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外套穿上。”应蔚闻递给他, 零下的温度,又是深夜,贺宇航刚从昏迷中醒过来, 衣着单薄,脖子连着露出的锁骨那一片冻得通红, 身侧的手更是。
应蔚闻要去拉他, 他躲开了,再往下走出楼梯就到了真正的室外,应蔚闻只得后退两个台阶,暂时止住贺宇航的抗拒。
两人站了一会,从房间里带出来的热意消散完, 贺宇航的声音明显发起抖来, “有烟吗?”
“你不抽烟。”应蔚闻说。
“故技重施就没意思了。”贺宇航低头一笑,“这种话骗骗刚失忆的我还行。”
“我车里有,你跟我过去拿吗?”
“那算了。”贺宇航一点不上他当, 应蔚闻这跟哄小孩似的,差点真给他哄笑了,贺宇航压下那种不上不下的烦躁感, 后靠在墙上,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什么?”
“分手。”
贺宇航看他反应, 无奈起来, “还这么不愿意?我就这么好吗。”
都没听应蔚闻夸过他, 怎么就攥手里这么多年舍不得放呢。
“我们为什么要分手。”应蔚闻看着他,问了个从贺宇航开口他就猜到的答案,“你想起来了?”
“是,想起来了,全部。”
时隔两年, 贺宇航终于懂了应蔚闻的意思,原来那时候他没回他不是默认,而是贺宇航所坚持的分手,在应蔚闻眼里只是他同意分开的一段时间。
应蔚闻给了他两年,两年后借着他曾经许的那半个愿望的契机,应蔚闻重新回到他身边,无事发生一般地要与他重修旧好。
所以无论贺宇航怎么问,他都不会同意的,真有这个想法,两年前就该爽快地做下决定,贺宇航猜到了,只是那次是在微信里说的,他想应蔚闻或许因此不那么重视。
但显然贺宇航还是没能抓住重点,应蔚闻再一次拒绝了他,“我可以再给你时间。”
“你觉得我们之间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次你问我,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你面目可憎过,我猜你是想到了我弟的事,我回答你没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所以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跟我分手,对吗。”应蔚闻观察他,得出结论,“看来这个排除了。”
贺宇航想他是怎么做到在过去那一堆难分黑白的事里用起排除法的,应蔚闻那种可怕的理性,像平静的表象下藏着隐隐的疯感一般,“那就是你爸跟我爸的事。”
他朝贺宇航走近,“可他们的事是他们的事,他们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不认为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剩下呢,我们还有别的障碍吗,除此之外的。”
“你……你疯了。”贺宇航都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表情才能准确回应他,到最后也只是失声地笑,“……你真的,执迷不悟。”
“我们不会分手,无论你问多少次,都会是这个答案。”应蔚闻紧紧盯着他,“既然你都想起来了,那正好我们也不用再演下去了,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等后面再说。”
送来的时候医生检查完说身体没大问题,应该就是疲劳过度导致的,让多注意休息,精神压力别太重。
应蔚闻想他就是因为一直以来精神压力过大才会突然之间失去全部的记忆,他当初从贺宇航的世界里避让开,给了他足够独处的时间,不是为了让他用这种方式逃避的。
当然他也怕贺宇航再次强制重启,尤其他刚想起来,应蔚闻不想逼他太过。
“可我跟你已经没话说了。”贺宇航避开他想要抱过来的手,“你分析了那么多,就没想过单纯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吗,两年时间,足够我想通并在这段关系里感到厌倦。”
“是有这个可能,如果你没有失忆的话。”应蔚闻不否认,“可想通的路你又走了一遍,重新经历一次过去后,你还是爱上我了,两年时间真的对你起作用了吗。”
“那你再给我两年,你刚同意说给我时间的,我保证这次让它起它该起的作用。”说了这么多,这居然是他目前唯一能跟应蔚闻达成共识的地方,贺宇航还得赶紧抓住,好让应蔚闻不会那么快反悔。
他转身要走,这话激怒了应蔚闻,又或是让他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挡住贺宇航的去路,强硬地箍起他的腰,看样子打算直接把他扛回去。
“放开我。”贺宇航低声呵止,视线里两道人影闪过,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呃……”,下一秒关博捂住了李昊欲言又止的嘴。
俩这么大块头的人杵那,躲是躲不过了,李昊还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关博只能硬着头皮打破尴尬,“你俩不在房间里待着,跑这干嘛来了,专程等我们?”
“看你冻的,脸都白了。”关博脱下自己的外套裹贺宇航身上,一秒不带耽搁地推着他往楼上走。
开玩笑,都零下了,这两人身强力壮能在这死撑他可不行,这身毛衣就够他上个楼的,“事先声明,你这要冻出好歹来我不陪啊,我现在可是归心似箭,这地方真待不了。”
应蔚闻没有跟上去,隔着楼梯一上一下的距离,贺宇航朝他看过来,应蔚闻抬头,一瞬间的对视,贺宇航没什么表情地把脸转开了。
李昊接收到关博留下的信号,陪着站了一会,时机差不多,他问:“要我先送你回去吗?”
应蔚闻没有拒绝,坐上车后,他把脸转朝向窗外,呼吸一下变重起来。
李昊在看到他脸颊边牙关紧咬出来的痕迹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在湖城工厂试车那会,应蔚闻就犯过两次,“又头疼了?”
刚还跟没事人一样,上车这么一会就不行了,可见刚才的没事多半是装的。
以往最多只是皱眉不说话,这次直接拿外套盖住了脸,可见痛感有多强烈,整个车厢很快充斥他缓急不一的呼吸声。
“带药了吗,我去急诊看看药房还开没开着?”李昊想下去,留他一个人在车上又不放心,打电话让关博先下来一会,被应蔚闻制止了,“关了,去外面找个药店。”
“哎,行,你再忍忍。”李昊把车开出去。
一路上他越想越神奇,他们公司宣传部门那哥们也是个木的,贺宇航晕过去那会,看应蔚闻往他那跑,拿个摄像机还跟着拍呢,要不是李昊反应过来把镜头推开了,这素材可真有了。
不得不说太叫人意外了,这两个人,居然是这种关系吗。
关博捂嘴那一刻真的,想不秒懂都难。
难怪这么多年看上应蔚闻的人不少,真正跟他搭上关系的一个没有,方向就不对。
对了也名草有主。
李昊想入了迷,差点错过一个二十四小时的药店,他赶紧掉头,把车停在路边。
买完止疼药和水出来,看应蔚闻下了车,扶着树弯腰在那吐呢,李昊赶紧走过去,“没事吧?”
应蔚闻轻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水漱口,中午开始他就没怎么吃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头疼引起这么严重的附加反应还是第一次。
吐完他重新坐回车里,强撑着把药吃了,闭眼休息了会,问李昊落区那边回消息了吗。
“放心吧,预判精准,人员疏散到位,回收分队已经到现场了。”李昊说。
火箭发射后末级箭体会在短时间内重新返回地面,其中的绝大部分会在大气层中烧毁,剩下少部分则会落在提前规划好的残骸落点里,由专人前去回收,算是收尾工作的一部分。
“都这会你就别操心了,设备检查和撤收那也都是明天的事。”李昊启动了车子,应蔚闻让他再开回医院,“送完我你就先回去吧,辛苦。”
李昊看他一眼,想起那天应蔚闻突然跟他问起发射延期的事,难怪当时说要避嫌呢,就这在意程度,一纪当初来谈条件哪用得着魏总出马。
应蔚闻好不容易睡着了,回去后李昊有意没有叫他,算算他得有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随着一丝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冷风吵醒了他,应蔚闻睁开眼睛,脸上的倦色比之前更显浓郁,他在位置上坐了会,跟李昊说了声后,推门走了下去。
再次回到病房,贺宇航正睡着,屋里暖气充足,关博躺在另一张床上在玩手机,看得出来很困了,床头灯照着,眼睛半睁不睁的,看到应蔚闻进来,他有些发懵地坐起身。
“我来吧。”应蔚闻说。
“你行吗?”关博压低声音表示怀疑,感觉应蔚闻看着比贺宇航更需要躺在那。
但这是他俩要解决的事,关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火箭掉下来就分手,怎么现在飞得好好的也这么不详呢,刚好这时候李昊给他发消息,说他要走了,问关博走不走。
【走走走。】
关博当初来了又回就是给贺宇航拿换洗衣服去的,现在任务完成,他也要回去睡大觉了,上来那会贺宇航说要走,关博好说歹说才让他多留了一晚,等明天医生发话同意再说。
应蔚闻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看贺宇航露在外面的皮肤恢复了血色,他洗过澡了,关博居然同意,还让他把头也洗了,翘起的发尾比那时候又长长了些,潮湿地搭在后衣领上。
应蔚闻拿手在上面拨了拨,指背从他脖颈上轻蹭而过,看着胖了点,但还是瘦,以为分开那段时间贺宇航能如他自己所期盼的那样回到正轨,能过得很好。
有几次应蔚闻把车停在一纪门口,看到他很晚从楼里出来,那时候他们刚分开,贺宇航看起来行色匆匆,每天都很忙碌的样子,打包回去大包小包的资料,应蔚闻只会觉得他时间不够用,让人很不忍心打扰。
贺宇航说过他很喜欢这份事业,一直也都干得很出色,专业领域他总能做到极致,应蔚闻欣赏他这一点,并从不觉得他是在跟着自己的路走,贺宇航的选择有他自己的闪光点。
GS从最初立下全部动力系统自主研制的决心起,从零到一的过程步履蹒跚,走得艰难无比,失败的次数或许已无法统计,日复一日,枯燥与压力并存,那两年时间他们没有见过面。
应蔚闻只是不想错过贺宇航的生日,但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回去,各自忙碌等待成功的终点也依然会让他们相遇。
第82章 什么样的人
贺宇航觉得自己没有多爱应蔚闻。
至少没有他以为的爱。
可能在应蔚闻看来他说厌倦是当下的气话, 但失忆的过程是一场交由他重新审视自己的过程,那种在痛苦里翻滚两遍获得的自保的本能,让贺宇航不再想做那个在这段感情里望不到边的人了。
他以前习惯别扭, 明知而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很多,就像不承认自己是被玩弄的一方, 守着那点不多的自尊, 做着表里不一滑稽的事。
可现在他想通了,如果应蔚闻的出现本就带着目的,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的话,那在这一场精心布置的狩猎里沦陷也不是多丢脸的事,因为那个年纪的贺宇航不具备辨别人心险恶的能力, 否则不会在被季廷骗的同时, 又走入应蔚闻的视线。
应蔚闻身上确实有吸引他的点,他又选在贺宇航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人在那种特殊环境下, 未必能真的分清楚是喜欢还是依赖。
包括岳锦白,贺宇航想这是不是也是应蔚闻计划里的一部分,以此引诱他去接触那个本不属于他认知的圈子。
他落入其中, 被裹挟着, 没有停下来思考的时间, 是与否的答案就已经摆到了他面前。
贺宇航不否认当时的自己蠢得没边。
他也的的确确付出了代价。
而回到现在, 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再去看过去发生的一切, 会发现应蔚闻的手段也并不那么高明,没有葛飞的事,在贺宇航闯进他宿舍的那个上午,他们的关系就会彻底断裂。
应蔚闻没有多激进是事实,可能那也是他的手段之一, 以退为进,对贺宇航做精准预判,认定他就吃这一套,不然哪有机会让应蔚闻在那时候对着他指责一句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呢。
贺宇航并不后悔那天跑去找他,在一切都还不明朗的情况下,说他同意复合,因为没有真正体会过和应蔚闻“两情相悦”是什么感觉的不甘,会让他始终纠结在这段关系里。
但现在,他或许可以说一句不过如此。
应蔚闻是陪他度过了人生中许多的痛苦时光,可他后来的那些痛苦,又有多少是这个人带给他的呢。
难道不是早在贺宇航领悟这个道理前,应蔚闻就看清了他们互相存在本身,就是对对方最大的伤害吗。
回去的飞机上,看着舷窗外不断飘过的云层,和远处犹如燃烧后灰烬的起伏群山,阳光照在贺宇航脸上,他看外面,关博看他。
“你俩不会又分手了吧?”
“嗯。”
“为什么啊?”关博不解,明明昨天直到发射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分就分了,还是他俩给设置了什么开关键,一按自动分啊,“会不会有点太随意了,这有一个月吗?”
“是很随意。”
给了机会又说分的,难怪应蔚闻不高兴了呢,可当初既然他问过能在一起多久,不正说明有这个心理准备。
“没到头呢。”关博长叹口气,“我感觉你俩还有的闹。”
贺宇航想跟他要他手上那个规自局的项目,又觉得不够有挑战性,“听说魏总最近在跟五院谈中轨宽带卫星的合作。”
“别了吧。”关博睡眼朦胧,贺宇航的意图他一听就懂,“魏总好不容易给你放次假,半年你花了半个月有吗,他那天说我俩这形象出去,圈子里都在传他虐待员工的恶名,你不为自己,也为他考虑考虑呢。”
“……”贺宇航说:“不至于。”
“哪不至于了。”关博瞪他,“听哥哥一句劝,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贺宇航沉默片刻,问关博家里客房空着吗。
“你要是来我家疗情伤顺便折腾我,那不好意思不空,但你要是想来陪我,那我肯定欢迎。”
“陪你。”贺宇航笑。
“这还差不多。”关博一个人孤独久了,贺宇航说要来陪他,他立马高兴上了,跃跃欲试地开始规划起要做哪些好吃的,“一点不带夸张的,保准你在我这待上一个星期,带十斤肉回去。”
应蔚闻发消息给关博,关博推开客房的门,远远给他拍了张照。
是一点不带夸张的,自从落地后来了他家,贺宇航洗完澡说他睡一会,然后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睡了一天一夜,关博自己买菜自己吃饭自己玩,还得随时进房间看他是真睡着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三十个小时了得有,叫也叫不醒。】
应蔚闻过了会回他,【让他睡吧。】
魏总给关博放了一周的假,理论上贺宇航该跟他一样,魏总没来催他,表示约定还有效,贺宇航嘴上说他考虑考虑,实际从他突然回去开始,半年在他这里已经是形同虚设。
之前是迫不得已,他不需要那么长的假期,一小段时间用来调整自己足够。
落地的时候应蔚闻给他发消息,问他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贺宇航没回,应蔚闻至少有一半的东西还留在家里,过去贺宇航没有删掉他的联系方式或许有这部分原因。
好比他的户口也一直没有迁进来。
看上去就像他们各自稀里糊涂过了两年。
这房子当初既然是一起买的,应蔚闻还是出钱多的那个,贺宇航就不可能继续住在那里,他想等应蔚闻哪天那股被分手的不情愿劲儿过了,两个人能静下心来好好聊聊,把房子处理了。
贺宇航对自己的钱不计较,欠别人的无法不在意,所以他希望至少在财产上能切割干净。
剩下几天他履行承诺,每天尽职尽责地给关博做司机,陪他提着个凳子去河边钓鱼。
关博不承认自己水平差,狡辩说他钓的不是鱼,是一种人生态度,一种自我沉淀愿者上钩的感觉,表面上看他在钓鱼,实际上是他在思考。
思不思考的贺宇航看不出来,反正他自己那段时间是完全停止思考的,关博钓到哪他睡到哪,有时候睁开眼,会想不起来这一天是哪一天,他又都干了什么。
当一天二十四小时退化到只剩下吃和睡,他好像真的从对应蔚闻的迷恋中走了出来,头脑清醒,没有刻意,想不起来这个人了,也想不起跟他之间发生的事。
他一直处在一种很紧绷的状态里,身体和精神都是,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放松过,贺宇航想失忆前他在找的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只是一不小心矫枉过正,让自己陷入到了另一种极端里。
贺宇航拎着满满一袋子菜,从小区门口走进来,关博中午跟朋友出去吃饭,晚上说想吃火锅,睡醒后他便去了趟超市。
他脚步徐徐,下午的太阳光晒得人犯懒,快到时他身影微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应蔚闻视线追着他一直到跟前,在贺宇航经过时拦下他,试图接他手里的袋子。
“有东西要收拾吗,有的话我在下面等你。”
贺宇航闭眼叹气,无奈全写在脸上,“你是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我们已经分手了应蔚闻。”
“我也说了我没有同意。”
“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什么时候在一起成了你一个人的事。”应蔚闻说话带着丝笑意,遮掩他语气里的不悦。
“说得好像我没有过一厢情愿的时候。”贺宇航看着他,应蔚闻皱眉的反应又让他觉得现在说这话也挺没意思。
贺宇航要得少,应蔚闻一直以来被他往高处摆,适应不了这样粗暴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贺宇航也可以折中,“你如果接受不了,我可以再照顾你一次,答应你分开一段时间,但这没有意义,因为这次不会再有期限了,我说的就是分手,很明确。”
“那我也很早就跟你明确过,这不是要你一个人解决的事。”应蔚闻朝他走近,抬手想碰贺宇航的脸,“气色不错,看来你是应该好好休息。”
“接下去我有半个多月的假期,我们可以出去找个地方度假,你以前说想去暗夜公园看星河……”应蔚闻在贺宇航转身的时候,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往副驾的位置拖去。
正如贺宇航不想听他说话一样,应蔚闻也收起了他类似哄的态度,抢过贺宇航手里的菜,连同他一起塞进了车里。
贺宇航对他始终少了生理上的防备,以为应蔚闻不屑用这种强迫人的方式,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了。
应蔚闻以最快的速度扯过安全带系上,贺宇航要去解,他罩着他的手按住锁扣,两人离得很近,倾身的姿势让应蔚闻的鼻尖几乎对上他的。
呼吸近在迟尺,贺宇航看着他视线落下来,想到那时候在津市,他站在窗边应蔚闻看他的样子,目光下无波无澜,一样的看不出情绪,但贺宇航能感觉到应蔚闻想吻他。
他戒备地挺起腰,眼神抗拒,丝毫没有迎合应蔚闻的意图,慢慢地应蔚闻手从安全扣上移开,撑在贺宇航腿上。
他没有用力,手心隔着厚实的棉料轻抚过,在呼吸变得粗重前,应蔚闻起身离开了。
贺宇航一直觉得应蔚闻在那方面的需求有时候都不如他自己,所以才有的应蔚闻来看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失控的表现让贺宇航笃定他是想跟自己分手。
后来是他回国,聚少离多的问题依旧在,不同的是一旦有机会见面,他们会整夜地折腾,应蔚闻在这种事上前后巨大的反差感,致使越到后来贺宇航越不知道该怎么去表现,因为无论做多少次,应蔚闻都很难被满足。
现在想,是对他人不满足吧,他知道所有的真相,贺宇航不知道,所以应蔚闻才想在他身上竭尽索取,好弥补这种关系上的不对等。
安全带被应蔚闻扣到了他座椅那边,等反应过来,贺宇航要去开门,应蔚闻已经从另一边上车,伸手将他探出去的半个身体抓了回来。
他启动车子,不忘提醒,“安全带。”
贺宇航没有再继续挣扎,应蔚闻反常的举动让他心里那种绵软的痛卷土重来。
一眼,贺宇航便知道他走的是回家的路,“死不分手的样子真的挺难看的,应蔚闻。”
“是吗。”
“你不难受吗,对像我这样的人低头。”
“我看起来像很难受?”
“你没有。”贺宇航咽了咽。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你好像很了解你自己,你这样的人?”
应蔚闻笑,“什么样?还是你觉得我们能在一起这么多年是因为你会自我贬低。”
贺宇航没说话。
应蔚闻给了他沉默的时间。
他看了眼脚边的袋子,“买这么多菜是要吃火锅?行,那我们今天晚上也吃火锅。”
第83章 解决问题
贺宇航的目光穿过后视镜, 看到了应蔚闻放在后座上的蛋糕。
比起突发奇想的一顿火锅,显然这才是他的目的。
应蔚闻没忘了那个等下次回来给贺宇航补过生日的约定,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好好的对象一夜之间翻了脸。
他把车开进河畔嘉苑地下,停在临时车位上, 安全带解开后, 坐着迟迟没动,贺宇航压下耐心等了一会,“怎么说,是打算就在车里吃了?”
应蔚闻笑,转头看他, “我开车门你不会立马跑吧。”
“那你试试像上次那样对我动手。”
“我不想强迫你。”应蔚闻说:“解决问题。”
贺宇航冷笑,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用强迫的方式解决问题?”
地下车库昏暗的光扫在挡风玻璃上,照出他们各自扭曲的半边脸, 隐在视角的盲区,应蔚闻未必有多情愿,贺宇航听到他很轻地叹气, 声音放低了, “我怎么做你可以不再提分手。”
“搞清楚一件事, 不是因为我要提才分手, 是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必要吗。”回到原点的对话让贺宇航感到厌烦, 他闭了闭眼,“你懂了别装不懂,我不想一遍遍地重复。”
“没必要那是你在认为。”
“那你强迫我。”
应蔚闻实在不够爽快,贺宇航以为他会很自然而然地就同意了,毕竟一次可以, 对擅长控制游戏节奏的人来说,再而三绝不在他可接受的范围内。
“除非说服我,否则你只能强迫。”贺宇航给他提供解决方案。
又反问道:“但你拿什么让我听你呢,一些你不在乎的疯话吗?”
应蔚闻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变了脸色,贺宇航在等他越过那条临界线。
但应蔚闻很会控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被他收了回去,反过来还能调侃贺宇航一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
贺宇航微微失望,“学你一点皮毛而已。”
“你无非是介意我们的开始。”应蔚闻说:“我要说我没有那么想报复你信吗?”
“信。”贺宇航承认,“否则你不会给我那么多次机会。”
“发现你和岳锦白关系那会,我坚决一点,葛飞的事情上不那么依赖你,在你陪我去泉城那段时间,听懂你话里拒绝的意思,又或者魏涛说看过我打球,不自作多情地以为你也在,然后跑去找你跟你上床,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来那天你来找我是因为魏涛说了这个。”应蔚闻笑笑,“不算你自作多情,我是在。”
贺宇航没什么反应。
应蔚闻碰了下他放在身前的手又拿开,留视线在上面稳稳停着,他把空调温度调高,“我一直觉得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有关系,但又各自并行,生活在两条不相交的线上,你不认识我,我也可以当不认识你,我说没有很想报复你最直接的,是我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你的存在。”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贺宇航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会遇见,是这个意思吗,你亲口承认的,现在又反过来说没有了。”
莽撞闯入的少年没有丝毫戒备地,仅仅因为两块钱的善意,就轻易交出自己的联系方式,“知道那天下午在那个小卖部见到你,我想的是什么吗,想——我们能认识一下也不错。”
只是谁都没有预料到,就在当天晚上,贺宇航一身狼狈地走进他店里,跟他说他打了人。
尤其在说出对方骚扰女生的时候,应蔚闻几乎立刻就猜到了。
早在那个暑假之前,他就发现了金柏帆的一些异于常人的行为,私下提醒过他,给他时间解决,解决不了就开诚布公地去找金松林聊。
金柏帆当时求他保密,跟他说他会改,应蔚闻对此半信半疑,对这个弟弟,他关心不多,因为是重组家庭,加上又在外地上学,和金柏帆只在他被接来的寒暑假才会有短暂接触。
但某种意义上他们又算是一块长大,因为金松林跟应素兰结婚的时候,金柏帆才五岁,应蔚闻比他大四岁。
对这个继子,应素兰真正做到了视如己出,金柏帆也会说喜欢他这个哥哥,在每一次分别的时候表现出不舍,但应蔚闻很难在这种感情上跟他产生共鸣,他想可能也不是金柏帆的关系,就是亲弟弟在他这里,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待遇。
他就是比一般人淡漠许多,在遇到贺宇航之前,要说他心里有重要的人,那这个人无疑是他妈,但即便应素兰有此地位,也因为当年擅自做下的生下他的决定而让应蔚闻感情复杂。
那段时间金柏帆来求他,说有一伙人要找他麻烦,想让唯一知情的应蔚闻接送他上下课,应蔚闻拒绝了,既然当初没把他的话当话,就没必要在这时候又想到他,他让金柏帆去找他爸,并把事情在合适的时机跟金松林说了。
金松林精力的百分之八十都用在了面馆的经营上,对金柏帆的关心很少,这点他自己也知道,愧疚越是积攒越会让人吝啬表达,他回避说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表示知道了,会跟金柏帆好好聊这件事。
再后来就是应蔚闻接到电话,当时贺宇航就站在他跟前,前一秒才洗干净身上的血,把不想回家的犹豫,和对他这个陌生人的信任全然写在脸上。
那一刻应蔚闻突然觉得,他尽力在避开的那么多年,像个不起作用的笑话,无论情不情愿,命运兜转,最终还是将他们关联上了。
尤其当看着应素兰伤心痛苦的样子,应蔚闻彻底释放了那些他曾经刻意压抑的“好奇心”,他当然不是真的想看贺宇航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他们对低三下四的理解也一直都不一样,应蔚闻没有解释过。
那时候他真正想看的,是贺宇航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越感和良好家庭养育出来的不谙世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怎么在他面前一点点撕碎,又彻底垮塌的。
他在某一刻所希望的消失也是,是因为他觉得贺宇航和他一样,都是不该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存在,个体是错的,叠加在一起的错误效果是对现实的破罐破摔。
“我不认为我爸当年的所作所为值得我为他争取什么,可他对一些事情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还是通过我妈影响了我。”这也是应蔚闻一开始没有想去好奇贺宇航的原因。
并且这种影响中途几次作祟,让他想要收手,又在贺宇航找上门来时“好心”给予回应。
恨不够坚决,爱也是,“不好的开始真的重要吗。”
“开始不好,过程无可挑剔是吗?”贺宇航反过来问他。
“但你我应该谁都没想过会真的在一起这么多年,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们不会分手。”
“那是你把自己玩进去了。”贺宇航头脑清醒,不为所动,“都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再争这些,你那天说我重新经历一次过去还是爱上了你,那不正好说明,过去和现在没有区别,到这个点了,就又该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了。”
应蔚闻还是摇头,并且有意在贺宇航说这话的时候把脸转朝向窗外,拒绝听到这两个字。
他在任何事上都爽快,只这一件冥顽不灵,让贺宇航不禁真的好奇起来,“你是真有这么喜欢我,还是喜欢长久以来,那种把我当狗一样逗弄看我追着你跑的感觉,分得清吗。”
“这么多年我都在告诉你我不喜欢狗,需要在这时候特意分清吗。”应蔚闻说话的功夫,突然推开他那侧的门,走了下来。
贺宇航没有预料,等意识到可以下车的时候,应蔚闻已经走过来了,再一次地抓起了他。
一旁有人经过,应蔚闻丝毫不避讳地从他肩膀扣到手腕,牢牢抓着。
“就不能放开我。”贺宇航背过去站,压低声音。
“放开我怕你会当我是同意分手了。”应蔚闻淡淡扫了他一眼。
他从后座拎起那袋沉甸甸的菜,但这样势必就没有手再去拎那盒蛋糕了。
他把蛋糕给贺宇航,“劳驾。”
贺宇航看了眼,接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电梯的方向走,姿势说不上变扭,经过某处时,贺宇航突然停下了。
应蔚闻以为他是有话要说,却见贺宇航抬了下手,把那个包装完好的蛋糕,整个扔进了旁边半人高的垃圾桶。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补过的道理。”贺宇航直直看着他。
抓在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贺宇航与之对视,不信在说到狗的时候已经不太愉悦的应蔚闻,还能有继续保持好脸色的定力。
但应蔚闻今天似乎就是要将大方且好脾气贯彻到底,他很快收敛神色,冲贺宇航一笑,“行,不想今天过的话,那我们就下次,总有机会。”
再要走,他手机响了,应蔚闻看了眼,皱眉接了起来,应该是有什么一定要他解决的事,在他说了没时间后那边仍在争取,最后他只能同意,说过去一趟。
贺宇航适时地挣了下手,应蔚闻有些遗憾地看他,没急着走,“来得及给你备个菜。”
“我自己有手。”
“没看到他不愿意吗。”突然的一声狗叫从背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就见小狗冲在前面,杨启帆牵着它走了过来。
贺宇航因为之前要出差,去找季廷那次,顺便让杨启帆把小狗接他那去了。
回来后他说去接,杨启帆让他省得跑一趟,他来找他的时候带过来就行。
小狗看到贺宇航格外激动,不住地叫着,拖着绳子往他这扑。
“一段时间不见,应总这是从强词夺理变强人所难了?”杨启帆做好了像上次那样跟应蔚闻在电梯口互不相让争论一番的准备,甚至斗志昂扬,这俩一看就是吵架了,不用想都知道他站哪边。
但当杨启帆走近,应蔚闻却什么都没说,把拎着的菜朝他递了过来。
“干嘛?”杨启帆意外之余,手已经伸过去接了。
“我有事要先走,陪他吃个火锅。”
“……”
应蔚闻在又看了贺宇航一眼后,放开了他。
画面似曾相识,让人联想到那天在医院,也是他们三个“道别”的场景,不同的是贺宇航这次没有一步三回头,背影坚决,而忍不住想看一眼的人,变成了杨启帆。
应蔚闻站在原地,周身的光影从清晰到模糊,将隐未隐之际,一身落寞无所遁形。
第84章 是人是狗
“你不是因为他没留下来陪你不高兴吧。”电梯里, 杨启帆问他。
贺宇航笑,“原因都没弄清楚你就帮我?”
“那当然。”杨启帆很占理的样子,“前提他在我这不是你说他是狗就是狗, 你说他是人他才能是人吗。”
“……”
狗这个字在今天出现的频率有些过高了,别说眼下还有只真狗就在他脚边, 因为贺宇航没第一时间理它而报复性地咬起了他的裤脚。
“哎哎。”杨启帆看见后拽了拽绳, “这见面礼送的,给刚那个姓应的多好。”
“小海,乖。”贺宇航做了个手势,假装沉下声音,小狗真就听话地坐下了, 歪起脑袋左右看他。
之前给它取名叫大海, 结果叫它不听,像是知道不好听似的,后来是那次应蔚闻来问起, 贺宇航也觉得这名字套在一条四个月大的小狗身上有些“大”了,本来就是为了接地气取的,索性从大海改成了小海。
改完算是能听一点了, 会在贺宇航叫它时专注看他, 但前提得是离得近, 远了又会没反应, 不知道是真不喜欢, 还是纯粹只是不习惯。
“你俩是以前就这相处模式……还是又发生了什么?金柏帆的事?”贺宇航这会状态应该挺不好的,杨启帆看他的眼神有些担忧。
贺宇航不介意告诉他全部的事实,要说觉得丑陋见不得人,那是他两年前的想法了,但就像关博在意的, 他不想拿这些事去烦他们,杨启帆但凡晚个一天来贺宇航都能调整好自己。
眼下既然撞见,再说没事就显得欲盖弥彰,“我都想起来了。”贺宇航说。
“全部吗?”杨启帆问。
“嗯。”
“所以你刚跟他那样,是之前的问题一直没得到解决,又打算要分手?”
“差不多吧。”贺宇航想到关博的评价,“是不是挺儿戏的?”
“不觉得。”杨启帆接上他的话,“别人或许是,应蔚闻都有可能,唯独你不是儿戏的人。”
“是吗。”贺宇航收回落在电梯上方的目光,他在应蔚闻面前硬气,但说到底整件事带给他的后遗症远不可能在这几天内消化完,只是这么多年总该有点长进,于他而言是学会收敛了,不会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遇到点事情就只会无脑发泄,最后任由自己陷入到被动里。
杨启帆在出电梯的时候顿了顿,想到什么,看了眼手上,“那咱晚上还吃火锅吗?”
“不是他买的。”贺宇航感觉自己不解释一句杨启帆能立马把那包菜再扔回楼下。
他想起来给关博发消息,跟他说菜他拎走了,晚上不和他一块吃了,给叫了个外卖送到门口,对付对付吧,关博连回了他三个问号。
“季廷后来有联系你吗?”进门后杨启帆把菜拿进厨房,开始找火锅底料和要用到的锅,就说来的次数多了,感觉他快比贺宇航本人都要熟悉这个家的构成。
“那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说什么了?”
贺宇航给狗把碗盆什么的都洗了,重新倒上水和粮,做完这些后他蹲在原地没动,像是突然间出神了,过了会才说:“骂了我一顿。”
“骂了你一顿?卧槽他居然敢骂你?!”杨启帆一听火上来了,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骂你什么了,一百样不如你的人还有脸指责起你来了。”
“是一百样不如我。”贺宇航笑,“可偏偏有一样他就是强过我。”
杨启帆回头瞪起眼,“怎么是指的他会生孩子吗。”
“……”他今天大概真的是逗贺宇航笑来了,偏还一点没逗错,“是啊,他跟他爸都会生,不像我爸,只会把同性恋的毛病传染给我,我再找个男人,我们家彻底断子绝孙。”
杨启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朝他看过来,“你在说什么,谁跟你说的这些。”
“事实,不用人说,他能憋到现在已经是给我面子了。”那天季廷在电话里一顿输出,包括上面贺宇航复述的那些原话,这么多年生意做的,人变市井了,骂人都不入流起来。
还说他贺宇航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表里不一的变态罢了,跟他爸当年一样,敢做不敢当……骂了得有十来分钟,发射场那么大的风声都盖不住他。
其实不用等后面晕过去,那时候贺宇航就已经把事情串得七七八八了,而应蔚闻以为他在问出面目可憎的时候回忆起了全部,所以才会在车上说他们不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的话。
他们不意外地再次错频,却难得一回互相懂了对方的意思。
贺宇航靠墙坐下了,杨启帆走来他跟前,不悦道:“他这么说你是因为江楠楠的事吗。”
“不是他怎么说我,是事实。”贺宇航把头抵在墙上,摇了摇,轻声重复。
“什么时候污言秽语也算事实了。”
“污言秽语我骂回去了。”贺宇航知道杨启帆在意这个。
果然等他说完,杨启帆在他对面坐下,“这还差不多。”
“他肯定不是从第一天就讨厌我,否则我们不会成为那么多年的朋友。”贺宇航说:“是在往后相处的时间里,包括江楠楠的事,让他不断加深了对我的厌恶和敌对情绪,直到看到我和应蔚闻在一起。”
“我猜那天他心里一定得意坏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早更清楚地看透过我的本质。”
“你什么本质。”聪明如杨启帆,终于也有了听不懂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意他的。”
贺宇航可以不觉得羞耻,但他还是讲不好那些话,知道真相其实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为回过头来看会发现,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给他铺垫。
他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说:“我爸当年跟一个叫华祎的人在一起过,他们一个单位的,季廷会知道不奇怪,但你猜这个华祎是谁。”
“谁?”杨启帆本能感觉那会是个叫人不太好接受的答案。
“应蔚闻的爸。”贺宇航说。
“原来他真的是故意接近你。”杨启帆听他几句话简短说完,想到那时候应蔚闻在他面前丝毫不遮掩目的,说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遇见,“难怪怎么想都不对,还觉得他是不是在哪里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贺宇航在嘴边拨弄这几个字,轻声笑了笑,“他说他没有那么想报复我,你信吗?”
“不信。”杨启帆说:“都带着目的来了,这时候又说不想报复,他应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吧。”
“谁知道呢。”贺宇航目光转朝向窗外,一动不动地看着。
杨启帆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想事情或者发呆的时候喜欢朝外看,一言不发能看很久,关键窗外什么都没有,剩下光秃秃的树,再有就是前排楼面,反正不属于看了会让人心情愉悦的好风景。
这大概也是这房子唯一的缺点。
杨启帆把他的脸转回来,让他看着自己,“他还说什么了?现在是他想让你信但你不信?”
“我没有不信。”
“你们一看就没达成共识。”杨启帆说。
曾经的贺宇航有双很灵动的眼睛,加上爱笑,笑起来就连眼尾都飞扬着蓬勃的生命力,完完全全地感染他人,但现在他坐在那里,曾经的热烈没了,眸色深处波澜不惊,像铺盖了枯萎的杂乱藤草一般,灰蒙蒙的。
杨启帆想他这一刻或许是想要独处的,只是偏巧自己出现,贺宇航没办法真的赶他,他看起来没有精神,平整冷静的外表遮掩起颓废的底色。
但杨启帆不打算放他一个人,他就是独处的时间太多了,才会一遍遍加深自我混乱的印象,即便回到现在贺宇航有这个能力处理了,也没必要。
“我猜他给你的理由里,一定包括了他对你们为什么能在一起这么多年的解释。”
“是说我挺让他食髓知味念念不忘吗。”
“……”
“他这么说的?”杨启帆失去了替应蔚闻辩解的欲望。
说到底他也不是要为应蔚闻辩解什么,纯粹站在贺宇航的角度想让他好受点。
“我没有不信他,包括他说的其他的话。”贺宇航说:“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明明在中间给过我很多次机会,又说我可以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我们还是变成这样了呢。”
“那些事情……”
“我们不该认识的……我不敢说我们不认识这些事还会不会在,好像在,又好像不在……所以我在这件事里唯一的错误,是我被生下来了吗。”贺宇航在杨启帆的手下看着他,执拗地把自己困进无解的难题里。
“别这样想,你想不通错在哪,说明错的不是你。”杨启帆制止他,“真的,你听我说,首先你爸妈的问题,不是因为你揭开了才出现的,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只是他们选择了不解决,也不是因为你才不解决,是他们自己不想解决,那是他们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至于现在的结果,你可以想成是他们给自己的结果,在我看来他们对不起你更多,为什么你要自责。”杨启帆目光坚定,很认真地看他,“我知道我没办法对你真正感同身受,把我放到你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但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可以不原谅应蔚闻,那是你跟他的事,但一定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本身就不是你应该承担的。”
他们的事是他们的事……“你也这么说。”
“当然。”杨启帆说:“我相信应蔚闻会说他没有很想报复你,是想撇清你们父母在这件事上的影响,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你只是喜欢了一个原本就跟你有关系的人而已,这算什么错,别把事情想复杂了,他没有目的给过你机会更好,说明你们本身就是会互相吸引,不然我想不到什么原因,能让这么直的你选择他。”
贺宇航撇了下脸,从杨启帆手上移开了,他眉眼轻抬,开玩笑似的,“你为他说话啊。”
“你不是自己都信他吗。”杨启帆笑,“但凡现在你说他有强迫过你半点,我立马改口,真的,毕竟他在我这是人是鬼全看你怎么说。”
贺宇航没说话了,眼皮半合着。
“我带你出去玩吧,怎么样。”杨启帆突然说:“别想这些了,我们出去玩,你想去哪里,国内国外都行,咱俩以前不就说好要每年都出去旅游吗,中间这么多年算我欠你的,正好补上。”
“怎么是你补给我,应该我给你补,但我没有假了,明年吧。”
“假呢,不是请了半年吗。”
“销掉了,下周开始正常上班。”贺宇航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快忘了那是种什么感觉。”
“体会什么,上班的感觉吗?”杨启帆想说这没必要,这不体会也罢。
贺宇航却摇了摇头,看着他,“启帆,我想正常一点,想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第85章 算与不算
杨启帆问他什么样算正常, “是指的没有应蔚闻吗,还是像之前那样失去这段记忆。”他感觉贺宇航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但贺宇航却说:“现在这样就算。”
“那你要求是不是有点太低了,这样就算的话, 我可以以后每天都过来陪你聊天吃饭。”
“那样又不算了。”
“……”
杨启帆懂了,咧嘴笑了起来, “好好好, 我想来就来,不为你来行了吧。”
贺宇航要求确实不高,他就想能好好吃饭,不只是为了活着,能正常上下班, 不把工作当成是代谢情绪的寄托, 也不再折磨关博,从那种满身泥泞无法自圆其说的纠结里走出来。
而他原本是能更早地获得并适应这种状态的,如果能在分手的那两年里提前处理好的话, 他也不必像个疯子一样坐在下雨的窗前,一巴掌一巴掌地把自己扇醒,又在出门的下一刻彻底失去记忆。
失忆的过程像是童话, 贺宇航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活在里面, 早晚有一天他要醒的, 应蔚闻出不出现都不耽误, 只是可惜了他给的两年时间, 这么好的机会,贺宇航好像再一次地浪费了。
烟气袅袅,面对面坐着等锅开的时候,杨启帆又想到季廷骂他的事了。
但难得跟贺宇航吃顿火锅,秉承着不想在快乐的时候扇人的原则, 他决定等吃完了收拾结束洗好澡躺床上了,再愉快开骂。
贺宇航给他看他发给季廷的消息,是一张照片,拍的是条现钓的结构扭曲的鱼,尾巴歪到天上去。
“什么?”杨启帆粗声问。
“我给了他十天时间,让他去找金柏帆坦白。”
贺宇航说:“昨天是第六天,这条鱼关博钓的,像不像个六。”
“……”杨启帆噎了噎,往上翻,再上面是一根被折成五的枯草,其他就是正常数字了,感觉是哪天贺宇航无聊得出奇了灵感爆发的产物。
最主要的,是这中间季廷一次没回过,杨启帆忍不住哇了声,“这你不得给他气死。”
“那也是他先气我的。”
“那他要是不照做呢,这人嘴可硬得很,都这样了还能反过来倒打你一耙。”
“他不照做,我就把他敢做不敢当给朋友捅刀的事告诉他儿子,这么大应该能听懂了吧,听不懂我也可以等他到能听懂的年纪。”贺宇航对着手里杯子的柄又拍了张,好了,这下七也有了,略微抽象,但对面也不需要太懂,意思到就行。
他抬头看杨启帆,“过分吗?”
“嗯?”
“你会觉得我这样做过分吗?拿大人之间的事,对着无辜的小朋友撒气。”
“过分什么,他不也这样对你了吗,欺负你不是小朋友啊。”
是啊,又不是他先动手的,季廷能用他爸的事惩罚他,礼尚往来为什么不行,他又何必多苛责自己做个圣人呢。
“你只是告诉他儿子,够手下留情了,不像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渠道能让我上那种访谈节目吗,我直接全国人民面前一个大亮相。”杨启帆从不会在这种事上纠结,并且只会比贺宇航更恶趣味,“没事你等我给你用萝卜雕个八出来,这样明天的素材也有了,我不信他这么得意他生的这个儿子真能挺到十。”
“我也不信。”贺宇航说。
杨启帆说到做到,真就立马放下筷子,拿萝卜试起了手,不仅雕得认真,还力求精美,一点瑕疵都要不得,雕歪了的直接扔锅里煮了。
在贺宇航这天把杯柄发过去后,季廷终于回他了,说他会找时间处理,让贺宇航别再乱发神经。
贺宇航无情地回了他四个字,【还剩三天。】
一周休假很快结束,贺宇航回一纪上班,开始有板有眼地过起他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江安号这一周都在做平台和载荷的在轨测试,顺利完成了卫星的首次成像工作,预计测试期一个月左右。
因为一纪自身具备测运控和数据处理的能力,所以到贺宇航这边更多是对任务规划和指令生成的确认,下一阶段他工作的重点还是在其他组网卫星的研制上。
应蔚闻在这期间给他发消息,问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贺宇航没有回他,后来是有天他突然想起,跟应蔚闻说他准备把房子卖了,让他给个价格区间,卖完会按照当时他出钱的比例打到他卡上。
【那房子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不用问我怎么处置。】应蔚闻回他。
贺宇航敢保证他的记忆里绝对没有应蔚闻说要把房子送给他这几个字,但当时买的时候确实登记在了他名下,所以是那个时候就有打算了?
应蔚闻给的说辞是说等后面他们还会再买一套,如果这规划是真的,说明他确实没想要分手,否则以他的行事风格,不会任由个人财产这样跟人混在一起。
……那现在他又把唯一一套处置的权利交出去,送几百万给人当分手费,贺宇航似乎从中窥见了一点应蔚闻态度的松动。
GS发来庆功宴的邀请。
贺宇航还什么都没说,那边关博已经劝了起来,让他至少陪一陪魏总,“你让他一个人出去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到时候现场一问,说型号总师一个没来,别人怎么想他对吧。”
“……”
“要去要去。”关博替他决定了,“你俩是分手,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往后什么场合都回避,除非是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过完年他们就要做可回收的首飞了,我甚至都不用说圈子,直接点就我们跟他们两家,你懂我意思吗。”
贺宇航听着忍不住叹气,“你会不会有点太不了解我了。”
“我当然了解你,你前面没辞职就已经是在这件事上表态了,我还能不知道么,我就劝劝你,怕你有什么心理负担。”关博笑,他这两天出差了,赶不回来,“顺便心疼心疼魏总,应该的。”
贺宇航没有想要推脱什么,房子的事是个良好的开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相信低三下四的新鲜感过不了几天,应蔚闻的理智必定会重新占领高地。
何况这次邀请的名单里还有他之前感兴趣想要合作的中轨宽带卫星的几位技术人员在,其中负责人还是过去贺宇航在研究院时的领导,去年刚从八院调去的五院,所以不去在他这从开始就没成为选项。
就像关博言下之意,他们要做的是处理好这段关系而不是回避,情爱太小,上一辈的事情不应该影响他们真正体现的地方或许该是这里。
贺宇航这天开车去,准备回来的时候叫个代驾,他们公司以魏总为首,都不怎么能喝,但这种场合下喝酒又是不可避免。
签完到进入宴会厅,正式落座前,贺宇航都没有见到应蔚闻,李昊上来打招呼,看他的眼神有种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的局促,贺宇航猜他是知道了,或许不止他,在关博说是应蔚闻把他抱上车的时候,可能那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看出了点什么。
奇怪的是贺宇航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堪或不能接受,大概他真的跟应蔚闻在一起太久了吧,久到连小心翼翼都在数不清的日夜里被淡化了。
父母这关“过”了,对他来说真正在意的已经没有了。
“怎么没见到你们应总?”魏总在问之前居然也看了他一眼。
“前两天去津市给归零收尾去了,现在在赶来的路上呢。”李昊说着笑了起来,这意思大概率是赶不上了。
贺宇航没说什么,过去跟他之前的领导打招呼,互相聊了下近况,那人跟魏总也是老相识了,直言不讳地说贺宇航是他当时最看好的后辈,没想到后人乘凉,被挖去了个初创公司。
魏总让他有必要更新下对一纪的评价。
“看到你成长得不错,项目完成得这么出色漂亮,我也是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领导夸着,话题一转,“就是这身体也要多保重啊,年轻人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当初在八院的时候你就有这苗头,活干起来不管不顾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会的,正打算改呢。”贺宇航笑,后面又在他的引荐下,认识了几个通信方面的专家,话题不断,一直聊到开席前。
主桌上的位置始终空着一个,李昊跟着他们领导过来敬酒的时候,特意在贺宇航肩膀上拍了拍,“少喝点。”
贺宇航没喝多少,他酒量之前的时候相较学生时代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一般的酒桌也能应付,就是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又走回去的,反而变得连之前都不如了。
但这种场合,同行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就算是意思意思,一来一回喝多也是必然。
贺宇航趁着间隙去了趟洗手间。
吐完他洗了把脸,但那种难受的感觉还在,他试着直起身,片刻后又弯腰撑回洗手台上,像是有根贯穿胸口的筋在拽着他,额前的头发湿了,往下滴着水,他把脸抵在手臂上,想等这股撕搅灼烧的感觉缓和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再然后是一道有力的胳膊横在他腰上搂紧了,穿过他腋下的另一只手托起了他下巴。
贺宇航被这股力道带得直起身,没等他从镜子里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他身体被转过来,被面对面抱着,轻放在了对方的肩上。
第86章 星星
“启帆?”贺宇航酒意上头, 以为是谁来接他,下意识喊了声。
搂在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了,勒得他差点又要吐, 他闷哼了声,后知后觉对方身体的温度正贴紧了传来, 就算是杨启帆, 这距离也有点过了,贺宇航站稳自己,伸手推了下。
“他什么时候这样抱过你。”随着一声冷哼,压低了的不悦在他耳边响起。
贺宇航几乎立刻认了出来,“应蔚闻?”
应蔚闻没说话, 抱紧了, 熟练地伸手,从贺宇航脖子上把刚已经被他扯开的领带拽下来,一手揉起叠好, 塞进了外套口袋,“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贺宇航想要挣开他, 公共场合, 不定会有什么人走进来, 别人知道归知道, 至少他没有过昭告天下的意图, 但应蔚闻一直没松手,他稍微拉开距离,扣起贺宇航的肩膀,把脚底虚浮的他半拖半抱地弄到了外面沙发上。
“你是叫了杨启帆来接你?”应蔚闻低头看他。
又说:“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
“……什么分寸?”贺宇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手无意识地在身上摸着, 手机呢……打电话给小张让他帮忙叫个代驾……没带出来吗……
贺宇航迷迷糊糊听到应蔚闻在跟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李雪走了过来,应蔚闻让她先帮忙照顾下,给贺宇航倒杯水,然后他走进会场,短暂地露了下面。
不到五分钟应蔚闻再出来时带上了贺宇航的外套和手机,到这会他已经彻底意识不清了,不记得是怎么下的电梯,又是怎么坐进的自己车里。
唯一没忘的,大概是应蔚闻靠过来替他系安全带时,身体记忆太过深刻,他手捂在小腹的位置,偏转过身体,连着说了两次,“别压我肚子。
应蔚闻听着有些想笑,他看贺宇航,把他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拨完手没拿开,顺着脸颊又摸向脖颈,整个手掌都在他颈侧握着,感受泛红的皮肤下有力跳动着的脉搏。
杨启帆?又是杨启帆,贺宇航是真以为他今天回不来,还是他对杨启帆的依赖远远超过了他的自我认知,到了他和杨启帆能有什么就一定不会有他应蔚闻什么事的程度?
退一万步,就算贺宇航真的对杨启帆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在醉到快要失去意识,极度难受的当下,第一反应是叫他名字的这种下意识的亲近,还是让应蔚闻感到不爽……他手上用力,在贺宇航略有抗拒时松开。
贺宇航身上有股很让人舒服的味道,就像他这个人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一样,应蔚闻靠近了,在他摸过的地方亲了亲,呼吸克制着。
至于贺宇航的肚子,本来没想法的,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久违地想要上手,其实他们到后面应蔚闻已经没有这种恶趣味了,起初他会这样做也不是冲着让贺宇航难受去的。
他就是觉得他在床上有些过于规矩了,平时贺宇航没那么放得开的话,喝醉了的他或许可以有更生动的表现……没想到会让他这么抗拒,还记了这么久。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到了后应蔚闻背起他,特意托着往上掂了两下,好让贺宇航垂着的脑袋能在他肩膀上找到个舒服的姿势。
当重量真正落到身上,才发现他居然轻了这么多,送医院那次走得急,没多的心思感受,其实不光是脸,贺宇航身上的每一寸都变得比之前单薄,只是肉眼看到和切身丈量始终不是一回事。
怪不得现在都犟不过他了,张口闭口胁迫,口舌上惯不占上风的人居然也开始拿语言当起了武器。
湿热的呼吸洒在应蔚闻颈侧,贺宇航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应蔚闻也一个字都没听清。
估计不是什么好话,骂他呢。
他有意把耳朵往另一边偏了偏。
不出意料地,贺宇航没有清掉他的指纹,可能在他看来,这房子始终无法算作是他一个人的,只是一直拖到现在才想要处理。
而应蔚闻那天答应他,是因为他觉得感情上已经是“胁迫”的情况下,这种小事上做出让步是他应该的,贺宇航想卖就卖,这房子当初买得急,并不完全是上上之选。
分手的两年贺宇航都住在这里,最后他把自己搞成那样,可想而知留给他的必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那还不如卖了,去置换一套更合他们心意的重新开始。
应蔚闻把他放床上,去拧了把热毛巾来,替贺宇航把手脚都擦了,擦完扯过被子来盖上。
他调暗台灯的光,站床边看了一会,脚踝被什么东西碰了下,应蔚闻低头,看到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嘴里叼着团东西,正一只爪子伸在他拖鞋上,仰头盯着他。
或许是看应蔚闻没什么反应,它走到床尾绕了一圈,又绕回来,抬起前爪扒在床边,想把贺宇航叫醒,应蔚闻拿脚拨开他,一脚一脚地,直给它拨到门外去。
他反手带上门,蹲下来才发现狗嘴里叼着的,是个被咬拉丝了的隔热手套,反应过来它想干什么后,应蔚闻学着贺宇航的样子,跟它玩起了对抗,看它把自己咬得摇头晃脑的,不知怎么竟觉得也挺有意思。
但应蔚闻还是没有摸它,小狗似乎有些失望,朝他手底下拱了拱,应蔚闻把手拿开了。
“你有除了大海之外的名字吗?这应该不是他正经给你取的吧,还是你没有名字?”
小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低呜咽了声,应蔚闻不肯摸它,他便自觉保持起了距离。
“那叫你星星吧,星辰大海四个字里,两个的挑不出来,挑一个的怎么样?”应蔚闻表面上是在跟它商量,实际自说自话地就给定了,定完他大概还挺满意,回头又叫了它一声。
而因为是放饭的时候叫的,小狗摇着尾巴就过来了,落在应蔚闻眼里,成了它欣然接受的证明。
家里地暖的温度开得有点高,上次来应蔚闻就觉得了,但看贺宇航很舒适的样子,他忍住了没提。
他去洗个了澡,出来时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走去外面阳台上坐着。
这更多是贺宇航的喜好,不知道分开的那段时间,他有多少次是像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
如果不是小狗吃东西发出的吞咽声时刻提醒应蔚闻它的存在,他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熟悉的风景,会觉得两年时间在他和贺宇航之间根本没存在过。
去卧室里找他的睡衣,睡衣就在原来的地方放着,一切都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七百多个日夜没有让贺宇航在这里增加多少属于他自己的生活痕迹,他就像是连同这个房子一起被时间封印了……现实也是,他什么也没想通,一步步把自己又走回了原点。
应蔚闻第一次觉得不应该给他那么多时间的。
但换个角度,原点才能更顺畅地衔接过去和将来。
所以更加印证了他们不应该分手。
他把水喝完,收起瓶子重新回到室内,推开卧室的门,像以往很多次晚归那样,放轻动作睡在了贺宇航身边。
贺宇航呼吸均匀,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应蔚闻在背光的视线下,手指描着他眉毛到眼尾的那道疤。
比起最初已经淡了很多,有时候看久了,会忘了他这里曾经受过伤。
而只有在这样的深夜,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着,这道疤才会如活起来般刺进他心里,应蔚闻长久地凝视,把贺宇航朝自己搂近,在他眼睛上吻了吻,“睡吧。”
贺宇航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的时候都有点分不清日夜,他懵了会,从昏沉的状态里清醒,昨晚谁送他回来的,启帆吗?贺宇航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去洗手间,有人进来抱起了他。
……不对,是应蔚闻,贺宇航一下从床上翻坐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是,尤其当看到自己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被换过一遍后。
卧室门关着,小狗今天没来上演它的保留节目,以往只要听到他起床的声音,它就一定会来扒门,贺宇航猜到什么,立刻下床走了出去。
餐桌上摆着几道烧好的菜,桌角是一盒跟上次一样包装的蛋糕,而当他转头,果然看到应蔚闻就在厨房里站着,正边照看锅边出神,好一会才注意到贺宇航的视线,“醒了。”应蔚闻朝他笑笑,“饭马上好,先去洗漱。”
贺宇航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问题,在听到应蔚闻如此自然地跟他说话的时候,以前他睡晚了,应蔚闻在家也都会提前把饭做好。
但此刻趴在门边啃甘蓝的小狗又在提醒他已经不是过去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的话,你觉得是谁送你回来的,你最好的朋友吗?”应蔚闻微微抬了下眉。
“我没要求你这么做。”贺宇航立马说。
“没要求。”应蔚闻点点头表示同意,“是我不想你被其他人接走。”
“应蔚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说自话。”
贺宇航转身往门口走,以为房子的事是应蔚闻想通的征兆,现在看来又是他的一厢情愿。
贺宇航不想再重复之前的拉扯,在这个房子里待着也让他很难说话硬气起来,不如一走了之,他推门,第一下没有推动,低头发现是被反锁了,又试着去拧,却怎么也拧不开。
“你!”他回头,应蔚闻就站在他身后,即没有制止他,也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只眉目温和地看着他,说:“过来把生日过了。”
第87章 什么样算
贺宇航洗漱完坐到饭桌前, 如果给他补过生日是应蔚闻的执念,不这么做他就放不过他的话,那贺宇航不介意陪他走完流程, 但他也说了,补过的就是补过的, 在他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不会领这个情。
何况当年他会那样说,是为了提醒应蔚闻,让他走回到和他的朋友关系里,现在他们已经不可能成为朋友,决定在一起的时候, 前提和本质就都改变了, 这个愿望也因此失去意义,应蔚闻怎么还会硬要曲解意思,用他唯一听懂的“陪”这个字, 来作为他们和好的契机呢?
“饭嫌多吗?”看他盯着面前的碗筷不动,应蔚闻顺手把自己的碗递过去,“拨点过来。”
“不多。”贺宇航端起来吃了口。
他以前很喜欢跟应蔚闻一起吃饭的, 确切地说是做什么都很喜欢, 因为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最早应蔚闻他们在湖城工厂实验发动机那会, 山郊野外没什么好东西, 贺宇航还干过一大早买好菜做好,驱车一两百公里只为赶在中午前给他送一顿热饭的事。
他们坐在简陋的宿舍里,要先把书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才能勉强放下那几个饭盒,应蔚闻经常累到全程都不会跟他说一句话,但只是他把饭都吃完了这点, 就会让贺宇航觉得满足。
那时候他身上有一股劲,为了得到应蔚闻,尽管没有把这种目的性表现得多明显,但贺宇航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有意拿付出在做交换的。
他们每在一起不分手的一天,都会是他得到优待的证明。
但现在这股劲没了,一顿饭味同嚼蜡,应蔚闻再次问起他休假的事,贺宇航没有说话,当不再把回应当成是他内心所求,沉默的人随即也就变成了他。
应蔚闻带的蛋糕跟当年外婆买给他的那个有点老式的水果蛋糕很像,应该是特意去找的,他把它打开,插上蜡烛,点燃后对贺宇航说:“许个愿吧。”
“我没有什么愿望要许的。”
“你可以许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坐在这里陪你过个生日。”应蔚闻给他提供思路。
贺宇航笑笑。
“每一年做不到的话,先明年也行。”
“明年?我们明天都不会坐在这里。”
“气话就别说了,你非要我证明的话,把你一直锁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应蔚闻说。
“你疯了吗。”贺宇航冷道。
“不想许算了,吹蜡烛吧。”应蔚闻做出让步,等贺宇航把蜡烛吹灭了,他切了块蛋糕,装到盘子里递给他,“生日快乐。”
“谢谢。”贺宇航不带感情,三两口吃下去,“生日过完了,我能走了吗。”
应蔚闻还在吃,所以他没有回应贺宇航什么,贺宇航起身走到门边,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把门反锁的,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从里面上锁过。
怀疑是要从软件端进行操作,但当初系统绑定的是应蔚闻的手机,贺宇航再次把手放到反锁钮上面,却听身后应蔚闻轻描淡写地说:“你拧反了。”
“换个方向转到底试试。”
贺宇航突然不动了。
像是解决方式如此轻易让他不可置信到呆愣当场。
片刻后他低着头,几乎顶到门框,把脸转朝向另一边。
应蔚闻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起身朝他走去,喊了他一声。
贺宇航手在门把手上握着,紧到指骨都发白,细微地颤抖。
他声音很小,从缝隙中钻出来一般,强忍着最后的平静,“你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
应蔚闻握他的肩膀,贺宇航反手推开了他,“别碰我!”他一脸的泪,表情有些狰狞,像是所有压抑着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应蔚闻,我他妈烦透了,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跟我分手!”
“不行。”即便这样了应蔚闻还是很坚决,“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件不行。”
“为什么不行!”贺宇航怒极,一把扫下了柜子上放着的所有东西,如同是那个给他们这段感情定调的晚上一样,他把不满写在脸上,大声地质问起来,“我是卖给你了吗,凭什么事事都由你来掌控,你不是也想过跟我分手,那时候如果我说不行,你会听我的吗?!”
零碎落地的声音围在脚边响起,应蔚闻低头看了眼,“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不是好人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如果真的像你看到的那么好,怎么会给你机会让你远离我。”
“……”
“还有,你怎么知道你当时说不想分手我不会答应你,事实是你哪怕什么都没说,我们也还是在一起,所以你拿这个类比,是想告诉我,你也会因此改变主意吗?”
应蔚闻知道贺宇航在这件事上有委屈,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后面也没有再提起,但自己当时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这是他的不对,贺宇航现在的样子也很让他心软。
很奇怪的想法,在这之前应蔚闻对他的身体有渴望,但两年后再见,他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想要抱他,很多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那种想抱的欲望,就能让人在瞬间变得温和柔软。
但此刻显然是不合适的,会适得其反,所以尽管他不愿意看贺宇航这样把自己逼到墙角,也还是适当保持了距离没有靠太近。
贺宇航知道应蔚闻在拿他从头到尾没有提过分手这一点,试图在跟他的对峙中占据上风,但那又怎么样呢,“别什么都混作一谈,过去你没说不代表我现在不能开口,真正无法好聚好散的人是你,你也不用给我面子装得有多在乎我。”
“我们两个都走到现在了,还需要讲面子吗。”应蔚闻看着他,“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个答案,我也很早就告诉你了,我很爱你贺宇航,不然你觉得是什么能让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
“把我看那么肤浅,觉得你好,是好在那种方面,我是什么色欲熏心的人吗。”
“你不是吗。”贺宇航回他。
应蔚闻先是一愣,接着抬眉,笑道:“硬要这么说也没错。”难得贺宇航主动质疑,“能让我觉得舒服这点,怎么不算是一种褒奖呢,你应该自信一点,至少这世界上不会有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人能做到。”
“够了。”贺宇航迅速转移开视线,“别说了。”
应蔚闻还是太冷静了,哪怕在说这些的时候,衬得贺宇航很有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
其实这么多年他也学会了的,明明可以控制住,也控制了这么久了,偏偏因为应蔚闻一点戏弄就原形毕露,说明他本性并不是沉得住气且内敛的性格,刻意的压抑反而有种画虎不成的自伤。
贺宇航当然能猜到应蔚闻不肯分手的原因,包括过往应蔚闻在他每一次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金柏帆的事情上对他妥协,在茫茫戈壁打来的每一个电话……还有那时候沉默过后,回答他的那个“有”。
以为那顶多就是喜欢了,可有可无占有欲作祟的喜欢,没想到应蔚闻却说了爱。
最开始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来的人,现在却能说爱了。
谁不希望自己是能坦诚且从容地给与回应的一方呢,应蔚闻能说得这么轻易,是因为在这段关系里他从来都是备受偏袒,不需要细数得失,当然也不在乎所谓的面子。
“是吗。”但应蔚闻看起来并不认同,“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和两年前那次,都算是你对我的偏袒?”
“那你说爱我,什么样算爱我?”贺宇航控制不住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他最讨厌的环节,他以前很少跟应蔚闻吵架,是因为他不喜欢把那些不如意掰开了揉碎了一条条地算。
感情本来也不是能算清的东西。
他给应蔚闻不同于他人的地位,也接受了偏袒着他的自己。
但现在既然应蔚闻想算,他又何必故作大方。
“让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像个罪人一样面对你的家人算爱我,把那支笔送到我手里等着真相哪天撞到我面前来算爱我,还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不考虑我的感受逼我做决定算爱我,是你的不甘心转化成对我的爱了吗?”
“为什么非要有转变的过程,不能往好了想,像我说的,我们就是应该在一起。”应蔚闻朝贺宇航走近,一步步圈起了他。
又来了,应蔚闻丝毫不觉得他说这些话是在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
贺宇航看不得他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
应蔚闻在他有动作前,先一步把手扣在了锁扣上,“不想明天还跟我坐在这儿,就今天把话都聊完。”
“你要这样聊我们永远都聊不完。”贺宇航说。
“可以试试。”应蔚闻能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就冲他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摔门而去。
他也终于有机会让贺宇航面朝向自己,贺宇航眼睛是红的,脸色很不好,但有时候情绪的发泄未必是一件坏事,应蔚闻把他按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他蹲下身,抬手想给他擦擦,贺宇航偏头躲开了,看向另一侧窗外,一瞬间的念头似乎让他懂了应蔚闻的想法,“你现在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以前是不是觉得我们都不应该出生。”
“是,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来杀了我。”贺宇航转头直视向他。
“以前你这么要求我,我说不定真会答应你。”应蔚闻笑,“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我们遇到了,并且找到了共存的办法,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贺宇航多少觉得有点讽刺,“共存的办法只有在一起这一条路,是想说这个吗。”
“我知道过去那些事你受到了伤害,觉得不公平,但其实把那些伤害还给我,让我对你感同身受很容易。”
“多跟我说那两个字就行。”应蔚闻仰头看他,眼底情绪复杂,像一种默许,又像是无声的控诉,“可以数数你一共说了多少次了。”
第88章 说得好听
贺宇航闭了闭眼睛, 呼吸变得有几分急促,他躬身,拿手盖在脸上, 睡衣袖口滑落,露出两条苍白瘦弱的手臂。
他这段时间面对应蔚闻, 态度一直是要么冷淡要么强硬, 应蔚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一面的贺宇航了,跟记忆里那个十八岁第一次坐在他车里,眉飞色舞地跟他谈论着家庭爱好要带他去海边冲浪的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一瞬间的落差叫应蔚闻心底不自觉再软下几分,同时又有种对眼前一幕无力招架的两难。
应蔚闻没有替他移开,而是抓住他一边手腕, 轻握着, 贺宇航有些凉意的皮肤随之附着到他掌下,“你还是在意他们之间的事。”应蔚闻说。
“什么叫还是在意,正常人难道会有谁不在意吗。”贺宇航开口, 语气听起来无奈极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当这一切没有发生的。”
“我没有当这一切没发生过的本事,只是它能影响我们多少的问题。”应蔚闻看着他, “接受的过程我当然有, 只是过程中我发现, 你比他们都重要太多, 你是现实的, 他们只是不再跟我有关系的过去。”
手腕轻轻一震,是贺宇航冷笑了声,“说得好听。”
“我都没怎么说过让你觉得好听的话,这也要怀疑吗。”应蔚闻笑,下一秒他放缓了声音, “他们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我爸他这人本性如此,就算遇不到你爸,他也会找其他人。”
“但我会不会找其他人取决于我对这个人感兴趣的程度。”应蔚闻说完突然又加了句。
“我没有问你。”
“好,那等下回你问了再说。”应蔚闻看了他一会,握着贺宇航的后颈将他放到自己肩膀上,“我们慢慢解决好吗?”
“你现在只要把这一关过了,剩下就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我答应你,不会再辩驳过去的事情上我有什么理由,你也能答应我不要再说分手吗。”
贺宇航敢说这是应蔚闻对他说过的最服软的话,但即便这样也是有条件的,应蔚闻想把过去所有矛盾点归集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身上,但这怎么可能呢。
贺宇航直起身,后靠在墙上,有意避开了应蔚闻的视线,问:“你那天告诉我爸了吗?”
“什么?”应蔚闻愣了愣,反应过来,“没有,你不是猜到了。”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即便不出现贺珣后来的事,贺宇航也很难原谅他。
所以,那真的就是个玩笑,贺珣直到最后都是不知道他和应蔚闻的事的,贺宇航不禁想,如果他爸还在世,会因为整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希望贺宇航重蹈覆辙而极力反对,还是会因为对华祎的愧疚把这种感情放任到他身上。
开始贺宇航坚定地认为会是前者,再次醒来他又不确定了,但无论怎么样,那都将永远是个无解的答案。
“让深藏的感情浮出水面,不是你跟我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做到的,就像那天你说想跟我到此为止,我猜一定不是因为你认出了那枚吉他拨片,从而让危机和被动感影响了你。”
“你爸也一样,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完整的一段记忆,是你没见过的,在你出生之前就有,不因为一支笔,一个名字,轻易就让你看到旧情复燃的一面,换句话说,你爸如果还活着,你觉得他对你,真的是怨恨大于愧疚吗?”
“别说了。”贺宇航很久都没有再动,脸上再次浮现出痛苦之色,“别说了应蔚闻,你让我想想……”
“想多久?”应蔚闻问。
“……我不知道。”
这一次换应蔚闻沉默,贺宇航在经历过这些后变得不那么好哄了,他们这个架吵得很大,彼此元气大伤,而应蔚闻想要的进展也只有在妥协中取得,“那我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贺宇航还在意外他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就听应蔚闻又说:“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哪来那么多条件。”贺宇航皱眉。
“房子你先别卖,先住着,短时间内搬家太耗费精力,不适合你现在,等过了这一阵,我们一起处理,换一个位置和小区环境都更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跟你选。”贺宇航终于有点吵不动的架势,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应蔚闻我有时候真的挺想揍你的。”
“现在恐怕不行。”应蔚闻说:“明天我要回航天城,至少半个月回不来,不管怎么样你都有半个月可以清静,等回来我给你时间好好揍。”
应蔚闻这天晚上回了趟家,没忘了之前答应过金松林的。
见到他后,应素兰态度不咸不淡意料之中,即没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也没任何热情可言。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外面应蔚闻和金松林在说话,等时间差不多了,她出来准备晚饭,没在这个点赶应蔚闻走,对之前态度没有丝毫转圜的人而言已经是让步。
应素兰终于没再提贺宇航,可能是知道就算问了,得到的答案这么多年也不会有改变,有时候想,应蔚闻身上一脉相承的固执,怎么不算是对她当年执意生下他的回击呢。
吃饭的时候金松林一直在中间缓和气氛,就连金柏帆都出来说了两句好话,他现在比以前开朗了点,偶尔也能走出他那间屋子去顺意面馆帮帮忙。
应蔚闻对他没什么期待,偶尔正常的表象掩盖不了本质,所以在金柏帆为他说话时,应蔚闻朝他轻轻一瞥。
这一瞥叫金柏帆很容易闭了嘴。
晚上金松林留应蔚闻在家里住,老两口的积蓄加上之前应蔚闻补贴的,早些年他们买了套新的房子,应蔚闻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他到现在还一天都没住过。
他靠在书桌上,第一次认真翻看着应素梅给他整理的东西,抬头看到金柏帆走了进来。
应蔚闻没说话,金柏帆左右看看,回身把门关上了,“前两天一个叫季廷的人联系了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应蔚闻没看他,沉默示意他说下去。
“说当年伤了我眼睛的人是他,跟贺宇航没关系,我在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以前岂不是错怪了他。”
“你想说什么。”应蔚闻没有太大反应,感觉在这之前他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答案,要么就是贺宇航告诉了他。
“我没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俩的话谁真谁假,季廷跟贺宇航以前是要好的朋友,那天他俩都参与了。”金柏帆用他唯一没受伤的那只眼睛盯着应蔚闻,“你说都过去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这事了,他又跑来说这些,当年说是为了兄弟,现在又说是为了自己,可不可笑。”
可不可笑不知道,反正应蔚闻听了挺想笑的,有点不知道金柏帆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竟是在角落里这样自以为是,“你跟我说这些,不会是觉得当年我把他带到家里,是为了给你报仇吧。”
金柏帆这么多年一直乐此不疲地在应蔚闻身上找寻某种认同感,开始还是暗戳戳地,会在干了坏事被发现后,跟应蔚闻说女的有多么好多么好,不懂为什么有的人会不喜欢。
等后面贺宇航的事情爆发,尤其应素梅责怪的点不仅集中在贺宇航跟上一辈的事情有关,还是伤害他弟弟的凶手时,金柏帆几乎立刻从他十几年的人生中找到了他之前一直没窥见过,却在同为变态的应蔚闻身上看到的自我。
“你是什么,他是什么。”应蔚闻以为他最多就是脑子不正常,没想到还自我意识过剩,异想天开到这种地步。
他冷道:“他怎么跟我闹,我都不会跟他分手,你呢,如果不是你爸,你这辈子有机会跟我说上话吗。”
应蔚闻那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跟贺宇航分手,是因为在这之前贺宇航跟他说了要出国的事。
单纯只是出去应蔚闻不会多想什么,偏偏贺宇航解释说国内的研究生对他同样有吸引力。
他竭力阐述,让应蔚闻给他时间,表示出国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他爸给他的规划里有这一项。
他爸还说了,那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应蔚闻那时候觉得很没意思,只是这一项,贺宇航就走上了贺珣为他规划好的最正确的道路。
他们家永远知道什么是最正确的,家风如此,说明贺珣当年在东窗事发后选择明哲保身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的最正确的一条路。
所以眼前这条不正常的,贺宇航能陪他走到哪天呢。
贺宇航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他就在楼下,买了一堆东西,让应蔚闻下楼去接。
应蔚闻犹豫片刻,觉得就在这里结束也不错,让贺宇航知道他是伤害金柏帆的凶手,他们会在一起不过是应蔚闻从头到尾的一场戏弄。
……但那天直到最后,应蔚闻也没说出那两个字,反而是越往后,他发现真正不能接受分手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你们吵过吧,他想这么一招,是不是跟你也是这么说的。”金柏帆转而换了副面孔,上前道:“我也是好心怕你被骗,没准他真跟他那个死了的爸一样不是好东西呢。”
应蔚闻直起身,在金柏帆反应过来要后退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把人朝自己拉近,“他跟他爸像,我跟我爸像,谁都跟自己的爸像,那你跟谁像。”
金柏帆涨红着脸,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他不住挣扎,扭头朝外看,眼里流露出恐惧。
“还有,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对真相看重。”应蔚闻目光结了冰,“你告诉我不是他是好事,但有没有伤害过你从来不是我们问题的症结,因为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在乎。”
第89章 无处不在
周五的晚上贺宇航下了班, 走出实验室,站在一纪门口的台阶上,毫无预兆地拿起手机, 订了最近一班飞往泉城的机票。
自从外婆走后,老房子就一直空着, 贺宇航没联系二姨他们, 夜黑风高直接翻墙进的。
这地方应该每年都有来打扫,没有想象中破旧,只稍微整理了下,就有了个不错的归处,一砖一瓦都和他记忆里差别不大。
囫囵睡过一夜, 第二天醒来, 贺宇航带着冲浪板去了海边,一月的天气,海水冰冷, 他很久没玩了,手脚都有点生,但因为有肌肉记忆在, 反复几次起乘后, 很快找到了那种久违的驾驭浪潮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力竭的速度都快, 当再度被从板上刷下来, 贺宇航干脆不挣扎了, 任由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渐渐沉入海面。
长久以来他一直有种悬浮的感觉,身体和精神始终无法真正触地,飘在半空,这也导致很多时候他感觉不到自己在生活,喘息, 吃饭,工作,两点一线,只靠人最基本的需求活着。
然而当看着头顶粼粼的波纹织成的天穹在渐行渐远,海水无边的压力肆意挤来的时候,那一段被高高挂起无处安放的灵魂,似乎也在这一下对冲里得到片刻的缓释与安宁。
贺宇航眨了下眼,似乎在岸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下一紧,虽然知道应蔚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想到那次他那张半开玩笑实则不悦的脸,贺宇航调整姿势浮出水面。
而不出意料地,岸边除了灰突突遍布着的砂石,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下雨,没办法再去,贺宇航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听外面淅沥的雨声打在门前露台上,屋内昏暗,头顶的灯随着风轻微晃动,玻璃缝隙里有雨水渗进来。
等傍晚雨停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他走去院子里,又在那块石头上躺下了。
应蔚闻让他许愿他说没有并不是一句气话,是真的没有,首先能在二十岁说出希望三十岁的时候某个人还能陪在自己身边这种话的,也只有二十岁的贺宇航。
其次是他觉得自己过得不错,比起失忆前,没有到很差的地步,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过于执着,非要通过神力去解的难题。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两年前应蔚闻同意了分手,并且再没有出现,他的失忆能维持多久……所以终归只是一点自欺欺人的小把戏罢了。
贺宇航侧身,欲睡不睡的间隙他睁眼,看到应蔚闻就在他旁边躺着。
应蔚闻嘴角在笑,似乎又要说什么猜他是不是想吻他的话,贺宇航在他有动作前朝后仰,翻身坐了起来。
他心跳加快,久久没等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回头,身后自然又是什么都没有。
很好。
贺宇航似乎有点懂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忆了,或许不是因为想忘掉过去的痛苦,而是应蔚闻这人,单他这个人,过于密集且频繁地出现在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片段里,到了几乎无处不在的地步。
屋檐上的雨适时打在贺宇航头上,响亮的一声,水珠从他脸上挂下去。
他抹了把,开始后悔当年带应蔚闻来过这了。
有种自己最后的秘密基地被玷污不再干净的感觉。
而这种懊悔,甚至无奈到有些想笑的感觉,让他那天几乎一个人在院子里睁眼到了天明。
【过年怎么说,是打算以前那样孤身一人对付了,还是让我这个新交的朋友过去陪你?】杨启帆给他发消息,意图明显地指给贺宇航第三个选择,【我建议是你跟我回去,你也知道我爸妈他们一直都挺喜欢你的。】
贺宇航随手拍了张雪后的山景照给他发过去。
【哪里?你出去旅游了?】杨启帆问。
【来看我妈。】
一纪早两天放了假,贺宇航开车到慈云寺,这会刚从山道走上来,郝卉月多半是不肯跟他回去的,所以这个年在哪过贺宇航一早想好了,就让他孤身一人对付吧。
【早说啊,我刚好也今天回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嗯。】
贺宇航上去时,一辆小货车停在山脚下,开车的师傅正把成箱的蔬果以及煤饼往下搬,贺宇航问是不是给山上送的,师傅说是,他便在上去时主动带上了两箱。
师傅没跟上来,说是着急赶下一家,已经通知上面的人来取了,贺宇航没想到走到半路,碰到来取的人刚好就是郝卉月。
那两箱东西少说有个五六十斤,他就是身体好那会搬着走这么久的山路也够呛,给杨启帆发消息的时候他刚好停下来。
郝卉月看到他没有多意外,似乎笃定了这段时间他还得过来。
贺宇航叫了声妈。
郝卉月看他一眼,从地上摞起的箱子上搬走一箱,看她往前走,贺宇航赶紧跟上。
山道不算宽,台阶上覆了层薄薄的积雪,贺宇航低头看路,踩着郝卉月的脚印一步步往上爬。
一路上郝卉月都没有说话,但对贺宇航来说,她没有像上次那样上来就无情地赶他走,像上上次那样干脆连他面都不见,默认他此刻能在这里出现已经是足够的意外。
一趟搬完,还有一趟,贺宇航等不及她说什么,转身又往山下走去,说剩下都他来,但在半山腰再次遇到郝卉月等在那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湿了眼眶。
郝卉月照样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于是相同的路再走一遍,这一趟贺宇航比之前话多了点,他问郝卉月回不回去过年,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问缺不缺东西,有什么要的跟他说,他可以送过来。
大概是他太啰嗦了,话多到怎么也说不完,郝卉月不自觉加快脚步,眼看就要到寺门口,树荫下的台阶上结了厚厚的冰,她一个不慎,脚底打滑,身体往一侧坡下倒去。
贺宇航立马冲过去扶住了她,惯性带得他人撞在身后的树上,好在谁都没摔着,站稳后郝卉月拍他背后的冰碴,问他有没有事。
“没有。”贺宇航嘴上这样说,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再拿出来时整个手背通红,却是一大片渗血的擦伤。
“你这叫没事。”郝卉月瞪他,看着不怎么高兴。
“破一点皮而已。”贺宇航笑着甩了两下手,“我小时候不经常这样嘛。”
郝卉月没再说什么,上去后放好东西,从煤炉上拿下水壶,倒了盆热水。
她拧干毛巾,递给贺宇航让他擦擦,说是寺里没有消毒用的酒精,让他一会就下去找个医院处理。
贺宇航在后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低头沿着伤口边缘擦了圈,“以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他说。
郝卉月正忙前忙后地收拾,贺宇航以为她不想理他,半晌听到她说:“你原本就不该忘。”
“是这样,所以也忘不掉,反而经历过两次记得更清了。”贺宇航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那次我来,你说我爸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原本我是能反驳的,我没有从他那一定带来什么,但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我跟应……我辩解不了什么,但我也不想指责他,只有你有资格。”
“我也没资格。”郝卉月停顿了会,说:“既然决定是一起做的,事后的追责没有意义。”
“但我其实到现在,还觉得那是你的气话。”
郝卉月看他。
贺宇航坦然,“说我爸的死跟我没关系,他有他的因果,让我过好自己的日子什么的。”
“我气谁,气你管用吗,你要真是能听我话的人,也不会想到拿这种事来气我。”
“所以你真的这么觉得?”贺宇航在问出这句话时,总觉得有什么是他忘了的,或者是潜意识里没完整想起来的,但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答案应该就围绕在这个问题的附近。
但郝卉月没有接他的话。
贺宇航很不想话题就此断了,好不容易才等来他妈态度有所缓和。
但大过年的说这些也很不妥,他又坐了会,起身帮了会忙,看时间差不多就下山了。
“你后来去医院了吗?”晚上杨启帆见到他,听说了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后问道。
贺宇航看了眼,“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我都没感觉到疼。”
“你当然感觉不到疼。”杨启帆笑,难得看他有一点放松自己的样子。
贺宇航一直以来重感情的性格,注定他在这些事上给自己的枷锁会比别人重很多,“你妈这样固执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某种程度上算是她对你放手了,不管你和不和应蔚闻在一起。”
“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一辈子不想原谅就不会去那种地方了。”杨启帆开解他,“所以怎么说,是打算留下来过年了?”
贺宇航翻着菜单摇头,“还没到这一步呢,我自己过吧,反正往年也是自己过。”
“什么自己过,我不都给你选择了吗,再说今年和往年是一样吗,你要是不想去我家,那就第二种,我过去陪你,大不了我两头各吃一顿。”
“没有第三头要吃吗?”贺宇航问。
“什么?”杨启帆没反应过来。
贺宇航点完菜,交叉起手臂撑在桌子上,嘴边带一丝笑,微微凑近了问:“你女朋友呢?”
杨启帆拿杯子的手顿了顿,很快放下笑了起来,他看着对面,“想说什么啊,贺宇航?”
第90章 藏不住事
“这就是你比别人多了一遍记忆的好处吗。”杨启帆佯装叹气, 调整姿态转靠向椅背。
“是你对我太好了。”贺宇航看着他说。
“对你好也不行,我不是一直都对你挺好的。”
“是啊,就是因为一直都挺好, 才更显得我们不联系的这么多年很不正常。”
杨启帆听到他这样说,一时没有接话。
贺宇航笑, “所以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对吗。”
跟杨启帆关系的真正疏远是在他和应蔚闻在一起后, 后面断断续续见过几次,包括贺宇航从国外回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大不如前是一定的。
贺宇航不怀疑这其中他的原因更大,做下决定的那几年, 更像是一段他自我封闭的过程, 而在这过程开始之前,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性格的极端反面竟是这样。
杨启帆也是,很久没感受过他这样的直接了, 无奈笑道:“我没想到你会当着我的面问出来。”
“可能这就是你说的,多了一遍记忆的好处吧。”贺宇航自我认知明确地点点头,“毕竟一个多月前我还只有十八岁, 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
“少来。”杨启帆可真是服了, “有没有可能十八岁的你根本感受不到。”
“那是你没让我感受到。”
“所以我还真挺好奇, 应蔚闻是怎么做到让你在那个年纪开窍的。”
“他直接说的。”
“……”
“还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吗?”杨启帆问。
“从小学开始, 二年级。”贺宇航说。
杨启帆淡淡笑了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对你突然的占有欲算什么,可能就是习惯了对你好,看你跟季廷走得近会不高兴,不仅仅是因为他人的问题。”
“但这种感情,也只在一段时间里出现, 我知道你不是,你连一点这方面的意识都没有,许艺跟你表个白都能把你吓够呛。”
“没有够呛。”贺宇航轻咳了声,“那会是……不习惯,你见过应蔚闻怎么说的才叫够呛。”
杨启帆笑,回想贺宇航那段时间的自我纠结,确实能说一句应蔚闻手段了得,功不可没。
“那你是吗?”贺宇航有些意外,他感觉杨启帆最多是对他有过一点模糊的好感,并且已经是过去式那种,因为至少现在,完全开窍了的贺宇航从他身上是感觉不到暧昧的,杨启帆对他的好自然且坦荡。
“不是。”杨启帆果然说:“你不也不是吗,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们能有什么。”
贺宇航轻嗯了声,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有点太坚信自己的判断了,所以你在应蔚闻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反差才让我觉得难以接受。”杨启帆笑笑,又说:“但潜意识里我其实知道,特殊的并不是谁先对你表现出来,而是应蔚闻这个人,所以你说得对,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抱歉我之前没办法对你说这些。”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一直也都是你在照顾我。”贺宇航确实做不到回应什么,好的是这段时期已经过去了,他也还是那句话,失忆纵然千般不好,但能和杨启帆重逢这点,就足够他认为值得。
“那不是的。”杨启帆却说:“有一点我必须要澄清下,我真有女朋友,谈了挺长时间的,巧的是你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刚经历分手。”
“为什么没告诉我?”难怪后来没再听他提起,原来是分手了。
“忘了你那会没头苍蝇一样逮谁怀疑谁了。”
“那我也不会真怀疑你。”
“那谁知道呢,幼儿园相册都差点被你翻出来了,而且你说别的时候还好,说你十八岁,我心里可不是有鬼。”
“……”
杨启帆笑看着他,“所以啊,我想说的是,你可能更多感觉是我在照顾你,但你其实同样也陪我走过了一段很痛苦的失恋时光,有时候我安慰你,变相也是在安慰自己,所以你永远不用觉得那是一种负担,我们从来都是相互的,何况你一直都那么好。”
“一直?”贺宇航没听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过自己,说他很好什么的,这让他有些自嘲,“你现在还觉得我好。”
“当然。”杨启帆丝毫不吝啬,“你如果接受不了,也可以把我对你曾经的感情看成是单纯的欣赏,本质上没有差别,你就是很好,也值得别人对你好,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应该相信我交朋友的眼光。”
“……可以了。”贺宇航被他几个很好砸得有点晕头转向,忙抬手制止,“再说下去显得我是来骗你夸的了。”
“宇航。”杨启帆这下没有笑了,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要因为任何一段感情否定自己,包括亲情和友情,你不依附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这也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而且你在我这,就是无敌好,所以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说我,但你值得更好的。”
贺宇航这天晚上还是回了S市,第二天他有个一定不允许缺席的饭局。
杨启帆没有勉强,在别人家过年毕竟拘束,贺宇航跟他保证,一人一狗绝对会好好过,准备一大桌年夜饭,并且随时欢迎他视频检查。
组饭局的人是贺宇航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叫俞幸,毕业后留在了美国,在一家航天设备制造商工作,这几年难得回来一趟,又因为各种渊源,跟关博也认识。
关博因为父母今年来S市过年,没回去,所以才能在除夕的前一天欣然赴约,并美滋滋地叫上了贺宇航给他当司机。
来的人里要么是同学,要么是同事,都跟贺宇航关系不错,且大多是航天圈的,有一两个还在前不久的重川项目上遇到过,也因此席间气氛和话题都带着朋友间闲聊的惬意。
俞幸朝贺宇航举了举酒杯,问他现在能喝点了吗。
贺宇航刚端起来,关博就横插一脚替他挡下了,“我喝,我来喝,放过我们领导吧,一会发酒疯满地爬,给各位看笑话。”
贺宇航让他上一边去。
不过关博都这样说了,大家意思意思没真让他喝,毕竟贺宇航酒量差的事有目共睹,俞幸说他最有发言权,在国外读书那会,派对上最低度数的起泡酒,都十次有八次要他扛回来。
“哪有这么夸张。”贺宇航笑,并不承认,明明是这两年才又差回去的,国外那段时间反而是他表现最好的时候。
酒过三巡,聊着聊着,话题不出意外地聊到了GS上,一众民营火箭公司里就属它最能打,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把可回收真正搞出来的,过完年的首飞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有传言说新一代货运飞船的初样也是由他们来飞,真的假的?”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贺宇航一条胳膊随意搭在关博椅背上,酒有些上脸,正低头拨弄卫衣上的抽绳呢,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再一抬头,七八双眼睛同时看着他,他有些发懵,问了句,“干嘛?”
“没什么,玩你的。”关博替他回了。
众人心照不宣,很快又把话题绕开了。
俞幸看了眼贺宇航,突然问他考不考虑来国外工作,看国内把人苦的,当年贺宇航可是他们那一届的热门,送到他面前来的机会,随便挑一个都不会比在八院当一个小工程师差。
“哎哎,你怎么回事,当着我的面挖人呢。”关博不乐意了。
“连你一块挖了。”
“那不行,我空气过敏,娇贵着呢,外头的糙土哪能养我这朵花。”关博笑,指指俞幸,“你也是,一个两个的背调不好好做,当年他为什么留不下,可不就是你现在挖不走的原因。”
包厢里的空调温度快把贺宇航烤熟了,他知道他们在说他。
他和应蔚闻之间,没有上升到回不回来的问题,毕竟贺宇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外面。
但他想,如果当年贺珣真的为他规划了一条留在国外的路,他也会为了应蔚闻回来的,这点他从不怀疑,所以即便这一刻贺宇航听进去了,也没有反驳什么。
一顿饭吃了快四个小时。
因为一连说了三遍要去洗手间贺宇航都没反应过来,还非说自己没喝多,关博手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抓了两把,“早点回吧,看你困的,狗都比你清醒。”
贺宇航靠在椅背上不承认,口渴了想喝水,却错拿起一旁的酒杯,然而不等他将错就错,一只不知道从哪伸过来的筋骨分明的手覆盖住杯口,从他嘴边拿下,又放回了原位。
包厢里原还三三两两兴致不减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再次朝他看来。
“打扰了各位,在附近吃饭,顺路来接个人不介意吧。”
“接谁啊,我们可还没到散场的时候,要一起喝几杯吗应总。”有人说。
“酒就不喝了,总要留个人开车,改天我请大家。”应蔚闻边说边不忘拧了瓶水给贺宇航。
“请客不必了,我们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俞幸笑,“那宇航就交给你,我看看关胖去。”
贺宇航对自己喝没喝多的判断是,知道自己没喝多,那就是真的没喝多,因为喝多的时候他一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当走出酒店,被深夜的冷风一吹,他比来的时候还清醒。
应蔚闻问他要车钥匙,说送他回去,贺宇航一双眼睛那样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应蔚闻问。
看他头发被不知道谁揉乱了,应蔚闻抬手想替他顺回来,贺宇航躲开了,从兜里翻出钥匙。
坐进车里后,他歪头靠在窗边,看向外面。
好一会应蔚闻感觉到他在笑,问他笑什么。
贺宇航闭了闭眼睛,再有一声,“笑两个无家可归的人。”
