫之外,长风正在门外来回踱步,低头喃喃念叨着什么。
此时,一锦衣华服的女子走出,红颜绿鬓,几个宫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贺之盈同正出东宫的嘉乐公主撞了个正着。
“见过公主。”
嘉乐笑道:“免礼免礼,我就说嘛,方才哥哥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等你。”
贺之盈面色凝重,闻言勉力勾了勾唇角以做回应,“不知殿下醒了多久了?”
“昨晚就醒啦。昨日当真是好险,可把我和母后吓坏了。”
说罢见贺之盈愕然的神色,疑惑道:“哥哥没派人告诉你吗?”
贺之盈摇摇头。
嘉乐思索一息,顿悟道:“定然是哥哥见你昨日受了惊吓,不舍得半夜去打搅你。”
贺之盈的心蓦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对了,之盈,你什么时候做我嫂嫂?我瞧哥哥心中一定急得要命!他……”
长风忽地上前打断嘉乐的滔滔不绝,“公主,贺娘子还要探望殿下呢,您看……”
嘉乐摆摆手,面上调侃之色明显,“知道了知道了,之盈,你快进去吧,别让我哥哥等急了。”
长风适时道:“贺娘子,请吧。”
太子受了伤,但东宫之内却是一片忙碌景象,不少宫人忙着搬送花木,洁白的茶花在日光微风中更显冰魂素魄。
贺之盈眉心一跳。
长风将她领入寝殿之中,殿中陈设比之她上次来时分毫不差。
这是她第二次来东宫,但心境却是大有不同。
长风识相地关上殿门,殿门轻阖的声音唤回女娘的心神。
一道清亮之声从那紫檀嵌玉云龙纹屏风内遥遥传了出来,是难以掩饰的欣悦,暗含着一丝紧张。
“来了?”
贺之盈收回繁乱的心绪,走到屏风外头。
隔着屏风,她隐约可以瞧见他靠在拔步床上,满怀期望的目光灼灼地透过屏风,照在她身上。
她脑中不适时地想起方才宫人搬运花木的情形。
贺之盈眼眶一酸,涩然道:“见过殿下。”
他嗓音骤冷,“为何唤我‘殿下’?昨日你分明……”
贺之盈狠下心打断道:“昨日是臣女失态了,烦请殿下莫放在心上。”
屏风内的郎君呼吸急促几瞬,又勉力压下,“你先进来。”
贺之盈喉头滞涩,咬住鲜红唇瓣,使力压下想要上前的脚步。
见她岿然不动,他只得威胁道:“既如此,那我只好亲自抱你进来了。”
说罢就要起身。
果然,几息后,屏风边闯入女娘的身影。
容惟因受伤面色微白,但也比昨日昏迷时苍白的脸色红润不少,眸子更显墨黑。
他正靠在拔步床上,望着她一步步走近,眼中满溢占有欲.望,似要将她吞没。
贺之盈却是心间骤然一松。
昨日他倒在地上时,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被碾碎了。
此刻见到他,才觉肺间气息清冽,松了一口气。
容惟用眼神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通,确认她毫发无损后,将目光又停留在她红肿的眼睛之上。
他目光凝住,贺之盈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去。
昨日回去后她已命霜云为她热敷,但今日眼睛还是红肿了起来。
他那般聪敏,必然能够明白为何她的双眼如此。
但他却未说什么,只是起身抬手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拉了过来。
贺之盈怕他裂了肩背伤口,只得顺着力被他拉着坐下。
二人距离骤然缩小。
“你来迟了。”
她来迟是因为皇帝传召,她要不要将皇帝欲赐婚一事告诉他?
贺之盈面露犹豫。
他猜测:“是圣上传召你了吧。”
见她神色,他知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他要为你我赐婚?”
贺之盈一怔,他竟猜的分毫不差。
容惟的语气似嘲似讽,“他自然想赐婚,只要你我成婚,我便失了借助太子妃母家势力的可能。”
此话一出,贺之盈骤然明白过来,为何方才皇帝决意要为她和容惟赐婚,但看上去又不似为儿子着想之态。
原是为了防范容惟夺权。
天家无父子,纵然他锦衣玉食,千尊万贵,却仍旧被亲生父亲如此提防算计。
她心中酸胀起来,面色忍不住露出一丝心疼之态。
容惟见状,方才沉下去的心又缓缓升腾起来,轻笑道:“不过我不在乎他如何算计,我本就打定主意要令你做太子妃。之盈,你还记得我先前提过的日子么?方才那些花房宫人你也看到了,我已命人送了不少珍惜花卉,待到九月,你我寝殿外便会……”
她忽地打断他,“殿下。”
贺之盈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沉溺其中,生了不该有的寄望。
此刻她甚至不敢望他神色,定了定烦乱的心神,轻吸一口气,将心中打算同他道明:“见殿下自昏迷中醒来,臣女也放心了。今日,臣女想同殿下道别……”
他的脸蓦然沉了下去,殿中瞬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后,他轻轻开口,语气夹杂着微弱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贺之盈闭上眼,下定决心地开口:“殿下没有听错,过几日我会启程回济江。也求殿下,看在我曾救过殿下两次的份上,劝圣上打消赐婚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说出“求”这个字眼。
此刻她心内如燃灭的灰烬,昨日他飞身过来以命相抵,那把短剑刺在他肩背之上,也将她从迷朦中刺醒。
她不得不承认——
她喜欢容惟。
但正是因为前世他的狠辣无情,她才会丧命,重来一世。
她始终忘不掉死前如窒息般的绝望,她如何能够同他成婚,又怎么做得到与他圆满?
与他成婚,日后会不会因她的心结、她的猜疑与不信任而磋磨他们之间的情谊,最终他又变为前世的模样?
她不想这样。
容恂尚虎视眈眈,如今皇帝又要强行为他二人赐婚,她身心俱疲,脑中混乱一片,左右为难之下,索性想着先回济江去。
只听他带着讽意,“然后呢,这一辈子再也不来京城?”
贺之盈摇摇头,如实道:“我没想好。”
容惟神色微松:“既然没想好,那便先待着吧。”
贺之盈猛然抬眼,神色愕然,想要挣扎着同他再商议。
他抢先开口,“还有,不要叫我‘殿下’了。”
他攫住她的双眼,“昨日我虽受伤,但是我听得清楚,也看得分明,在那种情形下,你的反应不可能有假。”
他突然抬手,那修长的手指便抚上了她红肿的眼睛。
许是受伤的缘故,他手指不复往日炽热,微凉的触感令在日头下行走了一炷香,浑身微微发热的女娘忍不住一颤。
他眼中欣喜与怜惜的情绪相互交织,语气也轻快起来,“你心疼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他的灼热目光已令她承接不住,她有些狼狈地偏头躲过他抚摸的手指。
贺之盈出声否认道:“殿下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担心殿下,但我对殿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容惟神色逐渐暗了下去,反问道:“没有吗?贺之盈,我敢承认,我喜欢你。你呢,你敢承认你心里有我吗?”
一道惊雷滚过贺之盈的心口,她登时感觉额角突突跳动,脉搏也乱了起来。
容惟先前虽也有过剖明心意之举,但却从未如此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忙垂下眼帘,避开他似乎能洞穿她心中所想的视线,掩住心中的慌乱。
“殿下,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殿下以命相救,大恩大德,我……”
容惟面色发黑,忍不住冷声打断:“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他的眼神变得嘲弄,冷冷掀唇,重复当初她说的那句挟恩图报之语:“那便以身相许吧。”
贺之盈猛然抬眸。
往日在济江的记忆又被他唤醒,想起他当初说的话。
她定了定心神,眼中情绪冷却下来,如琉璃珠般的眸子冷亮剔透。
她将当初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回敬给他:“绝无可能。”
容惟一愣,神情微变,似是也想起了当初她在画舫上救他,二人在马车中对话的情形,下颌顿时变得紧绷。
他忍不住又去握她的手,“我说我会护住你,我做到了,但你却依旧拒绝我。”
他沉声下定结论:“贺之盈,你有事瞒着我。”
贺之盈心中一惊。
他追问道:“你不是因为什么权势斗争,才不肯嫁给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我既要同你成婚,自然要与你一起面对所有,之盈,你告诉我。”
他神情坚定,一番情意再真不过了。
可是,她又该如何告诉他?
贺之盈心头发涩。
“殿下,我没有什么事瞒着你。”
容惟怒极反笑,“好,你不肯说,没关系。但你方才还说我救了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才刚醒,伤势沉重,你就要抛下我回济江。贺之盈,这又是什么道理,你便是这样报恩的?”
他义正辞严。
确实,他毕竟是为了她而受伤,她就这般不管不顾,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她试探着道:“那待殿下伤好了,可否能放我回去?”
这回容惟答应得痛快,“可以。”
贺之盈心头一松,一块大石落地。
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我是为你而伤,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应该进宫照顾我?”
贺之盈愕然,“可我如何能住在宫里,未免有失体统……”
“无事,我每日会派人去朱府接你,日落时再送你出去。放心吧,不会被人瞧见的。”
他计划得周全,贺之盈找不到反驳之处,只得答应,“嗯。”
此时日头耀眼,明亮地打在他面上。
在和煦日光中,他的轮廓被白光镀得柔和。
他又开口道:“不如这样,我同你打个赌,如何?”
她的心神已被他牵着走,下意识问道:“什么?”
他眼中翻涌着情意,“在我伤好以前,我会令你会回心转意,承认你的心意。若我做到了,你就得答应做我的太子妃,将你的难言之隐告诉我。”
贺之盈反问:“那若是你做不到呢?”
容惟坦然道:“我会放你走,再令圣上消了赐婚的心思。怎么样,你要不要同我打赌?”
容惟肯放她走,又肯帮她应付皇帝,这个诱惑对她而言实在太大。
虽然她喜欢他,却始终无法放下前世的事,令他心甘情愿地放她走,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这般想来,她心中已有主意,答应道:“好。”
见她应下,容惟双眼微亮。
贺之盈忽然想起昨日刺客的事,正色道:“昨日的刺客,是容恂派来的?那些刺客直冲我而来,是料定了你会出手护我?”
“很大可能性是他,不过不能确定,现下朝中局势紧张混乱,想要对我下手的人很多,但知晓我们关系的人甚少,我已派人去查了。”
贺之盈皱了皱眉,容恂就这般恨他?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他均是对容惟狠下死手,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
房中静默了一瞬。
忽的,他轻咳一声,“我有些口渴。”
贺之盈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猜想,站起身来,想去给他倒水,这才发现手还被他紧紧握着。
她微微一愣,她现下竟已习惯了与他的亲密。
她有些羞赧地抽出手,容惟坦然看着她,面上含笑,手指顺从地松开,只是在要分离的那一瞬——
他轻轻地在她的掌心挠了一下。
一股酥麻顺着手臂直直流至胸腔,她登时浑身一颤。
她连忙将手收在袖中,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往屏风外走去。
容惟难抑地嘴角勾了起来,胸腔微震。
倏地,他似想到了什么,猛然往屏风外望去。
只见女娘已倒好了茶水,端着茶杯从屏风外走进,与他的目光对上,神色震惊中带着恼意。
她径直将茶杯塞入容惟手中,也不顾他是否拿稳,就抽出手来,浸着茉莉花香的茶味在空中漫散开来。
“殿下可否解释解释,为何我配的花茶,会出现在殿下的寝殿内?”
说着她又往那博山炉看了眼,“若我未记错,我赠给殿下的‘雨添花’应当早就用完才是,那么此刻殿中焚的又是哪来的?”
一道怒火在她胸腔内乱窜。
他竟利用嘉乐公主骗她,她就说不太对劲,为何那日嘉乐又是同她讨香,又是讨花茶的。
枉她当时还以为嘉乐只是好奇,整整送了一箱的花茶香料,然后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些东西俱数被送往东宫。
她疾言厉色起来:“殿下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扰了,先行去外头候着了。”
说罢就要旋身离开。
腕子猛地被拉住。
贺之盈心中恼怒,急急地想要甩开他。
忽闻他轻吸一口气,“嘶——”
她心中一惊,连忙泄了力道,回身见他垂着头,似是伤口被扯痛得难受。
她急急坐在床边,就要去看他后背。
她有些愧疚:“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方才她急着要走,也未收着劲。
却见他气定神闲地抬脸,满带笑意地望着她,哪里像是扯到伤口的样子?
贺之盈甩开他的手,怒道:“容惟,你又骗我!”
一向傲然的太子殿下急忙拉住她,语气软了下来:“我用不习惯旁的,你送我的都用完了,这才出此下策,让嘉乐讨了来。”
听上去倒有几分委屈。
她反问道:“那你不能直接……”
还未说完,她便意识到,他们现在并不是之前那样的关系了。
反正待他伤好了,她便会离开,日后也不会再赠物给他了。
她神色淡了下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罢了,你用吧。”
见她这别扭的样子,容惟眉目又染上笑意。
接下来几日,每日辰时,他派来的马车总会准时停在朱府侧门,又在日落时送她回府。
先前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他的伤势一下缓和不少。
除去被他带回东宫的那一日,他们从未如此长时间地待在一处过。
许是因为存着日后或许不会再见的心思,贺之盈无意中也有些放纵。
例如,他总喜欢拉她的手。
容惟平日里总挑剔待在寝殿内太闷,要求她陪他出去走走,但或许因他此次伤得太重,也不复往日大步流星之态,走得极慢极慢,颇有走到日落天黑之势。
而在这时候,他总会试探地去抓她的手,若她一时未甩开,他便立刻得寸进尺,将手指扣入她的指缝中,死死拽着她的手不放。
次数多了,她也就无奈地随着他去了,任他抓着。
她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东宫中的花卉还在持续变多,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贺之盈看着那新搬来的妍丽花朵,神色复杂。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容惟受了伤,有不少郎君贵女趁虚而入,请求想来探他,却均被他挡了回去,其中也包括那日在假山处撞见的郑娘子郑吟商。
外界也已然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说贺之盈每日回府,总能从朱暮蝉处听到各式各样的内容,不但听了一耳朵不止,内容还不带重样的。
大体上无非便是说济江来的贺娘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但令皇后同嘉乐公主都喜欢她,现下连素来不近女色,年近二十都未传出过定亲苗头的太子殿下也为之倾心。
有的甚至说是嘉乐公主替哥哥物色太子妃,私下安排了他们相见,这才成就了一桩好事。
贺之盈哭笑不得,她就快要回济江了,也不欲再去理会。
但同时令她颇感奇怪的是,容惟受伤的这么些时日,除了最初那日,她在东宫门口撞上了刚探完容惟出来的嘉乐公主,之后几日也未见皇后同嘉乐来探过。
而更奇怪的是——
容惟身子骨一向健壮硬朗,臂膀腰腹均是紧实。
上回他们在画舫上都受了伤,后来她的伤口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一段日子才好,他却没过几日便好全了。
可这回,他肩背上的伤竟过了这么多日还未结痂。
贺之盈取下他肩上缠绕的绷带,看着那紧实漂亮的肩背上多了道狰狞的伤口,忍不住地皱眉。
见她久未动作,他回头看她。
问道:“怎么了?”
她手指轻划过伤口周围,忍不住担忧:“你的伤怎的还未结痂,要不明日再寻太医来看看?”
她的指尖引起一阵颤栗。
他浑身一颤,连忙拉过她的手,温声道:“太医不是说了吗,剑上喂了毒,又刺得深,难免愈合得慢些。”
她还要再辩:“可是……”
忧虑的目光却撞进他满含笑意的眼中。
“你很担心我?”
语气听上去很是开心。
贺之盈瞪他一眼,推着他未受伤的另一边肩膀,将他推转过去,边道:“才没有,你快转过去,我要为你包扎了。”
她的羞赧太过明显,惹起他的几声轻笑。
女娘手下熟练地为他上药包扎,一边闷闷地瞪他。
真会得寸进尺。
每日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包扎,包扎完便意味着贺之盈在东宫中的一日结束。
将手中的绷带仔细缠好,她背过身去,令他自己将上衣套上。
她就要走:“你快将药喝了,我回府了。”
“等等。”
贺之盈脚下一顿,回身见他已将衣袍系好。
他端着药碗,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希冀,“不能陪我用完晚膳再回府吗?”
望着他的脸,贺之盈险些就要沉溺其中、应了下来。
她压下心口怦然,“殿下,我们说好的。”
斜阳打在郎君脸上,耀眼夺目,但他神色却是失望灰暗。
他摆摆手,“罢了,你走吧。”
贺之盈旋身,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出寝殿。
身后的郎君见她这毫无留恋的果断模样,气急地咬了咬牙。
东宫内的鹅卵石路上,贺之盈行色匆匆。
她回府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今日回府恐怕都要天黑了。
身旁走过两个端着花的小太监,头上一片阴云笼罩,俱是露出了愁眉苦脸之色。
只听其中一人忧愁道:“殿下房里的花怎的又枯了,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三盆了。殿下现在很是在意这些花卉,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被逐出东宫啊?”
另一人摇摇头,“花房送来时分明好好的……哎,先去寻花房的人看看吧,再不过去,他们该下值了。”
“说的是,快走快走。”
这些对话俱数送入贺之盈耳中,她皱起眉,脚步一顿,忙叫住那两个已走出几步的小太监。
“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给我看看?”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
能在东宫中行走自如的女娘,他们自然能够轻易地猜到这是谁。
毕竟他们在东宫中任职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殿下肯令哪家小娘子进东宫,也是头一回见殿下这般在意一个小娘子。
他们立刻将手中的花交给她,想着兴许这位娘子心善,到时还会为他们求求情。
贺之盈接过其中一盆,细看了看那枯萎的花瓣叶片,又轻翕动鼻翼,眉头紧紧皱起。
她又接过另一盆,依旧是同样的步骤,眉间锁得更深。
两个小太监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焦急起来。
莫不是这花已经没救了?
“贺娘子,这花还能活吗?”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贺之盈将花递回去,“只是加了些别的东西,还有救。”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了迷茫之色。
加了些别的东西?
可他们每日都是按时浇花,精心看护的,怎会多了别的东西?
待正要再细问,却见那贺娘子往回走去,早已走出了十几步的距离。
门外的长风见着她,忙堆笑道:“贺娘子,您怎么……欸!贺娘子!”
阖紧的寝殿门乍然被推开,发出一阵响声。
殿中的郎君正束着褪下的衣袍,未曾想心心念念的女娘去而复返,神色慌乱之中夹杂着一丝惊喜。
他连忙加快手中的动作,将衣袍束好,惊喜地问道:“改主意了,想同我用晚膳?我这就命人……”
却见贺之盈神色恼怒,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看了眼他身侧的盆栽,冷笑了一声,伸手就要将他刚束好的衣袍扯下。
容惟早在她看盆栽时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在她抓住后背的衣袍往下拉时紧紧地揪着前襟,与她角着力,不让她扯下。
贺之盈扯了两下未扯动,恼道:“放手!”
手下依旧纹丝不动。
她威胁道:“你再不放手,我日后再也不来了。”
手下骤然一松。
贺之盈猛地将他衣袍扯开,露出光洁的后背来。
那她走时包扎得完好的伤处,此刻纱布却渗着血,蓦然暴露在空中。
她气不打一出来,眼里泛起泪花,焦躁地在杏眼中打转。
她气急得说不出话,“你……是你自己将伤口扯破的?”
容惟面上满是心虚之色,不顾此刻衣襟大敞,回身便想去拉她的手。
却在触到的前一刻被她躲开来。
他以前从不知,身子骨太好也是一种累赘。
他的伤势一向好得快,再配上独有的金创药,这剑伤固然扎得深,可要愈合如初,不过十来日的事。
他早已将金创药换成了药效最为普通的,再把太医院送来的药都悄悄倒了,但仍旧抵挡不住伤势见好。
他只好每日自她包扎好离开后,悄悄将伤口扯裂,再在她第二日来东宫前,重新包扎一遍。
这么多日来,她一直没发现,只当是伤口深恢复得慢,怎知今日被她撞了个正着。
他抿唇,墨黑的眸子看着她,“我伤好了,你就要走。”
第62章 第 62 章
“那你用得着将自己伤口扯裂么?”
容惟坚定地对上她复杂的目光, “若你能每日都进东宫陪我,自然值得。”
贺之盈心神一震,半晌后, 她默默上前,将缠绕在他肩上的绷带解开,带着血的伤口狠狠刺痛她的双眼。
方才包扎的用具尚放在一旁,未收起来,恰好方便了此刻。
她手下熟练地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说来也好笑, 她每日帮着容惟换药包扎,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在背后做的手脚。
她心中又是恼怒又是酸涩, 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眼中晶莹夺眶而出。
他是不是疯了, 为了令她多留几日,竟然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容惟似是察觉什么,肩背一动, 想要转过身来。
贺之盈连忙抵住他, 一只手迅速地用衣袖将面上的水色擦得干干净净, 只余下微红的鼻尖同眼眶。
郎君顺从地坐着令她上药,只听他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哄的意味, 但显然他并不善于此道, 说起来带着几分生硬, “是我的不是, 你……别哭了, 好不好?”
殿中沉寂下来,只余绷带缠绕的细碎声响。
待重新上好药包扎好, 贺之盈方才开口,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急促与恼怒,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殿下,你莫要这样了,隋山之行过后,我会回济江。”
今晨皇后派人来传话,说是后日要带着一些郎君女娘们去隋山别宫游玩几日,特意勒令了容惟一定要随行。
只因隋山别宫中有一天然温泉素来出名,于身体大有裨益,
皇后更特地下令让人提早为正在养伤的太子殿下备下了草药香料,好让太子殿下能够泡上药浴。
容惟要去,照顾他已一段时日的贺之盈自然也会前往。
而他们在隋山最多不过待个三四日便回,也就是说,贺之盈七日后便要启程。
容惟咬了咬牙,眼睫垂下,眸中立刻暗淡下来,面上覆下了一片阴翳。
这些日子来,他发现贺之盈虽然有时会纵容他,但是态度依旧没有任何的松动。
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也套不出她究竟瞒着他什么。
不令伤口愈合,只是他为自己争的机会。
可现下被她识破,就算他永远好不了了,她也不会为此再留下。
“好。”
半晌,贺之盈才听到容惟沉闷地应了一声。
他双目低垂,一向傲睨一切的天之骄子此刻面上落寞之色明显,令得她有一瞬间的心软。
她暗暗咬了咬唇,将所有在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统统压下,声线平和,“我先回府了。”
他没有说话,仅是抬眼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满是酸涩。
贺之盈胸口闷窒,连忙错开眼去,旋身离开他的寝殿。
殿中幽暗,而外头金光满天,余霞成绮,他的神色在殿中难以分明,只见他垂着眼,缓缓将被她扯松的袍子系好。
贺之盈眼眶一红,喉头凝滞,又要落下泪来,见他要抬眼望来,忙急急地收回了视线-
前往隋山那日,日丽风清,因着山势高耸,马车走走停停了好一阵才到别宫。
贺之盈一走出马车,便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阵子方才挪开。
她用余光瞧去,容惟今日着了件云水蓝袍子,素雅的颜色衬得他更是清冷,加之他因伤面色微白,倒莫名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昨日她依旧守诺,按时去东宫照料他,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只是她默不作声地疏离了些许,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时而漏出几丝落寞。
贺之盈一面同朱暮蝉闲聊,一面偷偷留意着容惟的动向。
这回同行的好多位郎君女娘,均也出席了上回的端午宫宴,好奇的目光在相隔不远的二人之间逡巡。
“太子刚刚是不是在看贺娘子啊?”
“好像是吧,我听说等太子伤好了,圣上就要给他们赐婚了。”
“这么快?”
“那位着急吧。”
忽的,一道身影自女娘身后而来,带笑的嗓音响起,“贺娘子。”
贺之盈下意识往身旁望去。
只见江皠眉目温润,正笑着看她。
没想到皇后这回竟然还邀了一些学子一同游玩。
贺之盈怔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同他打招呼道:“江公子。”
江皠似是丝毫不知晓这些日子来的传闻,也丝毫未闻端午宫宴之事,面上一如往常,温声同她聊起了此次的行程。
他一副温润公子之态,平易近人,又见多识广,便是连同他素不相识的朱暮蝉,一路下来,也同他搭了不少话。
而三人谈笑的情形,纤悉无遗地落在了不远处一直留神着贺之盈动静的太子殿下眼中。
握着折扇的手收紧。
长风试探着道:“这,皇后娘娘怎么还邀了江公子来……要不属下寻个借口命人将江公子唤走?”
容惟不悦地收回目光,“现下就算了,你命人把江皠的住处安排远些,离贺之盈越远越好,这几天机灵点,别让他有事没事就在人眼前晃。”
“是。”
“皇兄!”容恂的声音遥遥而来。
容惟面色更是阴沉,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但容恂却是不依不挠,旁人只见担心兄长伤势的三殿下快步自后头而来,追上了因病而面色不佳的太子殿下。
容惟已是不悦到极点,脚下依旧不停,容恂也加快了步伐,跟在他身侧。
“不知皇兄身子如何了?这些日子皇兄勒令不让任何人去探病,可真是让弟弟好生担心。”容恂面上一片担忧之色,话语之中满是关心。
容惟并不分他分毫目光,嗤笑一声,“可惜了,你这次喂的毒不够厉害。”
身旁的容恂依旧笑得温和,丝毫不见异样。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弟弟怎么会害皇兄,不过是为你分忧解难罢了。你看,现下谁人不知你和贺娘子的事,就连父皇,也是打算着要为你们赐婚了。弟弟可就等着饮皇兄的喜酒了。”
说着压低了声响,稍微凑近了些,“弟弟为皇兄备下了一份礼,以贺皇兄与贺娘子喜结良缘。”
容惟脚步微顿,眼神露出威慑之势,面露警告地微微侧首看向身旁温润如玉的弟弟。
“收起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纵然我的太子妃母家势弱,也不代表你就有机会了。”
容恂闻言沉默不语,笑得更加温润。
但眼神却满是轻蔑。
容惟冷笑一声,又加快了步伐,长云同长风紧紧跟在后头。
这回容恂没有加快脚步追上来-
午后未时,女娘们约了赏花游乐。
山中自然之景风光秀丽,女娘们不亦乐乎,就连贺之盈连日来堆积在心中的憋闷都消了不少。
女娘们游乐了许久,这才寻了就近的亭子歇脚。
贺之盈方才随着朱暮蝉寻了个空处坐下,就见两个女娘主动凑上来同贺之盈搭话。
是秦月归同郑吟商。
秦月归热情地问道:“贺娘子来京城不久,想是还未来过隋山别宫吧?”
贺之盈摇摇头。
“隋山风光甚好,贺娘子之后想是能常来游乐。”
她们并不知道她过几日就要回济江之事,一番话说得别有寓意。
贺之盈但笑不语。
一旁的郑吟商正吩咐着随行宫人将行囊里的酸梅汤取出来,张罗着分给众人。
郑吟商接过宫人递来的一盏酸梅汤,因行囊里放了冰镇着,微凉之气在炎热夏日中格外明显。
“贺娘子,快用吧。”
贺之盈伸手接过。
方才她留意过那宫人是用容器装好,再各自倒入盏中分给众人,其他女娘们已道谢后饮了几口。
贺之盈便也随着饮了,一盏落腹,身上果真凉了几分。
此次出游,皇帝与一些在朝中任职的郎君因政务之故,只在隋山别宫上待上一晚,明日便启程回宫。
因此今夜皇后命人筹备了宫宴。
饮完酸梅汤,在亭中歇了半晌,众人顾及着晚上的宫宴尚要更衣打扮,时辰已不早了,便张罗着起身往回走-
更衣打扮完,贺之盈同朱暮蝉一道前往赴宴。
行了还未半炷香,贺之盈便感觉身子有些不对劲,竟泛起酸软来,脚下如被抽了力般。
这感觉并不似中了暑热,而最令她慌乱的是,这酸软之感还在逐渐扩大。
她脑中飞快思考,方才意识到那碗汤有问题。
郑吟商为何要下手害她,还是别人借着郑吟商的手?
但此刻,她已难以保持脑中清明去细想当时亭中的情形,解决即将开席的宫宴才是当务之急。
“表姐,你怎么了?”朱暮蝉见贺之盈脚下一阵踉跄,方才发现表姐的不对劲。
贺之盈连忙抓住朱暮蝉的手腕,强撑着开口道:“小蝉,我身子有些不适,你自个先去赴宴,若是皇后娘娘问起,你便说我受了暑热。”
朱暮蝉点点头,见表姐确实不适得厉害,担忧道:“但是表姐,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贺之盈道:“我们未走多远,我认得路。”
宫宴即将开始,朱暮蝉也未多想,便随着领路的宫人先走了。
贺之盈强忍着身体泛起的酸麻,往住处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只感觉身上的酸软要将她的五感俱数吞没,只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回到了院子里。
她想要回榻上歇下,但身体已撑到极致,她方才走到屏风后,便身形一晃,借着本能扶住了雕花窗前的长案。
贺之盈半趴在窗前的长案上,微凉月色洒在她纤瘦的身影上。
她口中喘着粗气,这究竟是下的什么药?
这药与前世容恂给她下的药不同,这药令她浑身无力,但又不至于完全失去神识。
他们究竟想对她做什么?
忽的,只听门扉处“吱呀”一声。
贺之盈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浑身都紧绷起来。
有人进来了!
贺之盈心中一惊,立刻隔着屏风往门处望去,一边用着仅存的几丝力气,吃力地往下摸索着锦囊中的醉梦。
紧接着,屏风外传来一声带着试探的熟悉嗓音——
“之盈?”
意识到来人的那一刻,贺之盈立刻感觉浑身如火烧起一般,先前的所有酸软登时化作酥麻,如蛊虫啃啮一般,奇异的感觉登时流遍全身。
燥热从脚底泛起,将她脑中仅剩的几丝清明也尽数吞没。
那高大颀长的身影自屏风后缓缓闪出,清冷的月色驱散他面上的黑暗,熟悉而俊美的一张脸闯入她的眼帘。
那人漆黑的眸子跃着光。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贺之盈心中顷刻间风雨狂作,她无法压抑着地走上前去。
紧接着,女娘的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竹香与海棠香登时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一处。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的红唇便贴了上去。
被吻住的郎君一顿,立即焦渴而炽热地回应起来。
第63章 第 63 章
他脑中顿时炸开。
唇瓣厮磨间, 巨大的欣喜恍若那夜灯会时在济江夜空中升腾起的无数烟火,在他心中剧烈炸开来。
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但令他出奇的是,今夜的女娘格外主动, 双臂紧紧环着他不说,甚至还主动张开了唇。
她的主动无异于催化药,他飞快思忖,莫不是她突然想通了?这才特意命人传话寻了借口唤了他来?
光是猜测一下,就令他心中的激动更加难以按捺。
月光悄然从雕花窗中透过, 倾洒在未点燃任何烛火的幽暗寝房, 绣有百花盛放的屏风后头,只见二人身影缠抱在一处, 郎君腰间的兰草玉佩轻贴着女娘腰带上的香囊。
忽地, 屏风后头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的是雕花窗前的长案上东西扫落的声响,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贺之盈的背抵上窗棂,背上瞬间传来冰凉触感, 令她在这一瞬间找回了几分神识。
只见面前的男人面色黑沉如水, 衣襟有些皱了, 急促地喘着粗气,胸膛起起伏伏,乌黑的眸子在暗淡的月色映照下竟一丝光亮都无。
他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眼中往日平静不复, 如风雨欲来般地暗涌着情.欲。
因着药, 她的反应有些迟缓, 还未细想当下是何情形, 又为何她突然就从地上坐到了窗前的长案上,那猛烈的燥热又再次从脚底泛上来。
她忍不住地再次长臂一伸。
清泠月色肆意地挥洒在她的后背上, 以及放在那儿的一只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上。
天地间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只余寝房之中的细微响动。
忽地,那只青筋凸起的手满是仓促狼狈地往身侧一按。
他气息急促,嘶哑的声音响起——
“别动,之盈……你别招我,我们还未成婚……”
贺之盈只觉得脚踝一热,那炽热的滚烫透过罗袜,流走她胸腔里乱窜了起来,她意识随之变得更加昏沉,忍不住往那热源靠了靠。
空中又响起了一道极轻的吸气之声。
被他擒住的脚挣扎着要摆脱桎梏,她的双手急急环上他的劲腰,又要抬脸。
身前的郎君终于在此刻找回几分神识,心中汹涌的浪潮退去。
他眉间一皱,意识到面前的女娘今夜不太对劲。
方才他以为贺之盈突然回心转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再加之她难得的主动热情,他未设防便被拉入了巨浪之中,更记不起他为何而来。
现下才意识到,就算她回心转意了,但也不至于主动到这般……她这般反应,倒更像是中了药!
那来寻他的宫人想来也不是贺之盈派来的,而是下药之人。
他手下使了几分力道,急急将怀中乱动的女娘按住,按捺住狂跳的胸口,观察起她的面色来。
他抓住她的腕子,动作迅速利落地将她的衣袖往上撩了几寸。
女娘手臂上的几个红点登时刺入他的眼中。
许是因为衣袖突然被拉上几寸,手臂骤然受凉,她因着药效五感放大,又忍不住挣扎乱动起来。
他强忍着压住心底的燥热,手上更加用劲将她按在长案之上。
容惟的声音霎时满溢着怒火,急促道:“之盈,谁给你下的‘心眠’?”
女娘面色浮起一丝迷茫,懵然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水色。
她挣扎的力道与幅度小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他说的话。
但还未出几息,她眼中难得的一丝清明又再次被吞没。
看样子,现下暂且是问不出什么了。
容惟只得先将她留在窗前长案之上,迅速地避开她又要纠缠过来的双手,快步走出寝房去寻长风同长云。
他们二人正守在院门外,许是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声响,二人又走离了院门几步。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二人回过头来。
只见殿下神色慌乱,衣裳凌乱地从房中出来,二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后,连忙迎了上去。
“长云,你去带人将此处封锁好,一丝风声都不准露出去,无论是谁,都不准放进来。”
“是。”
“长风,你去打几桶凉水来。”
长风虽心下疑惑,殿下怎的和贺娘子一处还要用凉水沐浴,但现下他也不敢多问。
二人都退了下去,院中顿时只余容惟一人。
院中空旷,隋山地势较高,虽然如今是盛夏,但入夜后常有细风吹拂,微凉的风吹散了几分他心头上的燥热。
他不敢再进房中,“心眠”于她药效那般猛烈,他担心贺之盈再见到他,二人又是一发不可收拾。
到那时,他不敢肯定,他能否如方才般把持住,便索性狠下心来在房门口守着她。
在院中待了片刻,他身上的燥热已被吹散。
长风办事利落迅速,未过多时便回来禀报,本以为殿下已进入房中同贺娘子待着,怎料殿下长身玉立,站在院中的高大树下,面色阴晦,似乎思考着什么。
他出声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只听容惟淡然应了声。
长风等了一息没等到其他吩咐,正要退下去,却听殿下又道:“等等,去把跟着贺之盈的暗卫叫去孤的寝殿,孤有话要问。”
“是。”-
而此刻房内,旖旎气氛尚有存余,空中都有几分躁动不安。
他一抛下她利落地离开,女娘体内的燥热又立即化作了酸软,但先前药效太猛,此刻她正昏沉无力地靠在窗棂边。
屏风内又闪进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他的衣袍已经束得严实,除却那衣襟却依旧皱巴巴的话,又是一副端方君子之态。
见到他俊美的脸的一瞬,她脸色又是一变,身体不受控地掀起燥火,面色更是绯红,呼吸急促起来。
容惟眼中又暗了几分,用力地咬咬牙,避开她的纠缠,迅捷地弯下身子,一把将她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一旁与耳房相连的过道走去。
贺之盈窝在他怀中,被他有力的双臂桎梏住,意识昏沉得只迷迷糊糊地望见他紧绷的脸。
她有些急躁,好似身上泛起瘙痒却始终挠不到痒处,慌忙地想要止痒。可无论她如何试着亲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双手收得更紧,脚下步伐迈得更大更急。
耳房早已由长风点上了灯,与未燃一支烛火的幽暗寝房完全不同,明亮的光将外间的黑暗破除开来。
她眼中忽的大亮,被烛火刺痛地猛地闭上双眼。
紧接着,一股力道托着她温柔和缓地往下落去——
身上倏地传来剧烈的冰凉刺痛感,温和又紧密地贴着她,将她胸腔内乱窜的邪火顿时灭下。
她脑中立刻在此时找回了几分清明,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衣裳已牢牢贴在她的身上,她浸在凉水中的几寸乌发也湿了,如海藻一般在浴桶中飘散开来。
只见那人身上的云水蓝衣袍异常的皱,连头发都有一丝散乱,正面露担忧地站在一旁望着她。
见到他的那一瞬,她刚熄下去的燥热又有了要泛起来的趋势。
他试探着开口,“之盈?感觉如何了?”
贺之盈只觉得身上愈来愈热,她强撑着开口问道:“殿下,这是……”
他唇上仍带着几分红肿水润,张张唇答道:“你中了药,但我没有解药,只能先用凉水压着药性。”
贺之盈忆起方才的事,脸上绯色更甚。
不知为何,只要望着他,她便觉得药效愈变愈猛烈。
她立即察觉到这药虽有催.情功效,却与寻常的催.情药不同。
不过她没有细想,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将药效解了,否则拖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她有些狼狈地往水中沉了沉,掩住身形,“我知晓了,烦请殿下先出去吧。”
容惟担忧地抿了抿唇,右手不自觉地带着烦乱摩挲着坠在腰间的兰草玉佩。
“你……一个人可以吗?若是实在解不了,我可以帮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定然望着她。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索性他不会放她回济江,他必然会娶她做他的太子妃——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他话语中包含的意思很明显。
贺之盈心跳又快了几分,这般一个心神波动,凉水就立刻快要压不住那汹涌而来的药性。
她咬了下唇,疼痛又勉力拉回她的一丝神志,她坚持道:“不用,殿下先出去吧。”
容惟点了下头,语气满是忧心,“好,我就守在外面。你别待太久,当心着凉。”
意思是她不必担心会被他人撞见。
贺之盈不敢再看他,敛下双眼,忙点点头。
满是催促之意。
“吱呀”一声响起,房门开了又阖。
贺之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确认他已出去后,这才沉下水面……-
容惟再度退到院子里,但他耳力过人,依旧能将一些声响收入耳底。
他眼中又酝起漩涡,抿着唇默不作声地往外再走了几寸。
约莫过了半炷香功夫,寝房骤然点起了灯火,方才只被月光覆盖的院落顿时亮了些许。
容惟心中了然,立即转身往寝房走去。
走到房门口时,他顿了一息,然后缓缓抬手在房门上轻敲了几下。
房中的声响停了一瞬,女娘略微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吧。”
寝房内,贺之盈正端坐在软榻之上,沐浴过后,她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乌发半湿地垂在腰间,她正用巾子绞着湿润的发尾,手中的动作看上去无力极了。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面上潮红仍未褪去。
屏风内隐隐可见一片狼籍,先前他失控时,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将长案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
难以言喻的气氛登时在他二人之间暗暗流转。
只见房门口的郎君站在原地顿了几息,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贺之盈正纠结着要不要出声唤他,就见他突然大步走来,接过了她手上的巾子。
女娘愣住,却见他神色自若地帮她绞起头发来,也未反抗夺回,只是神色不自在地敛下眸子。
他忽的开口问道:“解干净了?”
他的语气十分坦然,仿佛只是与她闲话家常,询问她是否用过午膳一般。
方才的情形还回荡在她脑中。
她被他的直白说得更加赧然,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凝滞的喉间轻挤出一声“嗯”。
鼻尖竹香萦绕,他的衣袖时不时擦过她的肩膀,也不知是不是那药效残余的作用,她莫名又觉得有些酸麻。
院子里栽了不少妍丽花朵,晚风一吹,寝房内暗香浮动。
问完那句话后,他再也未开口,手下动作不停,轻柔地为她绞着头发。
贺之盈悄悄抬眼观察着他的神色,张张唇想问他有关那药的事,又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方才发生的一切着实是太混乱了。
“好了。”他随意地将布巾丢开。
她轻声道:“多谢殿下。”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他问得甚是突兀,贺之盈心中一阵疑惑,但仍是摇了摇头,“没有。”
听到回答的郎君莫名轻笑一声,忽地撩袍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既然无事,那就聊聊这药吧。”
提起这药,贺之盈呼吸一滞,但她很快便找回几分清明,“殿下,不知这究竟是什么药?”
为何她最初自己待在房中之时,身体只是酸软无力得很?她很清楚,那时的她心中平静,丝毫未有一丝情潮波动。
她失控的开始是在他进房,她看到他之后。
这药与容恂上一世下给她的不同,她前世中了药只是神志陷入昏沉,事后什么都记不清楚,并不似今夜失控清醒过来后,所有的事记得清晰分明。
容惟答道:“是‘心眠’,一种秘药,我也只在宫中藏书阁的一些古籍上见到过。中药之人手臂上会浮起红点,看上去如梅花一般。因着它不好发挥效用,逐渐地便无人使用,因此就连东宫中也未存着解药。”
贺之盈一怔,眉头皱起,难怪方才她沐浴时发现了手臂上组成梅花状的红点。
但——这药分明药效猛烈,怎的容惟还说“不好发挥效用”?
容惟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微勾唇角道:“你可知道它是如何用的?”
贺之盈懵然,老实地摇了摇头。
下一瞬,她的手忽然被他握在掌中,手心温热一片,他修长的手指迅速缠了上来,十指交扣。
她正挣扎着要甩开,却听他又开口,说出的话令她霎时间怔愣在原地。
“它会让人只对心动之人动情动欲,越是心动,就越是动情。”
轰——
贺之盈心中轰然,登时明白过来为何他说不好发挥效用……
她的内心竟就这样赤裸裸地被彻底揭露在明亮烛火之下,完整地展露在他面前。
容惟墨黑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烛火,眉间跃着笑意,手中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贺之盈,你那么动情,现下还要否认你喜欢我吗?”
第64章 第 64 章
他的目光明亮炽热, 定定然地望进她的双眼,寝房中的烛火在他眼中轻摇,贺之盈可以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寝房中静寂了许久, 久得仿佛时辰被无限拉长。
半晌,女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响了起来。
“是,我承认。”
容惟难以抑制地勾起唇角,心口狂跳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一股酥麻从脚底升起, 令他浑身都紧绷起来。
他忍不住更用力地扣住她的手,眉目间的情意满溢, 语气急促, 按捺不住地问她:“承认什么?”
贺之盈的手被他握在掌中, 他还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那温热源源不断地顺着小臂流至四肢百骸。
她定了定心神,对上他的眼眸, 坦然道:“承认我喜欢你。”
握着她的那只手更加用力, 他扬起嘴角。
贺之盈愣住, 她还从未见到容惟如此情绪外放过。
他素来无波无澜,即便是他们亲密之时,他也多是克制的, 就像方才, 她失控之时忍不住以脚轻蹭, 他被撩拨得眼尾泛红, 也依旧停了下来。
而此刻, 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欣喜,他的身体竟有些发颤。
贺之盈本打算要说出的下一句话在口中打了个转, 他的反应令她生出了几分心软,犹豫着没有开口。
也正是这一犹豫,一阵力道自手臂处传来,她径直被拉入了他温热的怀中。
温热夹杂着竹香顷刻间缠绕上来,他的双臂紧紧将她束住,缠抱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被闷窒得忍不住出声,想令他将她松开些,“殿下……”
只听他打着颤的声音在她耳侧响了起来,“明日我便求圣上赐婚,婚期依旧定在九月二十八。”
说罢又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温声问她:“好不好?”
此刻的温情令她喉间更加凝滞,那欲吐之语再一次堵在了唇边。
她心下一横,将话说了出来,“我不嫁给你。”
抱住她的那人呼吸一滞,顷刻间浑身僵住。
贺之盈心中酸楚,无力地闭了闭眼。
他缓缓张臂将她松开,眼中灰败、挣扎与执拗复杂地交织在一处。
他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贺之盈被他眼中流转的情绪刺得敛下眼帘,张张唇想要说什么,但心中纠结得不知该如何去说,最终又是沉默不语。
她的反应令他更加恼怒,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你还是不肯说,是不是?‘心眠’于你药效那般猛烈,可见你对我的情意并不止于分毫。更何况,你不记得我们的赌约了?”
贺之盈猛然抬眼。
容惟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输了。”
她皱着眉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我并没有回心转意要嫁给你。”
容惟面上的笑变得更加嘲讽,“当初我们说定的是,只要你承认你喜欢我,就将你隐瞒的事告诉我。贺之盈,你如今是想耍赖?”
一阵后悔涌了上来,贺之盈没想到,他竟还在赌约中设了个陷阱给她!
要告诉他么?可是现下若是不告诉他,以他的性子,她承认了对他有情,他必然不肯放她回济江,更遑论令皇帝放弃赐婚。
反正左右都是死路,或许——
告诉他,他会放弃呢?
她心中动摇起来。
见她神色松动,容惟又乘胜追击,轻声诱哄道:“方才你中了药,我大可借此机会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后逼你嫁给我,但我并没有趁人之危,之盈,你还不肯信我吗?”
贺之盈心神一晃。
方才他确实可以趁虚而入,与前世一样是中药,但最终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她纠结了几息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开口,“我说。”
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紧,容惟眉目上溢上紧张。
前世的事太过复杂,瞬时之间她忽地不知该从哪开头。
房中又静了几息。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满是悲戚之色,她似嘲似讽地开口道:“殿下,你相信重来一世之说吗?”
容惟感到莫名,皱了皱眉道:“我从不信鬼神之说。”
贺之盈对上他的双眼,目光复杂,轻声道:“可我有前世。”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无波无澜,但之于容惟来说却无异于抛出了一个平地惊雷。
容惟神色震然,“你……为了拒绝我,竟想出这样的借口了?”
说着神情苦涩起来,“你就这般不想嫁给我?”
贺之盈无奈极了,“我说了你又不信。”
见她神色认真,容惟也不由得正色起来,“你说真的?”
贺之盈坚定地点头,“我说真的,殿下,我没有诓你。”
房中静了好几瞬,容惟垂着眸,显然是在接受如此奇特之事的存在。
他素来聪敏,脑中转了几转,再结合她的种种反应,已是想到了事情的关窍点。
他嗓音发涩,“在你的前世,是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她平静地陈述,“前世,你没有借宋表兄的身份来济江,二月我便上京了。上京不久后,我便和容恂定了亲,我本以为自此可以放下心来,却未想这只是他做的局。”
她的面上又露出凄凉的自嘲之色,刺得对面的郎君心中一痛。
他不由得有些激动,“你和容恂定亲?后来呢,他利用你陷害我?”
贺之盈点点头,只道:“他给你我都下了药……”
后续的事几乎不用贺之盈讲,他便能猜到,自己的弟弟将未婚妻送上他的床榻,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他自然会命人将之斩草除根。
他皱着眉追问:“那你在济江之时怎未认出我?”
“你一向不出席宫宴,我那时来京还未多久,自然未曾见过你的真容。况且容恂下的药令我意识昏沉得很,什么都记不清了。我还未醒来,就被你派人给……”
贺之盈顿住,提起前世身死之事,她面上又是一片凄凉之色。
容惟剑眉一直簇着,听到此处,敏锐地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你既意识昏沉,怎知是我派的人?”
她下意识接话道:“可是我当时听到你下命令,说了句‘杀了’……我虽前面的事记不清了,但这事我却记得很清楚。”
容惟紧紧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可你在济江见我时,并没有任何熟悉之感。既然你听过且清晰记得那人的声音,你仔细想想,下命令之人声音同我一样么?”
贺之盈一愣,她倒从未想过这个,只下意识地觉得当时他在房中,那发出“杀了”命令之人必然是他,且他会下此命令也是合情合理。
但容惟这般一问,原本十分肯定的她又有了几分不确定。
在他的引导下,她模糊回忆,往常深埋记忆里的那些细节浮了上来。
那人的声音浑厚,与容惟确实有些不同。
容惟见她皱着眉陷入沉思,又继续追问,“你可记得杀你那人有什么特征?”
她摇摇头。
容惟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忽地,贺之盈面上闪过一丝惊诧。
容惟忙道:“你想起什么了?”
贺之盈犹疑着开口:“我似乎记得那把短剑上面挂着一只兔子模样的剑坠。”
她也是方才被容惟追问,细想之下才记起了那一瞬间,但多的却是想不起来了。
“兔子模样?那必然不可能是我派的人,我一般只会命长云去解决这样的事,他从没有什么兔子剑坠,我的暗卫也没有人挂这样的剑坠,你若不信,我可以将他们都召来检查。”
贺之盈怔住,若不是他命人下的手,那究竟是谁?她这些日子来都误会他了吗?
容惟又道:“会不会是容恂?你想,他设局陷害我不成,必然不可能留下你。”
她摇了摇头,“下命令那人不是他,我识得他的声音,当时就是因为我听出来不是他,才认为是你。”
她这话令容惟心中五味杂陈,他默了半晌,试探着开口道:“总之,我会命人去查剑坠的事,挂这样剑坠的人不多,想来还是比较容易查到的。”
贺之盈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点头。
她从未想过,她一直以来坚定的事在今夜被彻底推翻,此刻她心中也是一片翻江倒海。
可是若不是他们二人,其他人又有何理由要杀她?
莫不是皇后或是菡妃,或是皇帝下的命令?
贺之盈这头心中百转千回,容惟脑中却不断回荡着她刚才的几句话。
她前世是同容恂定的亲?他们定亲后,也会像她和他这般吗?
几乎只要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他心中便又酸又气,沉闷的怒火几乎难以抑制。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会和容恂定亲?”
贺之盈一怔,方才她还以为他已经忽略了这件事,没想到他还是提了起来。
她有些心虚,“当时他同我说想让我做他的正妃,可能是因为我适合做棋子?但当时我没想太多,就……”
容惟打断道:“那你当时喜欢他?”
贺之盈神色确信地摇了下头。
认识容惟后,她才知道何谓情意,她心中肯定,她是不喜欢容恂的。
她否认的动作一出,容惟面上的不悦立刻散了大半。
虽然这事无论如何,他都会有些介怀,一想到她曾是名义上的容恂的未婚妻,他心中便抓心挠肺的难受。
但她那般肯定地说不喜欢容恂,是不是代表着,她只喜欢他?
是了,“心眠”对她药效那般强烈,她定然是很喜欢他的。
容惟忍不住又将她纳入怀中,怀中的充盈令他此刻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如珍宝失而复得一般。
他轻声开口道:“只要我能够证实……我并没有对你做过那样的事,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给我了?之盈,我现下才明白为何你一直坚持。我一定会查明白,而且,我也一定不会放过容恂。”
贺之盈神情动容,她未想到前世之事居然还能有这峰回路转的一出。
他又道:“我知道你想在京城也开香铺,我已命人将济江的那位掌柜接往京城了,你不必担心旁的事,我会处理好。”
贺之盈闻言怔住。
彭掌柜?他竟命人将彭掌柜接来了京城?
她心中一热。
他的手臂紧了紧,将她又往怀里压了几分,话语带上几分恳切,“你先留在京城,好不好?”
贺之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他怀中点点头。
她也想弄明白,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她什么也记不清,此事倒也无从查起,可她又记得一些蛛丝马迹……
她心中燃起几分希望。
虽此事未得出最后结论,但贺之盈总算是将心中隐瞒之事同他坦白,容惟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忍不住揽着她多抱了一阵。
寝房中只有微风吹动花草树叶的沙沙声响。
过了一阵子,容惟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松开她。
“对了,你今日为何会中药?是谁给你下的药?”
贺之盈皱了皱眉,“那药应当是下在今日午后郑娘子端给我的酸梅汤里,是我疏忽了。对了,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寝房?”
“有一宫人说你身体不适,听了你的吩咐来寻我。”
贺之盈怔住,“我并没有派人去找你。”
容惟轻点了下头,“必然是下药之人吩咐的,我会让人去盘问郑吟商。‘心眠’的炼制之法早已失传,郑吟商如何能得到?想来是做了他人的刀。而这背后之人,很可能就是容恂。”
听到容恂的名字,贺之盈不免腾上一阵火,“又是他?”
他便只会做下药这种阴险的勾当吗?!
她面色同话语间流露出的对容恂的恨意令容惟心中莫名地扬起欣喜,他难抑地扬起嘴角,“不过,若不是这药,我又怎么知道你这般喜欢我呢?”
贺之盈张张唇想要反驳,但这药的效用摆在那儿,她的身体不会骗人。
辩驳之语堵在喉间,她只得羞恼地狠狠瞪他一眼。
她强撑着道:“总之,所有事都是你的猜测,我虽答应暂时留在京城,却没答应一定会嫁给你,若你查不出什么,我还是要回济江的。”
容惟笑笑,眉目间俱是满足,从善如流地道:“好。”
他的顺从令她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之感,她假意望了眼天色,不自在地道:“很晚了,宫宴要散了,你再不走,到时被人看到,可就说不清楚了。”
“好。”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想先收些利息。”
说着就要覆身过来。
贺之盈心头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忙拒绝道:“什么利息,你不准——唔!”
未说完的推拒之词被他以唇舌堵在唇间。
许是他今夜实在激动,吻也变得如狂风骤雨一般。
过了片刻,他方才不舍地放开气喘吁吁的少女。
贺之盈忙以手背挡住唇,那处本就因先前中药时的亲热红肿起来,方才又被他咬了几下,现下更是泛着几丝酥麻。
她面上因方才的呼吸不畅扬起了绯色,一对杏眼水光潋滟,正恨恨瞪着他,恼道:“容惟,你!”
他不忍胸腔微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好了,我走了。”
说着在她再次说出斥责之言前,先行一步离开了她的寝房-
容惟在别宫的住处内,被派去保护贺之盈的暗卫首领正在正厅候命。
见容惟回来,他怔了怔。
怎么感觉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错?不仅是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春风拂面。
容惟一记眼风又要扫过来,他忙低下头,对他行礼。
“参见殿下。”
容惟压了压声音,斥道:“怎么回事?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人动了手脚?!”
那人忙跪下请罪,“请殿下恕罪,是属下眼拙。属下方才已派人将今日贺娘子用过的用具查了一下,确实是将药下在了杯盏内。属下已命人盯着郑娘子了。”
容惟摆摆手,“罢了,明天把郑吟商带来,让长云亲自盘问。以后把人保护好了,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孤唯你是问。”
那人微微一缩,恭敬道:“是。”
待得殿中那人退了下去,伫立在上首的太子殿下不知在想什么,面上的威厉忽地如冬雪般消融,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腰间的兰草玉佩看了又看,唇角难抑。
倏地,他似是记起了什么,唤道:“长风!”-
翌日一大早,皇帝便带着一众有公务在身的郎君下了山,其中自然包括容恂。
贺之盈得知这个消息后,松了一口气。
而容惟,因着“有伤在身”,需要多泡泡别宫内的药浴,因此留在了别宫之内。
用过午膳后,皇后便组织着带一众女娘郎君们去泡隋山别宫里的天然温泉。
虽说是天然温泉,但实际上也由皇家修缮了汤池,设径将温泉引入池内,皇后同太子公主各有各的汤池,而其他女娘同郎君只得分开共用几个汤池。
贺之盈同朱暮蝉,以及一众女娘由宫人带路往汤池走。
谢雨萝奇道:“这山中不似城内炎热,怎的之盈你昨日中了暑热不说,今日吟商也身体不适起来。”
贺之盈敛下眼眸。
方才她一出女娘们所居的寝处就知道,郑吟商不在。
虽她的好友秦月归对外称是“身体不适”,但贺之盈心里清楚,多半是因着昨天给她下药一事,一早就被容惟的人带去盘问了。
不过谢雨萝等人只是略微觉得奇怪,倒未多想,说完便换了个话题。
就这样一众女娘们说笑着来到汤池之外。
正要由宫人领着带去女眷汤池处时,长风悄然走近,拦住了走在最后头的贺之盈。
长风低声道:“贺娘子,殿下要见您。”
一旁的朱暮蝉了然,心领神会地一笑,善解人意道:“表姐,那我便先进去了。”
贺之盈还来不及叫住她,她便如一阵风般溜进了殿内。
长风做出“请”的姿势。
贺之盈皱皱眉,跟着长风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我这样过去,不会被旁人瞧见吗?”
那可是郎君们的汤池处。
长风答道:“贺娘子放心吧,殿下的汤池同郎君们的汤池不是一条通道,那些郎君们是万万不会碰见的。”
心中暗道,若是贺娘子能撞上那些郎君赤身裸体地泡浴池,殿下才不可能令他带贺娘子过去。
听长风这么说,贺之盈方才放下心来,轻点了下头。
容惟的池子果然隐蔽,贺之盈随着长风在别宫中七绕八转,这才到了门外。
房门紧闭,但站在门外,便可隐约感受到其中传来的阵阵热气。
长风将门推开一条缝,忙退到一旁。
门缝处露出一道巨大的屏风,将里头的光景遮了个严密。
压根看不清处里头是何情形,更别提看清那人的身形了。
长风提醒道:“娘子请吧。”
贺之盈只好抬步进去。
方走到屏风几步远之外,那房门便立刻被长风关了个严实。
紧接着,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屏风后头响了起来,话语间带着几分急躁。
“来了?快进来吧。”
贺之盈犹疑地站在屏风外,“你……不会光着身子吧?”
屏风内传来一声轻笑,“你又不是没见过。”
贺之盈心口立刻跳得更快,面上浮起了一丝绯色。
他这话说的,究竟是在说前世的事,还是在说济江时她无意闯入他房内时撞见的事。
许是听着屏风外没了动静,容惟担心她恼了,忙道:“我穿了中衣,快进来吧,昨日那药的事有进展了。”
听他这么说,贺之盈才放心地走到屏风后。
只见那汤池甚大,容惟穿着中衣靠在池边,乌发微湿地搭在背上,眉目间满是笑意地望着她走近。
他虽着了中衣,但在汤泉的浸润之下,牢牢地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其下的块垒。
贺之盈忙移开眼去,站在汤泉边。
“殿下有什么事便快说吧。”
容惟似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你站那么远,我怎么同你说?”
贺之盈面上绯色更甚,抬步缓缓朝他那处挪了几步。
却听他又道:“再近些。”
贺之盈瞪了他一眼,只得缓慢挪步走到他身侧。
她没好气地道:“这下可以了吧,快说。”
他抬脸望她,又是皱了皱眉,“你站着,我怎么和你说话?”
贺之盈忿忿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蹲了下来。
容惟抬手去拉她的手。
谁知这一拉,他一时未把控好力道,加之汤池边的石头经汤泉润泽,太过湿滑。
“啊!”
贺之盈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掉进了汤池之中——
水声砰然。
第65章 第 65 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贺之盈未经思考便下意识地急忙拽住身旁的人, 如落崖之人死死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扬起的巨大水花落下后,汤池周围都不免被泼溅上了或多或少的泉水,留下了湿润的水痕。
偌大的汤池之中, 只见女娘的衣裳在水中飘散开来,而她的双臂牢牢环绕在郎君的脖颈两侧,浑身紧密地贴在他只着中衣的身上。
贺之盈稳住身形,连忙睁开眼来。
面前的太子殿下俊美的脸上被泼得满是泉水,水滴正顺着面上轮廓缓缓滑落下来, 滴进水中。
而他眸色深沉地望着她, 眼中无声地酝酿着风暴,翻涌着巨浪。
贺之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 她的身体正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
她连忙就要松开环在他脖颈上的双臂, 从他身上退下来。
就在这时, 他温热的手心贴上她的腰侧,腰间一紧,身侧的水浪被身体划拨开来, 她的后背瞬间抵在了温热而又坚硬的汤池壁边。
她几乎是撞上那池壁的, 硬实的触感硌得她后背发疼。
贺之盈忍不住吃痛地皱了皱眉。
面前一暗, 那人就要覆身下来。
贺之盈一惊,慌忙用手挡在唇上。
因为昨日的事,她现在唇还有些发麻呢!
柔软的触感印在她的手背上。
贺之盈被激得浑身一颤, 双手急急地把他推远了几寸。
汤池内又扬起一阵波澜, 只听气恼的声音响起:“容惟, 你叫我走过来就是为了把我拉下水?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贺之盈面上神情已是又羞又恼, 蹙着一双秀眉愤然瞪着他。
容惟莫名心虚, 虽然他方才真的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池边太过湿滑, 他一时没把控好力道,不过想来同她说,她定然是不会相信的。
他轻咳了一声,“我等会令人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来,”说着看了看汤池中的泉水,隐约可见漂浮的些许香料与药材,“汤泉里加了药材,于身体有益。”
见她又要恼,容惟忙扯开话题道:“昨日下药一事——”
贺之盈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秀眉散开来,面上的羞赧也转为正色,急急问道:“可有定论了?”
“郑吟商只交代有一家仆托着一人的名义来寻她,给了她这药,教她下在杯盏之上,不会被旁人发觉。”
“托着谁的名义?”
容惟答道:“江皠。”
贺之盈怔了一瞬,顷刻间已明白过来是何情况,随后忙道:“不可能。”
容惟面色瞬间黑了下来。
虽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是江皠,江皠才来京城不久不说,以江家那败落的底子,怎么可能寻到“心眠”这种失传的秘药?
但见贺之盈维护江皠的举动,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不悦。
贺之盈沉思着,没有瞧见容惟面色不虞,推测起整件事来:“那人必然是借着江公子的名义,令郑吟商帮助促成我们的好事,而郑吟商心悦你,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成太子妃,也就愿意帮他一把。对了,那你可有查到那人是谁?”
她一双杏眼好奇地望着他,眼中水光莹莹,容惟勉力压下心中的不畅快,道:“查到了。”
“容恂?”
容惟轻轻“嗯”了一声,“昨夜来寻我的宫人也是他派来的,他同圣上是一样的心思。”
一股怒火窜上贺之盈的心头,果然是他。
倏地,她心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前世他给她下的是迷药,但给容惟下的呢?若是普通的催.情药,东宫处应当收有解药才是,怎么会……
但这个念头一冒出便即刻被她否定了,前世她和容惟根本没碰过面,容恂下“心眠”给容惟,和没下又有何区别?怎么可能会有任何的效用?
见她沉吟不语,秀眉紧紧皱起,容惟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贺之盈连忙收起这个荒谬的念头,否认道:“没什么。”
她这才将注意力挪回汤池之中,温泉水热,汤池间水气氤氲,但仍旧可隐约见到容惟被水浸透的中衣之下结实劲瘦的胸膛,那枚月牙形的胎记若隐若现。
贺之盈脸一红,忙往汤池内设的台阶处走,想要登上岸去,一边道:“既说完了事,我就先走了。”
身后响起水声,紧张之下,她不免走得更快,但因她衣裳层层叠叠,吃了水沉沉地拖着她,她走得甚是吃力,还未走出几步便被周围的人追了上来。
他抓着她的胳膊,眉目间染上一分戏谑,笑道:“走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好了,我去命人带你去更衣,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贺之盈还未来得及问是什么东西,他便迅速地从一旁的石阶上了岸,往外唤长风去了。
一副怕她拒绝后跑了的模样。
不过他一走,贺之盈倒是松了口气,温热也顷刻间缠了上来,她这才注意到他这池子加了草药香料,不但闻着怡人,泡起来还甚是舒心。
索性容惟出去更衣了,她现下也走不了,不如在这泡上一阵。
未过多时,就在她险些要靠着池壁惬意到入眠时,屏风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贺之盈连忙清醒过来,就见一个宫婢从屏风处走了进来,要带她去更衣。
贺之盈这才起身跟着她走了。
换完衣裳,再将头发绞干,已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那婢女守在房外,见她更完衣出来,又将她往另一处带。
走的皆是小径,一路上都未碰上任何人,想来是容惟吩咐的特意避开旁人。
贺之盈不禁纳闷,这是要往他的住处去?他究竟要给她什么东西?
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贺之盈跟着那领路的宫人七弯八拐后,眼前才映入一座巍峨殿宇。
容惟早换了身衣服,候在正殿中了。
贺之盈一进殿便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瞧见任何东西,心下更觉疑惑。
只听容惟轻笑一声,起身过来拉着她的手到他身侧坐下。
她忍不住问出口:“你究竟要给我什么?”
容惟笑着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样物事,似乎是枚令牌,模样瞧着还甚是眼熟。
待瞧清那枚令牌的模样时,贺之盈一愣,这不是当初他在朱府侧门拦她,把她带上马车时要给她的东西吗?
她当时还说他同容恂一般,亦非什么好人,不肯收这枚令牌。
没想到他现下又拿了出来,坚持要赠给她。
见她怔愣的模样,容惟勾起唇角,带着几分打趣道:“这回该收了吧?”
“你……这是你调遣暗卫的私令,你就这样给我了?”
容惟径直将令牌塞进她手中,解释道:“容恂现在已对你下手了,我虽派了那些暗卫保护你,但也仅是护你安全。你若有了这枚令牌,便可直接驱使他们办事,也可以让他们带着你来找我,总不至于像这次般发生了什么事却受制于人。”
他一番话讲得不无道理,容恂是个没有底线,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他这次可以给她下药,后头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无法预料。她如今又处于被动的地位,又无权势可同容恂抗衡,容惟给她这枚令牌想来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她脑中飞快转动,几息间便下定了主意,将这枚令牌握住了。
见她肯收下,容惟眉目间染上笑意。
“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从别宫回城后,可能连着几日都不能去寻你,你若想我了,便用这令牌令人通传我一声。”
贺之盈面色泛红,急忙磕磕巴巴地反驳他:“我才不会想你,殿下既然公务繁忙,就不必折腾了。况且,回城之后,我也得忙活铺子的事。”
铺子本来就该开业了,只是前些日子突然发生了容惟遇刺的事,她忙着照顾他,铺子这头自然就落了下来。后来她又决定要回济江,盘算着将铺子租给旁人——不过现下倒是不必了。
容惟失笑,忍不住扣住她的手,“那你的香铺打算何时开业?”
“本就备得差不多了,等彭掌柜到京城便开吧。”-
他们又在隋山别宫处游乐了两三日,便启程回城。
那日她同容惟说的话果真一语成谶,回城后容惟便忙得成日脚不沾地的,就连她也是投入到香铺之中。
香铺在彭掌柜到京安顿之后便开业了。
开业第一日,贺之盈忍不住带上帷帽想去瞧瞧香铺的情况。
香铺位处繁华地段,车水马龙,一片热闹之景,今日又是初初开业,吸引了不少怀着好奇前来的贵女夫人们。
贺之盈随着小厮往楼上雅间走,一边观察着铺子内的动静,心下很是满意。
“娘子,到了,小的先去拿几样香料上来供娘子过目。”
贺之盈淡淡应了一声。
怎料房门刚一阖上,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刀刃顷刻抵在了她的喉间。
贺之盈不敢低目去望那抹寒光,心中不住胆寒,勉力让自己头脑保持清明。
霜云失声惊呼:“娘子!”
紧接着,雅间内的雕花窗处传来一阵声响,几个一身玄衣的人翻了进来,拔剑走向他们。
那几人面容陌生,但贺之盈透过帷帽隐约可见他们的服制,猜测应当是容惟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劫持住她的人连忙道:“站住,再过来一步,我就将她杀了,到时看你们如何同太子交代。”
这话直指他们的弱处,那几个暗卫只得停了下来。
贺之盈从他话语中推测出几分他的来意,强撑着维持冷静,问道:“你要寻太子殿下?”
那人冷哼一声,“果真聪明,难怪太子殿下如此钟情你。”
贺之盈脑中飞速转动着,“可我也寻不着他。”
话音刚落,那人的匕首立刻往她喉间更贴近了一分,一丝刺痛传来。
“全京城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甚是中意贺家娘子,二人好事将近,若是连你都寻不到太子,那就没人能寻到了。”
说罢又同那几个暗卫道:“你们快快去告诉你们主子,说他的太子妃在我手上,若是不来见我,我就杀了她。”
那几个暗卫闻言神色一凛,请示地望向贺之盈。
只听贺之盈问道:“我带你去找太子殿下可以,但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吧。”
那刀刃又往她脖颈处一抵,“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要告诉他,我手上有三皇子和剑南节度使勾结的证据就行了。”
贺之盈闻言心下一惊,容恂和剑南节度使勾结?
她立即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只得抽出袖间容惟给她的那块令牌,亮给几个暗卫们,吩咐道:“带他去寻太子殿下。”
几个暗卫见了令牌,顺从领命道:“是。”
原以为那人就此放了她,怎料他依旧持着匕首抵在她脖颈处,“你也跟着去。”
第66章 第 66 章
贺之盈右手悄悄摸上那个绣着西府海棠的锦囊, 一面应道:“行,我跟你去。但是你若这般劫了我出去,定然会被旁人看到, 你也不想暴露于人前吧?”
这番话戳中了那人的顾及之处,那人显然犹豫了起来,似乎是正在思考该如何劫她出去,连刀刃都松了几寸,自然也就没发现眼前人的手已经悄悄伸进了锦囊内。
就在此刻!
她从锦囊内抽出银针,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要拉住她。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数根银针已扎在了他身上。
醉梦药效极快, 他手中一松, 只听清脆一声声响, 那人同匕首一齐倒在了地上。
暗卫们也为贺之盈这迅捷利落的反击感到震惊,方才他们还担心她来不及使那暗器,又要陷入险境, 怎料女娘游刃有余。
贺之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人, 同暗卫首领道:“把他带去见太子殿下吧。”
毕竟他手上握有容恂和剑南节度使勾结的证据, 若是此言为真,即使皇帝想着平衡权势,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逐渐壮大, 染指兵权。
“是。”暗卫首领应了声, 忙吩咐其他人上来将那人捆好。
就在他们要把那人带走时, 贺之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殿下现在在哪?”
暗卫首领敛眉答道:“殿下午后应当在城郊外处理公务。”
贺之盈垂眸, 算起来自从从隋山别宫下来后,她就没有见过容惟了, 今天应该是第六日了。
心底的情绪翻搅起来,索性他们也是要将人送给容惟,她帮着送过去一趟,顺带见见他,倒也不麻烦。
况且,那人中了她的醉梦,她到时也可给他解药,把醉梦给解了。
转瞬间,她就落定了主意,“我也去吧,”说罢又似欲盖弥彰般地补充了一句,“我有事要同殿下说。”
贺娘子要见殿下,他们自然不能阻拦,忙低头应下。
如今已是未时中,顾念着即将到达日落时分,一行人忙往郊外赶去。
贺之盈坐在马车中,车内一片静谧,香雾氤氲,女娘正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倏地,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窗外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铮鸣之声。
贺之盈一惊,下意识地睁眼,要去拉开车帘。
怎料刚拉开车帘,一柄长剑便横亘在了她的脖颈处。
贺之盈呼吸一滞,顺着长剑望去——
只见容恂正坐在马背之上,与她平视,面上挂着阴寒的笑,温声道:“贺娘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贺之盈忙往身后看,见容恂带了不少人来,而东宫中的暗卫要么被伤得倒在了地上,要么就是被容恂的人马劫持着。
而先前在香铺中劫持她,声称手上握有容恂同剑南节度使勾结证据的那人,自然也落入了容恂的人手里。
而在容恂的一众人马中,她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
贺之盈见到那人的那刻,杏眼圆瞪,浑身如同定在原地般,几息过后肺间方才涌入新鲜气息。
容恂顺着贺之盈的目光往那处看,玩味地轻笑了一声,“贺娘子见到熟人很惊讶?既如此——”
他同身后那人说道:“纪统领,便由你将贺娘子带下来吧。哦对了,贺娘子锦囊里的香很是厉害,我上次便同贺娘子讨要了,你也一同给我拿过来吧。不过,小心一些,那香可是会伤人的。”
最后一句话他拉长了尾音,倒显得有几分戏谑轻佻。
贺之盈浑身血液倒流,醉梦是她最有力的护身之物,若是被他拿走,那她便毫无反抗余地了。
她悄悄地伸手去够挂在腰间的香囊,面前忽的银光一闪。
她的一缕青丝顷刻间飞扬在风中,被风卷走,消失不见。
贺之盈心头一紧。
抬目便见容恂笑中充满寒意,眼神如淬了冰一般,带着警告意味地开口:“贺娘子,你安分一些,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你手里的香。若你执意不给,下次断的,可就不是贺娘子的一缕头发了。”
话语之间,纪明毓已从马上下来,上了马车要将贺之盈同霜云捆住,再将贺之盈带下马车。
霜云见着纪明毓,忍不住怒道:“纪公子,你竟然为这逆贼效命!我们娘子可是你看着长大的,还是纪娘子的好友,你如今做出此等恶事,也不怕哪日纪娘子知道吗?”
提起纪明矜,纪明毓神情微变,手下动作顿了一下。
只听一旁的容恂不耐道:“纪明毓,不要忘了你答应本王的事!这婢子可真是聒噪,把她嘴堵上。”
贺之盈从容恂的三言两语中捕捉到蛛丝马迹,忙对着已扯下她腰间锦囊,正在捆住她双手的纪明毓道:“明毓哥哥,你答应他什么?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为他效力。”
纪明毓张张唇,正犹疑着要说什么。
眼前寒光微动,容恂又将剑往贺之盈脖颈上抵了几分。
“贺娘子,你没想到的事可多了去了。纪明毓,别慢手慢脚的。”
见容恂已是不耐到极点,纪明毓只得加快了动作,将贺之盈捆好。
被捆住双手,只有双脚能动弹,腰间的醉梦又被收走的贺之盈此刻陷入绝境,毫无反抗之力地便被纪明毓拎下了马车。
容恂继续吩咐道:“快点将人处理了,等会容惟的人寻了过来可就不好脱身了。”
贺之盈被纪明毓押着,心头狂跳,怒视着容恂,“容恂,你当真是——”
容恂冷笑着打断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贺娘子,你觉得容惟就是什么善人吗?本来我还想着留你一命,让你嫁给容惟,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筹谋?可怪就怪在——唐交找上了你,你知道的太多了。”
贺之盈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脑中灵光一闪,“端午那日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他安排刺客在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她,就是算准了容惟会来救她,一向不近女色的孤傲太子突然舍命救下一个女娘,这事定然能在全京城引起一众轰然。
而就连皇帝也会知道,太子钟情于她。为着防备太子,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地为她与容惟赐婚。
皇帝圣旨一下,就算她再多么不想嫁给容惟,她也不得违抗旨意,而若是退婚,又会连累家族。
容恂果然还是如此的阴毒,又心思缜密。
见贺之盈已猜了出来,容恂坦然承认,“是我安排的,谁叫你迟迟不肯答应嫁给我的好皇兄呢。说来他也是废物,都将人掳回东宫了,还能把人放跑了。”
贺之盈闻言怒着就要辩驳:“你——”
他抬起掌来拦住了她的话,不再与她多说一句,侧首吩咐她身侧的纪明毓:“还不赶紧动手?”
一旁的纪明毓顿了一息,应下道:“是。”
贺之盈呼吸顿住,浑身都发起颤来。
难道她重活一世,还是躲不过惨死的下场吗?
身侧的纪明毓已走到她面前,将袖中的短剑拔了出来。
那短剑上的兔子剑坠在夕阳之下熠熠散着金属光泽,刺得贺之盈眼眸一痛。
这俨然是她前世身死那日为数不多记得的片段中,杀死她那人的一个线索。
数道惊雷在贺之盈心中滚滚而过,劈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瞬间激动起来,双目圆睁,已是震惊到极点。
“原来是你!”
纪明毓愣了一瞬,看了眼方才贺之盈一直盯着的兔子剑坠。
那是明矜送给他的剑坠,他一直带在身上,小心珍藏着,很少拿出来示人。
贺之盈的话令他面上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纪明毓将短剑拔出剑鞘,带着歉意轻声道:“之盈,对不住。三殿下手下的神医可以治好明矜,明矜先天不足,没有一日如同常人般快活过,你也不忍心看着她一直如此……”
贺之盈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前世她死前的那一段时日听闻纪明毓寻到了神医,往济江送去了。
原来是因为纪明毓答应为容恂效力的条件,就是医治好纪明矜的病!
“够了!别婆婆妈妈了,快点动手!”容恂在身后忍不住催促道。
纪明毓闭了闭眼,心中默念了几句对不住,将短剑对准了朝贺之盈刺来——
贺之盈忍不住绝望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两世她都因着同样的缘由死在同一人手中。
忽的,空中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
那短剑在要挨上她的那一刻猛的失了力道,直直往下坠去。
面前的纪明毓唇角溢出一丝鲜红。
而他的胸膛之上,插着一把箭矢,箭头刺破了他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
可见射箭之人的力道之大。
眼见纪明毓倒下,容恂忙道:“快将唐交杀了!”
声音之中满是仓皇。
只见纪明毓身后,那人一身玄衣,双目凌然,将弓对准了正朝她奔来,想要挟持她的容恂。
弓箭刺破斜阳,直直末入容恂左臂之中。
容惟的人马急急从后头赶了过来,与容恂的人缠斗在一处。
只见马上握着弓的那人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将其对准了容恂,又要再射——
几个容恂的人拼死摆脱了缠斗,抢了马上来护着容恂要走。
“殿下,快走!”
容恂面色发白,却也明白大势已去,此刻是无法同容惟硬碰硬,也不顾着左臂的伤,急急搭上护卫的手,翻身上了马。
那护卫护在容恂身后,容惟手中的箭疾如雷电,又往前射了几箭,也只是俱数射入那护卫背上。
斜阳之下,宽阔郊外上,一片交锋后的残乱之景。
容惟眉心微皱,沉声命令道:“追!”
“是!”
长云应下,耳侧又是一阵马蹄声,黄土顿时弥漫在空中。
贺之盈稍缓的心口又剧烈跳动起来,见着手握弓箭的那人将弓箭挂在马背上,急急地下了马朝她走来。
夕阳为他周身轮廓镀上金光,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慌乱,快步朝她奔来。
贺之盈眼眶一热,有晶莹水泽滚过她的脸,她心中酸楚万分,浑身因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忍不住打颤。
容惟奔至她面前,见她双手被捆,急忙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那些绳索砍断。
绳索刚断开,贺之盈便立即扑入了容惟怀中,双手紧紧束着他的腰。
“兰衡哥哥……”
容惟亦是心惊胆颤,牢牢将她抱在怀里,颤着声道:“还好你没事。”
两人抱了一会,待到心跳平稳了几分,容惟才松开她,吩咐暗卫将此地处理干净。
他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我先送你回朱府。”
贺之盈点点头,上了马车。
她方才坐下,为霜云松了绑,便听马车门处传来一阵响动,随后一道颀长的人影钻了进来。
他身形高大,立刻显得马车有些逼仄起来。
霜云忙识相道:“娘子,婢子去车外坐着。”
霜云一走,马车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方才发生了那般惊险的事,容惟心里泛起好一阵的后怕。
他不敢想,若不是他收到暗卫的消息,说她正在来寻他的路上,他一时激动急忙将手上的公务处理好,带人循路去接她,她会发生什么事。
他忍不住将人又是紧紧揽在怀中。
“对了,”贺之盈从他怀中探出头来,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我没想到,前世竟然是明毓哥哥杀的我……”
容惟双眼微眯,重复道:“明毓哥哥?”
贺之盈激动之下话语凌乱无序:“对,就是禁卫军统领纪明毓,他是我好友纪明矜的哥哥,我同他也是素有来往。若不是看到那兔子剑坠,我也没想到会是他……他方才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是容恂手下的神医可以医好明矜的先天不足,他这才……”
说罢,她面色已是一片唏嘘。
容惟垂下眼眸,先前在济江时,杨标便招了说容恂同禁卫中人勾结,他回京后事务繁忙,虽吩咐了底下人一直在查,但容恂那边护着那人,短时间还未查明。
原来那人是纪明毓。
他带着抚慰意味地捏了捏她的手,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置他?”
怎么处置纪明毓?
贺之盈杏眼中尽是茫然,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也是为了明矜才会听命容恂,但他又差点再次将我杀了……不过说来说去,罪魁祸首还是容恂。”
容惟温声道:“那这事就交给我处置吧。”
她担忧道:“可是容恂逃了,那说着有他与剑南节度使勾结证据之人也被他趁乱杀了,这该……”
“放心吧,那人是剑南节度使手下的副将,想来是无意中发现了上峰与容恂勾结的事,在带兵巡视渝州时被上峰暗算,被一路追杀着逃到京城来。他虽身死,但那些证据他并没有带在身上,我已让人去查他到京城后的住处了。容恂这回很难逃脱。”
见他神色笃定,贺之盈心中的担忧也即刻消散了大半。
马车中静了一瞬,只闻他话锋一转,墨黑的眼眸微亮,染上笑意。
“你刚唤我什么?”
贺之盈被他一问,想起她扑入他怀中时喊的那一声“兰衡哥哥”,面上立刻烧了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回道:“你分明听清了。”
一道短促的笑声从他唇角溢出,他再度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顶在她的发顶之上,感受着纤瘦的女娘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双臂还紧紧抱着他的腰。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恍若冰雪消融成春水。
他诱哄道:“之盈,我没听清,你再唤一声,好不好?”
贺之盈似是有些恼了,豁出去般地唤了一声,声音大了不少,直震得他胸腔发软。
“兰衡哥哥!”
容惟这才满足,语气温柔,“既然你已清楚前世之事,现下该愿意嫁给我了吧?待将容恂处置了,我就去让圣上赐婚,好不好?”
怀中静了几息后,传出一声闷闷的“嗯”。
容惟胸腔微震,双臂更是将她揽紧了些-
容惟将她送回朱府后,嘱咐她这几日莫要出门了后,便急匆匆地御马走了。
之后几日,她一直未见到容惟,只听闻宫中传来了纪明毓革职下狱的消息,而三皇子容恂因勾结剑南节度使,被朝廷派人暗中捉拿,京城街路上也多了不少巡逻的侍卫。
这日,一向晴朗的天色也转为阴云密布,灰暗的天空低垂,阴云笼罩着全京城,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贺之盈望着天色,唤来霜云同紫锦。
“天色有异,想是要有一场暴雨,快将院子里的干花收起来吧。”
霜云同紫锦忙领命下去忙碌。
倏地,院子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甚是着急匆忙。
贺之盈心跳漏了一拍,手上握着的书籍一个没拿稳,书页翻飞地落在了厚实的地毯之上。
她透过雕花窗往外望去,只见贺岚身边的婢女将长云带进了院中。
贺之盈心头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长云在此时出现在朱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忙迎了出去。
长云朝她作揖行了一礼,语速飞快,显是着急得很,“贺娘子,三殿下带兵往宫中去了,太子殿下担心他们会对娘子不利,特命属下将娘子接往殿下的私宅。娘子快收拾收拾东西同属下走吧。”
容恂带兵入宫了?这是要发动宫变吗?
贺之盈深知此事事不宜迟,急忙令霜云同紫锦收拾东西-
天色昏暗,被乌云遮蔽整日的太阳终于落了下去,天空中的最后一点光也蓦然消逝,黑压压地沉了下来。
未过多时,一场暴雨如期而至,肆意冲刷整个京城。
暴雨打在将士铁甲之上,将其上的鲜血与灰尘都冲了个干净,焕出的冷光寒凉刺骨。
宫城之内,平日里百官议政的大殿内,鲜红溅上窗纸,以白为底,更衬红的刺目。
巨浪过后,仅余一阵沉寂。
容恂已被万剑所指,大势已去。
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双眼通红得似要涌出血泪,他看向上首已是苍老万分的皇帝。
“父皇,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容惟。为什么?自他一出世便是太子,他被取名为‘惟’,而我却是‘恂’?”
皇帝颓然地跌在龙椅之上。
片刻后,他疲惫而苍老的声音从上首遥遥传来,“为你起名‘恂’,便是希望你谦恭、谨慎,如今你竟带兵逼宫!”
经过今夜这一场宫变,他知道他已无法在玩弄帝王的权衡之术了,两个儿子羽翼渐丰,斗得你死我活,其中一个更是勾结了节度使,带兵逼宫。
容恂笑得更是讽刺,剖肝泣血地吼道:“父皇你拿我掣制容惟之时,可有想过当初为我取名的用意?!”
一把剑尖直指他咽喉。
容恂满眼不甘,顺着冷剑朝上望去。
只见容惟一身明黄太子服制,眸中冷然涌着恨意,“他对你们母子还不够好吗?!你是不是不知道,当初我兄长容怡是怎么死的?”
容恂狰狞地笑了起来,往日温润的样子不复。
“你兄长心术不正,小小年纪便要害我母妃腹中胎儿,父皇不过小惩大戒,是他自己身子骨撑不住,父皇还补偿你们母子,你一出生便把你封作了太子。容惟,你的太子之位,可是踩着你兄长的尸.首得来的。”
提起容怡,那直指着容恂的剑尖不可抑制的稍稍打颤,“我兄长当真是自己撑不住么?需要我再传召当初为我兄长医病的太医前来吗?再者,我母后为何生嘉乐时难产,后再难有孕?容恂,这些年来,圣上偏宠的,究竟是你们母子,还是我同母后,你心中不清楚吗?”
容恂面色灰败,神情似哭似笑的难以辨明,“那又如何,到最后,父皇还不是选择你?”
容惟冷笑一声,“你自己棋差一招。”
兄弟交锋间的话语俱数化做锋利冷剑,扎入老迈的皇帝心中。
他缓缓站起,身形不稳,险些就要从龙椅上栽下去,“都别说了!”
说着口中咳嗽几声,苍老的皇帝忙以巾帕捂口,望见其上的一抹鲜红也已是习以为常,神色平静地收入袖中。
“传朕旨意,三皇子容恂蔑伦悖理,罔顾国法,私下勾结节度使,染指盐铁。即日起发配边疆,今生今世不得踏出一步。太子容惟,护驾有功,特赐监国权。”
容恂闻言,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讽刺。
而上首的皇帝似是强撑着一口气下的旨,说完后便身形一歪,从龙椅上跌了下来。
殿中顷刻忙做一团,“陛下!”-
外头的风雨打得雕花窗簌簌作响,容惟的私宅干净整洁,房中燃着的烛火将女娘的身影映在窗纸之上。
只见那纤瘦的身影在房中来回踱步。
自从到了这个宅子后,她心口就莫名跳得飞速,浑身血液都急躁起来,激得她难以平静。
她忍不住朝外道:“长云,还没有消息吗?”
门外长云的声音传了进来,“还没有。”
贺之盈握了握手中的锦帕,前世与今生时局大有不同,前世她死时容恂都未似今世这般,被逼入绝境,只得负隅顽抗,也不知容惟可否能够顺利应对。
此时,灯花跳了一跳,门外响起马蹄之声。
贺之盈猛然朝门外奔去,正好见到容惟撑着伞御马而来。
他手中握着的那伞不大,外头狂风骤雨,他身上的明黄服制都被淋湿了大半,留下颜色深深的洇痕,就连他的乌发也是半湿,显然是着急赶路而来。
只见马上那人迅速翻身下马,走到屋檐下时将伞往身侧不管不顾地一丢,张臂就是将她紧紧纳入怀中。
凉意袭来,贺之盈蓦然触到一阵雨水的冰凉,忍不住颤了一颤。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他既然平安出宫,自然是将容恂制住了才是。
但他此刻却全无大事了结的喜悦或是激动,甚至带着几分……脆弱?
贺之盈安抚地环住他的腰。
房中只余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的淅沥雨声。
他清冽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嘶哑,将头靠在她颈侧,轻声问她:“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贺之盈一怔,他素来孤傲,当初她坚持着不肯嫁他时,他就算流露几分难过,也不会像此刻这般脆弱。
一向聪慧的女娘已猜到了几分,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容惟面色失了往日的桀骜,少见地露出几分哀婉,见她松开他,眸中更是灰暗。
贺之盈心头酸涩,用手臂将他拉了下来,红唇猝然贴上了他冰凉的薄唇。
一触即分。
贺之盈勾起唇角,如琉璃珠般的眸子流光溢彩,她笑得明媚璀璨。
“我会一直陪着兰衡哥哥。”
第67章 第 67 章
五月二十八, 贺之盈生辰这日,贺岚为她办了一场生辰宴,邀了不少女娘郎君。
众人皆知这贺娘子不日后将成为太子妃, 也都赏脸前来。
秦月归也不例外,但在生辰宴上,却有意无意地避着贺之盈,与她总隔着一段距离。
贺之盈将她的躲避之举尽收眼中,那日郑吟商给她下药, 秦月归作为郑吟商的好友, 明显是知道一些的。
那件事之后,郑家便对外声称郑吟商染了病, 将她送回老家养病了。
宫变之后, 菡妃落下个教子无方的罪名而被幽禁, 而宋元熙因揭发贩卖私盐一案有功,被任命为江南道巡盐御史,下月便要去赴任了。
至于纪明毓, 也因与三皇子勾结被发配岭南了。纪家得知消息后将此事对体弱的纪明矜瞒了下来。
想起纪明矜的病, 贺之盈心中轻叹。容恂手下确实有一神医, “心眠”便是他寻到散落的残方复刻的,但早已在半年前过身。
想来前世派去济江的“神医”也不过是引导纪明毓上钩的鱼饵罢了。
纪明毓自小便品性率直,唯一的软肋便是妹妹纪明矜。
因此贺之盈此刻对于他也是态度复杂, 她猜测了很多人, 却没猜到, 她前世竟是死在了这位她一向敬重的好友哥哥手中。
同时, 朝中三皇子的势力也均被太子寻了借口肃清一空。
而宫变后未出几日, 京城又传来三皇子容恂在发配边疆的路上,不慎被马踏伤, 落了个终身不遂,下半生都只能卧在榻上。
三皇子彻底失去了继位的机会,剩下的四皇子体弱,五皇子整日吃喝玩乐,太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经此一遭,太子雷厉风行的手段,京城皆有目共睹。
在此情况下,秦月归自然不敢再来同她搭话。
席间正是一派热闹之景,语笑喧哗。
今日席上,江皠自然也受邀前来,二人隔着远远一段距离遥遥一笑,打了个招呼。
前些日子,江皠递了帖子邀她去茶楼一叙,贺之盈赴约前去,同他道明一切。
江皠那日依旧一身素袍,洁净得一尘不染。
闻言只是压下了眼中的不甘,面上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一如往昔。
“既是贺娘子的选择,江某自然会尊重贺娘子。”
贺之盈以茶代酒,“我也在此祝愿江公子顺利在春闱中拨得头筹。”
外头忽的闹腾起来,唤回贺之盈的心绪。
只见院外跑进几个婢子,面上一片喜色,激动着道:“娘子,圣旨来了,娘子快出去接旨吧!”
贺之盈一愣,先前容惟只说容恂事了后会请旨赐婚,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还是在她的生辰宴上颁旨。
身旁的婢子们催促道:“娘子,快去呀!”
席间的一众女娘郎君们也纷纷上来恭喜她。
贺之盈几乎是被推着前往前门的。
“兹闻济江知府贺廷之女贺之盈温良敦厚、言容有则,今太子适逢婚娶之时,特将汝许配太子为太子妃。由礼部操办婚仪,于下月二十五完婚。”
正跪着接旨的贺之盈一愣,下月二十五?
容惟不是一直同她说的九月二十八吗,怎的提前了三个月?!
耳旁响起传旨太监催促的声音,“贺娘子,接旨吧。”
贺之盈回过神来,俯首道:“臣女谢主隆恩。”
她甫一接旨,周围人便围了上来,口中尽是些恭喜之语-
夜幕降临,今夜月色格外明亮,京城内华灯初上,街路上熙来攘往。
长风将贺之盈带到凤来楼楼顶的雅间前。
“贺娘子,请。”
只见雅间内,那人长身玉立,正面对着京城的繁华街景。
贺之盈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走近了雅间内。
“吱呀”一声,雅间房门被门外的长风关了个严实。
那人转过身来,剑眉星目,面上被笑意浸染。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眼中流转着无限情意,轻轻掀唇道:“生辰喜乐,太子妃。”
贺之盈被他的称呼唤得面上一红,但念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他,忙压下心中旖旎,迫不及待问道:“婚期你不是说定在九月二十八吗?怎么又变成六月二十五了?”
容惟轻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解释道:“最近的吉日在六月二十五,再往后就要到九月二十八了,又要再等四个月。”
好不容易才解除了他们的误会,她肯嫁给他,他自然担心中间又出什么变故,巴不得赶紧将人娶回东宫才好。
贺之盈想起当初在济江时,他嘲讽她着急成婚一事,不由得打趣道:“兰衡哥哥,如今究竟是你更着急些,还是我更着急些?”
容惟抿抿唇,不情愿地承认:“我。”
贺之盈靠在他肩上笑了笑,想起下个月婚仪,担忧道:“可是婚服赶得及定制吗?”
他清冽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她发顶,“你的婚服,我回京那日便命人去赶制了,婚期虽提前了,但我再拨些人手赶工,定然是赶得上的。”
贺之盈一怔,她原以为他从济江回京那日只不过是查了日子,准备办婚仪,竟连婚服都命人赶制了?
她正愣着神,眼前倏地闪过一串细碎的银光。
只见他修长的指尖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香球,展在她面前。
他轻咳一声道:“给你的生辰礼。”
贺之盈轻轻接过,是一个海棠花鸟纹银香球,其上还镶嵌着不少宝石,在灯火之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这香球做工精巧,一看就不是近些日子才赶制出来的。
她眼眶一红,感动得有些哽咽:“兰衡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的生辰……这也是你回京后打造的?”
她先前是在济江时同他说过她的生辰,但他当时那个态度,她本以为他压根不记得了。后来回京之后,她又闹着要退婚,自然也没提过生辰一事。
没想到他在济江时就记下了,还提前为她备下了生辰礼。
容惟不自在地别过眸子。
回京后他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她的生辰,便亲自画了图纸命人去赶工打造了,其上镶嵌的那些宝石,均是他亲自从东宫私库中一颗颗挑出来的。
不过,这些倒没必要告诉她。
贺之盈细细看了那香球许久,随后便将腰间自己佩戴了许久的香球取下收入袖中,换上了容惟赠她的香球。
她笑着问他:“好看吗?”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绣西府海棠裙裳,站在万千灯火旁光华夺目,令人移不开眼睛,倒与这缀满宝石的香球相得益彰。
容惟定然盯着她的双眼,“好看。”
夜空中骤然升起烟火,照得黑蓝色的夜空顷刻间如深蓝色的丝缎般徐徐展开。
贺之盈疑惑了一瞬,今日又非什么良辰吉日,怎的放起了烟火?莫不是……
就在此刻,透过烟火绽放的鼎盛沸腾声,贺之盈忽然听见他轻声说:“之后的每一年都给你放。”
她心头狠狠一颤。
容惟正背对着那在夜空中盛放的烟火,俊秀的侧脸在起起落落的烟火映衬下明明灭灭。
“凤来楼的这间雅间,是京城中除城楼外最适宜观赏烟火的地方。”
贺之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情潮,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腰间骤然收紧,烟花绽放下,二人紧紧相拥。
初时细雨和风,可吻着吻着,就变了味。
贺之盈只觉得舌根疼得发麻,嘴唇亦不知何时被他咬了几口。
容惟也未好过到哪儿去,粗气沉沉地打在她耳侧,烫得她耳侧一阵酥麻。
只听他气息不稳地道:“真想快些与你成婚。”-
离定下的婚期已不足一月,京城众人都津津乐道着太子殿下果真着急,一朝铁树开花,这般火急火燎地便要成婚。
宫中也连忙派了教习女官来教她宫中礼仪。
皇帝自那日宫变后身体便一直反反复复,常常缠绵病榻,太子作为储君代为监国。
因此自那日贺之盈生辰后,二人尚未见过几面,便因为婚仪前半月不能相见的规矩而彻底见不上面。
也因此,贺之盈错过了容惟六月初十的生辰。
不过半个月转瞬即逝,太子成婚那日,京城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直至入夜才消停些许。
行过繁琐的礼仪,容惟外出宴客,婚房中仅余婢女们,贺之盈这才得了空闲,坐在了寝殿内的拔步床之上。
“娘子,”霜云轻声唤她,“您可想用点东西?”
贺之盈轻摇了摇头,这凤冠沉重,压得她如头顶千斤重,她也无甚食欲,只盼着早点卸下这凤冠。
偏生太子婚宴盛大,容惟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贺之盈只好靠在拔步床边,好减缓一些重量,让她能舒服些许。
可这靠着靠着,寅时便被拉起来梳妆的女娘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霜云同紫锦焦急地唤她,“娘子,殿下回来了,快醒醒。”
她挣扎着要掀开眼帘,耳侧又听闻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你们都下去。”
她心中一惊,连忙睁开眼来。
寝殿内的婢女们已都退出了院外,偌大的寝殿中只余他们二人。
先前掀盖头时在场人数众多,贺之盈不敢细瞧他,便垂下了眼。
现下一看,只见容惟一袭大红婚服,贺之盈从未见过他穿如此鲜艳的颜色,烛火摇曳之下,更衬得他面若冠玉,俊秀非常。
他盯着她瞧了一阵,眸中翻涌着深邃的漩涡,贺之盈险些便被吸去了心神。
他拿起合卺酒坐到她身侧,将酒递给她时,轻轻在她手心挠了挠。
贺之盈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
饮完酒,容惟看了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我帮你拆了?”
贺之盈虽然巴不得立刻卸下这沉重的东西,但面对着容惟,她不由得疑惑道:“你会吗?要不还是让紫锦她们进来……”
容惟走过来将她拉到梳妆台前,已上手开始卸那凤冠,一边道:“你我洞房花烛,唤旁人进来做什么?”
贺之盈面上立刻热了起来,只好沉默着任他摆弄。
没想到容惟甚是聪颖,只最开始时问了她该如何拆卸,后头竟迅速利落地将那凤冠完全拆了下来。
发顶的束缚一去,贺之盈立刻觉得神清气爽,她望向镜子中自己的脸。
还好,虽是在大热天成婚,但她的妆面都未花。
视线上移,容惟满溢情意与占用的眼神倒映在镜中,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你……”
容惟面色沉静,语气却是急促,“快去沐浴吧。”
她忽地叫道:“等等!”
容惟面色一暗,心中暗忖,莫不是她今日太累了?不愿与他……
只见贺之盈往从朱府带进东宫的箱笼处走去,因着婚服繁重,走得不如平日顺畅。
她从箱笼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容惟。
“这是什么?”
贺之盈不答,只笑着望着他,眸中秋水盈盈。
容惟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味香料,打开后,淡淡的兰草香萦绕在寝殿之中。
贺之盈的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这是补给你的生辰礼,名曰‘第一香’。我专门为你调的,全天下只你一人独有。”
她的话语令他心跳怦然,他忍不住将她搂过来吻住。
她挣扎着道:“唔,还没沐浴呢!”
容惟气息不稳,轻喘着气道:“快去吧。”
待得沐浴完再度坐在拔步床上,贺之盈心口狂跳,想起昨夜姑母拿给她的小册子上的画面,更加焦灼地闭了闭眼。
浴房里的水声清晰地送入女娘耳中,令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盼着时辰不断拉长,可还没过多久,容惟就换上了干净的寝衣,乌发还未完全擦干便从浴房中出来了。
贺之盈愣住,“你……你怎么这么快?!”
那人带来一阵竹香,倾身将她吻住,含糊着道:“着急。”
床幔卸下,被翻红浪。
只听不绝吱呀声响中,传来一声轻笑。
“忍着做什么?我将他们都打发到院子外头去了。”
女娘刚想急急说些什么,又立刻被淹没在浪潮之中。
云收雨歇后,贺之盈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又再去沐浴了一回。
方才的寝衣已在混乱中被他丢到了地上,皱巴巴的不能再穿了,她只好去箱笼中再寻一套干燥的寝衣。
后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贺之盈浑身一颤,赶忙着就要将寝衣套上。
方才急急忙忙地穿好寝衣,后背便缠上一股热气,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是餍足,“还羞呢?”
贺之盈娇嗔地瞪他,想起方才恼人的情形,忍不住质问道:“你、你怎的把那葡萄挂在那儿了?!”
她口中的那葡萄自然是当初他们在济江时,她缠着他令他教她作画时所绘,只是当时他只把着她的手绘了一半,后来她再去找他作画,却被他冷言冷语气了回来,这画便落在了他那儿。
贺之盈万万没想到,他回京后不仅将另一半绘好,竟然还……还挂在了拔步床内!
方才她与他亲密时,满目皆是那紫红的葡萄,晃得她又羞又恼。
容惟埋在她颈侧轻笑几声,安抚道:“你若不喜欢,我们再绘上几幅,换着挂,好不好?”
眼见他又有蠢蠢欲动之势,贺之盈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急急忙忙道:“都两回了,明日还要给陛下和娘娘请安呢,快歇息吧……”
容惟不语,只是眼眸沉沉地盯着她。
贺之盈只得软了态度,轻唤他道:“兰衡哥哥。”
这声称呼顷刻间又将他拉回方才床幔间,但现下确实时辰已晚,夜幕低垂,明日又需早起请安。
罢了,索性他婚假三日,来日方长。
“睡吧。”
二人又再度躺进拔步床内,回想起她初次躺在这张床上的情形,贺之盈心中五味杂陈。
帷幔厚重,床内一丝光亮都无,但她能感觉到抱着的那人也同她一般,还未入眠。
她抬脸轻声问:“兰衡哥哥,你在想什么?”
床间静了一瞬,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之上响起,“我在想,你的前世。”
她的前世?
“什么?”
他声音含了几分缱绻的情意,“之盈,会不会在你的前世,我也喜欢你呢?”
贺之盈一怔,“我都没有见过你,怎么会……”
“可以我的性子,若我不喜欢你,在容恂设计你我之后,我定然会立即让长云将你了结。但是我醒来后却没有,反而是容恂再派纪明毓来灭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狠不下心来杀你。”
他的猜测让贺之盈彻底愣住。
容惟继续道:“会不会前世,他也下了‘心眠’,但中了‘心眠’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东宫中存有许多解药,却唯独没有‘心眠’的解药。”
贺之盈在他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可能性,疑惑道:“兰衡哥哥,但是我们前世确实没有见过面,你怎么会对我有情呢?”
黑暗之中,贺之盈什么也瞧不见,只倚靠着身旁的热源,她感觉容惟在她的额间印下一吻,充满了温情怜惜。
“或许前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早已心悦你。”
毕竟她那样好,或许她虽未见过他,可他却早在暗中悄然注意到了她呢?
但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只要她闯入他的视线之中,他便一定会为她动心。
【正文完】
第68章 婚后日常(一)
晨光熹微, 几缕光线透过厚重的帷帐,轻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只见睡在里侧的小娘子嘟囔一声,正要推开面前那人的胸膛, 往里边转去。
却被腰间的大手一拦,又拉回了郎君的怀中,被紧紧抱住。
容惟睁开眼,眯着眼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才轻轻放开她, 掀开被衾, 准备更衣洗漱去上朝。
睡在一旁的女娘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了看正起身的夫君, 声线含糊:“要去上朝了?”
容惟眼中闪烁着柔光, 轻轻应了一声。
贺之盈强撑着睁开眼, 挣扎着起来要帮他更衣,“我帮你……更衣。”
但话音刚落,脑袋方离开枕头几寸, 又猛地倒了回去。
容惟忍俊不禁, 忍不住在她面上轻吻, 知道她昨夜累着,温声道:“你再睡会。”
贺之盈凭着一丝清明,半梦半醒间同他对话, “好, 那你回来……陪我用早膳。”
话语声渐弱。
明知道她大抵是听不见的, 容惟还是应了一声, “好。”
待贺之盈完全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昨夜依旧折腾了半宿才睡着, 她被缠着叫了好几声“夫君”,容惟才肯放过她, 令她安寝。
想起这事儿,贺之盈就生气。
为何每日早晨容惟总能龙精虎猛地去上朝?有时甚至还能早起练个剑再去,而她却得休养生息,直至辰时他下朝回来才能睡醒起身?
贺之盈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后走出寝房,哀怨地看向已坐在大厅内等待她用早膳的郎君。
那人似是感知到她的目光,好笑地朝她看来,手中从容地摩挲腰间那枚兰草玉佩。
“怎么了?谁一大早惹我的太子妃不高兴了?”
贺之盈瞪了他一眼,“还能有谁?自然是你。”
被妻子瞪了一眼的太子殿下面上一片无辜之色,问道:“我怎么了?”
贺之盈闷闷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采阴补阳之术?”
容惟失笑,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你的身子骨还需要再加强,不若以后你每日都与我一起练剑,之盈妹妹?”
贺之盈浑身一颤,这个亲昵的称呼仿佛一下将她拉回到昨日床笫之间,汹涌浪潮袭来时,他便在她耳旁不住地唤这个称呼,羞得她立即捂上他的嘴,恶狠狠地令他不准再唤。
她急道:“你……你不准这么唤我!”
容惟双眼中微眯,立刻带上危险的意味,双手放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低声问道:“当初在济江时,徐蓬与不就是这般唤你的?怎么他唤得,我唤不得?”
徐蓬与?贺之盈一怔,她已好久没听闻这个名字了,因着徐顺义贩卖私盐一事,后来在清算三皇子势力之时,徐洪两家被牵连流放西南。
此时想起徐蓬与,贺之盈心中不免唏嘘起来。
手中忽地被狠狠一捏,面前的男人面色已是阴晦无比,略带埋怨地望着她。
贺之盈回过神来,辩驳道:“那能一样吗?”
一向处事认真的太子殿下刨根问底地追问她:“有何不同?”
贺之盈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逼得语塞,支支吾吾道:“你、你总是在那种时候这么唤我。”
此言一出,神情不悦的郎君立即面色转霁,低头在她红唇上轻啄了一下,“我瞧你喜欢得紧。”
面前的男人是愈发不要脸面了,她先前怎么也没想到他成婚后会变成这样。
“用早膳吧,我不想同你说话了。”
说着便捉起筷子。
容惟为照顾她口味,早在回京第一日时就请了济江的厨子,放在东宫的膳房中——这也是为何当时贺之盈出城被拦下,被容惟带回东宫后,桌面上摆的膳食中含济江菜的缘故。
她成了太子妃之后,每日的膳食均含着济江菜色。
贺之盈知道,容惟并不算喜欢济江菜色,只是陪着她用罢了。
视线中闯入一双筷子,将菜夹入她碗碟之中。
那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那可惜了,我本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原想着你知道后定然欢喜得很。”
贺之盈一愣,忙追问道:“什么好消息?”
容惟眼里漫起戏谑的笑意,“你不是不想同我说话了?”
真是记仇的郎君!
但他却说这个消息定能令她欢喜得紧……
她欢不欢喜暂且不论,现下她是好奇得紧!
她轻轻勾上他修长的手指,软了音调道:“兰衡哥哥。”
容惟岿然不动,又夹了筷菜到她碗碟之中。
贺之盈深吸一口气,面上笑容扬得更大,“夫君。”
这个称呼一出,容惟眸子一动。
贺之盈立即捕捉到,乘胜追击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嗓音婉转动人,“夫君,你就告诉我吧。”
容惟身子顿时僵住,一息后轻笑一声,“看你表现。”
什么表现,自不必言说。
可无论贺之盈接下来如何殷勤讨好,这男人就是咬死了不肯说。
油盐不进!
贺之盈看着他走向书房渐远的背影,愤愤地跺了跺脚,喃喃道:“不说就不说!”
说罢同身后的紫锦同霜云道:“紫锦,霜云,你们同我去铺子里。”
身后的二人对视一眼,紫锦出声提醒道:“娘子,您忘了,未时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办了一场赏花宴,您还得出席呢。”
贺之盈这才记起来。
自当初那场宫变后,皇帝便时不时地卧病在床,菡妃被终身幽禁冷宫,太子代为监国。
大局已定,皇后也乐得清闲,三五日便要办场小宴,看上去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不止。
除此之外,还常召贺之盈去她宫里坐着,除却闲谈如何侍弄花草外,还教她如何处理宫务。
想来过个个把月,便要将宫务全权交给她,退居幕后了-
未时一至,御花园内。
“太子妃到——”
贵女夫人忙起身给这位风头正盛,受尽太子独宠的太子妃行礼,“见过太子妃。”
贺之盈忙令她们起身,走到皇后跟前行礼。
皇后谢越婧笑道:“来了。”
贺之盈坐到谢越婧同嘉乐身旁。
谢越婧关心道:“兰衡最近忙碌,可有疏忽你?”
贺之盈闻言面色微红,何止没有疏忽,除了处理政务,那人恨不得时时跟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还未等她回答,嘉乐便抢先答道:“母后,你不知道哥哥将嫂嫂看得多紧,上回我不过让嫂嫂帮我选选花样子,还未一个时辰呢,哥哥就派人来催嫂嫂回东宫。”
此言一出,不远处有几个贵女夫人也都听入耳中,不由得感慨,先前见太子殿下冷情的模样,颇有这一辈子都不娶妻的意思。
没想到现下会这般宠爱太子妃,成婚数月如胶似漆不说,更是压根没有纳妾的意思。
几个大臣借着太子妃成婚数月腹中都无动静为由,想给太子殿下塞妾室,结果是皆被太子殿下狠狠痛批,骂得挂不住老脸。
后来便无人敢再提此事,也都知晓了太子殿下有多宠爱这位太子妃。
谢越婧闻言笑得更是开怀,“既如此,母后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不过之盈,你也不用着急,你还年轻,先将身子养好再说。”
贺之盈面色更红,应道:“是。”-
用过晚膳,贺之盈便靠在雕花窗前的软榻看香方,殿中烛火摇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贺之盈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暗道容惟怎么还未回来。
这些日子皇帝又病了,他处理政务所花的时辰也愈来愈多。
贺之盈轻打了个呵欠,将香方翻了一页继续看着。
但眼前的字渐渐模糊昏暗起来。
忽地,身子腾空。
贺之盈猛然惊醒,眼前闯入那张熟悉俊美的脸庞,在灯火映照下如美玉无瑕。
见她醒来,他笑道:“醒了?”
边说边抱着她往拔步床走去,将她轻放在床上。
善忘的女娘已将白日里的事都忘了个干净。
因着小憩醒来,贺之盈声音中尚带着几分懒音,“兰衡哥哥,你回来得好晚。”
她竟然都等得睡着了。
容惟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话语中含着几丝歉意,“让你等久了。”
贺之盈摇摇头,催着他道:“你快去洗漱安寝吧。”
那人闻言戏谑地笑了一声,轻轻在她股上拍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好。”
待得他沐浴完毕,从浴房出来,掀开被衾,从后头抱住昏昏欲睡的妻子。
贺之盈感到身后传来一股热气,忍不住往他怀中缩了缩,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快睡吧。”
容惟揽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道,清冽的嗓音中带着诱哄道:“之盈妹妹,你不想知道那个好消息了?”
身旁那人已是半梦半醒之间,过了几息才有了反应,“不想知道了。”
话音刚落,拔步床间便响起一声惊呼。
贺之盈骤然被翻转过来,浓厚的睡意顷刻之间散了个干净,望着面前眼中充满情.欲的郎君,撒着娇道:“兰衡哥哥,夫君,我真的不想知道了。”
容惟二话不说吻住她。
“不行,你必须知道。”
直至月上柳梢,房中方才云收雨歇。
今夜叫了几声“夫君”不够,被缠着叫了数十声才够的女娘恶狠狠地捶了一把郎君的胸膛,“现下你总该告诉我什么好消息了吧,若不够好,我可不买账!”
容惟面上一派餍足,轻笑着包住她的手,将憋了一日的好消息告诉她。
“沈若真的父亲被调往京城任职了。”
贺之盈语调立刻高扬起来:“那岂不是真真也要到京城来了?!”
看着怀中妻子这惊喜的模样,容惟也跟着笑起来,“嗯,约莫这个月月底。”
见她喜不自胜,又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我没说错,是个能令你欢喜得紧的消息吧?”
贺之盈忙搂着他的脖颈亲了他好几下,甜声道:“谢谢兰衡哥哥。”
第69章 婚后日常(二)
沈若真到京城那日, 贺之盈在城门为她接风。
二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因着沈府尚未安置好,二人只得约着待沈若真安顿下来, 再好好叙旧。
沈若真一安顿下来,便立即差人给东宫送了信。
“不行。”
容惟果断拒绝道。
贺之盈有些气急地追问道:“为什么,可我同真真都半年多未见了,不过是出宫住一晚,你都不肯答应?”
“那你就舍得撇下我一人在东宫中吗?贺之盈, 我们成婚也不过数月, 你就厌了我?”
软榻旁昏黄的烛火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摇曳,他眼含幽怨地望着她, 语调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贺之盈沉默下来, 成婚后他们无有一日不是待在一处、交颈而眠的, 她从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济江时那般眼高于顶的孤傲郎君,成婚后会是这般粘人。
但他此刻又让她莫名觉得有几分……可怜?
贺之盈心下一软, 方才因被他拒绝而微扬起的怒火也散了个干净。
她忍不住凑近, 挽住他精壮有力的臂膀, 红唇在他面上亲了一下,软了音调道:“兰衡哥哥,我怎么会厌了你呢?”
容惟瞥她一眼后收回视线, 似是不信, 语气淡然, “真的?”
贺之盈连忙用力地点头, 以证她所言为实, “自然是真的!”
他将贺之盈的手轻轻拂了下去,轻叹了口气, 哀怨道:“但你却要我独守空房。”
贺之盈“欸”了一声,连忙抬起被拂下去的手,情急之下,这回直接紧紧地抱住他的窄腰。
见他这失落的模样,她心头生了几分愧疚,想也未想道:“那我补偿你好不好?”
被抱住的太子殿下转过头来,眸中的哀怨一扫而光,放着淡淡的亮光,语气夹杂着几分惊喜,“真的?”
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失落的样子?
贺之盈此刻方才意识到不对,立即想要松开抱着他腰腹的双手。
却被那人察觉,瞬间用大掌死死按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挣脱。
贺之盈立眉瞪眼,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容惟,你诓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拦着我,不让我出宫住?”
被猜对心思的男人厚脸皮地换上了一脸无辜的神情,但那姿态却是理直气壮得很,“不是你自己说着要补偿我,这是要耍赖?”
说罢也不肯再听她反驳之语,直接从软塌上站起俯身,长臂伸过她的膝弯,将她横抱在怀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拔步床走去。
贺之盈双膝被他的左臂紧紧束着,只有小腿能动弹,如踏浪般的挣扎起来,绣鞋上的明珠映着光辉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
“你诓我!”
“没有。”
“你就是诓我!”
“好了,省点力气。之盈妹妹,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不如我们试试那本册子上的……”
“我不要!”
话语间,贺之盈已被放在拔步床上,挂在床内的那幅紫红葡萄,艳丽夺目。
她想着逃脱,只是双脚刚刚沾地,那人长臂便伸了过来,抱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回去。
殿中响起一阵暧昧声响。
最终,贺之盈身体力行地令幽怨满满的太子殿下松了口-
夜幕低垂,京城西边的沈府中。
白日贺之盈同沈若真在京城内转了一圈,将先前没去过的新奇地方,没逛过的铺子都逛了遍。
但到夜间,二人仍是精力满满,卧房里不住传出笑谈之声。
“我父亲母亲在济江过得可好?”贺之盈问道。
上回见他们,还是她同容惟成婚时,贺廷同薛燕回照规矩来观礼。
二人在收到信得知女儿成了太子妃时很是惊喜,满心欢喜地盼着上京这日,但上京后得知这太子竟然就是当初借住在家的表公子时,惊喜变成了惊吓,不由得庆幸当初未怠慢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
不过私下震然归私下,二人在皇帝皇后面前也未露怯。
婚仪一过,因着贺廷公务在身,二人便赶着回济江去了,之后便是偶而通一封家书。
沈若真笑道: “好得很呢,济江现在谁人不知你爹娘有个太子妃女儿?自是无人敢轻视的。”
贺之盈松了口气,父亲能力平平,容惟做事上又向来公私分明,定然不会明着提拔她父亲。不过因着她成了太子妃,多多少少还是为家族中人带来了些助力。
躺在一旁的沈若真又感慨道:“我压根没想到,你的那位表兄竟是太子假冒的,难怪眼睛长头顶上。你都不知道,我收到你的信时有多惊讶,恨不得立刻雇了马车到京城来寻你。对了,那你那位真表兄呢?你可见过他?”
贺之盈回忆起几次见宋元熙的场景,似乎都是在宫宴上?
“就见过几次,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感觉他一见到我就避着我走。”
沈若真笑道:“你家殿下将你看那么宝贝,你那表兄怎敢同你说话?”
贺之盈娇嗔地横了她一眼。
沈若真掖了掖被角,转过身来,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当初收到信,我还当心你当了太子妃后会被他欺负,到京城见到你,我才放下心来。”
也难怪沈若真担心,就凭容惟一开始在济江时的那副姿态,她自己当初也曾担心过。
究竟是何时他对她态度有了变化?若不是当时她要退亲,她可能会一直以为容惟只是想报恩,半推半就地才从了她。
贺之盈下定主意,哪日还得好好盘问盘问他。
可转念一想,连她自己都不知晓何时对他动的情。
或许情意总是化在潺潺流水中,如润物细无声一般,在某日忽然的冒出了苗头-
第二日一大早,容惟便派了长风来问她何时回东宫。
彼时贺之盈正挽着沈若真的手,要带她去看她的香铺,闻言摆摆手道:“午后吧。”
长风哭丧着脸,昨日太子妃说今日就回东宫,今日又说要到午后,这可叫他该如何同殿下回话?他可不想面对殿下那张乌黑如锅底般的脸。
同沈若真逛了一圈香铺出来,二人便顺道去附近的茶楼坐了坐。
这在茶楼一坐,便碰到了许久未见的江皠同一众友人。
上回碰见江皠,似乎还是在她同容惟的婚仪上。
二人遥遥打了个招呼,贺之盈便同沈若真进了雅间。
这品着茶,听说书听得正起劲,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这……公子,您不能进去。”
紧跟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也敢拦着我们公子?”
贺之盈自听到长云的声音时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人方走到屏风外,就见那雅间的门猛地弹开了,露出门外一脸阴寒的太子殿下,惊慌地拦着来人、又观察者雅间主人神色的小厮,以及正握着剑拦着小厮、依旧是一脸不羁的长云。
小厮看了眼面前一看就不好惹的郎君,又看了眼雅间内玉貌花容的娘子,“这……娘子,小的实在是拦不住……”
“无事,你先去忙吧。”
小厮神色古怪地看了眼他们二人,带着一脑袋的猜测预想离开了。
女娘疑惑道:“你怎么来了?欸——”
贺之盈话还没说完,便见面前的男人风风火火地往里间走去,速度快到刮起了她耳侧的碎发。
长云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挑眉笑着把雅间门阖上了。
大步流星地太子殿下连忙走进屏风后,就见沈若真正往嘴边送茶的手猛地一顿,似是被他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空中凝固了一瞬。
沈若真试探地开口:“太子……殿下?”
贺之盈也在这时跟进屏风后,习惯性地扶上他的腕子,“你怎么来了?”
容惟阴晦的面色微微转霁,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来接你。”
她不是和长风说了午后再回东宫吗?
贺之盈蹙了蹙眉,为难地看向沈若真,“可我同真真还没听完书呢……”
沈若真眸子一转,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善解人意地化解道:“罢了罢了,索性我也搬来京城了,来日方长嘛。盈盈,你今日便先同太子殿下回去吧。”
说着挤挤眉,揶揄道:“他都追你到这儿来了。”
贺之盈被她说得脸一红,“那我改日再给你递帖子。”
沈若真同她告别,“去吧去吧。”-
容惟是骑马来的,但回去时自然是同她一道慢悠悠地坐马车,由长云骑着马先带了他的坐骑回去。
马车内,香炉中焚着女娘亲自为郎君调制的独有香料“第一香”,香雾氤氲。
贺之盈观察着容惟的神情,试探着道:“你怎么了?”
身旁那人搂着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腰间轻轻摩挲,虽然现在已入冬,但不知怎的,她腰间还是升腾起一阵酥麻。
容惟垂下眼帘,强撑着以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淡然道:“没怎么,就是顺道来接你回去。”
贺之盈秀眉一蹙,“可我怎么记得,你今日下完朝应当是去城东考察民生来着,城东和城西怎么顺道?快说实话。”
说着揪住他的衣襟。
容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移了眸子不肯同她对视,含糊道:“就是听说,江皠也在茶楼里。”
贺之盈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难怪他那么火急火燎地闯入雅间,急着往屏风后走,她拦都拦不住。
原来是担心这个。
她笑得肆意,“兰衡哥哥,你怎的这么容易吃味?”
索性已被她戳穿,容惟破罐子破摔,反问道:“不行吗?你同沈若真是游玩得畅快了,也不知想过我没有。”
贺之盈哭笑不得,从马车中找出昨日同沈若真逛街时买的物什,那锦盒包得很是别致。
“喏。”
容惟疑惑地接过,虽还未看里头的东西,但嘴角已翘了起来。
“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腰带,快看看喜不喜欢。”
他的尺寸嘛,她自然是记得分毫不差,但成婚虽数月,她还是不太有把握能挑到入这位高傲的太子殿下法眼的礼物。
容惟打开那精致的锦盒,将腰带从里头拿了出来。
贺之盈略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才放下心来。
腰间忽地一紧,耳侧被打上温热的气息,他低沉的嗓音贴着她的耳一字一句送入,“为我换上。”
贺之盈心中一惊,手中动作变得慌忙起来,“你……这在外头,我怎么给你换上?”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无事的,外面看不到的。”
说罢便急急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马车行驶了一炷香有余,才驶进宫中。
贺之盈从马车中快步下来,面色红润,看都不看身后的郎君,就奔进了宫中。
身后的郎君一脸餍足,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步伐平稳地跟进寝殿中。
只见女娘已开始翻着衣柜,急急地要将身上这身皱巴的衣裳换下。
容惟轻笑一声,从后头将她束在怀中,轻声在她耳旁道:“恼了?不是没到最后一步么?”
贺之盈狠狠用力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腹部肌肉坚硬,反而撞得她手肘有些发疼。
“那你也不能在马车上!”
见怀中的妻子真有些恼了,容惟忙哄道:“你昨夜不在,我太想你了。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
成婚数月,容惟已愈发直白地表露对她的情意。
贺之盈心中被填满了一瞬。
但忆起马车上的事,她嘴角又压了下来,用力挣脱出他的怀抱,又羞又恼地将他往房外推,“你出去,我要更衣了。”
许是方才在马车上已心满意足,容惟从善如流地退出房去,还贴心地为她关上了卧房的门。
房中瞬时间只剩下女娘一人。
贺之盈看了眼手中的衣裳,不禁想起了昨夜同沈若真的对话。
沈若真同她聊起济江的事时,提到有几位好友这半年多来也成了婚,甚至有的还有了身子。
贺之盈闻言不禁有些感怀,说起来,她同容惟也成婚快半年了,而且他每回都留在里头,怎的她腹中一直没动静?
否则那些个大臣也不会寻到借口,想着法子要给容惟塞妾室了。
贺之盈叹了口气,又想起沈若真为她出的建议。
“听说这能否怀上,关键还是在于郎君那一方,要不给你家殿下补补?”
贺之盈心中动摇起来,不若她去寻太医开些滋补的方子?
第70章 婚后日常(三)
这日午后, 东宫之中的静谧被打破。
只见寝殿外,几个宫人正低眉俯首地端着一套茶具,那茶具上绘着的荷花清雅绝尘, 很是不俗。
贺之盈顾及着还在里头午睡的容惟,压低声音道:“尚舍局怎么将莲花样式的东西送到东宫来了?”
领头的宫人连忙请罪,“太子妃恕罪,主管是新上任的,一时疏忽犯了殿下忌讳。”
容惟厌恶荷花一事的缘由, 贺之盈也是后来知晓了一些事后, 才猜到是因菡妃之故。虽三皇子已倒台,但容惟的喜好已经年累月, 东宫中依旧见不得带有荷花之物。
更别提这么一套茶具了。
但那些宫人瞧着年岁也小, 想必也是入宫不久。
“无事, 下回记得便是,这回先换套茶具再送来。”
说着令紫锦带这些宫人出东宫。
解决完此事,贺之盈旋身往寝殿走。
刚踏入寝殿, 就见门边有一个颀长人影, 将未设防的女娘吓了一跳, 险些往后头跌去。
贺之盈气息未定,眼中因惊吓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你怎么醒了不出声, 故意在这儿吓我?”
容惟眼中满是温情, 按捺不住胸腔内流窜的情意, 忍不住将她扯到怀中吻住。
直到贺之盈快喘不上气, 试图挣脱后, 他方才留连不舍地放开她。
他嗓音中尚带着一丝午睡刚醒的慵懒,温声道:“不然我怎么知道, 我的太子妃这般将我放在心上呢?”
原来他都听到了。
也是,他素来浅眠,耳力又好,也就是成婚与她同床共枕后,才睡得熟了些。
但方才的动静,将他吵醒了也未出奇。
贺之盈被他的话说得羞赧,似娇似嗔地横了他一眼,“我令膳房给你炖了补品,既然你醒了,便用一些再去书房?”
面前的郎君闻言更是满足,轻笑着将她又往怀中压了几分,欣悦道:“现在这么关心我?”
想起那盅补品道真正效用,贺之盈心虚地挪开了眸子,“这不是看你政务繁忙,给你补补身子吗。”
容惟欣然道:“好,听你的。”
片刻后,坐在桌旁的郎君看着炖盅里的补汤,脸黑如墨云,方才的温情缱绻气氛一扫而空。
只见素来无波无澜的太子殿下手背青筋凸起,力道大得就要将手中的勺子捏碎。
他咬咬牙,看向身旁不敢同自己对视的太子妃,咬牙切齿道:“你这是想补哪儿?”
贺之盈心虚得要命,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我这不是……怕你身体有亏损嘛……”
她越说越心虚,话语声渐弱。
容惟又看了眼那炖盅,因那方面被质疑而扬起的怒火在心中乱窜,他将勺子丢在桌上。
清脆的声响吓了贺之盈一跳。
容惟冷冷看向一旁心虚的妻子,“亏损?看来我的太子妃对我有误解。那我今夜可得好生澄清一番,万不能令我的太子妃误会了我。”
他用力地加重了“我的太子妃”这几个字。
贺之盈眼见他似乎是真的恼了,刚想张唇哄哄他,就见他骤然站起身来。
容惟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
“我先去处理政务。”
贺之盈忙道:“欸——”
但她还未扯到他袖子,他便迅疾如雷电般,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贺之盈望着他远得就快要看不见的身影欲哭无泪。
他平时就已是很折腾她了,今日又这般生气,那她今夜可该怎么办?!
待容惟晚上处理完政务回寝殿,打算好好证明清白时,就见房门紧闭。
他试图推了推,发现里头的女娘果真上了门闩,将他锁在了外头!
高傲的太子殿下从小到大何曾被人锁在房外过?
但将自己锁在外头的却又是自己的太子妃……
他压了压心中的怒火,以修长的手指叩了叩门,敲在房门上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
屋内的女娘一个激灵,就听房门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贺之盈,你这是做什么?快将门开了。”
贺之盈确认门窗都关好后,大着胆子开口:“兰衡哥哥,你今夜先去偏殿睡吧,待明日……明日我们再详谈。”
说完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急急道:“我困了,我先睡了!”
说罢便去熄周围的灯盏。
殿中的灯盏刚熄到一半,贺之盈转身想去熄另一侧的灯盏。
甫一转身,那张熟悉而阴沉的脸就这般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他抱着臂,似是饶有兴致地等着她将灯盏熄完。
“啊!”她惊呼道。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房梁上的祥云纹急促地闪过,视线蓦地变高,她腹部被他精壮的肩膀硌得生疼。
她竟就这般轻飘飘地直接被他如麻袋一般扛在了肩上!
烛剪顺势落在厚重的地毯上,被吞去了声响。
贺之盈惊慌地用手去捶他的肩背,“你怎么进来的?!”
她不是将所有能入殿的门窗都紧紧关上了吗!
扛着她大步往拔步床走的郎君嘲讽地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寝殿,你以为将门闩上就能将我困住?”
话语间,贺之盈被重重地放置在拔步床间的被褥上。
他走路的动作顶得腹部翻江倒海的,但她此刻顾不着了,急着就要逃脱。
她知道,她闩门的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人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怎料那人比她动作更快,屈膝跪在了被褥之上,径直将她压制住。
他单手制住她的腕子,一只手利落而熟练地将她从寝衣中剥了出来,莹润的肌肤露在昏黄的烛火之下。
他眸子像含了化不开的浓墨,冷笑道:“之盈妹妹,才刚成婚就将夫君锁在外头,看来定然是为夫平日里冷落了夫人。”
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吻顷刻间便落在了身上。
夜间突然下了场大雨,硕大而密集的雨点将东宫寝殿外的海棠花都压弯了花枝。
急风骤雨过后,东宫廊檐处滴下一串串雨点,如扯散了珍珠链般散落下来。
贺之盈就快要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浪潮,但依旧挣脱不开握在腰上的那只炙热的大手。
那幅紫红的葡萄摇晃得厉害。
只听男人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在她耳旁开口,“现在可知道我是否亏损了?”
贺之盈求饶道:“知道了知道了,夫君,我错了。”
又过了片刻,房中才安静下来。
容惟横抱起结束后眼睛都快要睁不开的妻子,往浴房处走。
折腾一番后,他心中的不服气也烟消云散,低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补身子,你平日里不畅快了?”
贺之盈无力地搂着他的脖颈,窝在他怀中,任他抱着往前走。
闻言她委屈道:“我不过是瞧着旁人腹中都有了动静,这才……”
要是知道最终是这般结果,她是死都不会去炖这盅补品的!
只听头顶传来几声笑声。
贺之盈抬眼瞪了一眼压抑不住嘴角的男人,怒道:“你笑什么!”
他笑着反问她:“你很着急?”
贺之盈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答道:“倒也不是。”
“就是见旁人都是成婚几月就有了身子,我们成婚快半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容惟笑容更大,语气笃定道:“自然不会有动静。”
贺之盈一愣,“为什么?”
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试探地支支吾吾道:“该不会是你……先天……”
抱着他的郎君脚步一停,脸立即黑了下来。
“我服了药。”
贺之盈心中一惊,“啊?你为何……那不会损伤你的身子吧?!”
女娘关心的言语令他的神色又和缓不少,“不会。之盈,你刚过十七,先养几年身子,子嗣的事不急。”
谈话间,容惟已将她抱入浴房,轻缓地将她放入水中。
贺之盈怔住了,她本以为他会着急子嗣的事,毕竟那些大臣们老催促他,又想着法儿地给他塞妾室……
况且,那些郎君成了婚后不都着急着这事吗?怎么到他这倒反了过来。
容惟猜到她心中疑惑,一边帮她擦洗着身子,一边道:“你可知道为何母后生了嘉乐后就再无喜讯了?”
贺之盈皱皱眉回想,“似乎听说是因为生时难产,伤了身子?”
容惟淡淡“嗯”了一声,“菡妃当时在太医局中安插了人手,令我母后生产那日难产,险些殒命。这也是为何我不愿你现下就有孕的缘故。”
当初在济江时,就算用上了他的金创药,她受的伤也是反反复复的,恢复得缓慢。
若是她有了身子,他岂不是每日更加提心吊胆的?
贺之盈这才知晓容惟的顾虑,心中的担忧顷刻放了下来,她感动地握住男人的手。
“兰衡哥哥,你也不一早同我说。”
容惟轻轻掐了下他手下的柔软,“我怎猜得中我的太子妃竟着急到要给我大补?”
提起这件事,贺之盈忙讨好地柔声道:“我那不是不知道此事内情嘛……那药当真不会损伤你的身子?”
容惟安抚道:“不会,待你身子养好了,我将那药停了便是。”-
进补一事最终以容惟的陈明内情收场,贺之盈也不再焦急着子嗣一事。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着。
这日宫宴上,卧病在床许久的皇帝难得地下榻赴宴,席间又是一派热闹之景,不少郎君女娘们又如往常般在席上献艺。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大理寺少卿之子。
自然,献的艺还是舞剑。
那位郎君上场时,贺之盈正往口中送了一颗容惟剥的葡萄,下意识地往殿中看——
眼前忽地一暗,一只熟悉的大掌挡在她眼前。
贺之盈愣了一瞬,对场上的人更好奇了,略带急躁地去扯开他的手。
那手岿然不动,耳边传来郎君极为不悦的冷声:“别看。”
贺之盈转头,疑惑道:“为什么?”
她压根还没见着人,就被容惟挡住了视线,此刻容惟越不让她看,她越好奇。
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廓,诱哄着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舞剑,你若想看,我今夜回去舞给你看。”
贺之盈脸一红,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她只不过是好奇罢了,谁喜欢看男人光着膀子舞剑了?-
待到宴席散了回东宫后,贺之盈脑中满是其他郎君女娘们献的才艺,早把舞剑这事抛之脑后。
将宫人都屏退后,二人又纠缠着往拔步床走去。
容惟松开女娘的红唇,利落地把衣袍解了丢在一旁。
贺之盈见状有些惊讶,他今夜怎的如此急躁。
紧接着,腕间一紧。
容惟扯着她的腕子就要将她拉起来往外走。
贺之盈一惊,挣扎道:“做什么?”
容惟手下丝毫未松,带着她往外头走,“去外边。”
这三个字如一道雷劈在女娘脑中。
他……他们从来没尝试过在外头做这种事!
可他又甚是坚决,她只得试探着反抗道:“这……在外头不太好吧?”
不过每日他都是将那些宫人打发得离院子远远的,院子里倒也没人,只是她着实不太能接受这一“突破”。
容惟头也不回道:“这种事不在外头怎么施展?”
施……施展?
他今夜还要怎么施展,她明日还能下榻吗?!
贺之盈害怕极了,挣扎也变得激烈起来,“我不去!”
容惟扯着她不放,坚定道:“你必须去!”
男女之间力量相差悬殊,她拗不过,就这般被强行扯着腕子带到了院里。
贺之盈心跳飞快,又是羞又带着几分期待。
只见扯着她走在前头那人放开了她的手,往前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剑。
然后……行云流水地在空中挽了个剑花?
一边还志骄意满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你不是想看舞剑吗?今夜我让你看个够,好不好?”
说着又强调道:“不许看别人的!”
平日里他早起练剑时,她都在睡着,今日可算是有机会了。
贺之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